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君臣論治道
太宗即位后,多次與群臣一起討論為政之道。
(1)勵精圖治
一個富有強大的隋朝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土崩瓦解,這在親身經歷這一歷史事件的李世民等人的頭腦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世民即位后,所面臨的形勢也很嚴峻:玄武門之變后政局不穩;戰亂之后,田園荒蕪,人丁凋零;霜旱為災,米價昂貴,百姓饑饉;加上頻頻侵擾唐朝的東突厥,邊境州縣騷動不安。因此,如何在這百廢待興的情況下治理國家,進而使李唐王朝長治久安?這使太宗君臣不得不結合施政實踐從各方面認真細致地探求治國之道。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九月,李世民劃定了功臣的爵位,命陳叔達當面宣讀,征求功臣的意見。這時,有功的將領紛紛爭取功名。淮安王李神通首當其沖:“高祖舉義旗于太原,是我率領眾人率先在關中響應;而房玄齡、杜如晦等只是一些文臣,今日爵位卻居我之上,臣心中實在不平。”太宗道:“義旗初起,雖然是叔父您首先響應,但也為自己避禍。后來與竇建德戰于山東,全軍覆沒。看到劉黑闥起兵,您又率先撤退逃竄。玄齡帷幄運籌,坐安社稷,論功行賞,他們所建立的功績均在您之上。叔父是皇家至親,我對您非常尊敬,但不能因徇私情而濫賞啊!”一席話說得神通等人心悅誠服。原秦王府舊人中沒升官的也有怨言,說我們侍奉陛下多年,今日封官反不如原李元吉、李建成的手下人。房玄齡將此事告訴太宗,太宗解釋道:“只有大公無私,這樣的帝王才能服天下人心。朕與諸公的衣食,都取之于百姓。因此設置官職,應為百姓著想,任人唯賢,怎能以新舊為先后呢?”
不久,太宗和群臣討論如何杜絕偷盜行為,有的主張用嚴刑重法禁止,太宗認為不可,并說:“民所以為盜,是因為賦役繁重,官吏苛刻,饑寒交迫,才不顧廉恥呀!朕要輕徭薄賦,節省開支,選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自然不去為盜,這樣嚴刑重法根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場了!”他還對群臣說:“君靠國家,國家靠百姓。苛刻地剝削百姓供奉君主就像自己割自己的肉吃,結果只能自取滅亡,君富而國亡。因此人君的禍患不是外來的,而都是由自身引起的:貪圖享樂只有浪費錢財;浪費錢財則賦稅苛重;賦稅苛重則百姓愁苦;百姓愁苦則國家危機;國家危機則君主滅亡。這一道理經常在我腦海里出現,因此不敢縱欲。”十二月,益州大都奏獠人反叛,督請發兵鎮壓。太宗道:“獠人依據山林,有時搶掠,是其習俗。如果地方官能以恩信撫慰,獠人自然降服,怎可妄加殺戮輕動干戈?”
太宗勵精圖治,他聞聽景州錄事參軍張玄素是一位賢明之人,便召見訪問為政之道。張玄素認為:“隋朝不信任群臣,皇帝個人獨攬大權,大臣們懼怕,只知遵命照辦而已。處理天下如此繁雜的政務卻僅僅憑借一個人的智慧,即使得失各半,也已經謬誤百出了。況且這導致下面討好奉迎,上面孤陋寡聞,豈有不亡之理!陛下如能慎擇群臣而大膽使用,根據他做事的效果進行賞罰,何愁不治!此外,臣觀隋末大亂,其實想爭天下的不過十余人而已,大多數都為了保全宗族妻子,等待有道明君的出現。可知百姓中只有極少數的人好亂,問題是人主不能使之安居樂業。”太宗聽罷很是贊賞,張玄素也立即被提升為侍御史。
貞觀元年(公元627年)正月,太宗設宴款待群臣,命奏《秦王破陣樂》。席間太宗道:“朕從前受命征伐,這支曲子便在民間流傳,雖非文德雅樂,但功業也確是由此而成。因此奏此樂以示不敢忘本。”封德彝附合道:“陛下以神武平海內,文德怎能與您的武功相比呢?”太宗卻又說:“平定戰亂靠的是武力,而治理天下則需要有文德,文武之用,都有它們各自適合的時候。你說文不及武,此言差矣!”
不久,御史大夫杜淹面奏:“諸司衙門的文件,恐怕有差誤,請讓御史們檢查。”太宗向封德彝詢問他的看法。封德彝答道:“設官分職,各有權限。違法亂紀的現象如果出現的話,御史自應彈劾。若遍歷諸司,查找疵漏,恐太繁瑣。”杜淹聽后默默無語。太宗問杜淹為何不再論奏?杜淹答道:“天下之事,都有其理,如果是正確的,就應該聽從。封德彝所言,比較符合執政的道理,令臣心服,不敢妄自評價。”太宗聽罷大悅,說:“你們如果都是這樣,朕還有什么可擔憂的。”
閏三月,太宗對太子少師蕭瑀道:“射箭是我年少時喜愛的活動,得到十余張良弓,自認為是天下的極品。最近拿給弓匠看,他卻說全不是好弓。朕問為何?回答道:‘用來作弓的木頭,木心不直,脈絡偏邪,雖然弓的力道強勁,但發出的箭不直。’朕這時才明白從前并不真正懂得什么是好弓箭。朕以弓箭定四方,并不能把握其好壞程度,何況天下事,怎能無一不曉呢?”遂命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在中書省內輪流值班,并多次召見,訪問政事得失及民間疾苦。
五月,有人上書請清除佞臣。太宗問佞臣是誰?這人答道:“臣居住在偏遠的草野之地,不能確切知道是誰。但望陛下與群臣商議政事時佯裝大怒,凡是執理不屈的,就是直臣;而畏首畏尾,不敢與您爭辯的,就是佞臣。”太宗道:“君是源,臣是流,源頭渾濁卻想要下游清澈,是不可能的。君若自身欺詐臣子,怎能要求臣下正直呢!朕正以誠治天下,不能采納你的權術。”十二月,尚書右丞魏征被告發違法庇護親屬,太宗讓御史大夫溫彥博審查,結果發現根據沒有事實。但彥博奏道:“魏征平日不拘小節,才引起這樣的嫌疑。雖然心中大公無私,這點也應責備。”太宗遂叫溫彥博告誡魏征今后要謹小慎微。不久,魏征進諫,對太宗嚴肅地說:“臣聽說君臣同體,應以誠相待。若上下都不為國家社稷著想,只謹小慎微地躲避嫌疑,就難以預料國家的興亡了。陛下的告誡臣實不敢茍同。”太宗突然明白過來,說:“我已知錯了。”魏征又道:“臣有幸侍奉陛下,請讓我成為一名良臣,而不是一名忠臣。”太宗困惑不解地問:“良臣、忠臣間還有區別嗎?”魏征答道:“契、稷、皋陶(傳說中輔佐堯、舜、禹的大臣)是良臣,龍逢(夏桀的大臣)、比干(商紂的大臣)是忠臣。良臣與君同心協力,自身獲得贊譽,君主的名號得以顯揚天下,子孫傳世,福祿無疆;忠臣面折廷諍,誅戮身體,君陷大惡,家國并喪,空有其名。由此而言,相差甚遠。”太宗連忙稱道,并賜絹五百匹。
(2)君心若鏡
太宗對黃門侍郎王珪道:“國家置門下、中書兩省,意在相互制約。如果中書省草擬的詔敕有什么閃失,門下省本應加以駁正。人的見解,互有差異,彼此辯論,求取正確;己錯從人,有何關系?近來有的因護短飾非,相互怨恨;有的為避免私怨,知錯不糾。只顧一個人的情面,不惜造成萬民的大禍患,這是亡國之政。隋煬帝時,內外官員一味奉迎阿諛,當時都自以為聰明,禍不及身,待至天下大亂,家國兩亡。即使有少數僥幸得免,也是受到各種群眾的輿論譴責,遺臭萬年。望你們大公無私,不要學煬帝朝的官員。”
太宗還對侍臣說:“朕聽說西域客商得到上等珍珠,就不惜剖開身體來隱藏。真有這樣的事嗎?”侍臣回答有。太宗又說:“人們都知道嘲笑他們愛珍珠超過愛自己的身體。但官吏貪贓獲罪,與帝王縱欲亡國,這些人同那些客商不一樣可笑嗎?”魏征道:“從前魯哀公對孔子說:‘人有好忘事的,遷居后就忘記了自己妻子的模樣。’孔子說:‘還有更嚴重的,桀、紂連自己也無法確定。’孔子之語說的也是這個道理。”太宗緊接著說:“正是這樣,朕與諸公要同心協力,以免被別人恥笑。”
一次,太宗在與臣子談話時,論及山東人、關中人,意中流露出褒后者而貶前者(因太宗是關中人)。殿中侍御史張行成奏道:“天子要以四海為家,不應被狹隘的地域思想所限制。”太宗連連稱對,并厚加賞賜。自此每有大政,他經常出現在參預商討的人中。
這年,太宗還對侍臣道:“我發現從古以來帝王都是以仁義治天下,國祚久長,以法治天下的,雖救弊于一時,滅亡失敗也很迅速。前代成敗,足可借鑒。我現在的治國之道是仁義誠信,以改變近代澆薄之風。”黃門侍郎王珪說:“天下戰亂破壞日久,陛下承其余弊,弘道移俗,這是萬代宏福。但治理國家必得賢才。”太宗道:“我對于賢德之人的傾慕,真是夢寐以求!”給事中杜正倫緊接著說:“當世必定存在著有才之人,只看陛下能否選用,您又何必非要都在夢中尋找呢!”太宗深表贊同。次年,太宗以“仁義”治國初現成效,他對侍臣們說:“朕原以為亂世之后風俗難移,近觀百姓漸知廉恥,盜賊日稀,官民奉法,才知人無常俗,但政有治亂。因此,治國之道,必須仁義相待,示以威信,因人之心,去其苛刻。這樣,百姓自然安定,國家自然安定。望諸公與朕共行此事。”
太宗執政的二十多年中,君臣在政治實踐中就這樣不斷探求治道,并且在政治實踐中將這些理論逐一實現。他們討論治道的重點是君道,其次是臣道,以推行儒家的仁政為核心。在仁政思想的指導下,寬緩刑罰,勤政愛民,從而出現了歷史上罕見的“貞觀之治”。宋人范祖禹評論唐太宗的治道為“憑著武力治理混亂,憑著仁慈取勝殘弱”。明清之際的王夫之也說:“太宗為君,魏征為相,以仁義治理國家,而天下已帖然受治,施及四夷,解辯歸誠,不待堯、舜、湯、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