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劃過第一道黎明的曙光,似利刃劈開了黑暗的長空。漸漸,天光大亮。
煙落一夜未曾合眼,身心均累到極致。
身側風離御穿衣起身,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揚長而去。
煙落眼神木然地望著華麗的床頂,金絲鑲滿了這繁華的世界。這時她很想知道,當璀璨的金線刺穿窗前雪白的鮫紗之時,鮫紗會不會感覺到疼痛?陽光懶洋洋地灑落在她身上,暈出淡淡的迷離的光圈。煙落麻木地穿好衣服,套上鞋子,只呆呆坐在床沿,目光里盛滿空洞。
敲門聲驟然響起。“進來吧。”煙落應道。
推門進來的正是離園的程管家,他手中捧著一盞玲瓏剔透的玉盤,盤中似盛了一些物什。望著表情麻木的女子,他心中閃過不忍,可主子吩咐,他只能照做。
程管家難以啟口,支吾半天道:“樓姑娘,七爺交代我務必轉告姑娘一句話。”
“但講無妨,我能承受。”煙落低低垂首,心中做了最壞的打算。
“七爺說,姑娘……死板生硬,雖貌美卻無趣。還,還不若……娼妓。請姑娘自行回府,七爺從不虧待跟過他的女人,這些首飾夠姑娘此生吃喝不愁,請你收著。”程管家憋一口氣,斷斷續續講完,他眼中閃過深深的同情,卻也無奈。長嘆一聲,他將首飾盤擱在梳妝臺上,匆忙離去。
煙落站起身,走向梳妝臺前,她的手僵在身側,怎也舉不起來。眼前盤中滿是熠熠生輝的金玉首飾,有鎏金龍紋金簪,翡翠玉鐲,紅珊瑚手釧等,還有一枚甚是別致的玉佩,形狀若展翅欲飛的蝴蝶,通體潔白瑩潤,名貴之極。煙落搖頭苦笑,原來還有比她想象中更糟的結局。他像打賞妓女般打賞她,早知這樣,她又何必自取其辱?他果然只是玩弄她,他果然懂得如何狠狠地踩別人的最痛之處,他果然夠殘忍無情!
煙落如行尸走肉般離開,沒有帶走一件東西。她茫然走著,不知該往哪里去。天下這么大,卻沒有她的容身之所。她不敢回尚書府,娘若知道,不知有多傷心。她走著走著,恍恍惚惚再回神時,自己已置身于人煙稀少的西城郊。
碧凌河是斂翠湖的支流,環繞著美麗的晉都。今年的冬日沒有去年冷,河水沒有結冰,正靜靜流淌著,泛起絲絲漣漪。
不知何時,煙落行至河畔,駐足凝視良久。金色的陽光灑在水面之上,在波瀾起伏中耀出陣陣金光,迷惑了她的眼。她突然向往起來,那金光背后,會不會是極樂世界?沒有爭斗,沒有對娘親的承諾,有的只是鳥語花香,盡情歡樂?那一瞬,她似靈魂出竅,竟如著魔般一步一步朝著她向往的極樂世界走去。
有冷冷的聲音從身側傳來,無情地打斷了煙落為自己編織的美麗幻想。她心中一驚,猛地回神,方感到自己險些踏入河中,她的鞋被冰水浸透,刺骨的冷自腳底侵入四肢百骸。
“死,看似解脫,卻是最懦弱的人所為。”
煙落順著清冷的音調望去,只見一名身材極高的英俊男子正坐在不遠處的大石之上,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向河中擲著石子,激起河中一個個漩渦深陷,亦蕩起漣漪漾向不知名的遠方。
“多謝公子指點。”煙落緩緩吸氣,微笑著致謝。是的,死是最懦弱的人所為,她要活著,堅強地活下去。只要活下去,總有撥開云霧見天日的時候。
“我無意指點你,只不想有人在我面前尋短,污了我的眼。”風離澈輕“嗤”一聲,冷冷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女子。
煙落亦是打量著他,方才只見他的側臉,已覺極英俊,此刻他轉過臉來,她看清楚他的容貌,才覺震驚。他一定不是中原之人,更像是北方的游牧民族,輪廓若斧劈青山,高鼻劍眉,五官深刻,雙眼如蒼鷹般銳利。她愣了片刻,待回神時,眼前已空無一人,仿佛他從未出現過一般。她微嘆,好一名孤傲冷清的男子,連與她說多一句話都不屑。
煙落在回去的途中,竟下起一陣冬日急雨,夾著些許棉絮般的雪花,不到三刻便止住了。她盲目地在雨中走著,一任冬雨夾著雪花,淋了她一身,整個人如被冰霜凍結般。
有家回不得。煙落遙遙望去,尚書府就在眼前,籠罩在蒙蒙雨后的煙霧中,蒙眬似幻。琉璃瓦上滴滴答答墜落著水珠,沖洗得干干凈凈的地面上折射出寂寞冷清的光芒。
家還是那個家,不知還能不能容下她?笑嘆命運弄人,前日她徘徊在離園門前,今日她卻徘徊在自己家門前。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夜風四起,一片殘葉從枝頭墜落,落在了她的懷袖之中,望去,只覺自己也如這殘葉一般。
恍惚間身后有窸窣響動,煙落倏地被人自身后緊緊擁住。淡淡梅花的清香,熟悉溫熱的懷抱,那溫暖驅散著她身心的寒意。她知道是慕容傲來了。她感到他深深埋入她的頸側,雙臂愈環愈緊。
“侯爺,已入夜,你為何不回府中?”煙落語意凄涼,問道。
她喚一聲“侯爺”,親疏顯而易見,慕容傲渾身一怔,緩緩松開了手,對著她寂寥的背影,輕聲問:“那你呢?這么晚了,又為何不回去?”
煙落不語,只定定站著。
“還是你沒地方可去?”他又輕聲問道,聲音如白瓷一般純凈清潤。
她身子一緊。
“對不起。那晚后來我喝多了,我……大醉三日不醒,我不知他們竟會將事情鬧得這么大,我的父親更是上門去退婚,我……”
“侯爺,你我只是無緣。”知曉不是他退婚,煙落心中有莫名的暖意。
“誰說無緣?”慕容傲將煙落扳轉過來。凝視著她的側臉,輪廓如夢如畫,他柔聲道:“我一清醒,馬上過來尋你,我不知你在府中,還是出了府,只能日日在這里等候。煙兒我……”
“對不起,那日我太沖動,沒有顧及你的感受。我酗酒買醉解千愁,沒有考慮你的處境。都是我的錯。煙兒,給我機會去彌補。”
如何能彌補?一層層悲傷翻涌上心頭,煙落啞聲道:“侯爺,殘花落地,覆水破鏡,你我之間,可還有一分可能?”
“有!只要你不是割舍不下他。”慕容傲堅定道。
“他?”煙落心知他說的是風離御,腦中憶起那張艷到極致,又冷到極致的俊顏,她緩緩閉上雙眸,不忍去回憶。
慕容傲輕輕掬起她的臉,柔聲道:“風離御是什么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你不要被他迷惑,他決不會真心待你的……可以挽回的,你相信我。煙兒,你要暫時受些委屈,事情鬧得大,我先納你為妾,不過我保證今生絕不娶妻。時日一久,等人們慢慢淡忘這事,我再想辦法將你扶正,可好?”
煙落愕然,凝望著他溫柔的眸光,久久不語。天空忽又飄起細細的雪花,輕柔如棉絮,軟軟的,一碰觸到她的臉龐便瞬間化去,是那樣的不真實。她不敢相信,他竟然還愿意要她?
雪花愈下愈猛,漫天飛舞,似隔著紗。迷蒙間她似再也看不清他清俊的容貌,連日的奔波,昨日的折磨,又淋了雨,她凍得瑟瑟發抖。突然,她足下一滑,整個人跌進他溫暖的懷抱中。意識漸漸渙散,她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覺,什么都不用去想。
醒來時,煙落腦中一陣空茫,強烈的光線令她難以適應,剛想說話,卻發現喉中干澀沙啞如同被烈火焚燒過一般。她努力睜大眼,眼前模糊的一切,清晰,再清晰。熟悉的淡黃色帳幔靜靜垂落,這是她的家。
煙落試著動一動,卻驚醒了床邊撐著額頭小睡的慕容傲。
他睜開眼,喜道:“煙兒,你終于醒了。你昏迷了三天,可知我有多擔心。”
她的嗓音沙啞,“侯爺……”
他伸手輕輕按住她的唇,“叫的那么生分,該叫我夫君才對。”
她一愣。
慕容傲微笑著解釋道:“令尊同意暫時讓我納你為妾,府中我已打點過,不會有人在背后嚼舌根。煙兒你只管放心,正月里我迎你過門。”
“我……”煙落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被他再次打斷。
“煙兒,你該不會怪我沒經過你同意,自作主張罷。”慕容傲眼眸彎成新月般的弧度,故作一臉幽怨地望向煙落,那樣子竟似有幾分委屈,一時倒叫人不好拒絕。
“我……”煙落其實想拒絕,可望著他滿含期待的眸子,到嘴邊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
“還有,煙兒。我說過這支簪子,你永遠不要摘下。”慕容傲面帶和煦的笑容,為她理順發絲,輕輕挽起,再插上白玉梅花簪。他的動作輕柔無比,如待珍寶。
煙落哽咽了。真的可以嗎?這一切真的不是夢?她突然覺得胸口好難受,悶得慌,伸出手來不停拍打自己的胸膛,好半天才喘上氣。
慕容傲見她憋紅了臉,不由“撲哧”一笑。
這一年除夕依舊是萬家燈火,煙花爆竹齊放。尚書府卻因煙落的事,蒙上一層淡淡的陰霾。一頓團圓飯,在大家的噤若寒蟬中平平淡淡過去。
初一,上香日。
這是一年中頗為重要的上香日。上至晉都的達官貴人,下至黎民百姓皆會蜂擁至留華寺上香,期望來年好運,或求一支簽,獲悉將來。
晉都城外空靈山,山脈綿亙曲折、奇秀清雅。那不絕于耳的裊裊梵音、空靈悠遠的暮鼓晨鐘,使這里的一株草、一瓣花、一方石都浸透了靈性。
今日天氣難得好,前來燒香拜佛的人更是比往日翻了幾番。
煙落與映月跟隨著人群拾級而上,尚書府中兩位夫人已是早她們一步先行去禮佛。走到半山腰留華寺門前,映月拉著煙落,小跑至寺門一側的清泉處,她興奮道:“姐姐,我們先來凈手。”
面前是井屋,覆蓋著一眼井水,供拜神者凈手之用。俗話說先凈手再入內求簽,心誠則靈。映月輕輕掬起一捧清泉,湊至頰邊,仔細地拍打著臉頰,神情極為認真。
“映月,今日你想求簽?”煙落亦上前仔細凈了手,疑惑道。
“嗯!”映月甜甜答著。
煙落狐疑地望著映月,今日的映月穿得格外奪目,粉霞玫瑰藕絲羅裳,胸前繡著競相怒放的牡丹花,烏黑的發長及垂腰,用銀絲細細編織著,整個人有一種亦真亦幻的美。煙落推一推她,問道:“妹妹,我瞧你最近總有心事。怎么想起求簽?難不成你想求姻緣?”
映月大窘,臉“刷”一下紅透,面容比海棠花更嬌艷。
煙落愣了愣,笑道:“哦,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將我天真純美的妹妹的心給偷走啦。要不要我同哥哥說說,去問問人家?”
映月羞得跺一跺腳,轉過臉去,“姐姐取笑我呢。我還不知他是誰。就前幾日在街上碰了一面。他是我見過的最俊的男子,眼睛像星辰般璀璨,衣著華貴,器宇不凡,霸氣又邪氣。哎,我怕自己配不上他。”
霸氣又邪氣?不知怎的,煙落腦中浮出風離御的身影,一想起他,她全身打冷戰。望著妹妹神情如癡如醉,她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拜過了天王殿中各路神仙,她們直奔后堂求靈簽之處。今日人多,等候好一會,終于輪上了她們。映月親熱拉著煙落,嬌聲道:“姐姐,你也一起來求簽吧。”。
煙落微笑著搖頭。
“那我要拜了啊。”樓映月有些赧然,兩頰緋紅。
“這位施主,請!”有小和尚遞上了竹簽筒。映月將簽筒放在黃色蒲團前,她雙手合十,誠心拜了三拜。執起簽筒,雙眸微閉,她虔誠地搖起來。
煙落立在她身側,一言不發。不知映月心儀怎樣的人,短短幾日就深陷,也不知是好是壞。
映月一直搖動著手中的簽筒。突然一支簽無聲掉落在蒲團上。簽面朝上,煙落只瞥了一眼,立即驚呆了。簽文是這樣的:“鳳去秦樓,云斂巫山,銀九遙遙,天人兩相隔。”她雖不會解簽,可字面上的意思是說這段姻緣會要了映月的性命?腦中胡思亂想著,本能卻驅使煙落飛快地蹲下身拾起簽,暗藏在袖中,她不想讓映月瞧見這支簽。
“啪”一聲,另一支簽清脆落地,簽面朝下。映月睜開美眸,彎腰撿起簽。快速掃過簽文,她松了口氣,歡喜道:“姐姐你看,簽文好像不錯呢。”
“哦,寫了什么?”煙落心“砰砰”亂跳,她下意識地攥緊袖中竹簽。
“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映月朗聲念道,喜上眉梢。
“恩,琴瑟和弦,白首到老的意思。定是上上簽。映月,我們去那邊找個人解簽吧。”煙落勉力笑道。手指向對面解簽處,轉移映月的注意力。她飛快接過映月手中簽筒,抬起寬袖遮擋,迅雷不及掩耳地將方才掉落蒲團的簽塞回簽筒中。
映月不察,唇邊綻放一朵如花笑靨,道:“姐姐,我們去排隊,沒準要等好一會呢。”
煙落頷首,她將簽筒還給小和尚。剎那間,她身后一陣騷動,一名疾奔離去的女子不慎推她一把。她險些摔倒,手中簽筒晃了又晃。這一晃竟掉落一支簽。這簽不同尋常,顏色不均,還短一截。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撿。小和尚單手作十道:“阿彌陀佛。施主,擇日不如撞日,求簽不如撞簽。此簽與施主有緣,施主撿去吧。”
“好吧。”煙落應道。
映月心情甚好,她先煙落一步撿起,歪著腦袋瞧了半天,念道:“隔牗風驚竹,開門雪滿山。”她皺了皺眉,一臉茫然道:“姐姐,應該還有下文啊,怎么沒了?好奇怪。”
煙落隨意一笑,道:“如果我們都能看懂,還要解簽之人作甚?走吧,我們去排隊。”
“嗯。”映月笑得燦爛。
解簽的共有三人,就一張皮蛋圓凳而坐,一張長方案幾置于身前。映月特意選了一名年長的解簽之人,花白胡子,雙目炯炯,看著親切慈祥。等了約摸大半個時辰才輪到她們。映月搶先遞上自己的簽文,急問道:“勞煩,小女子求姻緣。”
稍看片刻,方丈捋了捋花白的胡須,解釋道:“這位姑娘。此簽若求功名,為上上簽。若求姻緣,稍次,為上平簽。君仰頭一望,見鳳凰齊飛于天空,和鳴鏘鏘,琴瑟和鳴,白首不相離。不過,鳳凰珍稀豈是人間能見?所以此簽求姻緣,多了一分縹緲虛無之意。”
“多謝方丈。”映月喜不自勝,鳳凰雖人間難見,或許她已經見到了。他優雅華貴,風流俊美,一定不是普通人。或許自己真能夢想成真呢。
“這位姑娘,你有何所求?”方丈和善地向煙落伸出一手,示意她坐下。
煙落遞上簽文,方丈看過卻是一驚,道:“怎可能?竟是一枚斷簽?”
“何為斷簽?”煙落疑惑道。
“老衲解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此簽。‘隔牗風驚竹,開門雪滿山。’意指窗外的風驚動室內的竹子,打開門外面滿山遍野皆是雪,是一句寫景。此簽少了最重要的一句話。”他將簽反復掂在手中看,又道:“施主你看。簽是斷裂后重補的,只是補簽之人忘將內容填齊。老衲閱歷尚淺,確實不曾見過。鄙寺慧遠主持見多識廣,或許他見過。可惜慧遠主持南下游歷講經,行蹤飄忽不定,歸期尚不知。姑娘要不……”
“多謝方丈相告,無妨。本來也是無意中撞了這簽,無解便無解,罷了。”煙落淺笑著打斷。
映月正坐在遠處的石凳上歇息。煙落回首偷瞄映月,她壓低聲音問:“方丈,我想替妹妹解個簽。不知可否?”
“姑娘但講無妨。”
“鳳去秦樓,云斂巫山,銀九遙遙,天人兩相隔。求的也是姻緣。”
方丈臉色陡變,沉聲道:“姑娘,這可是個殺簽,下下簽。意指你妹妹看似飛上枝頭作了鳳凰,遂了心愿,實則暗藏殺機,一心癡付,最終落得性命堪憂。”
“這么嚴重?可有化解之法。”煙落微微一怔,焦急地追問著。
“萬物生生相息,有因必有果。姑娘,人各有命,不能強求。瞬息間萬變,循環有始終,無所謂化解,也未必會靈驗。老衲亦僅能言至于此。”方丈長目微斂,雙手合十,念念有詞道。
煙落起身福一福,致謝。事在人為,何必看重命運。也許是她多擔心了,相信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兇化吉。
求簽耽誤了不少時候,隨后煙落與映月一路加緊下山。山腳下,尚書府馬車早在等候。
“娘。”映月跑上前,拉起方靜嫻的手,嬌聲喚著。
“映月,有什么高興事說來給娘聽聽。”滿目慈祥,方靜嫻柔聲問著。目光掃到一旁煙落時,方靜嫻臉色變了變,眸色瞬間轉為冷銳。
“娘,我和姐姐今日求了姻緣簽呢。”映月不查娘親有異,興奮說著。
“姻緣?映月,你不求自會有好姻緣。倒是煙落,她竟然還有臉去求簽,也不怕玷污了佛門圣地。”方靜嫻冷嘲熱諷,神情不屑。想不到她處心積慮買通安邑郡王府的小廝去散布消息,又將退婚之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可慶元侯慕容傲依舊對這賤人死心塌地,失了清白都不介意。本想一舉將李翠霞母女掃地出門,可她白忙一場,怎能不恨?
“大娘,有事回去再說,好嗎?”煙落只想息事寧人,軟聲哀求道。方靜嫻剛才一囔囔,周圍人群漸漸聚攏,皆是瞧熱鬧的。
方靜嫻猶不放過煙落,她辱罵道:“都是你這個小賤人,全晉都現在誰不知我不善管教,家門不幸,出了你這等敗壞門風的賤蹄子。也不知上哪和野男人廝混,丟盡尚書府的臉,至今都不知奸夫是誰……”
“奸夫?你是在說本皇子嗎?”
一道清亮的男音傳來,十足的磁性,飽含威儀萬千,令人不寒而栗。
風離御側步現身,他穿一襲云紋白色吳錦長衣,領口處系了一方冰蠶絲圍脖,更添俊雅。眼中波光流轉,掃過一臉錯愕的方靜嫻,他嘴角勾起邪美的笑容,上前一步將煙落攬在懷中。
“七……”煙落被他抱著,驚得說不出話來。
“勾人的小東西,和本皇子春風一度后,你上哪去了,也沒留個名,害得本皇子好找。”風離御手中攥著一朵紫菊,抬手替她別在耳鬢,贊道:“真美。”
煙落依舊不敢開口。風離御指尖輕輕撥弄著煙落誘人的紅唇,突然他低下頭來,攝住她的雙唇,絲毫不理會眾多旁觀者。
鼻息間皆是風離御身上濃郁的龍涎香味道。煙落不知他此時唱的是哪出戲,又有什么目的。她心里很想反抗,卻一動也不敢動,只任由他卷住她的舌尖深吻著。透過他濃密發絲的縫隙間,她依稀看見,映月一臉慘白,神情呆若木雞。她一驚,本能一掙扎,鬢邊紫菊散落,花瓣冉冉飛落,宛若流火,眩了每個人的眼。
天翻地覆的變故,如狂風暴雨般侵襲。
尚書府中,黑鴉鴉跪下一地。
“臣等見過七皇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樓封賢山呼請安,身后是一眾家眷與下人們。
風離御一臉溫和,抬手示意他們起身。他依舊環摟著煙落,自留華寺山腳他便未曾放手,就這樣攜煙落一同回了尚書府。
樓封賢滿目疑惑地望著煙落,不知原委。方靜嫻面如土灰,神情惴惴,之前她辱罵七皇子是奸夫,這可是大不敬之罪。千想萬想,她何曾想過這煙落竟是和七皇子春風一度。
樓映月一臉失魂落魄,木然立著,靈魂似被掏空了一般。她心儀的男子,竟是當朝顯赫的七皇子,并且同她姐姐在一起。
樓封賢俯身作揖,恭敬道:“七皇子駕到陋府,臣有失遠迎。不知七皇子前來所為何事?”
“呵呵,無甚大事。你有一女名喚樓煙落,甚合本皇子心意,今日便納了去,不知樓尚書意下如何?”風離御淡淡開口,雖是詢問,語氣卻不容拒絕。
樓封賢一臉難色,遲疑道:“可是,小女煙落已許給慶元侯為妾,不日便要上門來迎,這……”
“笑話!”風離御冷聲打斷,“本皇子的女人,豈能為他人之妾?”
“這,臣……”樓封賢一時無語,躊躇道:“可微臣管教不嚴,小女前些日鬧出丑事,滿城皆知。只怕會連累皇家名聲。七皇子要納小女為妾,臣以為不妥……”
煙落明顯一滯。
感到懷中人兒的僵硬,風離御突然邪笑起來,一指輕佻地勾起她尖尖的下巴,貼著她的耳畔,曖昧道:“瞧瞧,煙兒,你我間的私情竟被人傳得如此不堪。那一夜,你腰間那朵花瓣形胎記,真是魅惑……”他的輕聲呢喃,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恰到好處,足夠讓面前幾人聽得真真切切。
煙落騰地滿臉通紅。
當下,樓封賢變了臉色。只有李翠霞一臉興奮,連連點頭道:“是呢,煙落的確是有那么一個胎……”話未完已被樓封賢狠狠瞪了一眼,李翠霞沮喪地垂下頭,不敢再作聲。
“既然是這樣,小女能服侍七皇子,乃尚書府至高無上的榮幸,臣謝過七皇子隆恩。”樓封賢神情略顯無奈,深深一拜,遲疑了下,他終開口問道:“可慶元侯那邊,該……”
風離御冷冷一笑,也不看樓封賢,只攬著煙落,“人本皇子就帶走了。其他的,勞煩樓尚書自行處理。”忽然低首,他將一枚玉佩套在她脖頸間,親一親她的臉頰,道:“走罷,小美人,我可想死你了。”
他炙熱的鼻息噴灑在臉上,竟熏得煙落身上覆上一層冷汗。胸前,是他上次打賞她的玉佩,形狀若展翅欲飛的蝴蝶。不同的是,白天此玉通透瑩白,時下天黑,此玉竟透出淡淡的螢光,不同凡響。
煙落猛地盯住風離御此時溢滿柔情的雙眸。幾乎不敢相信,她所認識的七皇子,竟能如此溫情綿綿地說著話。也許旁人看來,他與她是郎情妾意。可只有她心中知曉,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君心似海,他秀美絕倫的外表下,妖魅孤絕的笑容背后,究竟藏著什么殺招?
風離御攬著煙落漫步離去。回眸一瞥,煙落望見爹爹蒼涼的神色,仿佛瞬間老去很多。即便不懂政事,她此刻也懂了。二皇子與七皇子爭奪皇位,兩派之間明爭暗斗愈演愈烈。從前家中哥哥與爹爹政見不同,父子總是不睦,只因哥哥支持七皇子,而爹爹和慕容傲支持二皇子。她與慶元侯一起,哥哥不高興。她與七皇子一起,又令爹爹陷入兩難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