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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妹妹獨立了,梅卸下了身上最沉重的擔子。

仔細回想,從到格爾木那天起,她的一切行為就取決于妹妹。替她擔過,為她撒謊,連睡覺特別貼墻的習慣,也是為了不擠著她。獨自拼打十年,能活下來,能把妹妹養大,走在街上沒有人再從她倆的外表氣質上看出與城市居民的差別,自己還收獲了兩個文憑,成績非常可觀了。

讀書也會使人上癮。

或許是太孤獨,在這茫茫都市生活十年出頭了,梅沒有朋友,對招待所的同事幾乎很難有接觸的愿望,除了年齡和愛好上的距離,她煩那些拉幫結派和爭風吃醋、無所事事的瞎逛閑聊,以書為伴進而成了習慣。結果,鬼使神差,她又報上了法律系的在職研究生。

妹妹在身邊的日子里,梅把面授當成負擔,夜里去聽課前,下班后總得匆匆忙忙給她張羅吃的,自己往往隨便墊幾口,或拿點什么連吃帶跑。冬天噎著風,有一陣子,胃特別難受。如今她走了,沒有了那份惦念,學校圖書館對她更有吸引力,也更溫暖,只要沒有夜班,她總往那里跑。

看的書多了,學習的目的也變了。以往不論讀專科還是續本科,目標都是六十分萬歲,換到一個文憑。現在不一樣,她總提示自己,研究生就得像個研究生,起碼能夠得上研究味兒,自己一個初中生,自學考試的知識都是條條框框,支離破碎,毫無系統性,說幾句話,內行馬上就能聽出其中的破綻,這哪行?必須多讀書,打厚實基礎。

有幾次,梅混到普通本科班旁聽,去一次總是被打擊一次,同時也是促使她更加努力的一次。觀摩課堂模擬法庭,老師讓學生扮演律師,分析案例。看到跟妹妹年齡相仿的同學們引經據典,時而孟德斯鳩,時而亞里士多德,她云山霧罩,回來躺小床上,一時心灰意冷。光有個文憑哪管用啊?看人家那小姑娘,伶牙俐齒,將小說主人公的心理活動,頭頭是道引用到了案例里,自己連小說也沒讀過幾本,更不要說知道那么多法學家和案例,說穿了,就背了些題目,換了個畢業證。跟本科生尚且差距這么大,還研究生呢,唉!

兩年以后,梅修完學分,進入論文寫作過程,撓頭的階段真正來了。她被安排到了黃維教授那里,完成最后的學習。

第一次去拜見黃教授,約在深秋一個周末下午。梅一下班就往他家趕。到了樓下,不等電梯下來,跑步到了401室門口,稍稍調整了下呼吸,輕輕敲門。

開門的是個慈祥的老太太,必然是師母了。

房子不寬綽,起碼客廳是這樣。導師從書桌旁站起,是位佛面老人,滿臉寬厚地笑著說:

“趕路了吧?一臉的汗,早點遲點無妨,不礙事的,快去洗洗手。”

梅把手里的百合花束遞過去,深深一鞠躬。師母道:

“這孩子,對老師跟我們那時候一樣。”

看起來,她第一印象就很喜歡梅。

沒說多久話,天暗了下來,師母忙著做飯。廚房門正對客廳,梅跟導師說著話,眼角瞟了眼師母在洗菜。見她將水龍頭開得很小很小,只將指頭放水里,小心翼翼攪過一陣子,又從熱水瓶里倒出些開水在池子里,然后放些涼水,利索地洗一遍,撈出來瀝水。

梅看著有些走神了,導師說什么,她似問非答,好幾次,竟然什么也沒說,呆呆看著廚房那邊。循著她的眼光,導師明白了梅的疑問,說了句:

“哦,你師母手關節不好,怕水涼。”

梅騰地站起來,幾步到了廚房,接過師母手里的活,麻利地干了起來。

這老兩口就一個兒子,高中畢業后到北京讀大學,然后出國。他們活了近六十歲,伺候了老的伺候小的,就沒嘗過讓別人伺候的滋味,如今平添這么個勤快利落的大姑娘,樂得嘴都合不上。

過了十一月,水越發涼了。老式屋子里沒有熱水管道,師母做飯總得倒騰水,很不方便,梅已經熟悉了夫婦倆的口味和家里的情況,一有空就買了菜往導師家趕,真跟回家一樣。

又是年底了,招待所依然瘋忙,然后是冷冷清清。北京那邊的情況也一樣,妹妹說要回家,梅的心里一陣溫暖,忍不住熱淚盈眶。

蓮蓮乘的火車早晨七點整到了杭州站。

這丫頭,個比走時高了。一問,果然一米七,依舊是蓬松的天然卷發。白色羽絨服配條天藍色圍巾,黑褲子,棕色靴子,時尚漂亮。妹妹是想不到攢錢的,她可以靠姐姐,掙的工資除了吃飯就買衣服和化妝品。

剛下車,她就摟著梅的脖子說:

“你這老摳摳,我不在,一定攢了不少錢吧?過年給我買套好衣服啊!”

“給買給買,誰說不買了?你穿小的拿來沒?別扔了啊。”

對于妹妹,她是媽媽對孩子的那種情感和身份,過年不給買都由不得自己。再說,她一直將妹妹當做自己的名片,以她的幸福程度作為自己努力的成果。自己挨餓也得讓她吃飽;過得多寒磣,也得盡量讓她體面些。

“沒怎么過時的我給你拿來了,覺得不咋樣的送了掃廁所的小丫頭,她挺可憐的,去年那件羽絨服也給她了,我覺得太老氣。”

梅含含糊糊答應了一句。

同情別人是好事,她一向這樣告誡妹妹,也因為此事太天經地義,沒有理由反對,甚至連質疑的勇氣都沒有。可自己一直等著她的舊衣服包也是事實,棉衣袖子脫邊了,大冬天穿著秋天淺色的褲子,看著就冷,而且跟衣服不搭調,但愿她拿來的褲子里有條黑色或藍色的。

妹妹一來,梅有三四天沒去導師家,跟她天天張羅買衣服和過年的東西。周末下午,師母把電話打到了招待所前臺,梅恰好去那里收拾昨天拆下來準備洗的窗簾。

接過電話,梅表示了歉意,簡單說了說妹妹的事,不料師母大喜:

“正愁過年冷清呢,我倆不買年貨吧,沒氣氛;買了吧,什么也吃不動,快來快來,熱鬧。過年你導師的學生來的多,我這身體不行,張羅不過來。再說,你也該認識認識他們了,以后還能在社會上搭伴和互相幫襯呢。”

這么天衣無縫的邀請,梅自然不便再說什么,簡單收拾收拾,鎖好門,拉上愛熱鬧的妹妹就走。

老兩口拉著蓮蓮的手,很喜歡的樣子。比起梅自律得有些刻板的舉止,無拘無束、有些賴嘰的小丫頭更能活躍氣氛,暖暖的孩子氣彌漫在家里。三個人看著她,一大家里就這么一個能吃能鬧的活寶,確實挺有節日樣。晚上看電視,師母總要拉妹妹跟她坐一起,不停剝花生、香蕉和糖果給她吃,蓮蓮倚小賣小地撒嬌發嗲,老太太待孫女一樣慣她,各有各的所得。

梅和導師談論文的時候則更多,對于這個,他們師生都有心照不宣的壓力,憂慮也是高度一致的。梅都這么大的姑娘了,尤其是連個杭州戶口也沒有,再沒著沒落拖下去,談婚論嫁真成問題。如果有個碩士文憑,降低些就業條件,可以去青海把戶口轉過來。而現實卻是,一接觸研究領域,自考生基礎薄弱的缺陷就立即顯現,寫出的東西怎么折騰,也脫離不了雞零狗碎的習作水平。

雖然導師說話很委婉,態度頗慈祥,但話里包含的硬度一聽便知。他對梅越好,越耐心,梅越覺得應該把論文寫好。再說了,她本身就屬于骨子里不服輸的人,即使比不上別人,也要盡到最大努力。整個寒假,一有空她就仔細地看導師書柜里往屆生的論文,希望有所啟發和教益。

正月初二開始,同門稀稀拉拉,幾乎好幾天里都有來拜年的。初三晚飯后,來了一個大個子男的,導師讓梅稱他大師兄,說他是三年前畢業的博士,現在在通達同律師事務所任國際貿易部的首席律師和負責人。

梅有些拘束,與其說是陌生,不如說是下意識里的自卑。匆匆搪塞幾句,就鉆進廚房,東一把西一把瞎磨嘰,斷斷續續聽導師夫婦給他介紹她們姐倆的不易,絮叨梅的好處,梅也不時過來搭訕幾句。

來客不茍言笑,謙卑里透露著剛毅與鋒芒,話語間不失精明和成熟,應付著導師夫婦無關緊要的嘮叨,用不多的語言打撈這姊妹倆的相關細節,大哥哥般的眼神看著妹妹。話不多說,一說就幽默,逗得他們仨哈哈大笑,蓮蓮最常用的話是“大哥哥你真討厭”。

快九點了,這人好不容易起身告辭,梅長噓一口氣,欠著身子尾隨最后,送他到門口。

客人對導師和師母鞠躬致意,對梅只是微微點頭,眼角余光掃了一下她的臉。可對妹妹,卻表現出極大熱情,小家伙長小家伙短,左可愛右淘氣,用的全是些溺愛孩子的話。妹妹咯咯大笑,依依不舍目送他從樓梯間下去,一副悵然地轉身準備進門。

梅依然是最后的一個,一只腳剛跨進門,聽見他又喊了一聲:

“梅,最近春節,案子少,想回家又沒人值班。我那里沒人,寂寞得厲害,你有空帶小丫頭來玩,順便逛逛街一起做點吃的什么的,大家玩玩,行嗎?導師玻璃板下有我的地址。”

大家回頭看旁門,他拉著門把手站那里期待著結果。沒等梅想好怎么回答,蓮蓮興高采烈地喊道:

“行,當然行。明天就去好不好?你得帶我們去西湖邊兜風!”

梅回頭瞪妹妹一眼,導師笑了:

“去吧去吧,自己師兄,就跟哥哥一樣,有啥客氣的。”

大師兄喊了一聲:

“謝謝導師,小丫頭,明天見!”

招了招手,就從邊門出去了,有節奏的腳步聲漸漸消失。

杭州的二月比較陰冷,姐妹倆拿著導師給她們的地址去找大師兄。

到了目的地,一眼便看出他已邁入了成功人士的行列。

房子位于離西湖不遠處一個低密度的幽靜小區內,在這樣的黃金地段有房子的人,梅對是不是去拜訪,感到有些躊躇。妹妹顯然沉浸在興奮里,連蹦帶跳地喊:

“小區太漂亮了,這房子得多貴啊?”

梅拉了她一把:

“別叫了,這里多安靜啊,讓人笑話。”

“誰敢笑話我們的小丫頭?我放狗咬他。”

她倆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大師兄從吉普車里探出腦袋,一只手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有節奏地敲打半搖下來的窗玻璃。

梅一時語塞,有些尷尬地整理妹妹在風中飄舞的劉海。

對方下了車說:

“一大早就等你們,本來要開車去接的,臨時有事走不開,只好勞駕兩位小姐了,上樓吧。”

梅有些遲疑:

“還上去嗎?要不就直接上街吧?”

妹妹拉著她的手說:

“上去看看大哥哥的房子唄,認個門。”

“就是,還是小家伙想事周到。到門口了,怎么也得上去喝口水吧。”

梅不便再說什么,更確切地說,她根本就沒有否定別人意見的習慣,被動地跟著他倆朝樓上走。

大師兄的房子在三樓靠右手。古銅色的防盜門,粗獷的風格框架著精致的每個細節,一個胖乎乎的考拉奶箱下,掛著小巧玲瓏的留言袋,圓珠筆和便條紙都是精挑細選過的那種。這男人,生活質量可真高!梅暗暗吃驚。

開門進屋,房間是躍層,風格跟防盜門內外一致。

瓷磚和家具,帶點教堂式風格,衛生間與廚房墻面是黑白相間的仿古磚堆砌成的厚重立體圖案。最讓她倆吃驚的是書房,天花板和木地板呈原木色,左右兩面墻是白色,前后兩面是漆黑,怎么看怎么氣派。

梅依然不吭聲,她就是這樣,對什么都不輕易表示看法,不論是自卑還是無知,沉默總能掩蓋它們,而且不需要成本,這方面的經驗她很老到。

蓮蓮就不一樣,忽閃著大眼睛,進入了童話世界般大呼小叫,這套房子在她眼里簡直就沒有任何瑕疵,不時回頭問一句這個那個“得多少錢啊?大哥哥你太了不起了,你是我能搭上話的最富的人。”

對方只是微笑,說買的早機會好,比現在便宜多了,等等。有時也客氣幾句,如“等你長我這么大,沒準比我有錢呢!”

梅心里有些別扭。這丫頭怎么這么俗氣?沒有比地位、金錢更刺激她的了,人窮骨頭不能窮,這道理不知給她講過多少遍,總也記不住,幾乎無例外地一見錢就眉開眼笑。轉眼一想,又覺得自己好虛偽。越沒有的,越要設法做出不在乎的樣子,自己不就是最缺錢嗎?傻瓜都知道。

屋子里都轉過一遍了,梅才意識到進門時沒有換鞋,在人家地板上踩來踩去。她有些尷尬,去鞋柜里找拖鞋。大師兄走過來難得地哈哈大笑:

“我的地把兩位的鞋底搞臟了吧?仔細看看地上是不是有腳印了?最近我在辦公室值夜班,屋里臟得不成樣子了,明天鐘點工就來了。”

“哇,真了不起啊,還有鐘點工?以后辭了她雇我吧。不要工資,干完活拉我在市里兜一圈就成。”

對方這次笑的更爽朗:

“只要兩位小姐肯賞光,我拉著你倆參加橫穿地球的拉力賽也在所不辭,還雇鐘點工伺候你們。”

梅覺得他倆的談話熟的有些過了,又不好說什么,隨便從沙發上抓起個毛絨玩具,心不在焉地把玩。

似乎在乎到了梅的情緒,大師兄趕緊說:

“看我這東道主當的,趕緊坐下,我給你倆磨咖啡。”

枯草色的咖啡磨,托在淡綠色的托盤里,被輕輕放在茶幾上。他點燃咖啡爐,按下墻上一個開關,一曲?巴格達的星星》,緩緩開始流淌。磨咖啡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上的紋理很模糊,這樣的手,一定與艱辛的體力勞動很遙遠。他眼鏡的厚度,皮膚的細膩和考究衣著,動靜之間的優雅……無不標記著良好的生活境遇和深厚學養。

不過,梅馬上就移開了目光。這些東西與自己何干?這么大的城市里,路上都少有遇見的機會,出門就如風中的樹葉,誰往誰的順風處飄。

喝完了,簡單收拾收拾下樓上車,蓮蓮鬧著要坐前面看風景,梅在后座上,始終說話不多。那天玩了很多地方,末了到西湖邊一家收小費的西餐店用的晚餐。鱈魚沙拉,來自波爾多的小瓶葡萄酒,都是她倆從未品嘗過的。梅對刀叉不熟悉,但她懂得看,只是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零零碎碎模仿;蓮蓮就沒這種世故,她的討教是直接的,主人很樂意地手把手教她,不時插進些中國人吃西餐鬧出的笑話,逗得她咯咯大笑。

吃過飯,又去逛夜景。蓮蓮照了很多相,十點多了,意猶未盡。梅說:

“走吧,以后多的是機會。”

妹妹幽幽地道:

“咱倆出來哪有跟大哥出來方便和高興?再說春節后我還得去上班呢。”

不過她很快就興高采烈說笑起來,兩個大的對望了一下也笑了。鬧來鬧去很晚了,回導師家顯然不可能,大師兄往招待所的小窩里送她們。停好車,三個人往樓口走,梅好幾次停下腳步說:

“別送了,我們自己上去。”

“那哪成?大過年的,樓道里空蕩蕩,要是被嚇著了,導師還不把我吃了?”

就這么推著讓著客氣著,已經到了小屋門口。梅沒有開門的意思,一個勁道謝:

“回去吧,回去吧!”

對方不再堅持,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別致的黑色名片遞給梅:

“有空打電話,咱們都是外地人,又是同門,互相是個照應。”

他剛要轉身,站在邊上發愣的蓮蓮一把奪過名片:

“憑什么不給我?怎么不說讓我給你打電話?”

大師兄笑著說:

“姐姐有了,你不就有了嗎?”

“那不一樣,這是歧視,知道么?哼!”她嬌滴滴地一扭頭說。

遞給蓮蓮一張名片,拍拍她的肩頭,大師兄揮揮手下樓了。

趴在昏暗的小床上,她倆開始看名片,這是習慣性的動作。每當有了新鮮的玩意,兩人就這樣胳膊肘子壓在枕頭上趴著翻騰,朝上翻舉著的腳丫子互相踢來踢去,對手里的東西揣測和把玩。說來也怪,直到現在,她們才從名片上看到大師兄叫霍松濤。認識也有幾天了,怎么從未想過問問人家的尊姓大名呢?

自打認識了霍松濤,梅和妹妹心情都不平靜,想的卻不是一樣的事。梅看得出妹妹的興奮,不用多想就知道,霍松濤是妹妹交往過的最有地位的人物,這話那天她當面就說了,很誠懇老實。話說回來,對梅又何嘗不是?梅所擔心的,是妹妹嘴上總也掛著這個霍松濤,還到樓下值班室給他打電話,問他什么時候再帶她們出去玩。人對人動了心,最早發現的往往不是當事人自己,而是旁觀者。梅一直想阻止她,可又語無倫次說不出正當理由,害怕捅破這層紙,反而難辦了。也因為說不出正當理由,妹妹更是理直氣壯,電話打得更頻繁了。

二十天的假很快結束,蓮蓮得回北京上班了。走前,她時而煩躁,時而憂傷,梅知道原因,就是想見霍松濤,至于見了說什么,其實她未必考慮清楚了,就是惦念,那點小花樣,怎么逃得過梅的眼睛?有時候她莫名其妙對梅說一句:

“最近我咋看你那么不順眼?”

梅態度很溫和,梅想著法子分散她的注意力,有時也一語雙關來一句:

“挺好,該上班了,眼不見了心就不煩了。”

開往北京的火車是下午六點整發,春節過后市里交通沒有保障,她倆出來得早,不到五點就進了候車室。妹妹心不在焉,把票塞進了洗臉器具袋子,搞得濕漉漉的。梅剛給她整理好,她又把水果袋的一個提手放開,蘋果骨碌碌滿地滾,把梅鬧得十分難堪。

梅心里憋得慌,嘴里什么也不說,一樣一樣給她收拾爛攤子。

上車了,霍松濤還是沒來,蓮蓮淚汪汪地一動不動看著窗外。反正姐姐會將行囊都給她收拾好,放到該放的地方。

廣播催送親友的人下車了,梅輕輕拍一下妹妹的肩膀,說了聲:

“我走了,到了打電話。”

不等她反應就往門口走。梅知道,這種時候多說什么,她不知會失態到什么程度,肯定會讓自己當眾下不了臺。她是從來不打算在這里占上風的,也沒有跟她較勁的意識,總覺得疼妹妹不夠,她只是個孩子。

火車緩緩開動,旋即加速,面對玻璃,梅的眼前立時模糊。

剛一轉身,見霍松濤揮著手,喊著什么奔了過來,手里還提個大袋子,一只毛絨考拉的尾巴耷拉在外面,一顫一顫。他跑著,站了片刻,又跑。終于慢慢走了幾步,最后停在梅的身邊,火車尾巴搖搖擺擺,已經離他們有十幾米遠了。

妹妹肯定沒往外看,她賭氣時一向這樣。

梅有些愜意,又有些遺憾,但更多的是慶幸。

年輕姑娘面對眼花繚亂的世界,動情快,遺忘也快,想必妹妹很快會走出來的。她想。

兩人一前一后慢慢往通道口走,誰也不開口。小考拉的尾巴被霍松濤在手指上絞來絞去,這本身就是在排遣尷尬。出了車站,梅打了個哆嗦。她本來就單薄,這哆嗦顯現出了夸張效果。或許是太冷,送客人的都沿著墻根匆匆朝公交車站方向走了。等梅回頭想和霍松濤道別時,才發現這里只有他們兩人,天早已經黑了。

“我送你!”

霍松濤從兜里摸出車鑰匙。

梅沒有拒絕,默默跟在后頭,依然一聲不吭。鉆進后排,看路燈如流星樣滑過。駕著車子的他也是默默無語,巴赫的曲子沉吟著,低眉順眼的乖巧。

送走妹妹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梅沒有過霍松濤的消息,導師和師母也沒談起過他。只有妹妹,每次打電話,拐來拐去,總扯到這個話題上,梅再拐來拐去扯到別處,可她還是把話頭扯過來。

梅越來越擔憂。他倆一個是孩子一個是大人,這個或許還不是很重要,最可怕的是這種地位如天壤之別的愛中,妹妹絕對處在劣勢。況且,至今為止,蓮蓮并沒有得到霍松濤的承諾,說他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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