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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陳友諒,你往哪里跑

狼來了,這回狼真的來了

常遇春站在坑邊,看著坑中掙扎哀嚎的漢軍將士,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一锨锨的石土砸在這些人的身上,直到他們所有的聲息被掩埋。常遇春不知道,這看似平靜的表面下,正有一場極大的風波在醞釀。

至正十九年(1359年),此時的陳友諒名義上還在徐壽輝手下,實際是挾持著徐這個傀儡皇帝來統治江南。朱元璋雖名義上與徐壽輝作戰,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真正的對手是躲在徐身后的陳友諒。朱元璋占據的應天位于長江下游,陳友諒的勢力范圍恰好在長江上游,兩軍對壘于江上,是遲早的事。但朱元璋遲遲不肯開戰,原因之前已經說過:水上作戰,水軍至為重要,但朱元璋那上千條所謂的戰船,不過是些破爛的漁船,和陳友諒那支真正的艦隊來比,開戰無異于自殺。

朱元璋確實想除掉陳友諒,但怎么除,他還沒有想好。而他卻不能再思考下去了,因為一個突發事件,讓朱元璋必須馬上采取行動。

至正十九年(1359年)十一月,常遇春率廖永安等自銅陵進攻池州。“??執元帥洪某,斬之,禽別將魏壽徐天麟等??”(《明實錄·太祖實錄》)陳友諒得知,大驚失色,立刻調遣部隊準備奪回池州。不料消息走漏,被徐達知悉。于是,徐達與常遇春在九華山設伏,殲敵萬余,生擒三千。

常遇春看到這三千俘虜,老毛病又犯了。

常遇春是著名的大將,一生戰功赫赫,是公認的“天下奇男子”。然而他有一個非常不好的嗜好——殺降。殺降歷來都被認為是不光彩的事情:在戰場上殺敵無可厚非,可敵人既已投降,就實在沒有道理再大開殺戒。雖然古代沒有什么“人道主義”的說法,但殺降,始終會被人所詬病。

《明史·列傳第十三》記載,戰后,“遇春曰:‘此勁旅也,不殺為后患。'”徐達聽了,自然是不同意,并上報了朱元璋。朱的批復還沒到,常就連夜活埋了這三千人。事后證明,常遇春的大膽行為,給朱元璋惹了不小的麻煩。

陳友諒聽聞此事,憤怒異常,既然要打,那索性就決一死戰!于是,陳友諒率領著他的無敵艦隊,浩浩蕩蕩,直奔應天。待到朱元璋摸清陳的意圖之時,陳的大軍早已拿下采石,眼看就要攻下太平,而太平,是應天的最后一道屏障。朱元璋的一千余條小漁船,在陳友諒氣勢雄偉、所向披靡的戰船面前是那么的孱弱。

這一次,朱元璋無路可退了。

歷史沒有假設,明朝的存在證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朱元璋取得了最后的勝利。所以我們無需擔心朱元璋的安危。但他到底是如何度過這次危機的?這要感謝一個人。

至正二十年(1360年),一個人走進了朱元璋的生活。此人學富五車,尤其是精通天文,“博通經史,于書無不窺,尤精象緯之學”(《明史》)。在古時,精通天文的人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因為他們不僅能利用氣象學分析作戰形勢優劣,還能為那些想要稱帝者制造輿論。總之,朱元璋需要一個這樣的人,而這個人,就是劉基。

剛開始,劉基并沒有接受朱元璋的邀請。隱士嘛,總是有點架子的。可朱元璋不氣餒,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終于,劉基來了,帶著他的時務十八策一起來了。

他給朱元璋分析當前的形勢。劉基分析:“士誠自守虜,不足慮。友諒劫主脅下,名號不正,地據上流,其心無日忘我,宜先圖之。陳氏滅,張氏勢孤,一舉可定。然后北向中原,王業可成也。”

劉基說,張士誠不足為患,陳友諒挾持著徐壽輝指揮部下卻是名不正言不順的。陳的領地就在朱的上游,肯定終日惦記著滅掉朱元璋,所以要先除陳友諒。陳友諒一旦清除,張士誠勢必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拿下他就容易多了。然后再揮師北進,朱元璋的帝業就唾手可得了。朱元璋聽了很是歡喜,將劉基視為軍師。

那么劉基是如何應對危機的呢?

朱元璋召集眾謀士商討對付陳友諒的對策。“諸將或議降,或議奔據鐘山”,總之一句話,就是放棄應天。劉基一言不發,朱元璋看他臉色陰晴不定,就將他請入內室。這時的劉基,情緒激昂,說道:“主降及奔者,可斬也。”朱元璋就問劉基有什么辦法,劉基分析說,陳友諒為人驕躁,正面沖突肯定不行,只能打伏擊,待敵深入后,一舉拿下。

可是陳友諒畢竟坐擁強大的水軍,怎么才能誘敵深入呢?又在哪伏擊他呢?這時的朱元璋,再次發揮了天才的軍事才能:既然自己的水軍不如陳友諒,那就不在水上打,逼陳上岸,在岸上就是朱元璋的天下了。

不得不說,劉基和朱元璋都是深諳兵法的奇才,在敵強我弱的情勢下,他們能夠冷靜判斷局勢,并且作出正確的決斷。以弱對強無異于以卵擊石,可如果換個角度,就能夠將劣勢變為優勢,朱元璋和劉基深知,在水上是占不到一點便宜的,還有可能將辛苦打下的功業毀于一旦,所以,他們選擇將戰場設在陸地上。歷史再一次證明,朱、劉二人是對的,龍灣將成為陳友諒一生的夢魘。

朱元璋先派康茂才與陳友諒聯系。康茂才本是陳友諒的手下,后投奔朱元璋。按照朱的指示,康茂才時常接觸陳友諒,讓陳以為康是自己人。康茂才,將成為龍灣一戰的關鍵。

康茂才暗中告訴陳友諒,說自己會幫助陳友諒,建議陳友諒走水路。“茂才與友諒有舊,命遣仆持書,紿為內應。友諒大喜,問:‘康公安在?’曰:‘守江東木橋。'”(《明史·康茂才傳》)只不過,這木橋已被偷偷地換成石橋。陳的艦隊到達江東,發現石橋擋住去路。依照約定,陳友諒連呼“老康”,自然是無人應答。陳友諒此時方知中計,無奈只得退軍龍灣。

陳的大軍剛一全部登陸,就進入了伏擊圈。朱元璋隨即發起了進攻命令,徐達、常遇春等大將率軍連番攻擊,陳的軍隊倉皇之下根本無法抵擋,只得向戰船奔去,不料幾乎所有戰船全部擱淺,無法行駛。就這樣,陳友諒的無敵水軍,生生被朱元璋回拖上岸,狠狠地打了一回合。

這一戰,漢軍損失兩萬余人,陳友諒敗走江州,朱元璋則繳獲不少戰船,充實了水軍。此一役,朱元璋大勝。

陳友諒本是一條被常遇春引來的狼,結果卻被放牛娃朱元璋收拾了。如果常遇春改改殺降的毛病,或許雙方的對峙會再持續上一段時間。不過對峙的結果如何就不好說了,或許陳友諒會依托水軍,仔細謀劃,清除掉一切可能的障礙,然后一點一點地蠶食朱的地盤,直到完全消滅朱。然歷史沒有假設,這一個個看似巧合的事件,正構成了歷史的全部。“巧合”之下,其實隱藏著歷史人物的必然歸宿。

劉基對陳友諒的評價很是準確:驕躁。殺降一事就能使其暴跳如雷,不經思索就匆忙開戰;雖然兵力上占盡優勢,但若遇對方背水一戰,勝算又有多大?驕躁的性格使他沒有仔細辨別康茂才反戈的真假,陳友諒的敗走可謂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朱元璋或許應該慶幸常遇春過早地引來這條狼,畢竟事情的結果并不是太壞,起碼這條狼給自己送來了真正的戰船。但陳友諒畢竟是一代梟雄,怎可能就此偃旗息鼓。他在等待一個機會,而他并沒有等太久。

老朱的吶喊:有鍋,我早把你燉了

至元二十三年(1363年)二月,已經投降元朝的張士誠派兵攻打安豐。歷來農民起義軍投降統治者的并不少見,但張士誠起義動機明確,起義效果明顯,手握重兵,割據一方,實在想不通他怎么會投降。也許朱元璋說的對,張士誠這個人,沒有遠見。

就是這么個沒有遠見的人給朱元璋出了個難題——張派兵攻打的安豐地理位置很重要,算得上是應天的門戶,如果安豐城被攻破,應天就岌岌可危了。再有就是朱元璋名義上順從的皇帝韓林兒就在安豐。

當時的朱元璋心里自然是不愿意救韓林兒的——自己正干得風生水起,干嗎要救回一個皇帝壓著自己?可是,如果不救,應天危險不說,世人該怎么看待背信棄義、棄主于危難的朱元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百姓可能會因你的強大而屈從于你,但人心呢?人心所向對一個國家的穩定來說至關重要,想要坐穩王位就更不可忽視。誰能問鼎天下還是未知數,朱元璋怎么可能在這種時候給自己招來亂臣賊子的罵名?

因此,朱元璋決定發兵。但在下達最終命令前,他還是找來劉基商量,但沒想到,劉基毫不猶豫地反對出兵。“基曰:‘漢、吳伺隙,未可動也。'”(《明史》)現在陳友諒正虎視眈眈地盯著應天,這個時候把軍隊調走,一旦陳友諒趁機發動攻擊,那豈不是把應天拱手讓了出去?再說,韓林兒對朱元璋稱帝總歸是個障礙,怎么能清除掉這個障礙是個大問題,現在有了這么好的一個機會,可以讓韓林兒死在別人手里,何必要再去把這個麻煩找回來?于情于理,劉基都堅決反對發兵救援安豐。

可是朱元璋也是個固執的人,一旦認準了一個想法就很難改變。不管劉基怎么阻攔,朱元璋還是固執地親率大軍,向著安豐出發了。

這正中陳友諒下懷。龍灣一役,讓陳友諒重新認識了朱元璋,這個對手居然能以弱勝強,看來并不是一個省油的燈。陳友諒深知,朱元璋這個人,將會成為自己稱王稱霸道路上的最大阻礙;張士誠不可怕,從他投降一舉就可看出,此人成不了大事;再說,元朝也已岌岌可危,滅亡只是時間問題。那么,陳友諒的對手只剩朱元璋一個,而且是唯一的一個。

當朱元璋率領大軍到達安豐時,劉福通已被張士誠手下大將呂珍殺死,安豐早已被占領。呂珍一見朱軍,就下令水路聯營,以戰艦占據河面,河岸邊滿栽樹木,又用竹子扎成籬笆,在最外層挖掘出深溝。呂珍希望,這層層的阻隔能阻擋住朱元璋的腳步。

剛開始,這樣的戰略防守確實起到了作用,并且讓朱元璋的左右軍受創。可朱元璋不是凡人,暫時的失敗并不能使他放棄,他派猛將常遇春帶兵,不僅橫掃呂珍的兵陣,還三戰連捷。呂珍部潰不成軍。

這個時候,廬州的左君弼派兵援助呂珍,正好趕上常遇春這個頭號先鋒。殺紅了眼的常遇春越戰越勇,又一舉擊敗了左君弼的軍隊。左君弼救援不成反受牽連,只得和呂珍匆匆逃走。

這下,朱元璋算是救出了韓林兒。可把他安置在哪兒呢?放在應天,肯定不行,那是自己的地盤,怎么能讓姓韓的坐享其成?無奈之下,朱元璋只得把韓林兒安置在滁州,依然尊奉韓為皇帝。

劉福通和韓林兒,一個戰死,一個被救,這是朱元璋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如果韓林兒也能英勇戰死,那他朱元璋正好躲掉了弒君的罪名,還能名正言順地自立為王。可韓林兒福大命大,居然等到了朱元璋的救援。看來,通向王位的道路,對朱元璋來說,還有些坎坷。

救出了韓林兒,朱元璋心里特別不是滋味。一口惡氣吐不出來,此行不能無功而返。朱元璋想,是廬州的左君弼率軍援助呂珍的,那好,就去攻打廬州。廬州是通往張士誠勢力范圍的必經之路,攻下廬州,勢必會成為以后與張士誠作戰的絕佳據點。

朱元璋立即下令,命徐達等人移師,進攻廬州。不料想,此舉卻成了朱元璋最大的戰略錯誤。

徐達等人率兵來到廬州,才意識到想要攻下這座城池有多困難。張士誠自然知道廬州的重要性,因此不可能不派重兵把守,再加上此城城墻堅固,想要攻下談何容易。左君弼雖然敗走廬州,可守城之軍兵強馬壯,養精蓄銳,嚴陣以待。反觀朱軍,剛剛經歷一場鏖戰,士兵疲憊不堪,又一路奔馳而來攻打人家的軍事重地,實在是有心無力。

無奈君命不可違,徐達只能克服一切困難,拼力攻擊。左君弼仗著廬州城城墻高聳,易守難攻,和徐達展開了拉鋸戰。結果這一仗,徐達打了整整三個月也沒有打完。張士誠似乎特別擅長防御,當年脫脫也曾圍了高郵三個月,結果被皇帝一張圣旨召了回去,使張活了下來。現在,城外的人換成了徐達,張士誠的部下也堅持了三個月。而且這一次,城里的人要比城外的人更有把握。

如果張士誠沒有投降元朝,那么朱元璋面對的將是一個非常擅長守御的敵人。兵貴神速,一鼓作氣的道理會打仗的人都懂,一旦碰上張士誠這么一個有耐力的人,朱元璋實在不能保證自己的軍隊能像敵軍一樣堅挺到底。好在命運偏愛朱元璋,把張士誠放在了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位置,即使后來張又恢復了自己的國號,但這樣反復無常、沒有雄心壯志的人,早已不配爭奪天下了。

就在徐達的大軍和左君弼在廬州斗得熱火朝天之際,一個消息大大地刺激了朱元璋:元軍趁朱軍不備,發起攻勢從朱元璋手里搶走了安豐。不僅廬州久攻不下,安豐這只煮熟了的鴨子竟又飛走了,自己還多了個累贅皇帝,朱元璋這一次,可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他悔恨不已,一悔不聽劉基勸告,二悔攻下安豐后不派重兵把守,三悔不及時打道回府,四悔貿然作了攻打廬州的決定。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那朱元璋的麻煩可能只有韓林兒一個,這一次真的是一無所獲,還白白損失了兵力。

歷史是公平的,它不會改變自己的運行軌跡來彌補誰的錯誤,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張士誠是這樣,陳友諒是這樣,朱元璋也不例外;它為所有人一一列出未來的可能性,讓他們自己思考,任他們自己挑選——歷史無聲地完成了主次排序,也決定了誰王誰寇。

它讓每個人都能看清自己的行為所帶來的后果,也讓這些人按照自己選擇的方向走下去,不加阻攔,但它一定會讓所有人都獲得他們應該獲得的,絲毫不減。看起來,那些王侯將相似乎頗得上天的眷顧,但其實,早在他們下定決心的一剎那,就已經有一個結果在等待著他們,歷史只不過是逐漸靠近那個結果,如此而已。

就在朱元璋懊悔不已的時候,另一邊的陳友諒也是焦頭爛額:安豐本來是制衡朱元璋的一步棋,不料這步棋的后手陳友諒卻下得不妙。

讓敵我雙方的熱血都飛一會

無邊的戰火燒紅了城墻,也燒紅了陳友諒的眼睛。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個看似唾手可得的洪都城,怎么會變成了一顆拔不下來的釘子?

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四月,陳友諒率領六十萬大軍,駕駛著他的無敵戰艦,直奔洪都。龍灣一戰,讓陳友諒愈發重視水軍的訓練,為此,他還造出了一種可怕的船:“大作舟艦,高數丈,飾以丹漆,上下三級,級置走馬棚,下設板房為蔽,置櫓數十其中,上下人語不相聞。櫓箱皆裹以鐵,自謂必勝。”(《明史紀事本末》)

這種船有幾丈高,整個船的外面還包上了鐵皮。如果把它開到城墻邊上,士兵們都可以從甲板搭短梯直上城墻。它上下分為三層,每一層的甲板都能跑馬;層與層之間以木板隔開,起到了隔音的效果。就是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陳友諒的戰艦也不可小覷,更何況在當時:這根本就是一個鋼鐵怪物。這一次,陳友諒幾乎傾巢而出,小小的洪都能頂住嗎?

洪都的守衛者是朱元璋的侄子朱文正。雖說是侄子,朱元璋卻對他視如己出。可惜,朱文正的口碑一向不好,二世祖的毛病他幾乎樣樣不落。剛到洪都,這位公子爺的劣跡就一天一更新,不是飲酒作樂,就是流連煙花之地,居然還譜了曲子,讓下人們去排演,卻撒手不管布置城防的事,下屬們無不焦急萬分。

朱文正的行徑不僅在洪都城內人盡皆知,連城外的人也聽說了他的軼事,這當中就包括陳友諒。

本來陳友諒攻打洪都,目的在于以洪都作為基地,進攻應天。洪都位于鄱陽湖畔,水路便捷,對于陳友諒的水軍來說,是一個非常有利的停泊之地。再加上洪都距離應天很近,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水上要塞。而此時洪都守將朱文正的所作所為,大大增長了陳友諒拿下洪都的信心——朱元璋派此人來守城,實在是要將洪都拱手相讓。

被興奮沖昏頭腦的陳友諒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的敵人不是別人,是朱元璋——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人,他不會做任何無益的事;洪都地位之重要,并不是只有陳友諒知道,朱元璋也清楚得很。所以,朱怎么會派一個無能之輩來駐守這個如此重要的城池?陳友諒的一時忘形,讓后來的他后悔不已。

感到害怕的似乎應該是朱文正:他的守軍只有區區四萬人,面對陳友諒六十萬大軍,想要守城談何容易,以一當十,以一當百那是小說家的筆觸。況且他朱文正的這四萬人又不全是沖鋒隊,他們還有一座城要守,還有城中的百姓要守——這一仗,注定將艱苦絕倫。

朱文正站在城樓上查看敵情,他看到的,是巨大的戰艦占滿水面,幾乎沒有縫隙;幾十萬大軍將洪都圍得水泄不通,連風都吹不過來。不敢想象,這六十萬人涌進洪都城,會是個什么下場。在朱文正身后站著他的部下,這些都是身經百戰的男兒,面對強大的敵人,他們能在最短時間內將恐懼轉化為斗志,并爆發出來。

朱文正知道,自己平日的所作所為,早已讓這些人對自己嗤之以鼻,他們根本不信任自己。對將領的不信任,是作戰的大忌,這樣的軍隊沒有任何戰斗力可言。可如今,他們在一條船上,無論喜歡與否,都將同生共死。此時的朱文正,一改平日玩世不恭的態度,嚴肅地召開了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軍事會議。他仔細分析了當下的情況,并對如何防守進行了詳盡的安排。“諸將分門拒守,鄧愈守撫州門,趙德勝守宮步、士步、橋步三門,薛顯守章江、新城二門,牛海龍等守琉璃、澹臺二門,文正居中節制,自將精銳二千,往來策應。”

一個洪都,守軍只有四萬,城門卻居然有八個。細算下來,每個城門只能分配到五千兵力:一旦陳友諒同時從八個城門發起攻擊,那就是五千人抵擋七萬五千人的進攻;如果陳友諒只選擇幾個城門進攻,一個不成就再換一個,這種消耗戰,也許陳友諒耗得起,可朱文正耗不起。在這種懸殊的態勢下,難以想象朱文正是怎么安排兵力的——安排完畢后居然還多出兩千人做策應。僅這排兵布陣的本事,朱文正就不可小覷。

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四月二十四日,洪都保衛戰打響。

陳友諒首先選擇進攻撫州門。守撫州門的將領是鄧愈,一個極其厲害的人。他命兵士們從城墻上往下扔石頭,利用高度的優勢來抵擋敵人的進攻。陳友諒的漢軍手持竹盾,冒石前進。雖然竹子做的盾牌無法和飛石抗衡,但陳友諒最大的優勢就是人多,一點點劣勢阻擋不了他;飛石陣再厲害,也抵擋不住如潮水般的敵軍。漢軍軍士手持利劍,攻打城門,居然把城墻砍壞了二十多丈。這哪里是城墻,簡直和紙糊的沒什么區別。當初修建城墻的工匠們,如果知道有一天洪都的城墻居然讓人用刀砍開了,不知會作何感想。

陳友諒還沒來得及為打破城墻而高興,就聽見槍聲大作。鄧愈居然臨危不亂,指揮手下用火銃向敵人射擊。雖然元末還處于冷兵器時期,但火銃這樣的熱兵器并不鮮見,而且在經歷過幾代的改進,已經相當先進,殺傷力不可小看。

不過,這樣的東西,陳友諒的軍中并沒有配備。漢軍一看這發出火光的家伙,立刻慌了,看著大開的城墻,卻連一步也不敢再前進。利用這短暫的時間,鄧愈派人用木頭搭起了臨時的防御工事,漢軍隨即開始爭奪木柵。這時,朱文正率兵趕到,守衛其他城門的牛海龍等人也帶兵來援。朱文正一邊命令諸將死戰,一邊派人修筑城墻,一個晚上便全部完工。在鄧愈與朱文正的抵抗下,撫州門保住,陳友諒不得不另做打算。

撫州門雖然保住了,可朱文正的損失也相當慘重:李繼先、牛海龍、趙國旺、許、朱潛、程國勝等大將皆戰死,朱文正自己也受了傷。

五月,陳友諒重新集結隊伍,進攻新城門。沒想到,守衛新城門的薛顯突然自己率兵沖了出來,橫沖直撞了一陣,又退了回去。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居然讓漢軍不敢再攻打新城門。

眼看到了六月,兩軍僵持一月有余,陳友諒失去了耐心,想從水路發起攻擊。可沒想到朱文正讓軍士用長矛透過木柵直刺敵軍,漢軍用手抓住長矛,一時之間難解難分。朱文正又命手下將長矛加熱,漢軍士兵不假思索用手去抓,結果肉都被燙熟了。看來,水路也不能考慮了。

朱、陳二人就這么一個城里、一個城外地對峙著。朱文正雖然憑借自己的軍事天才和勇猛過人的膽量支撐了洪都將近兩個月,但面對是自己十數倍的敵人,洪都被破只是時間問題。于是,朱文正派張子明去找朱元璋求救。

張子明晝伏夜行,趕到朱元璋面前。張子明這個人很聰明,史料記載,他是這么求援的:“友諒兵雖盛,戰死亦不少。今江水日涸,巨艦將不利,又師久糧乏,援兵至,可必破也。”朱元璋聽了很是高興,就讓張子明帶話給朱文正,讓他再堅守一個月,自己一定會帶兵前去支援。

一個月,朱文正堅持到現在就已經快到極限了,再堅持一個月,恐怕到時朱元璋不用去洪都,直接和陳友諒開戰就行了。

張子明帶著朱元璋的意思又趕回洪都,不料被陳友諒攔截。陳勸他投降,讓他說服朱文正放棄抵抗。張子明答應了,不料當他來到洪都城下,卻對著城墻上的將士大聲疾呼:“主上令諸公堅守,大軍且至矣。”(《明史紀事本末》)陳友諒大怒,當即殺掉了張子明。

朱文正聽到了張子明用命換回的口信,更加拼命地守住城池,等待救援,而陳友諒則徹底崩潰了。

洪都一戰,朱文正用區區四萬人,牽制住陳友諒六十萬大軍長達三月之久,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表面上看,朱文正確實不是一個好人,種種惡習他一樣不少。可他用自己過人的戰略眼光和驚人的軍事素養,讓一個小小的洪都成為了陳友諒的噩夢。

面對眾人懷疑的眼光,面對手下大將身死沙場,面對敵人的掣肘,面對為了完成任務不惜一死的張子明,朱文正不能心軟,也不能動搖。因為,軟弱的好人救不了任何人。無論如何,他必須堅持,堅持到最后一刻。

能存活于亂世的人,必有過人之處。單憑放浪不羈就抹殺了朱文正的功績,是對他的不公。一個德行為尋常人所不齒的花花公子,能于千萬軍中堅守陣地、不屈不撓,誰能說朱文正不是英雄?

沒有定數的賭局

大帳內,燈影晃動,光線很是昏暗。搖曳的燭光照耀著大將們的臉龐,每張臉上都寫滿了堅毅、果敢與自信。他們面前,靜靜地坐著朱元璋。就是這個人,帶領眾人走到了這一步。這個人,將帶領他們走向更大的榮耀。

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六月,朱文正還苦苦地在洪都抵擋陳友諒的進攻時,朱元璋集結了部隊。他命徐達、常遇春等人從廬州帶兵回轉,率領大軍二十萬全力開赴洪都。陳友諒雖然在洪都之戰后兵力有所損失,但仍強于朱元璋。更何況,洪都還有陳友諒一直引以為傲的無敵艦隊在等著他。力量懸殊,人所共知。但既然已經決定了正面沖突,就沒有回頭路,只能前進。

劉基也隨大軍一道出發了。朱元璋因沒有聽取劉的意見,執意出兵安豐,險些釀成大禍,幸好朱文正死守洪都,才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雖然如此,劉基卻并沒有因此失去對朱元璋的信心。他知道,這個人,勢必會做出一番大事,也只有這個人,才值得他放棄隱居田園的自在生活,回到這紛繁復雜的人間。雖然一時失誤可能會使英雄氣短,但既然歷史選擇了這個人,給了他爭奪天下的機會,那他就一定有常人所不及的地方。劉基能看懂星象,也能看透人心:朱元璋的內心無比強大,這將會是他在歷史的舞臺上繼續表演下去的最大資本。

此時的朱元璋,也在回想著從起義以來發生過的事情。如果當年接到湯和來信的自己,只是讀上一讀就隨手扔掉,并不多想,那也許現在還在皇覺寺里當著身份低下的和尚,受人欺負,時不時還要出門乞討。又或者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守著幾畝薄田,過著平淡無奇的日子。還可能會飽受官府壓榨,卻有苦無處訴,只能長嘆一聲,命運不公。

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朱元璋給自己選擇了另外一條路,投身轟轟烈烈的起義中。他不是池中物。元末浩蕩的風云,對一些人來說是浩劫,是煉獄,但對朱元璋來說,卻是他化身為龍的契機。他牢牢地抓住了機會,從此走上了一條沒有安逸只有驚險、沒有享受只有不斷戰斗的道路。這條道路上,有很多人并肩而行,會有人陸續加入,也會有人陸續離開。然而能走到的終點,只有一個;而終點,就是天下。

離開郭子興,是為了謀求更大的發展;擺脫韓林兒,則是為了稱王天下。朱元璋并不是獨自一人,他有不棄不離的妻子、赤膽忠心的部下,還有千千萬萬追隨他的熱血男兒;朱元璋也是孤獨的,古今帝王者,都是孤獨的,他們既然選擇了自己的人生軌跡,就要毫無怨言地承受所有的一切,包括“九五之尊”,也包括“孤家寡人”。

朱文正在洪都堅守八十五天后,終于盼到了叔叔朱元璋親率的二十萬大軍。陳友諒立刻放棄洪都,調轉勢頭,向最后的戰場鄱陽湖開去。決戰,即將拉開序幕。

朱元璋則率軍從松門進入鄱陽湖,分派軍隊守住涇江口和南湖嘴,徹底封住了陳友諒退軍的去路。既然要戰,那就一戰到底;封掉敵人退路的同時,也是把自己的退路斷了。鄱陽湖終將成為一個人的領獎臺,另一個人的墓葬場。

開戰前夕,朱元璋召集將領。他對這些身經百戰的人,做了最后一次戰前動員:“兩軍相斗勇者勝,陳友諒久圍洪都,今聞我師至,而退兵迎戰,其勢必死斗。諸公當盡力,有進無退,剪滅此虜,正在今日!”(《明實錄·太祖實錄》)

兩軍對壘,憑的不僅是謀略和軍法,有時候,內心是否強大,勇氣是否充沛,將決定整個局勢的走向。

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七月二十日,朱元璋與陳友諒的軍隊在康郎山相遇。兩軍之間,是平靜的鄱陽湖,但這平靜還能維持多久,誰都不清楚。所有人心中都明白,明日,鄱陽湖上,將卷起驚天的巨浪,接受一次血與火的洗禮。

大戰前夜,陳友諒看著近在咫尺的敵人,思緒萬千。對他來說,和朱元璋沒有實質性的爭斗索然無味,他要的是徹底的一戰。陳友諒看不起朱元璋:僅憑幾條漁船就想和自己抗衡,簡直是癡心妄想。但他又不得不重視朱元璋:洪都一戰給他的打擊太大——他不明白,是什么力量支撐著朱文正用近乎自殺的方式抵擋了自己三個月;他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讓張子明一個弱書生不畏生死;他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讓那么多的人背叛了自己,投向了朱元璋;他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讓看似弱小的朱元璋能與自己抗衡,且最終贏得了決戰入場券。他想知道,自己的對手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在這樣一個亂世,誰的力量強,誰就是天下的王!這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不對么?

強者為王,這個道理當然對。但陳友諒太偏執,他以為強大就是兵多,就是船堅,甚至就是心狠手辣。事實并非如此。真正的強者,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明白要獲得就必須有付出,所以他們對敵人決不手軟,對子民絕不壓榨——他們明白天下最難獲得的是人心:所謂強者打天下的過程,正是收獲人心的過程。

陳友諒卻不明白這個道理。為了一己私利,他殺掉了昔日的上級,殺掉了稱兄道弟的同胞,殺掉了所有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一直殺到自己身邊竟沒有一個人忠心,只有畏懼和鄙夷。這樣的軍隊,在利益面前只能相互利用;一旦有所變故,瞬間分崩離析。陳友諒不明白朱元璋的資本是什么,是因為他看不到這種資本的價值,甚至親手將其砍殺殆盡——這資本,叫做人心。

無論如何,此時此刻的陳、朱關心的卻是同一個問題:鄱陽湖之戰,將成為他們生命中最大的賭局。他們將自己幾乎全部的身家都壓在了賭桌上,機會只有一次:贏了,就能獲得天下;輸了,就將萬劫不復。朱元璋不可能會給陳友諒一條生路,陳友諒亦不會給朱元璋這個機會。一旦開局,就沒有退路,誰輸誰贏,一切,就在明天。

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七月二十一日,鄱陽湖之戰打響。

當朱元璋的軍隊靠近陳友諒的艦隊時,朱元璋才意識到軍中一切的想象都太過拘謹了:陳友諒的戰船之大,已經超過了他的想象范圍,這不是一支水軍,這是一群怪物。恐怕朱麾下的戰船還沒開到敵軍船下,就已被對方戰船帶起的水浪掀翻了。就算能僥幸靠近敵船,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敵船上包裹的鐵甲將抵擋住一切箭矢的攻擊。這不是打仗,是送死。

但朱元璋并沒有被眼前的場景嚇住,他仔細分析了局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朱元璋告訴自己的部下:“彼巨舟,首尾連,接不利進退,可破也。”(《明實錄·太祖實錄》)陳友諒的船雖然大,但大有大的缺點,那就是行動不靈活。朱元璋的軍船雖然小,但在水面上能隨機應變,機動性強,所以,破敵還是有希望的。

話是這么說,但誰都明白,執行起來太困難。誰來當這個先鋒?如果得手還好,可一旦有個閃失,就是有去無回。首戰不利,這個罪名,任誰也擔當不起。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時,一個人站了出來——徐達,自愿擔任先鋒。

戰場是一個能成就人一生榮耀的地方,也是一個埋葬很多人理想與生命的地方。并不是所有的人在面對鮮血時都能被激發出斗志;相反,很多人直面生死時,會膽怯后退。而這時,能勇往直前的人,才是真的勇士。徐達表現出了他的勇敢,而且,是建立在深思熟慮上的勇敢。

鄱陽湖只有血色,沒有浪漫

沖天的火,映紅了人們的眼睛,映紅了鄱陽湖的水面,映紅了無盡的天際。從此,水天一色,赤如鮮血。

徐達站在船頭,望著身后跟隨而來的船只:這是他的先鋒隊,也是敢死隊。和陳友諒的巨艦相比,徐達帶領的這些船小得就像螞蟻,毫無威力可言。但徐達相信自己——他相信,憑借自己對陳友諒的了解以及對敵我雙方情況的分析,他已經找到了克敵的良方。只要依計行事,定能旗開得勝。

此時的鄱陽湖,微風徐徐,波光粼粼,正是一派湖光山色。可徐達無心觀賞,他命令所有船只加強戒備,全速前進。目標:無敵艦隊。

當徐達的船隊出現在陳友諒戰艦身前時,漢軍竟然一時之間被震驚得毫無反應。他們萬沒想到,如此弱小的朱元璋水軍竟然敢首先發起進攻。就在他們恍神的一瞬,徐達命令艦隊分為十一支小隊,從不同方向進攻敵軍的戰艦。

在出發前,朱元璋已為這次沖擊作好了安排。他命令所有的船上按順序排好火器和弓弩,當靠近敵船后,先向船上發射火槍,然后發射弩箭,最后攀上敵船,和敵人短兵相接。陳友諒的船,最大的優點是大,最大的缺點也是大,面對來自不同方向的進攻,它必然會顧此失彼,躲閃不及。哪怕是一點點的遲緩,也能成為徐達搶占敵船的絕好時機。

這是一個完美的計劃,而徐達,則是最完美的執行者。

在戰斗中,徐達一直身先士卒。士兵們無論何時看向徐達的旗艦,都能看到他們的將軍挺立在船頭,如雕塑般絲毫不懼。這一來,所有人的斗志都被激發出來,沒有人退縮,亦沒有人膽怯。將軍于刀光劍影中一馬當先,吾等又有何懼!

古來將者,或是運籌帷幄的儒將,或是沖鋒陷陣的猛將;文、武相交,均有所長,亦各有所短。儒將或短于孱弱,猛將或失于莽撞。真正的名將,須是此二者的完美結合體,既要能在千里之外謀劃指揮戰局,又要隨時做好馬革裹尸的準備。古時將軍元帥很多,但能成為名將的卻是屈指可數。而徐達,就是一代名將。縱觀他的一生,絲毫不愧對“名將”二字。

當陳友諒的巨艦在徐達的團團包圍下顯得手足無措時,徐達看準時機,一舉攻上甲板。“達身先諸將,擊敗其前鋒,殺千五百人,獲一巨舟而還,軍聲大振。”(《明實錄·太祖實錄》)這次沖鋒,不僅沒有過多折損,反而殺敵過千,俘獲巨艦。徐達這一仗,打得著實漂亮。

陳友諒也不是泛泛之輩,他立刻洞悉了徐達的意圖,馬上命令其他戰艦合力圍剿徐達的船隊。徐達立刻帶兵回撤,陳友諒毫不放松,加緊追趕。不料,等待他的,又是一記重擊。

徐達帶人撤回后,大將俞通海立刻命人集中所有火力,乘著風勢,猛烈攻擊陳友諒的先頭部隊。一時之間,炮聲震耳欲聾,戰火隨風越燒越旺,陳友諒的艦隊一下毀掉二十余艘,損失慘重。

陳友諒馬上改變作戰計劃。他利用自己船只高大的優勢,逐漸逼近,并居高臨下發射弩箭和火把,一時之間,朱元璋的船隊遭了殃,徐達所在旗艦亦被火點燃,只得邊撲火邊指揮戰斗。徐達真可謂不世出的名將,在敵強我弱的情勢下,在船只被火焚燒的情況下,依然堅守陣地,拼力死戰。一直堅持到朱元璋派兵前來援助,方暫時逼退敵人。

這樣一來,雙方皆有折損,都不敢貿然發動進攻。一時之間,鄱陽湖恢復了平靜。兩軍陷入對峙。

不料,一個人的行動,打破了僵局。而這次行動,差點要了朱元璋的命。

陳友諒是一個心狠手辣、疑心重重的人,但卻有一個唯一信任的朋友。在陳友諒的一生中,即使在最為難的時刻,他也對這個人深信不疑;而這個人,對陳友諒可謂是肝膽相照,不離不棄。他,就是驍將張定邊。

就在陳友諒和朱元璋兩兩對峙時,張定邊率領一支小隊突然從軍中沖出,直奔朱元璋的旗艦。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這是一次毫無征兆的突擊,連陳友諒這邊都一時沒有回過神來,朱元璋的部隊更是沒有一點反應,以至于有那么一刻,張定邊如入無人之境,竟沒有人來阻攔。當發現張定邊的小隊對周圍的戰船不理不睬,只一心奔向朱元璋的旗艦時,所有人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也意識到即將要發生什么。

張定邊這個人,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猛將。和徐達相比,張的軍事才能毫不遜色,而且為人更為勇猛,可謂文武雙全。他一生始終忠于陳友諒,從沒有過一刻背叛。也難怪陳友諒對他沒有絲毫懷疑,只有絕對的信任。

站在船上,張定邊看著越來越近的朱元璋,恨不得插翅飛過去,取下朱元璋的首級,結束這場戰斗。也許是太過恐懼焦急,朱元璋的旗艦在轉舵躲避時竟然擱淺,動彈不得。看著張定邊的船飛馳而來,朱元璋難道只有等死?危險,在一步步逼近。

就在這生死一線,一個人給朱元璋帶來了一線生機。“牙將韓成進曰:‘古人殺身以成仁,臣不敢愛其死。’乃服上冠袍,對敵自投水中。”(《明史紀事本末》)在危急時刻,韓成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朱元璋的生機。古人死義,亦死忠,而忠義兩全者,韓成可當之。

韓成的犧牲果然蒙騙過了張定邊。一時之間,張定邊的攻勢慢了下來。就在這時,常遇春的一支羽箭破空而過,正射中張定邊。無奈,張定邊只好撤退。而這時,朱元璋的援兵來到,奮力追趕張定邊。張定邊身負重傷,邊打邊撤離朱元璋的水軍。

這一天,終于結束了。徐達打擊了陳友諒的無敵戰艦,張定邊差點要了朱元璋的命。這兩員猛將,在屬于他們的舞臺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第二天,當陳友諒的艦隊再次出現時,朱元璋又一次目瞪口呆。陳友諒把所有的戰艦都連在了一起,就像綿延的群山。這種壓迫感,讓朱元璋幾乎無法呼吸。同樣感到恐懼的還有朱元璋的士兵們,在這樣的艦隊面前,他們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有人開始后退逃跑,朱元璋持劍斬殺了十幾個逃跑的隊長,卻依然控制不住這種局勢。

這時,大將郭興獻策:“非人不用命,舟大小不敵也。臣以為非火攻不可。”(《明史紀事本末》)朱元璋采納了他的意見,命死士駕駛裝滿火藥和稻草的船只,乘著東北風,向敵軍奔去。等到了敵軍船下,所有的死士將燃燒的火把、火藥投向敵船。陳友諒的船因為連在一起,一船失火,遍及其余。熊熊的大火染紅了湖水,映紅了蒼穹。風聲、哀嚎聲,交織在一起。

又是一次火燒赤壁。鄱陽湖,終成人間煉獄。有時我們不得不承認,歷史的重復是有它的必然性的。雖然我們常說要以史為鑒,但當真的面對相似情形時,又有幾人能做到不重蹈覆轍?

終于,陳友諒按捺不住了,他要使出他的撒手锏。

經過幾天的觀察,陳友諒發現,朱元璋的旗艦被涂成了白色。于是,他命令手下,當再次開戰時,不管其他,目標只有一個,朱元璋的白色旗艦!殺掉朱元璋,就可以把一切結束了。

而當陳友諒再次站在船頭觀察敵情時,他絕望了:所有的船都被刷成了白色!朱元璋在哪里,誰能告訴他?

而后的局勢,就簡單多了。朱元璋再次上演了圍攻的好戲,既然優勢在于靈活,就把這種優勢發揮到底。

陳友諒被打得疲憊不堪,他甚至不知道朱元璋是在哪里發出的指令。這一次,可能是真的敗了。

陳友諒集結殘部,想要退向保鞋山。可是,戰爭的殘酷就在于,敵人不會給你喘息的機會,敗了,就是死期。此時的朱元璋,斷絕了陳友諒所有的退路,并不斷發信挑釁,以至于陳友諒大怒,殺掉了所有的俘虜;而朱元璋聽聞,立刻放掉了自己這邊的俘虜,并給予藥和錢。陳友諒徹底失掉了人心。

終于,陳友諒受不了了,決定冒死突圍。朱元璋派船追擊,沖散了陳友諒的水軍。就在雙方激戰、難解難分之時,極富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陳友諒在船上指揮時,一支流箭射來,穿透了他的頭顱。一代梟雄,就此隕滅。

結束了。是不是有點簡單,有點突兀?這就是戰爭,誰也無法預測下一刻會發生什么。誰又能料到,百戰不死的陳友諒,最后竟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他的生命?冥冥之中,或許真的有一股力量在保護著那些走到最后的人。是天意,還是運氣?沒人說得清。

陳友諒死了,張定邊卻把對朋友的忠義保持到了最后。他拼死將陳友諒的尸體和陳的兒子陳理帶出重圍,并擁立陳理為帝。只可惜,陳理這個皇帝沒做多久,朱元璋就兵臨城下。無奈,張定邊只好帶著陳理投降。從此,漢國不復存在,陳友諒一生的心血,付諸東流。

在戰爭中,無論你是名將還是梟雄,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陳友諒的為人或許遭人詬病,但他始終是元末起義浪潮中的弄潮兒。有人生如此,足矣。

至此,朱元璋除掉了一個強勁的對手。他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他在與元朝政府決戰之前的最后一個障礙——張士誠,他們的對決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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