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婚前驗身
- 煙鎖御宮之殘顏皇后
- 依秀那答兒
- 12411字
- 2016-11-07 14:45:57
次日,天微微亮。浩淼的湖面之上,朝陽尚未升起。
數條木漿輕輕撥開澄凈墨綠的湖水,畫舫緩緩前行。畫舫甫一靠岸,煙落急忙下船,趕回尚書府中。她心中萬分焦急,一夜不歸,府中定是翻了天。果然,當她推開后門的時候,眼下的陣仗嚇得她心臟”怦怦”直跳起來。自個兒的娘親,大娘還有劉媽媽率一眾丫鬟在后門等著堵她,所有的人似乎都到齊了。
“呦,瞧瞧。咱們尚書府的大小姐竟是一夜未歸呢。也不知去了哪兒,又和什么野男人廝混了。”率先發話的人,是一副奴仆嘴臉的劉媽媽。
“李翠霞,如今你還有什么話說?”方靜嫻一臉鄙夷,質問道。她就知道,妓女生的女兒能好到哪去,一樣的低賤。
“這個……”李翠霞堆滿脂粉的臉垮下來,上前一步,她將煙落拉至身側,焦急詢問:“煙落啊,一整晚你去了哪兒?急死我了。是慶元侯約你出去嗎?你也真是的,還有十多日就要成親了,這幾日等不及?”
“娘……”煙落蒼白的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不知該如何解釋。
“李翠霞,你休要替她掩飾。她若和慶元侯一起出去,為何不光明正大地走正門,反倒偷偷摸摸地從后門溜出去,分明是心里有鬼。都這時候了,你不好好教育她,竟想著替她開脫,真是恬不知恥。”方靜嫻冷嘲,語氣咄咄逼人。
“我家小姐昨天確實有收到慶元侯的書信。”一旁的紅菱神情焦灼,終于耐不住性子為煙落辯解。
“啪”地一聲。劉媽媽煽了紅菱一耳光,破口大罵道:“小蹄子,越發沒教養了。主子們說話,哪輪得到你插嘴。”
劉媽媽這一掌極用力,紅菱的臉頰立即高高腫起,她不敢再作聲。
“煙落,慶元侯給你的信呢?快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啊!”李翠霞一聽紅菱的說辭,仿佛撈到了救命稻草般,催促道。
“娘,信丟了。”煙落頹然垂下雙手,嘆道。那封信,當時在畫舫上她忘了撿起來。就是撿回來也無濟于事,因為從表面看,不過是一首普通的情詩,什么也說明不了。
“李翠霞,剛才我已讓人去安邑郡王府的門房值守問過了,昨夜慶元侯子時前便回了郡王府。請問,煙落一整晚又是和誰在一起呢?”方靜嫻臉上掠過得意之色。她忍氣吞聲這么多年,終于抓住把柄,今日她定要將這對賤人母女踩在腳底,永不翻身。
“啪”地一聲,李翠霞突然狠狠煽了煙落一耳光。
如白瓷般的肌膚上很快便浮起了五道凹凸的紅痕,煙落緊緊咬著下唇,一手捂住臉龐,只敢小聲喚著:“娘。”
“混賬,你死去哪瘋了一整晚,還不趕緊給我滾回房去好好反省!”李翠霞臉氣成了豬肝色,胸口如海潮般起伏著。她一把揪住煙落長發,扭頭就走,往府中拖去。
“要走?也等驗了身再走!”方靜嫻冷酷的話,仿佛在平靜的湖面之上,投入一枚巨石,濺起丈高水花。
驗身?煙落似被人當頭擊下一棒,愣在原地。想不到大娘竟如此狠心,非要置她于死地。女子婚前被驗身,即便是清白的,也是一種極大的恥辱。更何況,她的清白已被七皇子風離御毀去。
“這個恐怕不好吧。”李翠霞臉色漸白,正欲開口阻止,不想身后劉媽媽帶著四名老婦風風火火趕來。她們是方靜嫻早就安排好驗身的穩婆,剛才方靜嫻見時機成熟,吩咐劉媽媽去將她們帶來。
看著四名婦人步步向自己逼近,恐懼瞬間淹沒了煙落。她不可以被驗身,名節已失,若這事被大娘知曉,她今后要如何在尚書府中生存?娘親又有何顏面活下去?誰來救救她?她一步步向后退去,直至無路可退。
可惜沒有人聽到煙落內心的呼救。她反抗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她們拖入后院的柴房中,剝去裙子。只能任她們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強烈的羞辱感不斷撞擊著她脆弱的神經。
心如死一般沉寂,激不起一絲漣漪。煙落不知道這樣的羞辱究竟持續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們何時走出了柴房。她曲身坐在冰涼的地上。柴房的地是老舊的青磚,長年陰暗無光,上面生了青苔。坐在上面極冷,膩膩地滑,她絲毫感受不到。抱緊雙膝,她將臉深深埋入其中,獨自蜷縮在角落,仿若一只受傷的小獸,一如昨晚她獨自坐在冰涼的甲板之上。
她的天,她的地,完全塌陷了。
柴房外如同炸開鍋一般,那些婦人眉飛色舞地嚷嚷,聲音一陣高過一陣,“夫人,經我們檢驗,她已不是處子之身。”接下來,煙落聽見大娘的冷笑,娘親幾乎絕望的尖叫,似有鐵鏈沉沉晃動著,柴房門關上,將她隔絕,還有無數人的腳步聲在她耳畔“嗡嗡”直響。煙落的心已麻木,漸漸,她什么都聽不到。孤獨、無助、彷徨,將她盡數淹沒。
整整一日一夜,煙落忍受著饑餓與寒冷的煎熬。連著兩日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令她再也支持不住,正欲昏睡之際,有清晰的鐵鏈晃動聲將她驚醒。
“吱嘎”一聲,老舊的木門打開,瀉入一室晨光金輝,不知不覺中天已亮。光線刺目,煙落瞇起眼,看清來人是她的哥哥樓征云。
“煙落,你沒事吧,好歹地上用些草墊著啊。”見她坐在地上,樓征云忙上前將她拉起,又從懷中摸出兩個饅頭,遞到她的手中,他心疼道:“我讓小廝交出鑰匙。煙落,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快點吃吧,別餓壞了。”
有酸澀之意涌上鼻尖,煙落深吸一口氣,強忍著眼淚不掉下來。她接過饅頭,小心翼翼地啃咬著。饅頭還是熱的,咽下去時,似暖流緩緩淌過心田。這種感覺,就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記憶中,哥哥總是暗中照顧她,偷偷給她留著好吃的食物,并且不準下人在背后說她的不是。
她自小隨娘親由江南云州來到晉都,投奔爹爹。那段歲月中,她與娘親沒少受大娘的欺凌與冷眼。所幸的是,哥哥與妹妹待她很好。只是,哥哥得知她要嫁給慶元侯后,言語中透出不快。朝堂爭斗,她并不懂。只隱約知道當今皇帝身子不如從前,太子未立,皇位之爭空前激烈。哥哥與慕容傲立場不同。哥哥支持七皇子,慕容傲則是支持二皇子。七皇子風離御,想起他,她突然渾身冷得直顫,直抖如風中落葉。
樓征云疑惑望著她,問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神情凄惶,搖了搖頭。抓緊自己的胳膊,她似想尋些什么讓自己安定下來。
“煙落,你到底……”樓征云哀嘆一聲,動了動薄唇,始終沒問出口。事關女兒家的名節,要他如何詢問。靜默片刻,他只道:“煙落,如果有人欺負了你,哥哥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煙落苦澀一笑,又搖搖頭。她惹上的不是一般人。
樓征云還想說什么,外邊有人正用力敲門,一聲接著一聲,似緊迫地催促。
“姐姐。”是樓映月的聲音,“不好了,姐姐,快開開門。二娘她出事了。”
娘親出事了?煙落聽罷,整個人如遭雷擊,神情瞬間凍結。她疾奔跑上前,“霍”地將門拉開,急問道:“我娘她怎么了?”
“二娘她,她……”樓映月喘不上氣來,她憋足一口氣道:“姐姐,今日一早安邑郡王府上門來退婚。二娘一聽當時就昏了過去,我們將她送回房,郎中也來瞧過。哪知她醒后又想不開,竟想懸梁自盡,好在我們發現及時,命是保住了,可現在還昏迷著呢。”
自盡!退婚!雙重打擊令煙落幾乎站立不穩。她覺得自己墜入萬丈深淵里,黑暗如高山一般壓著她,痛苦像大海一般淹沒了她。都是她不好,都是她連累了娘親,令娘親顏面掃盡,差點走上不歸路。傲哥哥退婚了,其實那晚之后,她知道終會有這么一日的,只是沒想到來的這么快。而她終于要從他未婚妻的美夢中醒來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向井然有序的尚書府,因著連連變故,現下亂作一團。
煙落靜靜守侯在娘親床榻前。郎中來過兩次,號了脈。道是李翠霞不時將醒來,無甚大礙,又開了些鎮定安神的藥。
煙落守了許久,床上的人一味沉睡。她轉首,望向窗外滿天星光怔怔發愣。
忽然,身側有細微的響動傳來,煙落心中一喜,立即看向榻上。見李翠霞緩緩睜開雙眸,她連忙上前扶李翠霞坐起來,滿心歡喜道:“娘,你終于醒了,太好了。你昏睡了一整天了,我給你倒杯水喝。”說罷,她立起身,倒了杯熱茶,小心翼翼地遞上。
緩過神來,李翠霞見床頭之人是煙落。悲從心來,李翠霞痛惜道:“你還有臉認我這個娘嗎?”
煙落一愣,啞聲道:“娘,你別氣了。先養好身子。”
話未畢,“哐啷”一聲,李翠霞抬袖一揮,將玉瓷茶杯掃落地,炙燙的水濺了少許在煙落手背上,煙落痛得瑟瑟一縮。
李翠霞氣急攻心,怒罵道:“養好了身子又有何用?成日讓方靜嫻那賤人取笑嗎?這么多年了,我本以為熬出了頭,哪知到頭來還是一場空。”罵著罵著,李翠霞又嚶嚶哭泣起來,雙肩不住地顫抖,尖銳刺耳的聲音在屋中左沖右突著,令人窒息。她嗚咽著:“煙落,到底是誰毀了你的清白,你連娘都不肯告訴嗎?這么好的一樁婚事,幾人能求來,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沒了,娘不甘心啊。”
“娘,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讓你失望了。可我真的不能說。”煙落拼命搖頭。她真的不能說,她不知這樁事背后還有怎樣的陰謀。船上一晚,柴房一晚,她想了許多,七皇子風離御與傲哥哥之間肯定有很深的過節。看來七皇子欲借她之事打擊傲哥哥。無論如何,她也要保全傲哥哥。所以她一人獨吞苦果,會是最好的結局。
李翠霞眼中閃過絕望,恨得將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突然李翠霞飛快下床,自地上撿起一片碎瓷,用力抵上自己的咽喉。
“娘。”驚呼出聲,煙落直欲上前阻止,卻不敢妄動分毫。
“別過來!”鋒利的瓷片抵住李翠霞已有一條青紫勒痕的脖頸,李翠霞哽咽說著:“煙落,你非要把娘往絕路之上逼嗎?至今都不肯告訴娘那個人是誰?他值得你放棄這么好的婚事嗎?”李翠霞用力按下瓷片,白色刃口嵌入肌膚中,隱隱可見鮮血滲出,沿著白瓷滑落一滴。
“不要,娘。我說,我說,我告訴你。”煙落六神無主,她脫口喊道:“是七皇子!娘,你放下,放下好嗎?”
李翠霞面上情緒如同平靜的湖面上掀起驚濤駭浪,陡然巨變。有震驚,有不信,有詫異,忽地眸光一亮,有驚喜在她的臉上綻放,如七月盛開的妖艷牡丹。李翠霞小心地求證著:“煙落,你說的可是風晉皇朝,當今皇貴妃司凝霜之子風離御?排行第七。”
娘親突如其來的喜悅,讓煙落沒來由心中一陣擔憂,她凝眉頷首道:“是的。”
“七皇子?就是當今皇朝出身尊貴、權勢滔天的那位皇子?將來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七皇子?”李翠霞似是喃喃自語,再次求證著。
“娘……”有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煙落正欲開口。
李翠霞卻徑自“咯咯”笑起來,“煙落,你為何不早說。原來是七皇子!”話音剛落,她丟下手中的碎瓷片,緊緊摟住煙落,激動道:“我的好閨女,七皇子可是看上你了?”
“應該……不是的……”煙落秀眉緊蹙,立即否認道。
“怎會不是?我的女兒生得國色天香,又多才多藝,是男人都會心動的。煙落啊,既是七皇子,咱也不指望什么明媒正娶,他既然要了你的身子,總該負責吧,你可要好好地抓住他的心。跟著七皇子,就算是個侍妾也值了。只要日后他登上帝位,你怎么著也能封個妃,這可比侯府夫人風光多了。煙落,你可真有本事,娘沒白疼你。”李翠霞愈說愈興奮,眉飛色舞的,兀自沉浸在成為未來皇帝丈母的幻想之中。
“娘,我才不要做他的侍妾。”腦中想到那個邪惡的男人,煙落身子又一陣顫抖,正色拒絕道。
“為什么?你是怎么想的?”李翠霞愣了半晌,忽而明了般,問道:“難道你心中放不下慶元侯?煙落啊,良禽擇木而棲,大好機會你可千萬別錯過。”
煙落頓然無語,她就知曉一旦說出真相,事情便會成眼下如此。
李翠霞見煙落低頭不語,似是不愿。她眉心一擰,忽然俯身,快速撿起地上的一片碎瓷,抵上脖子,故技重施哭叫道:“煙落,你想看著你娘在府中沒有地位,被方靜嫻取笑,走上絕路嗎?”
“不是的,我只是……”
“你聽娘一句話,七皇子既然要了你,必然是喜歡你的。你去求他收你做侍妾。煙落,就當是娘求你了,好嗎?你忘了慶元侯,好好抓住七皇子的心……煙落!你失了身,是男人都會介意,誰還會要你?聽娘的沒錯的,煙落!不然我就死給你看!”
“好吧。”娘親三番兩次以死相逼,煙落束手無策,只能應允。她心中一陣蒼涼,只覺寒意無處不在,侵入四肢百骸。如今即便是火坑,為了娘親,她也只能往里跳了。可是讓她去求七皇子,那暴戾無情、邪佞殘忍的男人。他又會如何羞辱她?清白已失,她連僅剩的尊嚴也要被殘忍地剝奪嗎?想到這,她無力地闔上雙眸,疲倦到不能自已,頰邊一滴清淚緩緩墜落,轉瞬沒入衣襟。
晉都皇宮。
是夜,盈月照雪,皎若琉璃,處處宮燈高掛的瓊樓玉宇之上是一派繁華勝錦。
一雙繡珠履鞋在皚皚的積雪之上留下了兩道小巧的足印,水“嗒嗒”地自玉央宮蜿蜒穿出,漸漸沒入御花園中的梅林之中,身后宮女遠遠跟隨著。
滿樹的梅花,白里透黃、黃里透綠,昏黃的宮燈照耀,襯得那朵朵花瓣潤澤透明,如琥珀,如美玉般清靈無暇。只可惜,傲梅不抵寒日風雪,散落飄零了一地,獨留清香繞枝不去,佳人長嘆。
風離御自父皇的御書房中出來,途經御花園之時,便看到這樣的一幕。
一抹月白色素雅的身影站在梅花樹下,正出神地凝望著枝頭的點點花苞,她只是挽著簡單的發髻,將小巧玲瓏的絹花點綴發間。未著披風,只穿一件棉襖,寒月中,她身子單薄輕盈,好似吐納而出的一口如蘭氣息,只需輕輕一吹,便會隨風散去。
隨侍的宮女見到風離御,忙福身行禮:“七皇子萬福。”
“免!”風離御揚手一揮。他駐足,淡淡掃過那月白色身影,沉聲道:“繪春嬤嬤,你在宮中可是年長的。眼下已是入夜,冬日天寒,怎的不看好你家娘娘?一會兒父皇若是問起來,又少不了一頓責罰。”
繪春嬤嬤抹一抹額頭,忙答道:“七皇子明鑒,梅妃娘娘執意要出來賞梅,奴婢身份卑微,豈能阻攔。其實奴婢這心中也沒個著落,生怕娘娘不甚凍著引發風寒,這咳病又是要犯,皇上也要怪罪。哎,奴婢實在是勸不住。”停一停,繪春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七皇子您開個尊口,幫著勸上一聲?”繪春原是皇上跟前的宮婢,在宮中年歲長了,頗有資格。后她被皇上指派去服侍梅妃娘娘,梅妃娘娘雖最得寵,性子卻孤僻冷清,極是任性,旁人勸之無用,時常鬧出些事來,讓她為難。繪春平素常出入正泰殿,常遇到七皇子,這才敢斗膽多說幾句。
“嬤嬤說笑了,本皇子的母妃與你家娘娘素來不和。本皇子豈能多事?”風離御低首捋一捋袖口,勾唇笑道。
“七皇子說的是,是奴婢糊涂了。”繪春嬤嬤點頭稱是。
“你手上這梅花作何之用?”風離御指向繪春手中幾支折斷的梅花,問道。這些梅花瞧起來都是才摘下的,枝上的雪未曾撣凈,正稀疏依附于待放的玉蕊之上,添幾分晶瑩,煞是好看。
“回七皇子的話,梅妃娘娘素來喜愛梅花。每逢冬日,總會吩咐奴婢們采摘上幾枝,回玉央宮用清水養著。”繪春嬤嬤恭敬回道。
風離御幽深的眸底光輪一轉,他伸手摘下枝上幾朵梅花,掂在手中細細把玩著,低頭一嗅,陣陣清香沁入心肺。花倒是美,只可惜離了枝頭。輕輕搖搖頭,把玩夠了,他捏碎它們,張開手掌抖一抖。冷風吹過,殘破的花瓣飄散一地,零落凄涼。
“既是愛梅,哪堪折?”風離御輕輕扯唇,訕笑一聲,似說給那月白色背影聽。抬步離去,青色的祥龍穿云袍隨風揚起一脈雪白的袍角,凜冽又奪目。
既是愛梅,哪堪折!梅瀾影微微一怔,她緩緩轉過身來,微蹙秀眉,望向那漸漸遠去的頎長背影,她默默沉思。
“娘娘,時候不早了,還請娘娘移駕回玉央宮。”繪春嬤嬤忙上前攙扶,柔聲勸道。
“好。”縹緲的聲音,若有若無,于雪中飄然回蕩。“咳咳!”梅瀾影似抵不住深冬的寒意,一陣猛烈的咳嗽襲來,撕心裂肺般折磨著她。
風離御在聽到這脆弱又碎心的咳嗽之聲后,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心中劃過一陣莫名的煩躁,他眉頭皺起,雙拳微握。終沒有轉身,他再次抬步離去。
待回到景仁宮,宮女香墨上前相迎,替風離御解去狐裘披風收好。
“七皇子萬福。七皇子今日可宿在宮中?奴婢這就去準備。”香墨福身問道。
“不了。母妃今日可有來過?”風離御隨手撣了撣身上不經意間沾染的梅花瓣,問道。
“回七皇子的話,沒有。”
“嗯,本皇子要在宮外宿上幾日,你去跟母妃稟一聲。”風離御淡淡吩咐著,未多作停留,取了幾件東西便大步離開。
這一日夜里風聲四起,引得屋檐之上銅鈴叮叮作響。
明月躲在薄云之后,漏出些許亮光,慘淡地照耀著前方漫長的路。
煙落手持一盞燈籠,獨自徘徊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呼嘯的風在她身邊不斷地穿梭著,卷起一地的殘葉,四處盤旋飛舞。老舊的門板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似為這寂靜的夜晚奏上單調的一曲。
走著走著,煙落突然停下來,長嘆一聲,猶豫不愿前行。
娘親自從那日以死相逼之后,一直籌劃著如何偷偷送她出府去尋找七皇子。也不知道娘親從哪里打聽到,七皇子在晉都西側城郊有一座私宅,名喚“離園”。事關重大,為避免落得個空歡喜一場,娘親識趣地沒有同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只是暗中買通小廝,娘親自己又是假裝尋死覓活一番,趁著府中忙成一團亂,天黑之后悄悄地將她送出了尚書府。
“煙落啊,娘在這等你的好消息。你可千萬別讓娘失望啊。娘的性命和臉面可都系在你身上了。煙落啊,你要為娘爭回一口氣。”
娘親反復念叨的話語猶在耳邊回響著,令煙落心中煩躁。她走走停停,時不時踢開腳下阻絆的石子。望著石子骨碌碌滾遠,她只覺得更煩。娘讓她去求七皇子,求他收自己為侍妾,這種事她要如何開口?她的自尊,她的驕傲,不容許她這么做。而且七皇子又會如何看待她?一個抓住機會就攀龍附鳳的女人?趨炎附勢,俗不可耐?
自尚書府中出來近三個多時辰,煙落終于徒步來到西城郊一座很大的宅子前。門口大紅燈籠徹夜長明,漢白玉臺階,朱漆雕欄,碧檐金黃琉璃瓦,即便是濃郁的夜色也無法遮住它的華貴。有兩個篆刻的燙金大字“離園”懸掛于門頭上,氣魄非凡。
遙遠的東方,濃厚的云層被撕裂一道口子,一縷紅光破空而出,天亮了起來。
空中,不知名的鳥兒振翅飛過,在云中留下一道淺淺的黑影。
煙落看著飛鳥遠去,聽著耳畔風聲呼嘯,她心潮起伏。躊躇一整晚,此刻她依舊沒勇氣上前叩門。
“吱嘎”一聲響起,倒是園門自行打開,里邊出來兩名梳著丫鬟雙髻的姑娘,手中拿著掃帚出來掃雪。她們瞧見樓煙落立在門前,驚呼道:“誰在哪里?”
煙落勉力一笑,答道:“戶部尚書之女樓煙落,在此等候一晚,勞煩通稟你們主人一聲。”
兩名丫鬟見煙落姿態不卑不亢,著實一愣,仔細將煙落端視一番,其中一名丫鬟半疑著跑進門去,另一名丫鬟客氣道:“您稍等。”
煙落輕輕頷首。
不一會,一名中年男子自園內出來,他穿一襲上等云錦袍子,圓領處滾著金蓮邊,是典型的管家打扮。
煙落畢竟出身官家,懂得禮數。她福一福身,朝中年管家露出一抹微笑,落落大方。
程管家細下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如荷瓣般清潤的面龐,容光耀如春華,星眸中秋波流盼,自是極美的。他問道:“姑娘要見我們七爺?”
七爺?煙落起先一愣,旋即道:“是。”
“何事?”程管家盡職地問道。見煙落沉默不語,他又問道:“我可以為姑娘通稟,只是姑娘可有信物?”
煙落凝眉想了想,她從衣兜里取出一支玉簫,遞給程管家,客氣道:“勞煩您了。”萬燈節那夜,她吹奏了整整一晚,七皇子應當知曉吧。
程管家接過玉簫,應聲點頭,轉身入內。
等待的時間,越發漫長,甚至比茫茫黑夜更難熬。
少刻,程管家從園中出來,他客氣道:“姑娘,七爺讓你進去。你跟我來吧。”言罷,程管家側身作出一個“請”的姿勢,為她帶路。他時不時回頭覷煙落一眼,心中惋惜著,這么美的姑娘,比侍妾駱瑩瑩還要美上三分,媚上五分,只是這一身的清雅之氣,這樣不卑不亢的脾氣心性在這寂寥深宅之中,怕是要吃不少苦,也不知七皇子能寵上她多久。
身后兩扇銅門緩緩合上,煙落步入離園。內中很大,曲徑通幽,錯落的景致交疊布置,亭臺樓閣,湖泊水榭,九曲回廊,飛檐斗拱,既精致又不失大氣。此時滿園的紅梅、白梅、臘梅競相爭放,風浮動,隱隱能聞到清涼的香氣,醉人心神。此園雖名為“離園”,可煙落卻覺著叫“梅園”更貼切,也不知為何用個“離”字。想不到七皇子這般邪魅之人,竟對風骨清傲的梅花情有獨鐘。煙落雙肩聳一聳,無謂地笑了笑。若是氣質若梅,只有慕容傲。只可惜……想起慕容傲,她心中一陣絞痛,神色驟然黯淡。
程管家頭前引路,煙落跟著在府中轉過一彎又一彎,終于來到了隱匿在重重景色盡頭的大宅子。
程管家上前輕輕叩門,里面傳來了低沉冷清的聲音,“進來”。
“是,七爺。”程管家小心翼翼地將門打開。
煙落側身進入,程管家識趣地退出房間,關上門,獨留下她一人。煙落抬眸朝里望去,四下環顧著。房間布置得奢華無比,軟厚的地毯鋪了滿室,踏上無聲。層層乳白色鮫紗垂落,迷蒙縹緲,依稀可見其后一張雕花紋刻大床上,光與影之間,似有俊影在動。
里邊有淡淡的聲音傳來,“過來吧。”
煙落凝了凝眉,緩緩走上前。
“七爺,她是誰啊?大清早也不讓人好生睡覺。”有尖細的女聲從紗帳之后傳來,十足的嗲意,似含萬千不滿。
煙落著實一愣,沒想到他房中竟有其他女子。她順著聲音細下瞧去,只見鮫紗帳中,依稀有紅羅裙丟棄在地,粉霞藕絲寢衣半褪于手臂,隱隱可見那女子妖媚裸露的雙肩。燭紅帳暖,旖旎風姿,想必帳中兩人春風一度了。
這樣的場景,令煙落臉上浮起潮紅,她退后兩步,尷尬道:“七爺,對不起,我去外面等候。”語畢,她的心隨之一沉,這就是她今后的生活嗎?成為他眾多女人之一,守著深宮,與他眾多女人爭寵?這真的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神情黯然,煙落急欲退出房間。走得急了,一不留神踩到自己的裙角,她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在地,所幸扶住一旁的花幾才站穩。此時,有冷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樓煙落,本皇子的地方,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嘲諷的話語自帳后傳來,風離御優雅起身,他披上一件朱紫藍狐滾邊裘袍,系上蟒紋金絲腰帶,松散的長發有少許墜在胸前,平添幾分邪魅。
“七爺,瑩瑩舍不得你走。”床上柔媚女子見他起身,撒起嬌來,如水蛇般纏繞攀附上他的胳膊。煙落回眸瞧見,那女子肌膚瑩潤潔白,仿佛能掐出水一般。
“是嗎?有多舍不得?”風離御突然轉身,語調雖如三月春風般和煦,眸中卻含了森冷之意。
駱瑩瑩笑容僵在唇邊,不敢再多言語。七皇子喜怒無常,她至今無法了解他任何想法,一如此刻,她完全不知他溫柔的語氣背后究竟是晴還是雨。
風離御優雅下床,走上前伸手將雪紗絞帳以金鉤挽起。
煙落聞到一股腦兒的龍涎香,知是他靠近,她忙轉過身來,也不敢抬眸看他,只是欠身行禮道:“七皇子萬福。”
駱瑩瑩亦是起身,她跟上前來瞧個究竟,是何人恬不知恥,大清早就來找七皇子。靠近跟前,駱瑩瑩見來人美貌遠在自己之上,心中警鈴大作,她嘟起嘴不滿道:“七爺,她是誰啊?姑娘家的,大清早跑到男人房中打攪,真不知害臊。”
“她是戶部尚書之女,名喚樓煙落。”風離御勾唇一笑,他攬過駱瑩瑩的水蛇腰,曖昧地在她粉頰上輕輕印上一吻。見煙落毫無反應,他眸中光輪一轉,補充道:“不過呢,她是庶出,妓女生的。”
聽到了“妓女”二字,煙落咬住唇,呼吸漸漸急促。
“天啊!”駱瑩瑩佯裝怪叫一聲,嘲笑道:“那她來找七爺做什么?妓女生的也想高攀七爺,不是吧。”
“是啊,樓煙落,大清早你來找本皇子做甚?”風離御目光輕慢望著煙落。早晨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格灑在她身上,長長的睫毛撲閃著,胸口不停地起伏,似是隱忍著。他勾唇邪魅一笑,上前挨近她,挑起她頰邊落下的一縷秀發,湊近鼻尖,他深深一嗅,將那淡淡的清香吸入肺腑中,問道:“你也想爬上本皇子的床嗎?”
他話中的羞辱之意,聽起來萬分刺耳,煙落臉色瞬間蒼白。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再也待不下去,幾乎是落荒而逃。可未奔及門口,身后已傳來戲謔的語調。
“就這么走了,你回去能交差嗎?”
一語中的!煙落狠狠一怔,她將下唇咬出一道深痕。娘還在家中等她的消息,如果她任性離開,日后娘要如何活下去?她沒得選擇。
邪惡的語調,持續響起。“本皇子警告過你,你若敢走,他日可別跪著回來求我。如今,你知道該怎么做嗎?”
煙落靜靜轉身,凝眸望向他,她的心在一瞬間沉淀,如止水般。
四目對視。
她的眸中,清波蕩漾,寫滿無奈。
他的眸中,深不見底,無法揣測。
人常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她雖是女兒身,卻也有自己的尊嚴。可他的話中之意,分明是因上次在臨仙畫舫的事,他記恨著,要她跪下來求他。
煙落望著他如黑潭一般深邃的眸子,沉默良久。終于,她緩緩屈膝,先是一膝著地,再是另一膝著地,每一個動作都無比僵硬,都無比不情愿,她跪在地上,尊嚴盡失。
“求七皇子收我為侍妾。”幾經掙扎,煙落終于說出了口。說出口的一瞬間,她心中仿佛有大石落地。對娘,這也算是個交代。
“七爺,你不是真的要答應她吧,她主動送上門,厚顏無恥。”瞧見樓煙落這架勢,駱瑩瑩不由著急了。
“瑩瑩,本皇子素愛美女,來者不拒。況且你看她確實長國色天香,身段也妖嬈。”
“七爺的意思,可是不要瑩瑩了……”駱瑩瑩倍感委屈,小巧的鼻抽動著,眼看著便要梨花帶雨。
“瑩瑩你知道的,本皇子的離園中,向來只留一個女人。”風離御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他從懷中取出玉簫,把玩著,嘴角輕勾,“貨好不好,驗過才知。”
“就這么定了,樓煙落,今晚由你侍寢。看你的表現,明日本皇子再決定留下誰。”整了整藍狐衣領,風離御隨手將玉簫丟落在煙落的面前。
煙落愕然抬眸,卻見他突然停下腳步,放大的俊顏靠過來,邪魅道:“你好好準備。”旋即他拂袖揚長而去。
精致的廂房,香煙繚繞。
駱瑩瑩怒不可遏,兩眼噴射出火焰,瞪著煙落,道:“你!你一個庶出女子,還是妓女所生。就你也想高攀七皇子,簡直是癡人做夢!我爹是沿海總督,我亦是正室嫡出。眼下皇位之爭,暗潮洶涌,七皇子正當用人之際,我爹對他有所助益。你!我沒記錯的話,你父親樓封賢可是站在二皇子那邊的,于情于理,他都不會留下你。”
“庶出?妓女所生?”煙落清麗的眉眼間掩不住落寞與隱痛,她望一眼駱瑩瑩,淡淡道:“我庶出又如何?你嫡出又如何?我低賤又如何?你高貴又如何?在七皇子眼中,皆是玩物罷了,有何分別?”
一句話駁斥得駱瑩瑩啞口無言。煙落訕笑一聲,轉身離開,衣袂在寒風中揚起,颯颯輕響。她心中苦笑,曾幾何時,她淪落至要同駱瑩瑩這般媚俗的女子爭寵。
是夜,離園中掛起無數盞宮燈,耀得夜色如白晝般。一切都那么美,除了一輪明月殘缺一角,令人心生些許遺憾。
廂房中,風離御正閑閑靠著軟榻,品著杯中酒。
煙落抬眸望去,只見他身著大紅色裘袍,發束金冠,身上綴著無數的金釧兒,一頭黑色長發松散地垂瀉而下,顯得整個人艷光四射。男子也能打扮得如此惹眼,她不禁心內暗嘆,傳言道七皇子乃是晉都第一美男子,果真不假。
“除了吹簫,還會什么?”風離御的聲音帶著慵懶。
煙落并不答,起身抱過一早就備下的琵琶。
落座,煙落調了調音。樂起,悠揚的音調不斷地從她指尖傾瀉而下,如碧波蕩漾。她靜靜坐著,幾個音一轉,曲調已脫離凡俗,琵琶聲聲如大大小小的珍珠落入玉盤之中般清脆玲瓏,起先只是幾珠散落盤中,接著愈來愈多,最后如斛珠傾泄般,“噼里啪啦”聲不絕于耳。
煙落纖長的手指如長輪勁轉,弦音滾滾,竟是豪情頓出,驚心動魄。突然她調了一個至高音,曲子噶然而止,令人覺得意猶未盡。停下,她察覺到他已來到她的身邊。他似喝多了幾杯,俊顏微紅。他良久注視著她,像是審視著一道難題。留意到她濃密的發間沒有任何裝飾,他突然問:“你的白玉梅花簪呢?”
煙落心中一咯噔,仿佛被人狠狠刺上一刀,血流不止。強作鎮定,她只是微笑道:“我托人還給了慶元侯,因為我不配再擁有。”
“啊——”煙落痛呼一聲,小巧的下巴已落入風離御的大掌中。
“你恨我?”風離御鳳眸一瞇,用力掐住她。
煙落不答,可由心而生的怨恨又豈能遮掩得住?
這般倔強的性子,令風離御心中一凜。他腦海里浮起月夜梅花下那一抹纖弱的月白身影,以前的她,也是這般,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終因無奈向命運妥協。想到這,風離御眸中萌生出幾許溫柔之意,松開煙落的下巴,轉而輕柔撫過她的眉眼。
煙落對他突如其來的溫柔有些不知所措,卻不敢妄動,直到他濕熱的唇靠近,她才本能地想反抗。
感到身下人兒的僵硬與抗拒,風離御竟出聲誘哄:“煙兒,別反抗。”
煙落用力抵住他寬闊的雙肩,盡量與他保持著距離。煙兒,多么親切的稱呼,他第一次這么叫她,曾經傲哥哥也這么叫她。不知緣何,她總覺著他這聲“煙兒”的叫喚,聽著極別扭,像是叫著別人。
心生疑竇,未待細想,煙落忽覺身上猛地一沉,只見風離御已趴在她的胸前,他雙手突然緊緊扣住自己的后腦,十指深深插入發絲之中,額上青筋暴露,猙獰可怕。突然他全身都跟著抽搐起來,狀似十分痛苦。
煙落用盡全力推開他起身。細看下,他額頭上不斷滾落下豆大的汗珠,臉色漸漸慘白如紙。煙落何曾見過這般場面,當下慌了神,她推了推他,“七皇子,你怎么了?怎么了?”
風離御用力掐住自己的胳膊,指甲似要嵌入骨肉中般,刻下一道道紫痕。他心中怒罵著,該死的月虧之蠱竟然提前發作,今夜月兒虧缺一角,都是他忽略了。
“我去叫人來,你先忍忍。”煙落不知該如何紓解他的痛苦,急得六神無主。正欲站起來,卻被他猛地扣住手腕。
“別去,我……沒事……你別走。”
風離御緊緊握住她的手,似想抓牢能令他心安的東西。
他的發絲凌亂,如從水中撈出一般。他的大掌冰涼,寒意不斷地傳遞入她的肌膚中,如同手中握著一把冰雪。他的痙攣與顫抖也源源不斷地通過掌心傳遞給她,震顫著她。
那一瞬,煙落心底最柔軟的一處被深深觸動了。想不到權勢滔天如七皇子,身份尊貴如七皇子,卻也有這般脆弱無助之時。想到這,她心中軟下來,一任他握著自己的手,默默陪著他。
許久,直至窗外的月色漸漸黯淡下來,月兒似是躲至烏云之后,屋中的紅燭亦快燃至盡頭。風離御的臉色終于回復正常,一直緊緊握著煙落的手亦是放開,不再冰涼。
感覺到他的好轉,煙落小聲問著:“七皇子,你好些了嗎?我去給你倒杯水來?”
風離御坐起身,他望了望眼前清雅如菊的女子,只沉默片刻,眸中已是覆上一貫的深沉與冷漠。
這樣陡變的神情,令煙落驚嘆。也許他們有著相同之處,眾人之前,他永遠是那個高高在上,呼風喚雨的七皇子。就像眾人之前,她亦是那個多才多藝、冷靜自持的樓煙落。可是,誰又能真正懂得繁華背后的凄涼、光華背后的黯淡?
被他直直瞧著,煙落感到有些尷尬,臉微微紅,又問一遍,“七皇子,你好些了嗎?我去給你倒杯水來?”
“不用,侍寢吧,把衣服脫了,快點。”風離御冷臉說著,聲音不太自然。
煙落愣住,幾乎反應不過來。他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剛才還痛苦地握緊她的手,叫她別走,眼下又這樣子了。
見她不語,風離御身子斜斜靠向床里,眼角擠出一抹譏誚,“怎么,你不會?你的娘親出身青樓,能嫁給二品尚書做小妾,想來定是深諳此道。照理說,你來之前,她應該教過你。”
煙落臉色頓黑,怒氣涌上來,終于忍受不了他的冷酷諷刺,她不計后果地脫口道:“七皇子!你平時都是這樣?通過踐踏別人的尊嚴來掩飾自己的苦痛?”
風離御吃了一驚,她竟這么說,且該死地一針見血。憤怒鋪天蓋地席卷了他,他一字一頓說道:“你再說一遍!”
房內恍若海底般靜寂無聲,燭火燃得太久,已漸漸無光,昏暗中唯有窗欞縫隙中透進淡淡的雪色。
深吸一口氣,煙落平靜地說道:“七皇子,尊貴卑賤皆是出身,上天所定,我不能選擇。可我的尊嚴生之帶來,死亦帶走!你別想踐踏!”她毫不畏懼地瞪著他,清亮的眸中迸射出晶瑩銳利的光芒。
鳳眸漸漸瞇起,忽然,風離御邪笑起來,翻身將煙落壓在身下,他松開她腰間繩結,往下一拉,露出大片賽雪的肌膚來,“行了,好一個生之帶來,死亦帶走。本皇子要的只是聽話貌美的侍妾。今夜你若好好表現,本皇子可以考慮給你個身份。若不然,休怪我無情,遣你回府。”
他將燭火熄滅,房中一片昏暗。
她緩緩閉上雙眼,承受著他粗暴的對待,撕裂般的疼痛不斷地拉扯著她的神經,令她始終清醒。她覺得自己好像墜入一處深淵,越墜越深,沒有著落。腦中,忽然想起兒時經常一個人,凝望著滿天星星,獨自發呆。陪伴她的,只有寂寞,只有孤獨。她想,從今以后,她不僅要習慣寂寞與孤獨,還要習慣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