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躍當初確實擔心過云中桑有越獄的可能，但他權衡過后并不認為那樣的事情真的會發生。這說到底還是沈躍對云中桑的認識和了解不足所致。而現在，當云中桑越獄之事真的發生后，沈躍卻驚訝于自己在內心震驚之余，心情竟然能夠如此快地歸于平靜。

龍華閩不明白沈躍剛才話中的意思，但是卻敏銳地發現了他剛才的回答中存在著矛盾。他驚訝地問道：“為什么？”

沈躍回答道：“催眠術其實就是進入他人內心世界的一把鑰匙。我們每個人的內心世界都多少存在著自私與貪婪，還有各種欲望，絕不可以輕易向他人敞開，所以要打開一個人內心里那把緊閉著的鎖，前提條件就是要取得對方的信任。龍警官，你想想，你會對什么人講出自己心里面最真實的想法呢？只能是你最信任的人，是吧？”

沈躍的回答讓龍華閩瞬間明白了，他點頭道：“其實云中桑最信任的人應該是他的母親，他意識到你很可能會利用這一點，所以就設置了警報。可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你會利用他對導師的信任成功催眠了他。”

沈躍卻搖頭道：“他對自己的導師不僅僅是信任，更多是服從。其實我也是沒有別的辦法了，以那樣的方式催眠他實在是有違一個心理學家的原則……”

龍華閩理解他的感受。眼前的這個家伙雖然有時候喜歡鉆牛角尖，但還算懂得變通。當職業倫理與大是大非相沖突的時候，他依然能夠做到從固有觀念中解脫出來，這一點非常難得。龍華閩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云中桑涉嫌犯罪，沈躍不一定會做出那樣的決定。當然，這其中也與云中桑對沈躍母親的傷害有很大關系。說到底這其實就是云中桑做事毫無底線的必然結果，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報應。

龍華閩看著沈躍，道：“云中桑從看守所逃脫后就徹底消失了蹤影，這座城市那么多攝像頭都沒有監控到他逃跑的路徑。沈躍，你和他都是心理學家，只有你才最了解他的思維方式，捉拿他歸案的任務還是要你來協助了。”

沈躍頓感頭痛，朝他伸出手去，道：“先把看守所的監控錄像給我看看再說吧。”

龍華閩急忙拿出監控錄像，笑著說道：“你看我，差點忘了。”

沈躍卻并不急于去播放錄像，問道：“他是穿著警服離開看守所的？”

龍華閩對沈躍的話并不感到奇怪，點頭道：“是的，他催眠了看守所的一名警察，就那樣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說起來還是看守所管理的問題，他出門的時候居然沒有人注意到那個人是他。看守所不是監獄，管理上沒監獄那么嚴密，可讓我感到好奇的是，他究竟是如何催眠那位警察的。自從他被關進去之后，我們還特別對看守所的警察強調了紀律，要求里面的警察千萬不要隨意與云中桑交談。”

沈躍淡淡地說道：“想要催眠一個人，這對一位心理學家來講并不難。倒是這家看守所的管理確實存在較大問題，要是稍微留心出門人的相貌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監控錄像的畫面很短。一個送飯的警察進入到關押云中桑的監舍，大約十多分鐘后，出來的卻是穿著警服的云中桑，云中桑手中的托盤上放著兩只空碗。緊接著是看守所大門內的畫面，此時穿著警服的云中桑徑直走向大門，一邊走一邊吸著煙。這時候沈躍忽然發現云中桑的眼神好像不大對勁，他似乎正在看著看守所外邊的某個地方，滿臉堆笑。他指了指云中桑的臉，問道：“你們問過守門的警察沒有，當時外邊發生了什么？”

龍華閩也是在此時看到放大了的畫面才發現異常，急忙拿起電話撥打。掛斷電話后他苦笑著對沈躍道：“據當天守門的警察講，當時看守所外邊有一對野狗正在交配……那不會也是云中桑事先安排的吧？”

沈躍聳了聳肩，道：“龍警官，心理學家沒有你以為的那么厲害。善于利用周邊環境轉移他人的注意力，這才是一個心理學家應該具備的能力。錄像不用看了，我大致知道云中桑是如何催眠那位警察的了。”

龍華閩也覺得自己有些異想天開，不過他對沈躍剛才的話更感興趣，道：“你快說來聽聽。”

沈躍沉思著說道：“很顯然，云中桑是利用了那位警察給他送飯的機會……”

云中桑從看守所逃出去的時候正好是午餐時間，那也是看守警察最容易懈怠的時候。給云中桑送飯的警察將飯菜送進監舍后轉身準備離開，他記得上邊強調的紀律，據說眼前的這個人是一位心理學家，催眠術很厲害。

可是當這位警察正準備離開時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聲音：“你最近手氣不大好，要不要我教你贏錢的技巧？”

警察很是詫異，轉身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最近老是輸錢？”

云中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我不但知道你喜歡打牌，而且還知道你長期輸錢。贏錢其實很簡單，如果你想學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技巧。我的要求不高，我在這里還需要待一段時間，今后請你多照顧我一些就是了。”

這位警察確實喜歡打牌，而且長期以來都是輸多贏少。此時云中桑的話讓他十分心動，早已經將上面強調的紀律忘到了九霄云外，點頭道：“這沒問題。”

云中桑看著他，緩緩說道：“你看著我的眼睛……嗯，你手上的這把牌不錯，全是綠色的條子，碰一張就可以聽牌了……”

龍華閩驚訝地看著沈躍，問道：“你就這么肯定云中桑是以這樣的方式催眠了他？”

沈躍將監控錄像倒了回去，回到那個警察正在開門的畫面，將他的手放大，道：“你看他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指腹，是不是有些泛白？那是繭，是長期摸麻將造成的。你再看看這位警察襯衣的領口，都毛邊了，如果再仔細觀察這位警察的神情就知道他的精神狀態極差，雙目無神，這不但是因為他長期熬夜，更是他輸錢后頹喪的表現。對這位警察而言，長期在那樣一種狹小壓抑的環境中工作，打牌也就成他最喜歡的娛樂方式，而長期輸錢的結果讓他的經濟變得十分困難。云中桑在微表情研究方面雖然遠不如我，但是他的觀察能力并不差，而且他深知一個人內心的欲望與陰暗，所以那位警察被他催眠也就不奇怪了。”

龍華閩非常憤怒，道：“看來我們警察隊伍確實是應該好好整頓一下了！”

沈躍卻搖頭道：“龍警官，這也不能完全怪那位警察，問題主要還是出在你們當領導的身上。”

龍華閩愕然道：“為什么這樣說？”

沈躍看著他，問道：“你們在給下面的警察強調紀律的時候是不是特別介紹了云中桑是一位非常厲害的心理學家？嗯，看來確實是這樣。可是你們想過沒有，這樣一來反而在看守所警察的潛意識里面強化了云中桑的能力。云中桑當然能夠想到這一點，他就是利用這一點取得了那位警察的信任。龍警官，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我最感興趣的是，云中桑為什么這么急著從看守所里逃出去呢？按道理說，他才剛剛被關進去，這并不是警察最松懈的時候啊。”

龍華閩皺眉道：“也許是他太驕傲了，同時也知道這一次再也沒有脫罪的希望了，他不能忍受這樣的失敗。”

沈躍搖頭道：“心理學家的內心遠比常人強大，更能夠審時度勢。這不符合云中桑的性格特征。”

龍華閩點頭贊同，他承認自己在這個方面遠遠不如沈躍。他滿懷期待地說道：“那你仔細分析一下云中桑的心理，我們如何才能抓住他。”

可是，沈躍卻苦笑著搖頭道：“心理分析哪是那么簡單的事情？云中桑可不是普通人，他本身就善于分析他人的心理。作為心理學家，他根本就不需要從反偵察的角度去分析問題，如果我是他的話，最好的方式就是讓自己的思維模式始終處于不確定、隨意的狀態，這樣一來無論是你們警方還是我，就根本無法猜到他下一步的計劃了。”

龍華閩沉吟著說道：“倒也是，無招勝有招，這才是最麻煩的事情。不過這個人有一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他的母親。”

沈躍不以為然，道：“這確實是他最大的弱點，但他也一樣能夠想到我們會利用他的這個弱點，甚至也明白我們最大的顧忌所在，那就是他巨大的破壞力。”

龍華閩已經意識到了，到目前為止，沈躍似乎也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辦法。而此時沈躍卻并沒有注意龍華閩那緊皺著的眉頭，而是自顧自地說道：“心理分析……嗯，看來我確實是應該好好分析一下這個人了。”

龍華閩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道：“那你現在就分析分析他，我聽著呢。”

這時候沈躍似乎才從剛才的沉思中清醒過來，朝龍華閩擺了擺手，道：“心理分析并不像人們以為的那么簡單，這是一門非常復雜的學科，其中包括無意識和壓抑理論、性心理發展和人格構成學說等等……”說到這里，他忽然注意到龍華閩滿臉迷茫的樣子，心里暗自苦笑：他又不懂這方面的東西，我這不是對牛彈琴嗎？即刻他又解釋了一句：“比如說有些時候我們會發現，自己以前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一下子就會了，這就是無意識。其實那是我們的潛意識在起作用。也就是說，其實我們是有過那樣一種學習過程的，只不過那個學習過程并沒有被記錄在我們的顯性記憶里。”

龍華閩確實不懂沈躍談及的這些理論，而且也并不特別感興趣，畢竟那些東西太專業了。他說道：“小沈，你不用向我詳細介紹專業方面的知識，你說多了我也不懂。不過我想，即使再高深的理論，最終也應該落實到一個具體的對象上，是吧？所以，你只需要具體去分析云中桑這個人就可以了，是不是這樣？”

和非專業人士談專業方面的問題還真是累，沈躍唯有苦笑。他耐心地解釋道：“你說得沒錯，其實這也正是我想要告訴你的啊。我的意思是說，心理分析是一件非常復雜的事情，遠不止你想象的那么簡單，因為現在我要分析的是云中桑的潛意識，分析他所有行為產生的根本原因，只有這樣才能預判出他接下來最可能采取的方式，而不是簡單地對這個人進行性格分析。”

龍華閩這才點頭道：“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沈躍繼續說道：“你要知道，云中桑可是一位非常專業的心理學家，如果按照常規方式很難尋找到他的蹤跡，因為他也會分析我們現在的心理。不過我們任何人內心的潛意識都是無法自控的，甚至絕大多數時候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潛意識里面存在著一些什么樣的東西。所以，只有當我們對云中桑進行深入的心理分析之后才有可能再次抓到他。或許這是目前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

龍華閩看著他：“你的意思是說，到目前為止，你對這個人的心理并不能完全了解？”

沈躍點頭道：“是的。心理分析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過程，這其實也是心理咨詢和治療的前提和基礎。想了解一個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準確地把握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從而預判出他的行動也就更難。人格面具……阿妮瑪……陰影……”他正自言自語著，眼神忽然亮了一下，對龍華閩說道：“我們就從這幾個方面入手吧。”

龍華閩聽得云里霧里，瞠目結舌地看著沈躍，問道：“什么阿妮瑪？”

沈躍忍不住笑了起來，解釋道：“阿妮瑪就是男性心理中女性的那一面。龍警官，在目前我們還并不能完全了解云中桑心理的情況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二十四小時監控住云中桑的母親，但是千萬不要對她采取任何行動。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能夠將監控畫面傳送到我的電腦上，一旦有異常情況就馬上告訴我。”

龍華閩想了想，道：“這沒問題。不過小沈，你想過這樣一個問題沒有：云中桑的母親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兒子犯罪的事情？”

沈躍一下子沉默了。這種可能他早已想過，只不過一直強迫著自己將那樣的可能性忽略掉。他實在不愿意看到一位母親為了兒子走上犯罪道路，更不希望看到那位老人因為他沈躍而深陷囹圄。其實，他一直在逃避著這個問題。

可是龍華閩卻依然在看著他，緩緩說道：“沈躍，我能理解你內心的感受，不過有些問題我們都不能回避。即使是現在我們暫時不去考慮是否傳訊云中桑母親這個問題，但這件事情終究是要搞清楚的。法律就是法律，它是我們每個社會成員必須遵循的準則，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小沈，我必須現在就把這個問題向你提出來，以免你日后難以接受。”

龍華閩的話讓沈躍的心中感到異常沉重，他的腦子里瞬間浮現出云中桑母親慈祥的笑容，還有她臉上早已泛起的皺紋。對云中桑而言，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母親，或許再沒有別人能更了解他了。也正因為如此，沈躍才一直覺得那位老人對她兒子的事情也許并不是完全一無所知。很顯然，龍華閩也是如此在推測。沈躍再一次陷入內心矛盾的漩渦之中。

沈躍心里明白，要真正了解云中桑的心理，就必須去面對他的母親。

對云中桑家的監控圖像已經同步傳送到了沈躍的電腦上。沈躍對其住所周圍的環境已經比較熟悉，通過數個監控畫面來觀察，應該沒有任何死角。畫面中一片寂靜，大門外的植物時而在微微晃動，那是微風經過后留下的痕跡。

康如心早已知道云中桑逃跑的事情，憂心忡忡地對沈躍說道：“這下麻煩了，你準備怎么辦？”

沈躍搖頭道：“我正準備分析這個人的心理……”正說著，忽然就聽見旁邊辦公室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們都在啊。”

康如心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沈躍忽然想起那天康如心說過的話，低聲說了一句：“她還真的來了。”

是龍真真。隔壁辦公室里響起了陣陣歡笑聲。沈躍沒有心思去歡迎她，獨自在那里沉思著：云中桑為什么這么急著從看守所逃跑呢？為了向母親證明自己無罪，還是一時間無法承受這樣的現實？不，這似乎都不是他的理由……難道這個人除了他母親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弱點了？

正沉思著，康如心和龍真真進來了。龍真真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沈躍正處于沉思狀態，一進去就笑著問道：“我們的沈博士在忙什么呢？”

沈躍苦笑道：“還不是你老爹交辦的事情……怎么，你今天不上班？”

“今天輪班。”龍真真回答后，隨即低聲問道，“聽說那個特別厲害的催眠師從看守所里逃跑了？”

沈躍瞪著她，道：“什么叫聽說？你們電視臺不都已經發布他的通緝令了嗎？”

龍真真的臉紅了一下，道：“我這不是一時間找不到和你說話的話題嗎，你這人真是的，如心姐還說你很紳士呢。”

旁邊的康如心不住地笑。沈躍拿她沒辦法，略帶歉意地解釋道：“真真，我現在真的很忙，讓如心陪著你說說話吧。”

龍真真笑道：“沈博士，你這樣可不好。我跟你說吧，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我可是選修過心理學的，聽說你正在對云中桑進行心理分析，要不我們一起來分析分析這個人？”

沈躍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心想：選修過心理學就可以對一個人進行心理分析？你開什么玩笑？不過他還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問道：“那好吧，你回答我一個問題，阿妮瑪是什么意思？”

龍真真“撲哧”一笑，道：“不就是男性心理中女性的那一面嗎？怎么樣，我還可以吧？”

沈躍一下子怔住了，他完全想不到一個只是選修過心理學的人竟然知道這個名詞。猛然間他想到了一種可能，又問道：“那，阿妮姆斯又是什么意思呢？”

龍真真道：“沈博士，你不是說只問我一個問題嗎？”

旁邊的康如心忍不住笑了起來。沈躍一下子就明白了：想必是今天龍真真去過她父親的辦公室，龍華閩想到女兒曾經選修過心理學，順便就問了她這個問題，結果她回答不上來，于是龍華閩才告訴了她。這并不是一個需要保密的問題，將它作為父女間有趣的談話內容并無不可。

沈躍苦笑道：“你不知道吧？我告訴你，阿妮姆斯是指女性心理中男性的那一面……”

話未說完，龍真真竟然笑著說道：“我真笨，怎么一點不會舉一反三呢？沈博士，我真的選修過心理學，如心姐也是犯罪心理學專業畢業的。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過一個諸葛亮’，三人行還必有我師呢，你說是不是？”

康如心道：“沈躍，其實你完全可以借這起案子順便給大家講一些心理學相關知識，侯小君、匡無為他們都是天才，說不定在大家的提示下能激發出你的一些靈感呢。”

龍真真抱住康如心，笑道：“沈博士，連如心姐都這樣說呢。我真的對心理學很感興趣，要不你就收下我這個學生吧？”

沈躍大吃一驚，急忙道：“別……那好吧，我就借這個機會給大家講一下心理分析的相關知識。”

其實沈躍也一直苦于沒有時間給大家進行培訓，此時康如心提出的這個建議讓他心里頓時一動。康如心說得很對，這幾個人都很有天賦，在經過前幾次短時間的培訓后進步都非常明顯，自己確實應該多花些時間培養他們。

聽說沈躍要講課，侯小君、曾英杰、匡無為和彭莊一下子都變得興奮起來。雖然前幾次沈躍的授課時間較短，但他們每個人都感覺收獲極大。心理學知識浩瀚無邊，而沈躍重點講授的則是最實用的那部分理論，那些理論就如同一道道通往某座島嶼的橋梁，只要能夠到達島嶼，要了解這座島嶼的全貌也就不再有太大困難。

準確地講，心理分析是心理學領域的一門學科，而不是我們大多數人以為的一個簡單的心理分析過程。這門學科源于弗洛伊德和榮格，而且在其發展過程中存在著不少爭議。心理學不同于純粹的自然科學，人類的內心世界復雜多變，任何理論都難以完美詮釋其中真諦，這就讓這門學科更加充滿神秘與挑戰。

沈躍認為，弗洛伊德雖然作為心理分析的先驅，但他一切以性為原始本能的學說實在是太過偏頗。而榮格在東方文化中的《易經》和道家理論的啟迪下創立的集體無意識學說似乎更接近人類真實內心世界的邊緣。

《易經》的核心是變化，其基礎卻是天、地、人三者之間無窮無盡的組合關系；而道家的自然、無為則進一步詮釋了其中奧妙。所以榮格認為，集體無意識反映了人類在以往歷史進化過程中的集體經驗。我們之所以能夠很容易地以某種方式感知到某些東西，并對它做出反應，正是因為這些東西早在先天便已存在于我們的集體無意識中了。

集體無意識普遍存在于我們每個人身上，并且會在意識以及無意識的層次上，影響著我們每個人的心理和行為。從心理學意義上講，人格面具、阿妮瑪、阿妮姆斯、陰影……這些也就成為心理學家對個體進行心理分析的重要素材。

與在龍華閩面前的時候不同，沈躍盡量將講授的內容專業化，他相信在座的人大多都能夠聽得懂。

“現在我們從人格面具、阿妮瑪、陰影這三個方面去分析云中桑這個人。”沈躍接下來講道，“所謂人格面具，是指一個人公開展示的一面，其目的在于給人一個好的印象，以得到社會的承認。從這一點上，云中桑的表現尤為突出：在病人面前他是一位心理學專家，在他母親面前他是一個在專業上非常有成就而且非常孝順的兒子。然而我們都知道，此人的內心極其狹隘，在職業上也毫無底線。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們大多數人都能夠明辨是非，可是有的人為什么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去做，最終卻又偏偏去做了呢？說到底這就是一個人的心理動因在起作用。所以，我們現在必須要弄清楚云中桑的心理動因究竟是怎樣形成的，只有這樣才能夠對他下一步的行動做出相對準確的預判。”

曾英杰親歷了沈躍催眠其母親的過程，直到現在他心里依然對云中桑充滿著痛恨。他說道：“我覺得云中桑所謂的孝心都是假的，那也是他的人格面具。他利用自己的母親繼續犯罪就完全可以說明這一點。”

沈躍看著大家，問道：“你們也這樣認為嗎？”

侯小君點頭道：“我覺得英杰說得很有道理。一個人連自己的母親都可以利用，甚至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毫無底線地去傷害另外一個老人，這樣的人簡直禽獸不如，哪里還有什么孝道可言？！”

其他人都在點頭。沈躍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說道：“你們一定要記住，心理分析絕不能想當然，而是要深層次地去分析一個人內心里面最真實的想法。比如四通集團的大小闞總，當初他們兄弟倆為了那個董事長的位子可都是費盡了心思，在常人的眼里，他們無外乎就是在爭取更大的權力和利益。”

康如心一直以來對闞氏兄弟毫無好感，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沈躍道：“當然不是。‘爭權奪利’這個詞為什么不能說成是為了實現自我價值呢？在規則之內去競爭這并沒有錯。對闞氏兄弟而言，他們除了為實現自我價值而相互競爭，同時也是在為了能繼承父親的事業而努力，這難道不也是一種孝道的體現嗎？現在我們回過頭來談談云中桑這個人。我第一次去他家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家里面的地板和樓梯都使用了防滑材料；還有，每次老太太批評他的時候，即使當時他的情緒特別糟糕，也會馬上沉默下來，甚至會完全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去做。從這些細節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孝道完全是發自內心，而絕不是裝出來的。他利用母親的臉模再次實施犯罪，這并沒有傷害到他母親絲毫，而他的孝道只是表現在對他母親一個人盡孝，也許這就是他的邏輯。”

侯小君點頭道：“我好像明白了。沈博士，你的意思是說，云中桑肯定會回家？”

沈躍卻搖頭道：“不一定，但他的內心至少會產生那樣的沖動。其實到現在為止我依然不能對云中桑進行準確的心理分析，畢竟我手上掌握的關于這個人的資料太少了。你們一定要謹記一點：心理分析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過程，千萬不要以自己的想當然去度量他人。我還是那句話，一定要小心翼翼地去觸及對方的內心世界，當你真正進入到對方的靈魂深處之后，一切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我們面對任何案子的時候都不要著急，慢慢來。今天我只是給你們講解一下這方面的理論和方法，今后你們自己慢慢去領悟。接下來我講后面的幾個問題……喂！真真，你不要錄像，今天的內容涉及案情分析，而且心理分析方面的內容也不宜流傳出去。”

龍真真噘著嘴說道：“我本來準備給你做一個專題片呢，保存些資料不好嗎？”

沈躍正色道：“心理學研究領域本來就存在著很多非議，因為我們研究的是人類靈魂中最本能的東西。也許你能夠接受，但不代表大多數人都能夠接受。所以，你還是饒了我吧。”

龍真真的臉一下子紅了，委屈道：“對不起……”

沈躍沒有再理會她，繼續下面的授課：“阿妮瑪指的是男性心理中女性的一面。我們每個人都天生具有異性的某些性質，以此達到內心的和諧平衡。男性人格中的女性特質往往會在我們的意識和行為中不時展現。如果一個男人展現出來的完全是男性氣質，那他的女性氣質也一定會存留于無意識中，那么他的無意識中就必定有一種軟弱、敏感的特質，所以那些表面最富于男子氣的人，內心往往十分軟弱柔順。而有些男人則反其道而行之，過分突出阿妮瑪，以至顯得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有的甚至患上易裝癖、戀物癖，或者成為富于女性氣質的同性戀者。女性心理中的男性一面稱為阿妮姆斯，它為女性提供了一個理想化的男性形象，那就是英勇強悍、聰明機智、才華橫溢、體格健壯的男性形象。對一個女性來講，否認她的男性傾向就是否認她精神生活中的一個重要方面，這是很不幸的。但另一方面，一個過分強調男性特征的女性也同樣是不幸的……現在我們還是來談談云中桑的問題，很顯然，他內心的狹隘、報復性強等性格特征恰恰是其女性心理的表現……”

“不對！”這時候龍真真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的尷尬，大聲提出了自己的質疑，“誰說我們女性就狹隘，就報復心強了？”

沈躍微微一笑，道：“也許你的心理中男性特質多了些。我講的是普遍情況。”

龍真真愣了一下，嘀咕道：“你還不如說我是女漢子好了。”

彭莊笑道：“這么漂亮的女漢子，我喜歡。”

龍真真瞪著他，道：“小屁孩，你別搗亂！”

彭莊大叫：“我馬上就大學畢業了！”

所有人都大笑起來。沈躍也不以為意，這樣的氛圍正是他一直以來都提倡的。很顯然，龍真真也喜歡這樣的氛圍。

接下來沈躍又講了關于心理陰影的問題。心理陰影是我們內心最隱蔽、最神秘的部分，由于它的存在，很多人會有不道德感、攻擊性和易沖動的趨向。沈躍認為，云中桑內心的陰影必定與他父親的死亡以及后來的失敗婚姻有著極大關系。不過這只是他目前了解到的情況，也許在云中桑的人生經歷中還有著其他更多不為人知的糟糕體驗。

所以，必須要去和云中桑的母親好好談談。沈躍發現，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對云中桑的心理進一步分析下去。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去面對了。

所有人對沈躍今天的授課內容都非常感興趣，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雖然他們討論的內容有些不著邊際，而且想當然的居多，不過沈躍并沒有阻止。想象力是天才翱翔于天際的翅膀，沈躍一直以來很鼓勵開放式教育。

忽然間，沈躍注意到匡無為有些心不在焉，仔細一看，發現他時不時將手機拿出來看，然后又很快放回褲兜里，這樣的動作重復了好幾次。

那是一款剛剛上市的品牌手機，價格不菲。

沈躍在心里暗暗嘆息，過去拍了拍匡無為的肩膀，道：“你出來一下。”

康德28號的外邊，沈躍與匡無為相對而站。沈躍似乎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很喜歡龍真真，是不是？對不起，也許我不應該過問你的私事，不過我還是覺得應該提醒你一下，以朋友的身份。”

本來匡無為并不知道沈躍把自己叫出來有什么事，此時聽他這樣一講，心里在瞬間尷尬之后頓時感動起來，道：“沈博士，謝謝你。她，她很漂亮，我有些情不自禁。”

沈躍微微一笑，道：“我完全可以理解，也并沒有反對你去追求她的意思。不過你目前的心態有問題，以你現在的狀況，我覺得你基本上沒有任何希望。”

匡無為想不到沈躍是為了幫自己，驚訝地問道：“為什么？”

沈躍微微一笑，道：“你新買的手機不錯。”

匡無為很不好意思的樣子，解釋道：“我喜歡那樣的東西……”

沈躍搖頭道：“我說的不是手機的品牌和價格，而是你的心態。剛才我注意到了，你好幾次將手機從褲兜里面摸出來然后又放了回去，那其實是你潛意識的反應。對不起，我沒有想要對你進行心理分析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幫助你。”

被人分析的感覺確實不太舒服，不過匡無為很快就明白了沈躍的意思，更明白了他獨自將自己叫出來的原因，真摯地說道：“沈博士，你講吧，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沈躍道：“你的潛意識表達出來的內容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缺乏自信。你拿出手機的動作是想要告訴龍真真，你也一樣喜歡奢侈品，其實也是想讓她知道你現在的經濟實力還不錯。也許當時你的顯性意識并沒有察覺自己這個意圖，不過你現在仔細想想就明白了。”

匡無為并不知道，其實沈躍的話已經講得很委婉了。拿出手機然后又放回去，這其實就是想要表現出那種意思但忽然又覺得很膚淺，有些不好意思的心理過程。此時匡無為聽到沈躍這樣一講，頓時就有一種沒穿衣服站在這里的感覺，背后泛起絲絲涼意。他沒有回答。

沈躍似乎并沒有要讓他回答的意思，繼續說道：“無為，如果你真的喜歡龍真真，那就一定要克服自己的這種自卑心理，坦然地、真誠地去追求她，那樣即使失敗了也不會后悔。你說是嗎？”

這一下匡無為完全明白了，道：“我知道該怎么做了。謝謝你，沈博士。”

沈躍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著說道：“龍真真可不是小姑娘，更何況她的父親是刑警總隊的隊長，如果你不是足夠的優秀，或者是不能表現出有足夠優秀的潛質的話，恐怕這件事情有些難。這一點你一定要有思想準備。”

說完后沈躍就轉身進入小樓里。匡無為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一種難言的頹喪感瞬間涌遍全身。

“沈博士，你分析分析我，可以嗎？”龍真真用央求的語氣對沈躍說道。

沈躍禁不住笑了起來，道：“還真是奇怪了，很多人都害怕被別人分析，你倒好，反倒來求我。”

龍真真道：“我真的很好奇。我發現我根本就不了解自己。沈博士，我很想知道自己的內心世界究竟是什么樣的。”

康如心在旁邊淺笑著不說話，不過沈躍還是從她的臉上看出了一絲擔憂。沈躍說道：“其實你不需要別人分析你的心理，問心無愧就行，你說是不是？對不起真真，我現在真的很忙，你去和他們玩吧。”

龍真真噘著嘴，不高興地說道：“你這人真是的……如心姐，我們倆去你辦公室說話。”這時候沈躍忽然對她說了一句：“真真，你父親很愛你，所以你沒有必要非得表現得那么優秀。”

龍真真驚訝地看著他，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沈躍淡淡地答道：“其實你并不是那么虛榮。龍警官的生活很儉樸，他不是不想管你，而是擔心你會不高興。”

龍真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康如心急忙拉著她出了門，同時對她說道：“他就隨便那么一說，你別在意。”

其實龍真真已經明白沈躍指的是她喜歡奢侈品的事情了，但是卻想不到沈躍會以這樣的方式講出來，一時間實在難以接受，剛才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沒有了。她掙脫了康如心的手，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說道：“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了。”

康如心一直將她送到樓下，一路不停地安慰她。回到沈躍辦公室后，康如心忍不住責怪道：“沈躍，你干嗎對真真說那樣的話？”

沈躍毫不在意的樣子，道：“她不是非得要我給她做心理分析嗎？真實的內心被暴露出來總是很殘酷的。”

康如心更不高興了：“可是……”

沈躍朝她擺了擺手，道：“沒有什么可是。即使她是電視臺的主持人，一個月的薪水又有多少？對一個普通人來講，奢侈品就像毒品，會讓人上癮的。她的欲望現在還只是局限于裝飾品上面，今后要是迷上更高級的東西就麻煩了。”

康如心不得不承認沈躍的話很有道理，不過嘴上卻依然辯解著：“女人嘛，大都喜歡那樣的東西。”

沈躍滿臉笑意地看著她問：“你也一樣？”

康如心禁不住笑了起來：“我可舍不得花錢買那些東西。”

沈躍搖頭道：“你不是舍不得，而是不需要通過那樣的方式對自己進行心理暗示。奢侈品是什么？說到底就是虛榮的道具。一個內心充實并自信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以物質的方式去表現自己。”說到這里，他的心里禁不住暗暗嘆息：也許，匡無為根本就沒有一丁點的機會。

這時候康如心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沈躍，既然你這么容易就分析到了真真的心理，為什么對云中桑的心理反而了解得不深呢？”

沈躍感覺得到，康如心的這個問題不僅僅是疑問，還帶有一絲醋意。他只能如實回答道：“其實相對來講，我對云中桑的了解更多一些，不過，無論是云中桑還是龍真真，他們內心里面更多的東西我都一無所知。其實也包括你。我說過，我們任何人的內心世界都是非常復雜的，要真正了解一個人的內心十分困難，而心理分析的目的就是通過心理學的手段，更透徹地去了解一個人內心世界的全貌。可以這樣講，即使是到現在為止，我都不曾對闞四通和盧文華進行過認真的心理分析，我對他們內心的了解也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僅此而已。而現在我面對的人是云中桑，這個人的破壞力又非常大，我不得不更加慎重。”

康如心的臉紅了一下，低聲道：“原來是這樣。”

沈躍郁郁地說道：“其實我并不想去分析任何人，除非是需要進行心理治療的病人。當然，云中桑屬于特殊情況。此外，剛才我之所以提醒龍真真，更主要的原因是考慮到龍警官的身份，如果今后他因為女兒的事情身敗名裂的話，那就太令人遺憾了。”

康如心頓時擔憂起來：“會出現那樣的情況嗎？”

沈躍瞇縫著眼，看著窗外，沉聲說道：“難說。因為龍警官是一位好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