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信經典歷史之世界史篇(共6冊)
- (美)大衛·克里斯蒂安 莫里斯 威廉·麥克尼爾
- 3297字
- 2020-01-17 14:08:28
世界邊緣的戰斗
在人們的記憶中,各個部落間首次實現了和平——瓦科馬吉人和泰扎里人、德坎泰人和盧基人、凱雷尼人和卡諾納凱人——所有能拿得起武器的男人都趕往格勞庇烏山。酋長們認為,那將是羅馬人出現的地方。在這里,在這個能俯瞰冰冷的北海的高地,喀里多尼亞[1]人將進行一場在歌謠中被永久傳唱的戰斗。
我們永遠無法知道,那些長發飄飄的凱爾特詩人為那天參戰的英雄們究竟譜寫了怎樣的贊美詩篇。他們的所有史詩都早已被遺忘了。關于那天發生的事情的記錄,唯一流傳到今天的,是由古羅馬最偉大的歷史學家之一——塔西陀做的。塔西陀并沒有跟隨軍隊來到格勞庇烏山,不過他娶了那天參戰的將軍的女兒。如果將塔西陀對戰斗的描述與考古發現及其他羅馬人的記錄放在一起,我們可以發現兩件事:我們不僅可以好好了解一下近2 000年前兩軍交戰時的場景[2],還可以發現本書試圖要解決的那個問題赤裸裸地呈現在我們面前。
“北方的子民們!”
卡加庫斯用盡全力喊道,試圖讓自己的聲音在一片嘈雜中能被聽到:戰士們的喊叫、銅質號角的響聲以及下面的谷地中雙輪馬車的響動聲。在他的前方,30 000人擠擠攘攘,毫無紀律可言,從沒有人見過這么多的北方野蠻人聚集在一起。他揚起手臂,希望人們能安靜下來,但沒有如愿。
“兄弟們,聽我說!”有那么一會兒,喧嘩聲變得更大了,因為人們開始呼喊卡加庫斯的名字。接著,喧嘩聲低了下去,顯示出人們對他的尊敬。卡加庫斯是一位偉大的戰士,也是喀里多尼亞幾十位酋長中最為勇武的一位。
“北方的子民們!這是不列顛的自由之黎明!我們所有人都將并肩作戰。這是屬于英雄的一天,哪怕你是一個懦夫,今天也只有戰斗這一條路可走!”霎時,蒼白的陽光穿透了鉛灰色的北國天空,人們的歡呼聲再度打斷了卡加庫斯。他仰起頭,高聲怒吼。
“聽我說!我們生活在世界的盡頭,我們是大地上最后的自由人。我們身后再也沒有人了,只剩下巖石和波濤;而就算是在巖石之上、波濤之中,也到處是羅馬人。沒人能躲開羅馬人。他們已經劫掠了這個世界。現在,他們已經竊取了陸地上的一切,因此又開始劫掠海洋。如果他們認為你有錢,他們會出于貪念攻擊你;如果他們認為你一無所有,他們會傲慢自大地攻擊你。他們已經搶奪了西方和東方的一切,但是仍然不知滿足。在大地之上,只有他們會不分貧富地一概搶奪。他們打著那誆騙成性的政府的旗號,去偷盜、殺戮、奸淫!他們把大地變為不毛之地,然后稱之為和平!”
聲嘶力竭的喊叫聲、跺腳聲、刀劍擊打盾牌聲共同組成的浪潮淹沒了卡加庫斯后面的話。不等任何人下達命令,人群就開始向前涌動。有的是上百人跟在一名酋長的身后前進,其他一些人則自顧自地向前沖鋒,興奮地手舞足蹈。卡加庫斯披上了一件鎧甲,跑著追趕他的部下。戰斗打響了。
半英里之外,羅馬人在等待。他們的將軍阿古利可拉為這場戰斗已經等候了6年。每個夏天,他都不斷率軍向北推進,燒毀不列顛人的房屋和作物,迫使他們迎戰。現在,當83年的秋天臨近時,他終于得償所愿:一場戰斗。盡管他的部隊以寡敵眾,遠離自己的堡壘,補給能力已經接近極限,但這畢竟是一場戰斗。這令他很滿意。
阿古利可拉命令他的士兵排成兩行。盡管地面坑坑洼洼,但是他們的隊伍如尺子一般筆直。在陣列的第一行是輔助兵,他們參加戰斗是為了得到金錢(這是好東西)和劫掠的機會(這個更好),并且在服役滿25年之后,他們可以獲得羅馬公民權。參加這場戰斗的大部分輔助兵是在萊茵河沿岸招募的日耳曼人。他們有些是掩護陣線兩翼的騎兵,更多的則是步兵。他們可不是揮舞著大砍刀的部落勇士;他們幾乎肩并肩地站著,手持標槍和鋒利的刀劍,裝備著30磅[3]重的鎧甲、鐵制頭盔和盾牌(見圖1–1)。

圖1–1 為帝國而戰:1世紀,一名效忠于羅馬的日耳曼輔助兵
資料來源:德國美因茨,美因茨州立博物館。
陣列的第二行由精銳的軍團士兵組成,他們的裝備更加精良,成員全都是羅馬公民,是世界上最棒的士兵。掌旗官們站在他們的前方。阿古利可拉差人把他的坐騎牽走后,站在掌旗官們中間。
正如阿古利可拉預料的那樣,這場戰斗并沒有持續很久。喀里多尼亞人沖進谷地,盡可能地靠近羅馬人,然后投擲他們的長矛,再擠回安全的位置。阿古利可拉的一些士兵倒下了,有的是沒有防護的大腿受傷,有的則當場送命。但是將軍仍然在等待。很快,眾多敵人涌進了谷地,這使得他們失去了機動的能力。直到這時,將軍才命令輔助兵們前進。
有一些喀里多尼亞人轉身逃走了;有的則沒有逃走,而是試圖找到可以雙手大弧度揮舞大砍刀的位置,這些大砍刀可以穿透盔甲、皮肉、骨頭,把人剁成兩半。但披著金屬重甲的輔助兵們穩步向前,一排又一排地向前推進,靠近分散的高地人,使得他們無法使用笨重的武器。當靠得足夠近時,羅馬士兵就用鑲著鐵邊的盾牌擊碎了敵人的鼻子和牙齒,用短劍刺穿敵人的肋部和咽喉,再從倒在濕潤的草叢中的敵人身上踐踏而過。噴濺而出的血液在他們的鎧甲和頭盔上凝結了厚厚的一層,但他們仍然向前推進,把昏厥和受傷的敵人留給后面的戰友解決。
人們常說,沒有任何作戰計劃能在與敵人相遇后還有效的。當羅馬輔助兵向山上推進時,他們一直以來不可阻擋的整齊陣列開始瓦解了。輔助兵們累壞了,身上浸透了汗水和血水。他們先是放慢了速度,接著停了下來。三三兩兩的喀里多尼亞戰士轉過身來,在巨石和樹叢間站定。在那漫長的幾分鐘里,他們對著羅馬士兵叫罵著,并朝他們投擲石塊和剩余的長矛。接著,隨著他們的陣線越發堅實,膽子大的人就開始靠近入侵者了。越來越多的人轉身跑下山坡,鼓起勇氣,開始騷擾羅馬士兵的側翼。輔助兵的進攻停了下來。喀里多尼亞人認為形勢已經逆轉,他們的騎手騎著滿身泥點的小馬開始沖擊日耳曼人的后方,用長矛刺敵人的腿,嚴嚴實實地將敵人包圍起來,使敵人無力反擊。
在谷地的另一邊,阿古利可拉仍然沒有動,但是他發出了一個信號,隨即軍號發布了一個新的命令。他的輔助兵騎手們開始叮當作響地前進了。就像在進行閱兵似的,他們的縱隊整齊地展開為一條橫線。軍號再度吹響,騎手們放低了他們的長矛。軍號第三次吹響了,騎手們開始讓他們的戰馬飛奔起來。他們用膝蓋緊緊夾著馬肚子(5個世紀之后馬鐙才被發明出來),俯身飛馳,馬蹄踏過地上的鮮血,奔馳聲響如雷霆炸響;騎手們發出了怒吼。
當發覺羅馬騎手們出現在身后時,喀里多尼亞人立刻轉過身來與他們作戰。羅馬騎手們沖過陣前,一時間刀光劍影,長矛對刺。有的地方,馬匹直接撞在了一起,騎手和馬匹都叫喊著砸在了地上,摔斷了腿和脊背。但是在更多的地方,北方人開始逃跑,令人喪失理智的恐懼讓他們打消了其他念頭,只知道逃跑。僅有的一些堅持戰斗的人發現身邊的人逐漸消失,他們胸中的怒火也開始消退,最終也丟下武器,開始逃跑。
轉瞬間,軍隊化為烏合之眾。剩下的喀里多尼亞人仍然多得足以淹沒羅馬人,但是一旦喪失了秩序,希望也就化為了泡影。羅馬騎兵穿過野花和溪流,縱橫在格勞庇烏山的山坡上,他們用長矛刺殺一切在奔跑的東西,用馬蹄踐踏不再移動的物體。在有樹叢遮掩的地方,喀里多尼亞人聚集在樹蔭下,希望能避其鋒芒。但羅馬騎兵在一片混亂中依然有條不紊地翻身下馬,將敵人驅趕回空地之中,再繼續他們的追逐。
羅馬人的殺戮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他們估計,約有10 000名喀里多尼亞人被殺。卡加庫斯很有可能也在陣亡者之中,因為我們再也沒有從文獻資料中看到過他的名字。與之相反,阿古利可拉毫發無損。在羅馬方面,只有360名輔助兵喪生,連一個軍團士兵都沒有損失。
歷史學家塔西陀告訴我們,在黑暗中,“不列顛人分崩離析,男人女人一同號哭著搬運傷者,或是呼喊著幸存者。有些人逃離了自己的家園,甚至在慌亂中放火焚毀了自己的家園。其他人則背井離鄉,找地方躲了起來。有那么一段時間,他們開始制訂復仇計劃,但最終還是停了下來,他們的會議中斷了。有時候,他們看到自己的親人,不禁悲從中來;更多的時候他們則怒火中燒。我們曾經發現的證據表明,有些人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這在某種意義上算是一種憐憫”。
塔西陀接著寫道,當太陽再度升起時,“四處一片可怕的沉寂。山野之中空無一人,房屋冒出的濃煙在遠處就能看得到,我們的偵察兵也沒有發現任何人”。卡加庫斯是對的:羅馬人把大地變為不毛之地,然后稱之為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