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釋給你聽
原來,父母子女一場,就是來回轉換著身份。起初,是父母把這個世界解釋給我們;后來,是我們把這個世界解釋給父母。
草籽或是樹種在落生時是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力的,于是小草常有難于成樹的苦惱。這如同一個人走入社會,將會遇到什么樣的人,會有怎樣的對白,都是無法預料的,所以人也總會有這樣和那樣的不如預期。但這世間的一切,比如小草,比如大樹,比如我們,如果能夠得到一個好的解釋,心情便會明朗起來。
上次不在家,千叮嚀萬囑咐讓老公照顧好家里的兩條小金魚,可我回來的時候還是連個尸首都沒有見著——不過短短五天的工夫,他到底將兩條小魚養死了。那是我養了半年多的小魚,每天看著它們歡快地游來游去,連心情都會跟著大好??涩F在才幾天不見,就再也見不著了,我恨死了老公,一邊齜牙咧嘴地質問他,一邊不停地抹著吧嗒吧嗒掉下來的眼淚。
老公也覺得內疚,但他賭咒發誓地說自己絕對是嚴格按照我的指示喂養的,我自是不信,最后他說:“可能是你不在家,沒有人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在它們面前晃來晃去,小魚們不適應了;或者它們可能太想念你了……”
“胡說八道,哪里聽說過小魚因為想念主人就死了的?”我氣不打一處來。
“可是,老婆,小魚也是生命啊。這命的事誰能說得準呢?是不是?”
我突然放棄了與他繼續爭論的念頭,我覺得這個解釋說得過去。魚也是生命,萬事萬物皆有定數,我相信小魚活到那一天是正合適的。雖然你并沒有傷害它,但就在那一時刻它便沒來由地活不下去了?,F在想起這件事情來,我也會覺得自己傻里傻氣,但是,怎么辦呢?只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我就覺得踏實了。
不過,這世間最需要別人解釋的應該是孩子吧。而給他們解釋最多的那人就應該是父母。父母們總是不知不覺地就成了一位解釋者。
記得兒子有次從幼兒園回來問我為什么樓前邊的一棵梧桐樹長得那么歪,我靈光一閃,說:“一定是它在小時候不好好吸收土壤里的營養,結果它的脖子支撐不住它的腦袋,慢慢地就長歪了?!?/p>
“媽媽,我每天都好好吃飯,我的脖子就沒有歪。”兒子說著,還下意識地將他的小腦袋更加地擺正在脖子上。那天晚上,兒子吃晚飯格外賣力,就連他一直不太愛吃的大蝦都皺著眉吃了一個。
我雖欣喜卻也嚇了一跳——原來孩子真的如同一張白紙,他身體里的所有內容都是我們經意或不經意地畫上去的。他們要的真的很少,很多時候只是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哪怕再荒唐,于他們也可成為不可違背的圣旨。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那個小家伙在一點一點長大。他現在最愛跟我說的就是“媽媽,你知道什么是飛快嗎”、“媽媽,你知道人類為什么發明賽爾機器人嗎”、“你知道秋天葉子為什么會變黃嗎”、“你知道為什么會下雨嗎”……我一一回答“不知道”,然后等待著他的解釋,比如:他會在客廳以最快速度奔跑,告訴我說這就是飛機;他會認真背誦動畫片上聽來的話,說距離人類能源枯竭還有3650天,到時地球將要毀滅,于是人類發明了賽爾機器人;或者把幼兒園老師告訴他們的有關氣候的知識認真地陳述一遍……然后我在他的解釋下恍然大悟、茅塞頓開,他便高興、自豪起來。
有時候我會忍不住猜想,等他長大了,學到了更多的知識,明白了更多的世事,而那時的我如同過時的老古董一般對外界新事物一無所知,空白一如當年那個小男孩,他也該會不停地為我解釋吧?他會跟我講牛頓定律,講聚丙烯,會告訴我一架飛機如何飛上天空,還有,他也一定會跟我說他和朋友的事,他和他心上人的故事,講他們年輕人的想法有哪些……
這讓我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問母親為什么一棵樹去的時候在左邊,回來的時候就到了右邊;還問父親為什么道路兩旁的樹木近處很寬,遠處卻很窄;上學時不認識的詞語、文章都要由大人們來解釋給我聽……可是慢慢地,我們轉換了角色。他們在我面前變得越來越孤陋寡聞,而我則逐漸成了他們最好的解釋者,告訴他們什么是信用卡,跟他們解釋UFO和CEO的區別,和他們細細掰扯電腦是怎么一回事。
更有意思的是,為了讓媽媽知道什么是麥當勞,特意領她到麥當勞餐廳吃漢堡、薯條和炸雞塊,那味道對于媽媽來說未必好過白菜燉豆腐,但媽媽終于恍然大悟地說:“哦,原來這就是‘當勞’啊,早就聽人們說賣‘當勞’賣‘當勞’的,總算知道了,也沒有多好吃嘛?!蔽已劭粗o挨著我媽的一位年輕姑娘笑噴了可樂,我于是又解釋,所謂“麥當勞”為何物。
如今父親已經去世,唯有年邁的母親,她弄不明白的事情越來越多,我需要給她解釋的東西也越來越多,有時候看她認真聆聽、若有所悟的樣子,總不免想起我給兒子解釋“歪脖梧桐”的情景。
原來,父母子女一場,就是來回轉換著身份。起初,是父母把這個世界解釋給我們;后來,是我們把這個世界解釋給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