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靜靜的頓河(全集)
- (蘇聯)米哈依爾·肖洛霍夫
- 5696字
- 2019-01-04 03:16:08
二
黎明時淡灰色的天空閃爍著寥落的晨星。風從黑云里鉆了出來。頓河上的晨霧像一根煙柱似的移動著,碰到石灰巖的山岡,便順著山坡鋪展開去,又像一條灰色的無頭蛇似的鉆進了峽谷。左岸的河岔、沙灘、山溝、葦塘和露珠晶瑩的樹林都沐浴在通紅通紅的寒冷的朝霞里。太陽還在地平線下面懶洋洋的不肯升上來。
麥列霍夫家里,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第一個醒來。他一面走,一面扣著繡有許多小十字的襯衫領子,來到臺階上。滿院子的青草都蒙上了銀色的朝露。他把牲口放到小胡同里去。妲麗亞穿了襯裙跑去擠牛奶。露水濺在她那白嫩的光腿肚上,很像新鮮的奶汁。院子里草地上留下一行煙黃色的腳印。
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看著被妲麗亞踩倒的青草慢慢挺立起來,便走進正房。
庭園里的櫻桃花凋謝了,萎蔫的粉紅色花瓣落在開著窗戶的窗臺上。格里高力正趴著睡覺,一只手伸到床外。
“格里什卡,釣魚去不去?”
“你說什么?”格里高力小聲問,兩條腿已經從床上搭拉下來。
“走,釣魚要趁早。”
格里高力一面哼哧著,從衣架上扯下一條便褲穿上,將褲腳掖到白毛襪筒里,半天才穿好皮靴,因為好幾次都把靴后跟穿歪。
“魚食兒媽媽煮了沒有?”他啞著嗓子問,一面跟著父親朝過道里走去。
“煮好啦。你去解船,我一會兒就來。”
老頭子把冒著熱氣的香噴噴的麥粒兒裝好揣到小褂里,把落在地上的麥粒兒仔細地掃到手掌上,然后跛著左腿,一瘸一拐地向坡下走去。格里高力還迷里迷糊地坐在船上。
“往哪兒去?”
“往黑土崖。到咱們前天去過的那棵倒在水里的樹旁邊試試看。”
船尾在岸邊泥土上劃了一下,小船就落到水里,離了河岸。激流把小船沖得搖搖晃晃,看架勢就要把小船掀翻了。格里高力并不劃動雙槳,只用一支槳掌握航向。
“你劃呀。”
“等漂到河當中再劃。”
小船穿過激流,向左岸駛去。村子里傳來公雞的叫聲,雞聲通過水的折射,顯得十分悠遠。小船擦著壁立在水邊的黑色石礫質土崖,來到一處河灣里停住。離岸五俄丈的地方,便是倒在水里的榆樹露出水面的蓬亂的樹枝。回旋的水流在榆樹周圍旋起一圈圈褐色的泡沫。
“解開釣絲,我來撒食兒。”父親小聲對格里高力說,一面將手伸進冒熱氣的罐子口。
麥粒兒撒到水里,發出清脆的濺水聲,就像有人輕輕發出了“咝”的聲音。格里高力將幾顆煮漲的麥粒兒穿到鉤子上,咧嘴笑了。
“大魚兒,小魚兒,都來吃食兒!”
釣絲一圈一圈地落到水面上,又像弦一樣向水里伸去,釣鉤剛一接觸到河底,釣絲又松弛下來。格里高力用腳踩住釣竿的一頭,竭力不叫身子搖動,伸手去摸煙荷包。
“爹,恐怕釣不到……月亮還沒圓呢。”
“帶著火柴嗎?”
“帶著。”
“給我點個火兒。”
老頭子抽著煙,望了望沉樹后面冉冉上升的太陽。
“鯉魚可不管這一套。有時候月亮不圓也會出來。”
“倒霉,光是一些小魚兒吃食。”格里高力嘆了一口氣。
小船旁邊的水啪地向上一冒,隨即又落了下去,一條兩俄尺長、好像紅銅鑄成的鯉魚,用彎彎的大尾巴劃開水面,撲騰朝上一跳,水珠兒濺了一船。
“有門兒!”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用袖子擦了擦胡子上的水珠兒。
在沉入水中的榆樹旁邊,胳膊一般粗的樹枝中間,同時跳出兩條鯉魚;還有一條,多少小一點兒,在空中打著旋兒,一下又一下、頑強地撞擊著土崖。
* * *
格里高力焦急地嚼著已經濕透的煙卷頭兒。還不耀眼的太陽已經升到半棵橡樹高了。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撒完了所有的麥粒兒,很不開心地咬緊嘴唇,呆呆地望著一動不動的釣竿尖兒。
格里高力吐掉煙卷頭兒,恨恨地望著煙卷頭兒迅速地飛出去。他心里在罵父親,因為父親一大早就把他叫醒,不叫他睡夠。因為空著肚子抽煙,嘴里發出一股燒豬鬃那樣的臭味。他彎下腰,正要用手去捧水——這時候,離水面半俄尺的釣竿梢兒微微晃了晃,慢慢向下彎去。
“上鉤啦!”老頭子出了一口氣。
格里高力精神一振,提了提釣竿,但是竿梢兒迅速地鉆進水里,釣竿在手里彎成一個圈兒。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像一架絞車,將繃得緊緊的紅柳條釣竿朝下拖。
“抓緊!”老頭子哼哼著,把船從岸邊搖開。
格里高力拼命提釣竿,但是提不起來。叭的一聲,老粗的釣絲斷了。格里高力因為失去平衡,晃了幾下。
“像一頭公牛!”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小聲嘟噥說,一面往魚釣尖兒上穿魚食兒,老是穿不上。
格里高力激動地笑著,拴好新釣絲,又拋了出去。
魚鉤剛剛到達河底,竿梢兒就彎了。
“是它,鬼東西!……”格里高力驚叫起來,一面吃力地將沖向激流的大魚從河底朝上拉。
釣絲琤琤響著劃開水面,釣絲起處,水跟著上來,很像一塊斜斜的淡綠色的布。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用短粗的手指捯動著撈網的木把兒。
“把它拉到水面上!抓緊,要不然會掙脫的!”
“沒事兒!”
一條金紅色的大鯉魚來到水面上,攪起一陣泡沫,將圓圓的大腦袋一扎,又沉入水底。
“好大的勁兒,手都叫它扯麻了……哼,等著瞧吧!”
“格里什卡,抓緊!”
“抓緊啦——啦!”
“小心點兒,別讓它鉆到船底下!……小心點兒!”
格里高力喘著粗氣,把平躺著的鯉魚拉到了船邊。老頭子剛要探身用撈網去撈,但是鯉魚又使出最大的力氣,扎進了水底。
“把它的頭提起來!讓它喝點風,它就老實啦。”
格里高力提起魚頭,又把折騰得沒有了力氣的鯉魚拉到小船邊。那鯉魚一面大張著嘴喘氣,一面拿頭朝起毛的船舷上一撞,就不動了,只有那忽閃忽閃的魚翅閃著橙黃色的金光。
“繳槍啦!”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得意地說,一面拿撈網去撈。
又坐了半個鐘頭左右。捕捉鯉魚的戰場上沒有動靜。
“把釣竿收起來吧,格里沙。大概咱們只能釣到這一條啦,不會再來啦。”
收拾完畢。格里高力劃動了小船。船行了一半路程,格里高力從父親臉上的表情看出,父親要對他說點什么,但是老頭子卻一聲不響地望著散布在山腳下的本村一戶一戶的人家。
“你,格里高力,我有兩句話……”他一面摸索著放在腳底下的麻袋上的繩結,一面猶豫不決地開口說,“我看出來,你好像跟阿司塔霍夫家的阿克西妮亞……”
格里高力臉漲得通紅,扭過頭去。襯衫領子勒進肉繃繃的、被太陽曬黑了的脖子,勒出一道白印兒。
“你小心點兒,小伙子,”老頭子已經是很嚴厲和氣沖沖地往下說了,“我不是隨便跟你說著玩兒的。司捷潘是咱們的鄰居,我不準你跟他老婆胡搞。這種事會惹禍的。我事先提醒你:我要是看到了,就把你打死!”
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把手攥成疙疙瘩瘩的拳頭,瞇縫著凸出的眼睛,直看著兒子臉上的血色慢慢退了下去。
“都是胡扯!”格里高力嘟噥說,聲音十分低沉,好像是從水底發出來的,并且對直地看了看父親發青的鼻梁。
“你給我住嘴!”
“別人還會說什么好話……”
“住嘴,狗崽子!”
格里高力埋頭劃船。小船飛跑起來。船尾后面嘩嘩直響的水打起了漩渦。
路上兩個人再沒有說話。船快要靠岸的時候,父親又提醒說:
“小心點兒,別忘了,要不然,從今天起就不準出去玩。不準離開家門一步。就這樣!”
格里高力沒有說話。在系船的時候,他問道:
“這魚交給家里人嗎?”
“拿去賣給買賣人吧,”老頭子語調緩和了,“你換煙抽吧。”
格里高力咬緊嘴唇,跟在父親后面走著。“爹,隨你怎樣發狠,你就是把我的腿拴起來,我今天也要出去玩。”他一面拿眼睛惡狠狠地盯住父親那扁平的后腦勺,一面想。
格里高力在家里仔細地把沾在魚鱗上的沙子洗掉,拿一根小柳條穿進魚鰓。
他在大門口碰上了柯爾叔諾夫家的米佳。米佳跟他同歲,是他的老朋友。米佳一面走,一面玩著帶飾物的皮帶頭,兩只圓圓的、帶點兒蠻橫神情的眼睛,在狹窄的眼縫里閃著黃澄澄的油光,兩個瞳人像貓眼似的向上豎著,因此米佳的目光顯得又靈活又不可捉摸。
“你帶著魚往哪兒去?”
“這是今天釣的。去賣給買賣人家。”
“給莫霍夫家,是嗎?”
“是的。”
米佳拿眼睛估量了一下鯉魚的分量。
“有十五磅吧?”
“十五磅半。我稱過啦。”
“帶我一塊兒去,我幫你賣。”
“走吧。”
“請客不?”
“小意思,有什么好說的。”
人們做完禱告,紛紛來到街上。
諢號“沙米爾”的三弟兄并排在路上走著。
一只胳膊的老大阿列克塞走在中間。勒得很緊的制服領子使他那肉繃繃的脖子挺得筆直,像彎彎的小楔子似的稀稀拉拉的小胡子神氣活現地朝兩邊翹著,左眼睛不住地眨巴著。很久以前,阿列克塞打靶時步槍在手里炸了,槍栓的小鐵塊打壞了他的左腮。從那時起,一只眼睛就無緣無故眨個不停;一道青色的傷痕穿過左腮,一直通到鬢角。右臂一直斷到肘部。但是阿列克塞用一只手也能巧妙地卷煙卷兒,而且卷得絲毫不差:他把煙荷包夾在凸出的胸膛上,用牙撕下要用的紙片,把紙片卷成漏斗形,把煙絲扒進去,然后神不知鬼不覺地用手指卷起來。別人還沒有來得及回頭看一下,阿列克塞已經眨巴著眼睛叼起卷好的煙卷,向人借火了。
雖然只有一只胳膊,他卻是本村第一個拳斗家。他的拳頭也并不怎么特別,平平常常,只有藥葫蘆那樣大。可是,有一次在耕地的時候,他對公牛生起氣來,鞭子又找不到,就用拳頭捶了一下,公牛就倒在犁溝里,耳朵出血,半天才爬了起來。兩個弟弟,一個叫馬爾丁,一個叫普羅霍爾,連極小的地方都很像阿列克塞。都是矮個兒,都跟橡樹一樣粗,只不過他們的胳膊都是成雙的。
格里高力跟沙米爾家三弟兄打了招呼,米佳卻把腦袋扭得咯吧響,走了過去。有一次謝肉節時舉行拳斗,阿列克塞·沙米爾毫不憐惜米佳的嫩牙齒,揮拳一擊,米佳就把兩個槽牙吐在被鐵鞋掌劃得凹凸不平的灰白色冰面上了。
阿列克塞走到他們跟前,眼睛一連眨巴了五六下。
“把這玩意兒賣了吧!”
“賣給你。”
“什么價錢?”
“一對公牛,外加一個老婆。”
阿列克塞瞇縫著眼睛,甩起半截胳膊:
“有意思,嘿,有意思!……哈哈哈,還要老婆哩……有一頭小母豬,你要不要?”
“你自個兒留著配對兒吧,不然的話沙米爾家就要絕種啦。”格里高力回敬道。
教堂旁邊的廣場上有許多人。一位教會長老正在人群里把一只鵝舉在頭頂上,吆喝著:“半盧布!有人出過價錢啦。誰還肯多出?”
鵝扭動著長脖子,鄙夷地瞇縫著珍珠般的眼睛。
旁邊的一堆人當中,有一位胸前掛滿十字章和獎章的白發老頭兒正在手舞足蹈地講話。
“我家的格里沙加爺爺在講土耳其戰爭呢,”米佳朝那邊瞟了一眼,“咱們去聽聽好嗎?”
“等咱們聽完了,鯉魚就臭了,會脹得老大。”
“脹大了,分量會加重,對咱們有利。”
廣場上有一座消防棚,棚里晾著一些斷了提手的救火水桶。消防棚過去,便是莫霍夫家綠色的房頂了。格里高力從消防棚旁邊經過時,吐了一口唾沫,捂起鼻子。有一個老頭子,一面扣著褲子上的紐扣,用牙咬著腰帶,從一個救火水桶后面走了出來。
“憋得冒泡兒啦?”米佳挖苦說。
老頭子扣好最后一個紐扣,拿下嘴里的腰帶。
“干你什么事?”
“該給你抹一鼻子,再加一胡子!叫你那老婆子一個禮拜都洗不清。”
“我來給你抹,下流貨!”老頭子生氣了。
米佳站了下來,瞇起一雙貓眼睛,好像被陽光照的。
“哼,你算上流的啦。滾吧,老狗!你倒是沒個完啦。你不滾,我用皮帶抽你!”
格里高力一面笑著,來到莫霍夫家的臺階前。密密匝匝的野葡萄的陰影清清楚楚地投在欄桿上。臺階上是一片帶光斑的輕輕擺動的涼蔭。
“喂,米佳,看人家過的日子……”
“門把手都是鍍了金的。”米佳推開陽臺的門,噗哧笑道:“那位老人家要是跑到這兒來,就熱鬧啦……”
“誰呀?”陽臺上有人朝他們問道。
格里高力怯生生地打頭朝前走。鯉魚尾巴掃著油漆地板。
“你們找誰?”
藤搖椅上坐著一位姑娘。她手里端著一碟子草莓。格里高力望著嚼過草莓的、飽滿的、粉紅色的心形嘴唇,一聲不響。姑娘低下頭,打量著兩位來人。
米佳幫格里高力說話了。他先咳嗽了一聲。
“你們家買魚嗎?”
“魚嗎?我這就去說一聲。”
藤椅搖了兩下,她站起身來,兩只光腳穿著繡花拖鞋啪噠啪噠地朝前走去。太陽射透了白色的連衫裙,于是米佳看見了圓滾滾的腿那模糊的輪廓和襯裙上寬寬的波浪形花邊。他驚訝地看到,一雙光腿肚子是那樣白,那樣滑膩,只有兩個圓圓的腳后跟上的皮膚是乳黃色的。
米佳推了推格里高力。
“咦呀,格里什卡,瞧那裙子……像玻璃一樣,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姑娘從過道的門里走出來,輕盈地坐到藤椅上。
“你們到廚房里去吧。”
格里高力踮著腳尖朝房里走去。米佳卻站著不動,瞇起眼睛,望著姑娘頭上將頭發分成兩個金色半圓形的那道白印兒。姑娘用調皮而不安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
“您是本村人嗎?”
“是本村的。”
“是誰家的?”
“柯爾叔諾夫家的。”
“您的名字叫什么?”
“米佳。”
她仔細看了看自己的粉紅色腳指甲,迅速地把兩條腿蜷了回去。“你們兩個是誰逮的魚?”
“是格里高力,我的好朋友。”
“您也常常逮魚嗎?”
“只要高興,我也去逮。”
“用釣竿逮嗎?”
“也用釣竿逮,照我們的說法,叫做釣魚。”
“我也很想去逮魚。”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那好說,要是您高興,咱們就去。”
“怎么去法呢?去就去吧,一言為定啦?”
“釣魚可要起早啊。”
“我起得來,不過得有人把我叫醒。”
“叫醒是可以的……可是,你父親呢?”
“父親怎樣?”
米佳笑了。
“他會把我當賊……還要放狗咬我。”
“沒有事!我一個人睡在拐角的屋子里。就是這個窗戶。”她用手指了指。“你要是來叫我,敲敲我的窗戶,我就起來了。”
廚房里傳出說話的聲音:那怯生生的,是格里高力的聲音;那緊鑼密鼓的,是女廚子的聲音。
米佳玩弄著哥薩克皮帶上發了烏的銀片,一聲不響。
“您娶親了嗎?”姑娘帶著隱隱的笑容,問道。
“怎么?”
“沒什么,隨便問問。”
“沒有,還是光棍兒。”
米佳的臉一下子紅了,可是她卻笑吟吟的,玩弄著落在地板上的一顆溫室里生長的草莓,問道:“怎么回事兒,米佳,姑娘們喜歡您嗎?”
“有的喜歡,有的不喜歡。”
“您說說……為什么您的眼睛很像貓眼睛?”
“像……貓眼睛?”米佳終于窘住了。
“就是的,像貓眼睛。”
“這恐怕是從娘胎里帶來的……我是沒有辦法的。”
“究竟為什么不給您娶親呢?”
米佳窘了一會兒,接著便恢復了常態,他覺得她的話里隱隱有一種譏笑意味,就閃了閃發黃的眼睛,說:
“我的媳婦還沒有長大呢。”
她驚訝得將眉毛向上一挑,臉都紅了,并且站了起來。
一陣腳步聲從街上來到臺階上。
她那親熱的、帶有開玩笑意味的笑,使米佳像碰到蕁麻一樣,渾身癢酥酥的。這時候,主人謝爾蓋·普拉托諾維奇·莫霍夫從容不迫地踏著刷刷直響的肥大的軟羊皮靴,氣派十足地挺著肥胖的身軀,從退到一旁的米佳面前走了過去。
“找我的嗎?”他連頭都沒有扭,一面走,一面問道。
“爸爸,是送魚來的。”
格里高力空著手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