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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碧空之歌

{我喜歡的人,不算最好,但也不錯,看不到她的時候,還會很想她}

我和阮文毓正面交鋒后,其實心里有點后悔,畢竟我和他住樓上樓下,若他要對我下什么毒手,我斷然是毫無還手之力的。

好在回去時阮文毓并不在,他在門上貼了張字條,上面寫著幾個大字:旅游中,有事電聯。蘇荷一看到,立馬就扯了下來,說道:“你房東是不是有病?這不是正大光明地告訴小賊,‘我家沒人,歡迎光顧’嗎!”

她對阮文毓的智商判定讓我甚感欣慰,我掩唇笑了兩聲,清清嗓子道:“其實這個事,我也有些懷疑,但我住在這里,自然會多照顧一下他。幫扶弱小方面,我可是很有心得。”

畢竟,曾經的蘭西也是弱小得需要我幫扶起來的。

蘇荷說:“你也別幫扶什么弱小了,先幫幫你自己吧。還是搬去我家住,萬一這里被小偷盯上怎么辦?”

“得了吧。我可不想去你家,你爹和你娘那膩歪勁兒可不是正常人受得了的,我心臟不好,又剛失戀,怕受刺激。”我不屑道。

蘇荷推了我一把:“哼,誰稀罕你去。”

可經蘇荷那么一說,我還是擔心了起來,所幸家里沒什么小偷造訪過的痕跡。

但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去藥店買了幾瓶云南白藥噴霧,可治傷可噴狼,居家旅行必備。

躺在床上休息了沒多久,就收到銀行發來的信用卡還款信息,我心痛地意識到,如今已經沒有老宋這個強大的經濟后盾,我不能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不顧溫飽了,我得拼命賺錢養活自己。人家都說,從貧窮到富有容易,但從富有到貧窮太難,可像我這種貧富起落都經歷過的實屬少有,我真是該慶幸自己的心理素質相當高。

上網搜索應聘信息搜了一下午,終于選中了福川有名的藍景廣告公司。我把簡歷發過去后沒多久,很快就接到了他們的電話,通知我明天一早去面試。

這可真是行大運了,放下電話我抑制不住雀躍的心情,跟兔子似的在床上蹦來蹦去,完了又折騰到夜里才開始挑選面試的套裙。彼時,床上已是和經過二次世界大戰一樣雜亂,我也沒心思收拾,就埋在“廢墟”里睡了過去。

清晨,我是被一陣雋永婉約的歌聲鬧醒的。夢里我正站在領獎臺上領什么最佳廣告獎,獎品是一張超大額支票。我在數有幾個“0”時,突然跳上來一個畫著大花臉的人,一邊跳著一邊對我翹起蘭花指唱道:“正泥花時候,奈何客里,光陰虛費,望箭波無際,迎風漾日黃云委……”

那一顰一笑都是綿綿情意,完全搶了我的風頭,我一心急,就醒了。

我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那是個夢。于是,我翻身準備繼續睡,耳邊卻又是一陣歌聲:“想而今,應恨墨盈箋,愁妝照水。怎得青鸞翼,飛歸教見憔悴……”

我的眼睛驀然睜大,這會兒是徹底清醒了。

這聲音分明是自門外傳來的……

真給蘇荷說中了?

可哪個小賊會這么有情調且高調地唱小曲?莫不是我在醫院住久了,有什么東西跟著回來,我撞邪了?這一念頭令我忍不住發起寒來。

我手忙腳亂地去找手機,從雜亂的衣服堆中翻找著手機,而那聲音也越來越清晰,好像就在耳邊。雖說好奇害死貓,恐怖片里的炮灰大多是些出頭鳥,但身臨其境才知道,貓抓的心情簡直比死還難受。

那聲音已經靠近了門邊,我一手拿著云南白藥噴霧,一手搭在門把上,給自己鼓足勇氣,猛然拉開了門。

“啊!”對著空氣一聲喝,我閉著眼亂噴一通,哪知道風一吹,濃烈的藥沫全沖我來了。我不停地打噴嚏,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張煞白的臉,我的小心臟唰地跳到了嗓子眼里。

“救命啊!”想都沒想,我舉起手對著那張臉狂噴。

“咳咳咳,你、你,姓宋的,別、別叫了!”

這聲音有些熟悉,我頓了頓,定睛仔細一看,那刺目的紅頭發,正是阮文毓。我瞬間就明白了,這混蛋嫌打騷擾電話不夠,居然想出裝鬼這招來報復我,我氣不打一處來,抬腳就往他小腿上狠狠踹了過去:“你這個變態!大半夜在我家門口搞什么!”

他抱著腿一邊跳一邊嚷道:“我聽見有人唱歌才上來的。”

我又是一愣,氣焰突然小了大半:“不是你拿錄音機放的?故意嚇我的?”

“不是啊。”他委屈道,眼睛突然看向我身后,表情突然變得惶恐起來,往后退了一大步,“宋、宋初慈,你的肩膀上有個……”

“啊——”沒等他說完,我一個箭步就整個跳到他身上,手腳并用地緊緊扣在他身上。

“我的腰!”

“啊——”

“我的耳朵!”

“啊——”

“宋初慈,你閉嘴!”

“啊——”

“是我騙你的,你肩膀上什么都沒有!”

“那唱歌是怎么回事!”

“是我唱的。”

“你少唬我,那明明是個女聲!”

“我會唱女聲!”

“……”

我終于都閉上了嘴,頭向后仰,狐疑地看著他:“我不信,你……你再唱一次。”

他斜睨了我半晌,薄唇一張,方才夢里婉轉的歌聲就流淌了出來:“奈何客里,光陰虛費。”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現在信了?”他上下晃了晃眼,說,“你可不可以先合上你的嘴,從我身上下來。”

我這才發現我還掛在他身上,臉一紅,連忙跳了下來,可我想了想,又抬腳往他下半身踹去:“你還是男人嗎!居然來陰的。”

他這次早有防備,輕松地躲過我的攻擊。

“我不是男人。”他聳聳肩,勾起嘴角,“我是個大、男、孩。”

我簡直要吐血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我把牙咬得咯吱發響:“你狠!”轉身就要往屋里走去,卻被他一把拉住。

“干嗎?想單挑?”我惡狠狠地回頭瞪他,對他比了比緊握的拳頭。

他笑笑:“反正你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了,不如我請你喝酒吧。”

我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不會是想灌醉我,然后趁機……”

“打住!”他舉起手在我面前畫了個叉叉,“我的眼睛又沒有長在腳底上。”

看我有發飆的征兆,他立馬補充道:“只是有些煩心事,想找個人一起喝酒罷了。”

我默不作聲地抽回手,走進屋里,一把關上門,隨手拿了件外套披上,又打開門,沖正低頭往樓下走的他喊:“姓阮的!說好你請的,我就不帶錢了。”

他驀然轉過頭來,對我咧嘴笑了笑:“好啊。”

蘇荷這個沒文化的小妞曾說過一句既文藝又實在的話:“人這一輩子最可悲的就是,當你想找個人喝酒時,卻枉然發現身邊竟沒有一個朋友,那是何其之慘啊!”

今夜的阮文毓大約就是這個可悲的情況,他得有多慘才找上我這個“仇人”喝酒,而且還喝得滿眼通紅。我托著腮,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看著阮文毓悶頭喝酒的樣子,滿心都是對他的憐憫。看他這種不要命的喝法,不外乎兩種情況,職場失意,情場失戀。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他是后一種。

他這么喝下去會喝到胃出血吧。我到底是個善良的人,不忍心看他被送進醫院,便清了清嗓子,同他找話聊:“你剛才那嗓音,真是驚艷!女人都沒你厲害,你學過?”

他醉眼朦朧地看著我,點了點頭:“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就連我爸媽都是劇院的演員,京劇、昆曲、泰劇、川劇、越劇、黃梅戲,全占了。我呢,是取之精華。”

我撇撇嘴,都醉成這樣了,還不忘夸自己。

我換了個手托腮,繼續問:“你不是在門上貼了張紙條,說你去旅游了?游完了?”

“嗯。”他緩緩眨著眼皮,剛才夸贊自己時的神采突然間黯了下來,“想要一起旅游的人沒了,一個人玩得無聊,就回來了。”

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第六感和我套話的功夫,不過兩句話,就套出他在這借酒消愁的原因。自古情這一字,最傷人。我也曾為程靖夕醉過不少次,比阮文毓喝得更狼狽的時候也不在少數。我搖著頭嘆了聲,這可憐的孩子。

“老板,再來一打啤酒。”他趴在桌上,口齒模糊地嚷嚷,然后抬起頭,伸著根手指,晃著腦袋,費了好大的勁才對準我這個焦點,說道:“我頭暈。”話音剛落,啪一聲,他整個人趴在了桌上。

我皺了皺眉,都替他疼得慌,雖然他長得人模人樣,可若長期這樣摔下去,保不準會摔成灰太狼那張長期受平底鍋摧殘的臉。

“喂?阮文毓?”推了推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在從他衣服里摸到了錢包,不然我可真要體會一次喝霸王酒的感覺了。

老板正巧把他暈過去前叫的酒搬上來,我說:“老板這酒我們喝不了了,能退不?”

老板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我:“那哪成,都給開口了。”

我只好付了錢,付完后又將錢包重新塞回阮文毓的上衣口袋里。

看著那一打十二瓶酒,我覺得很愁,雖然花的不是我的錢,可我現在就是個窮光蛋,實在見不得浪費。于是,我視死如歸地挽起袖子,決定喝光最后一滴。

還沒喝到一半,面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來,看什么都是一團絮。

我趁著還清醒,用力踢了阮文毓一腳,本來想踢醒他的,沒想到沒把握好力氣,一腳就把他給踢到桌下去了。他吃痛地叫了兩聲,頭一歪又暈了過去,任我如何折騰都醒不來。我心里琢磨著,兩個人一起喝倒,總好過我要死要活地將他背回去吧?這樣橫豎睡大街也有個伴了。

于是,我就大喝起來,腦子就像灌了一堆鴨絨,輕飄飄的,意識也漸行漸遠。不得不說,這樣的感覺很棒。難怪古往今來,文人騷客都好酒,還造出“飄飄欲仙”這樣的詞。

真是妙哉,妙哉。

不知飄了多久,迎面來的風有些冷,我瑟縮了一下。睜開朦朧的眼,我感覺自己似乎在騰空移動,模模糊糊地以為自己是只沒有翅膀的麻雀學會了飛翔。這個發現讓我興奮不已,揮舞著爪子嚷:“我要飛、飛得更高!”

高亢的尾音還未結束,就有個低沉的聲音加了進來。

“安靜。”

我一愣,這聲音很耳熟,像在哪里聽過,卻一時想不起來。我低下頭,雖然視線還是模糊不清,但我知道自己是趴在一個人的背上,原來我并沒有學會飛。

我沮喪地嘆了口氣。

“嘆什么氣?”背著我的人問。

“這么久了,我還不會飛啊,真是丟盡麻雀界的臉。”我忍不住又嘆了聲。

背著我的人忍不住笑了聲。

“麻雀界?”想想又笑得更大聲,“你是只麻雀?”

“對呀。”我重重點了點頭,下巴掠過他柔軟的頭發,癢癢的,卻很舒服,我伸手挑了一小撮放在手里慢慢摩挲,“曾經我也是個人,和你一樣呢。”

“哦,那后來怎么變成鳥了?”

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我的眼前出現一個模糊的人影,雖然看不清他的樣子,但光看著那個輪廓,我就感到一種悲愴的感覺,心里拔涼拔涼的,像刮起了龍卷風。

“怎么了?”背著我的人察覺到我的沉默,微微停下步子。

我說:“我想到一個人。”

“什么人?”

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很喜歡很喜歡的一個人。”

“哦,他長得什么樣?”

我嘿嘿笑了聲:“記不清了,但是很好看就是啦。”

背著我的人將我往上抱了抱,繼續往前走:“看來你做人的時候很膚淺。”

“亂講。”我抗議地握起小爪子,“人不都是喜歡好看的嗎,難道你不喜歡?”

他想了想,斟酌道:“你這么一說,也可能是。”

我來了興致,往前趴了點:“你也有喜歡的人?好看嗎?”

他點點頭,嗓音溫柔地說:“不算最好的,但也不錯,看久了,看不到的時候,還會很想她。你在麻雀界也長得不錯,不然我也不會撿起你。”

他這樣夸我,我覺得很開心,討好般埋在他濃密的頭發里蹭了蹭,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很好聞,讓我覺得熟悉,我很喜歡。他溫柔地笑了兩聲,似乎很滿意我這個動作。

過了會兒,他又問:“你……喜歡那個人,后來呢,還喜歡嗎?”

我望著模糊的月亮想了想:“嗯,后來,我就喜歡得死掉了,變成了一只鳥。”

心里的龍卷風忽然席卷而來,我頓了頓,繼續道:“他應該是讓我很傷心的吧,我現在變成鳥,喝了孟婆湯,可想到他心里都還會難過,以前為人時更難過。我想我死掉的時候,或許會不再喜歡他了吧。”

身下的人猛然停住,或者是我的錯覺,托著我的手竟有些顫抖。

“怎么了?”我問。

“沒什么。”他的語氣有些疲憊,“只是覺得讓你這樣傷心的人,實在不該,我若見到他,會幫你罵他的。”

“還要打兩拳。”我連忙補充。

他點點頭,往前走:“嗯,要打很多拳。”

我小聲補充:“打輕一點喲。”

他一愣,繼而又寵溺地笑了。

他這么一走一停的,我覺得頭又點暈,也很困,望了望遠方模糊的燈光,我靠在他肩上,有氣無力地說:“我好困,等下你找個暖和的地方,放下我就可以了。先生,你真是個好人,等我會飛了,我會找到你,去謝……”

話還沒說完,傾閘的睡意席卷而來,我抵擋不住,沉沉睡去。夢中,我躺在荊棘堆里,有一雙手穩穩拖著我,模糊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努力去聽,卻聽得不清。

“對不起,可你要走得慢一點,再等我一會,我會追上你。”

“你要快點哦。”

“嗯,我會馬不停蹄地,跑著去追。”

聲音從我左邊耳朵恍惚進去,又從右邊耳朵溢出來,飄飄渺渺,散得沒有一絲蹤跡。

宿醉之后是劇烈的頭痛,我覺得腦袋炸開般疼痛,更像坐了一夜的過山車,全身散架似的。

我翻了個身,摸了半天才摸出手機,看清屏幕上的數字后,我沉默了一下,然后猛地跳了起來。

雖然是宿醉,但我還記得早上八點要面試這回事。

可是現在,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六個小時……就是再人性化的公司也不可能搭理一個放了六個小時鴿子的人吧?

我懊惱地嘆了一口氣,都怪阮文毓那渾蛋,我上輩子一定欠了他五百萬。

嗡嗡嗡。

手機忽然震了起來,我瞥了眼屏幕,正是我上輩子的“債主”——阮文毓。

我沒好氣地接起,惡狠狠地“喂”了聲。

“姓宋的!你這個沒良心的,居然把我丟在大街上!”他一副想吼我卻又刻意壓低聲音不想讓人聽見的樣子,“你快來接我。”

“你誤了我的面試,我都還沒噴你!你現在居然讓我去接你,你是我大爺啊?憑什么!”啪一下掛了電話,我一個后仰躺下,反正面試都黃了,不如繼續睡下去。

如果那擾人清夢的電話可以消停一下就好了。

堅持了一會,我終于忍不住,接了電話,還沒說話,那邊就說道:“我衣服被人扒光了……”阮文毓的聲音低如蚊吶。

我把這話在腦里過了一下,一下噴笑了出來:“哈哈哈,你被那啥了?阮文毓,我對你深表同情和遺憾,真心的!”

他沉默了一會,還是那種低低的聲音:“我感受到你的真心了,現在,你可以帶著衣服來接我了吧?”

“可以,可以,我馬不停蹄地趕去。”

掛了電話,我忽然覺得方才那句話有些耳熟,好像不久前才在哪里聽過。只是想了好一會兒都沒想到在哪里聽過,我估摸著可能是過去看的電視劇太多,記憶錯亂了吧。

沒見到阮文毓前,我以為他所說的被扒光,會光得很徹底,連內褲都沒有的。為此,我還特意戴了副墨鏡,雖然這并不能阻擋視野,但至少能給阮文毓心理上一個安慰。如此為他著想,我可真是個善良的人啊。

來到昨天酒吧附近不遠的天橋底,我在那站了好一會兒,都沒瞧見阮文毓,正要打電話時,眼風里就掃到一旁的矮木叢里耀眼的一抹紅。

我連忙收起手機朝他走去,喊道:“喂,阮文毓。”

一抹紅掉了個頭,露出阮文毓充滿哀怨的五官,他豎起手指放在唇邊。“小聲點,你想把人都喊過來啊。”又對我招招手,“過來我這邊。”

雖然極其不愿意鉆進那堆矮木叢,但所謂“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既然來都來了,再順一下他的意,也沒有什么不可以吧。

折騰了許久,我終于來到阮文毓身邊,和他面對面蹲在一簇小樹團下。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還好,他還留有一件背心和內褲。

我把衣服遞給他,忍住抽搐的嘴角,不自在地咳了聲,說道:“被誰扒的?大冬天的,這么狠心,你居然沒被凍死,真是應了那句話,禍害遺千年。”

他瞪了我一眼,邊扣扣子,邊道:“估計是流浪漢之類的,他扒走我的衣服和錢包,然后往我身上蓋了堆報紙,不然,你可真要去停尸房領我了。”

我對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他拉上褲子拉鏈,長長吁了口氣,咬牙啐了聲:“別給我逮到那孫子,否則我決不放過他!”

我心想,別說你沒瞧見人家長啥模樣了,就是看見了,天下流浪漢那么多,想找出來又豈是容易事。

我們從矮木叢里先后走了出來,有過路人曖昧地盯著我倆看,估計是誤會了什么。我心中不禁哀號,我的一世清白啊。

我唯有踩阮文毓一腳泄憤,他殺豬般慘叫了一聲,抱著腳跳了起來,說道:“你干嗎!”

“Sorry,腳滑了。”我一抬眼就看見阮文毓頭上還插著幾根枯葉,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假裝沒看到,伸手去攔出租車。

坐在出租車內,阮文毓終于記起要同我討說法這件事:“你太不夠意思了,居然丟下我,一個人走了。”

我連忙否認道:“我也喝醉了。要不是為了不浪費你的錢,我才不會喝那一打酒呢。”

“那你怎么回家的?”阮文毓問,“你醒過來不是在家里嗎?”

我一愣,歪著腦袋仔細想了一下,最后的記憶貌似是在想什么飄飄欲仙之類的,好像還做了個主角是鳥的夢,但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完全想不起來。

“我也不大清楚,大概是我醉糊涂了,靠著潛意識回家的。”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個解釋合情合理。

“看你的樣子,也不是長得特別安全的那種,還算有點小姿色。”阮文毓中肯地點評了兩句,嘆道,“你真是運氣好,路上也沒碰到什么壞人,就這么安全到家了。”

我笑道:“你也運氣好啊,只是被偷了衣服,沒有失身。”

“聽你這口氣好像多希望看到我失身似的。”他狠狠地白了我一眼。

被戳穿心思的我連忙轉移話題,指著他手機問:“真奇怪,為啥那流浪漢光偷你衣服和錢包,不偷你手機呢?”

阮文毓沉默了一下,認真地說:“他可能嫌棄我用的不是iPhone吧。”

“噗!”

有個不知名號的先人說過,出入過酒場的都是哥們,我和阮文毓一醉泯恩仇,我不計較他故意用夜半歌聲嚇我,他也決定放下我叫錯他名字那檔子芝麻綠豆大的事。

知道我錯過面試后,阮文毓毫無在意地說:“我還以為多大的事,我有個哥們也是在廣告公司的,他們那邊正好缺人,你要是愿意去上班,也就一通電話的事情。雖說他們是剛起步的新公司,但我那哥們做事有板有眼,前途無量,跟著他混總沒錯。”

我琢磨了一下,大公司故然好,但多數都勾心斗角整個宮斗戲似的,以我這性子,要么安心做一輩子的端茶丫鬟,否則最后必然是被賜十丈紅的下場。相比較之下,小公司卻完全不一樣。一切什么都是新的,陪著公司一起成長到最后,公司做起來了,你就是元老,就是功臣。

這么一權衡下來,我就承了阮文毓的好意。

可就在我和阮文毓去他哥們的公司那天,我居然又接到了藍景廣告公司的電話,那邊有個中年大叔用一副跟我已經認識了百八年的口氣說:“小宋啊,什么時候有空,來面試一下呀。”

我說:“我不是錯過面試了嗎?”

“哎呀,這個面試的時間,可以很人性化的。什么叫人性化呢,就是根據人的需要隨時調整,你說對不對呀?”

我打了個寒顫,將手機一會拿遠一會拿近,故意喊道:“喂?你說什么?啊,我這邊信號不好,聽不見,喂?”

掛了電話后,我越想越覺得蹊蹺,對方不會是看了我照片后,對我起了什么邪念吧?

我果斷將來電號碼加入了手機黑名單。

后來我把這一經歷講給阮文毓聽,他立刻表示是我想多了,他說:“藍景廣告公司是什么地方?盤絲洞!你知道啥是盤絲洞么?全是妖精啊,里面的小姑娘各個打扮得跟模特似的,就是保潔大媽都穿東大門爆款。你想,沐浴在那種環境下的人,會對你照得和二百五似的證件照起糊涂心思?”

我卻死要面子地說:“萬一人家吃慣了山珍海味,想要換道清粥小菜嘗嘗呢?”

阮文毓扶扶他那副沒有鏡片的眼鏡,看都沒看我一下,冷哼道:“清粥小菜和隔夜飯是兩碼事。”

聾子也聽得出他說我是隔夜飯,我氣得真想往他那張小白臉上添點顏色,可看在他在開車的份上,為了我自身的安全,我還是忍住當場滅了他的沖動。

車開到一棟設計詭異的兩層小樓前停下來,我和阮文毓走下車,立馬就有一個飽受日曬雨淋的黑瘦小哥跑了過來,他穿得十分樸素,我還以為是泊車小弟呢,于是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這棟建筑上。

建筑的墻面是五顏六色的噴繪,要是噴成彩虹那樣的,也算是幢別具匠心的房子,可這顏色抹得毫無章法,亂成這樣,也真是有創意。

最可笑的是它上面有金色的“大鵬廣告”四個字,燙金字本就俗不可耐,竟還在“鵬”字上雕了只雞,我一下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來。我拽了拽阮文毓道:“你看,上面雕了只雞,哈哈哈。”我笑到眼淚都出來了,笑著笑著忽然驚覺這么好笑的事,阮文毓居然毫無反應。我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抬頭看去時,發現阮文毓一臉掛不住的表情,身邊那泊車小弟黝黑的臉顯得更黑了。

泊車小弟一開口,幽怨之氣就撲面而來:“那不是雞,是大鵬,展翅的大鵬。”

我大驚失色:“難道那不是只快要下蛋的母雞?”

泊車小弟都要哭出來了,見我還要說下去,阮文毓使勁拉了我一下,咬牙切齒道:“宋初慈,這是李大鵬。”他指了指“泊車小弟”。

我差點摔到地上,立馬就笑不出來了,來之前阮文毓跟我說過他哥們兒的名字,就叫李大鵬。這太讓我震驚了,我以為搞廣告公司的,不斯文雅痞,就是留長發的胡渣男,怎么也得有一點藝術家的氣質,可萬沒想到竟是個“泊車小弟”呢?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可我當面嘲笑未來老板的設計,這不是欠揍嗎?我恨不得把剛才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給吞回去。

我連忙一個大鞠躬,握住李大鵬的手:“李總,我剛才和您開玩笑的。那怎么像雞呢,雞能長那樣嗎?不管母雞公雞,都長不成那樣威武的大鵬啊,更何況還是西游記里佛主座下那只大金鵬。”說完這話我覺得我好虛偽,心里都忍不住唾棄起自己。

我每說一次雞,李大鵬的嘴角就抽一次筋,一番奉承完后,他臉部表情已經僵硬無比了。難得他還能強顏歡笑,扯出個跟幾百年沒吃飽飯似的苦笑:“看來宋小姐很幽默呢。”

阮文毓立馬打圓場道:“外面風大,我們進去說。”

進了房間,我才感受到藝術家的氛圍——亂到不堪入目。員工的桌子跟經歷過龍卷風一樣,廣告紙、顏料到處都有,最驚悚的是,一張桌上還躺了個人。

我們艱難地越過這些“障礙”來到總裁辦公室,李大鵬熱情地問我:“宋小姐喝咖啡還是茶?”

我連忙說:“咖啡!”剛才走過來時,我看見外面一人挖挖鼻子又把手伸進茶盒里倒茶葉來著,我頓時一陣惡寒。

李大鵬沖外面喊了聲:“安杰拉,一杯茶,兩杯咖啡。”轉身把堆在沙發上的材料一手肘抹開,“宋小姐,請坐。”

我坐直身子,說:“李總你別客氣,叫我小宋就行了。”

“好,我以后就叫你小宋了。”然后李大鵬又轉頭對阮文毓說,“阿毓親自打了招呼的人,就是我親妹妹,你喊我大鵬哥就行了。”

于是,我乖巧地叫了聲:“大鵬哥。”

此時,一個彪形大漢走了進來,端著個盤子,剛聽見我這一聲嬌柔的“大鵬哥”,本來沒啥光的眼睛立馬雪亮了起來,往我和李大鵬身上曖昧地來回掃視。

李大鵬指了指桌上:“放在這就可以了。來,認識下,這位是宋初慈,我們的新成員,小宋,這是安杰拉。”

我再一次差點摔下沙發,方才李大鵬喊“安杰拉”時,我以為那是一個嬌小美艷的姑娘呢,憑什么這五大三粗的大漢叫安杰拉?

安杰拉朝我伸出手,我連忙回握。他給我們放咖啡和茶,動作盡顯漢子的不拘,手都伸杯口里了,完了李大鵬還熱情地對我說:“小宋,快嘗嘗,我們安杰拉沖的咖啡可是一絕,保準你喝了再也不會想去星巴克送錢。”

在三個人的注目禮下,我只有內心淚奔面帶微笑地喝了口。

好在李大鵬給我開的工資和福利都不錯,不然以那嚇死人的第一印象,我肯定早跑了。

我和阮文毓從辦公室出來時,剛才還一片死氣沉沉的人全都活了過來,紛紛對我投以曖昧的目光,我打了個哆嗦,拉著阮文毓趕緊走掉。

上了一個月班后,我就慶幸自己當初沒有跑掉。公司里的人雖然毫無做廣告的氣質,但各個都很能鬧,尤其在交作品的前幾日,更會變身憤世嫉俗,把自己不當人往死里糟蹋的小憤青。

我這才恍然大悟,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很不巧正是他們交作品的前幾日。

或許是我當時那聲“大鵬哥”把安杰拉給震懾住了,他一直以為我是他未來老板娘呢,對我特別獻殷勤,后來知道李大鵬只是為了給朋友賣個人情才聘請我后,他就把我當丫鬟般使了。動不動就是“小宋,去給爺復印資料”,或者是“小宋去給大爺我沖杯咖啡”。

他也只是嘴上討個痛快,平時對我還是很照顧的,知道我是新人,總會給我的工作查漏補缺,我做不出事,他就加個班順便幫我做了。所以,他使喚我時,我還是沒意見的,當還人情了。

可有一次,他這么使喚我時,剛巧被李大鵬撞見了。

李大鵬把他拎去辦公室,啪一聲關上了門。

十五分鐘后,安杰拉黑著臉出來,往座位上埋頭一坐,就不動了。我湊過去,問他:“我們李總把大爺您給咋啦?”

他幽怨地瞥我一眼,道:“我現在知道了,老板娘是李總賣人情的那個朋友。”

阮文毓?這不瞎扯淡么!

我當他是被李大鵬罵了,心里不痛快故意抹黑李大鵬。直到經歷那一件事,連我也開始懷疑阮文毓和李大鵬是不是那種關系了。

事情是這樣的……

有一天我在家里晾衣服時,阮文毓捧著瓜子上來串門,他忽然湊近我,盯著我的嘴,出神地看著。

搞得我小心臟砰砰跳,以為陽光過于明媚把我照成絕代佳人,我正考慮要從哪個方向給他一個大耳刮子時,阮文毓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護唇膏遞給我,說教道:“你看看你,這個干紋,這個唇色,粗糙得和我腳底板一樣了。看到你這個樣子,誰會有想吻你的沖動?”

他又不忍地撇撇嘴,噔噔噔地跑下樓了,過了一會兒,又噔噔噔地跑上來,抱著一個小箱子,往我面前一放,道:“我這里各種功效的唇膏都有,現在市面上那種幾合一的唇膏其實沒什么效果,有針對性的才好。我想想啊,你得先用最基礎的……”

我站在那里,瞪著一箱子的護唇膏就愣住了。

她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和一個男人探討護膚品啊!難道阮文毓他……

本來他長得就過于清秀,眉目特柔和,和粗狂的李大鵬站一塊,怎么看怎么和諧啊。這下我對他與李大鵬的關系,更想入非非了。

真沒想到阮文毓是個理想的男閨蜜,我對他忽然就有了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態度也親熱了起來。經常做了菜喊他一起吃,周末蘇荷沒空陪我,我就叫他和我一起去逛商城。

某天下了大雪的午后,出行不便,我倆在院子里搭了個小臺子,阮文毓搬出張茶桌給我煮梅花茶,梅花是現摘的,配上他私藏的茶特別好喝。

我靠在小躺椅里,抱著小暖爐,飲著小茶,覺得小日子可真是美好,然后就有點樂不思蜀了,望著白雪紅梅的美景,我問阮文毓:“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不知道該不該問。”

阮文毓給我斟滿茶:“你且說來聽聽。”

我就不恥下問:“這個院子里,明明種的是梅樹,為啥不叫梅園,要叫梨園呢?”

阮文毓震驚地瞪著我,啪一聲放下茶壺,轉身就走進屋里去了。

他氣得真是莫名其妙,我立馬手機查了一下,這才知道“梨園”是古代對戲曲班子的別稱,源于唐玄宗時期。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紀,也有些人在習慣上仍把劇團稱為“梨園”,稱戲曲演員為“梨園子弟”,把幾代人從事戲曲藝術的家庭稱為“梨園世家”,戲劇界稱為“梨園界”等等。

阮文毓他家是名符其實的梨園世家,所以,將住的地方稱為“梨園”確實很應景。

而這個典故,但凡是學過歷史的都知道,我居然不知,也難怪阮文毓會對我露出那副“離這個白癡遠點,否則跟站一起久了會拉低智商”的表情了。

我正要去找阮文毓為自己的智商伸冤,手機卻響了,低頭一看,又是陌生的座機號。我立馬就來了氣,心想這阮文毓還真小氣,我按下接聽,“喂”字剛從口中吐出,就眼睜睜地看著阮文毓端著盤切好的水果從屋里出來了。當時我就愣住了,因為我分明聽到電話那頭的喘息聲。

“看到我有必要這么驚訝嗎,瞧你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阮文毓鄙夷地嘲笑我。

我愣住了,而就這么一愣神,電話那邊沒了聲音,傳來一陣嘟嘟聲。

“怎么了?”阮文毓問我。

我機械地拿下手機,看了眼屏幕上那個陌生號碼的未接來電,又看了眼阮文毓,搖了搖頭:“沒事。”

不是他,那那個一直給我打騷擾電話會是誰呢?

我的心跳的厲害,像是有什么事將要發生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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