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默的枷鎖:一個絕望父親的自殺式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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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引子
李然準備去參加女兒莫妮卡的葬禮,是在一個陰雨連綿的午后。
此前,他攜帶著一只大提琴包,跟隨一支弦樂團,從北京乘坐K19次俄式列車前往莫斯科。
每年秋令,莫斯科大劇院都會舉行一場中俄音樂文化交流演出,以慶祝兩國友誼,這支名為“茉莉”的弦樂團是中國今年的代表團之一。
列車從北京出發,經過唐山、山海關、昂昂溪、海拉爾,再到滿洲里出境,再途經后貝加爾斯克、伊爾庫茨克、葉卡捷琳堡……沿著幾乎跨越地球周長四分之一的西伯利亞鐵路,最終抵達莫斯科雅羅斯拉夫爾站。
車廂內的氣氛很好,樂隊成員談論著蘇聯的文化,也談論著列寧、斯大林、戈爾巴喬夫以及眾多蘇聯的風云人物。之后,他們奏起了《喀秋莎》,吸引了附近俄羅斯乘客與列車員的關注。誠然,蘇聯已經退出歷史舞臺,它的文化、它的影響卻如東歐天寒地凍的氣候,從未消散。
李然是個大提琴手,他并未參與這次即興演奏,與茉莉樂團的人也不相識。他靜默地坐在隔壁車廂,琴包靠在肩上,里面是空的。
他只是一個旅客,而非這支樂團的演奏者。
列車在滿洲里停靠,旅客需提供護照、簽證等材料入境。在這半程的旅途中,他睜著眼睛做了一場夢。回到現實后,他匆匆逃離,不再乘坐列車前往莫斯科。
內蒙古的氣溫在九月份就已經轉冷,他穿著一件皮衣,在一條凍土路上左顧右盼,西伯利亞季風把他的骨頭和皮膚吹得結結實實,從遠處看,跟一塊風干的肉沒什么區別。
他找到一家車站附近的旅店,辦理入住手續。
進屋后,他脫下皮衣,搬來一把椅子踩上去,伸長胳膊擰下一個燈泡,把燈泡用皮衣包起來,啪地往地上一摔,挑出一塊碎片。隨后,他打開行李袋,摸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紙袋,倒出幾片安眠藥。他在床上躺下,把藥往嘴里一送,擰開水瓶蓋,吞了兩口水。接著他用燈泡的碎片來來回回在手腕的動脈處割了好幾下,直到血液順著掌紋流到潮濕的地板上。
過了一陣,他的聽覺變得靈敏起來,他能聽見蟲子在昏暗的屋內竊竊私語,他聽見滿洲里的列車在鐵軌上駛過。他原本是要隨它一同去莫斯科的,至于他為什么選擇在這里了結這條命,他也說不上具體原因。
又過一陣,他眩暈了,出現了幻覺。他見到自己正坐在莫斯科大劇院的舞臺上獨奏,舞臺下是他死去的母親,他多年未見的父親,他從前的妻子,還有他兩歲的女兒——莫妮卡。如今,她應該已經七歲了,只不過他對她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她兩歲的時候。他入獄已有四年零三個月,女兒如今是什么模樣,他真想象不出來。
正如那輛K19俄式國際列車會在數十個站點停靠,那些人和事就像他人生中的一個個站點,可終究,他決定在中途下車,獨自走向生命的終點。
曾經極度自尊的他,如今只想茍且地逃離這支離破碎的生活。
為了減輕遍布全身經脈的恐懼和痛苦,他打開手機,放起一首柴可夫斯基的交響樂。音樂還沒放幾分鐘,手機響了。他單手撐著床墊,支起宛如生了銹的脊椎,本想將手機關掉,一看來電的人是前妻陳雯,他猶豫幾秒后接起電話。
電話通了。她什么話也沒說,只有輕微的喘息聲。
她也在那頭聽著李然的喘息聲。
他們就像兩只陷進沼澤地的羚羊,不安著,無可奈何著。
他等待著她說點什么,說什么都好,哪怕如從前般吼他一句:混賬王八蛋。
倏忽間,陳雯終于開口說話:“李然,你回來吧,你女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