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中國女博士
- 衛金桂
- 6756字
- 2016-08-18 15:24:40
進入四月,梅的日子更加不好過了。
學問的基本要求是自圓其說,如果缺乏基礎的系統訓練,理論跟不上,看誰的都覺得有道理,即使對著觀點完全相悖的兩篇論文,也覺得誰說的都對,梅現在就處于這種狀態。自己寫不出有獨到見解的東西,只贊成別人的有什么用?導師老兩口也很著急,師母有一次竟對導師說:
“孩子已經盡到最大努力了,嘴上一串串泡,你就幫她寫一篇吧。”
導師火了:
“你把學業當什么了?把我和梅當什么了?再說了,論文是要答辯的,她搞不清楚的問題,怎么能避免當眾出丑?虧你想得出來!”
急來急去,導師還真急出了辦法,對梅說:
“你不適合寫理論文章,去你大師兄的事務所觀察一個案子,就國際訴訟中中國人和外國人對旁聽的看法,或者其他細節的相關區別寫一篇觀察性文字,至于最后的理論概括部分,我讓你大師兄幫幫,或我給你補充補充,你看咋樣?”
梅還能說什么?論文已經碰得她頭破血流,拿不到學位就一輸到底了,積蓄和年華都搭到了這份學業或者說理想上,最后落個竹籃打水的結果,灰溜溜繼續做服務員?她再也沒那個心境,也沒臉面在那里待了。當下只能接受老兩口的建議辭職,全力以赴。
導師給霍松濤打電話說這事,對方一口答應。第二天,梅辭了招待所的工作,流淚告別了幫助過她的叔叔阿姨們,最后去小屋子里收拾行李。
梅說不清楚哪來那么多眼淚,像以前媽媽攥焯過的苦菜時指縫里刷刷流的水。她本不想哭,有什么好哭的?你自己走的,誰也沒趕你,這里的人對自己還都不錯。所以,說傷心沒有,說是感激他們,又不是當著他們的面哭。可身體里就是像安了高壓水泵,淚水咋就那么旺?
一拉床單,扯出了妹妹的一只臟襪子,梅拿到手里越攥越緊,放聲大哭起來,越哭越傷心,最后竟成嚎啕。此時她才明白自己哭是因為妹妹,因為妹妹又一次沒有了家。
在這個小窩里,她跟個老母雞似的護佑著蓮蓮長大。冬天把她冰冷的腳丫子放自己懷里,夏天給她身上抹上花露水,露出自己的胳膊喂蚊子,搖著扇子護著她睡覺。不小心打盹,扇子刮疼了她的臉時,她閉著眼睛就給梅一巴掌,翻身又呼呼睡了。是這個窩把她倆孵成了大人,這才是她倆真正意義上的家。如今要離開,而且永遠失去它了,能不哭嗎?
搬到導師家的第二天,梅就到了霍松濤的事務所里。
她一如既往的謙卑在這里更進了一步。這除了有求于霍松濤,還有一個原因是棄兒般的感覺,自己無能入流,是讓導師和師兄用特殊手段幫忙來混文憑的人。
每天早晨,梅來的都很早,澆花、拖地、抹桌子。保潔工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或許開始擔心自己的飯碗。霍松濤好幾次提醒她說,你沒有給別人擦桌子的義務,憑什么低三下四的?你是來工作的。梅卻總是那句話:
“嗨,閑著也閑著,再說我也干慣了。”
實在說的多了,她就來一句:
“我是服務員出身,這是本職工作。”
霍松濤搖搖頭,也就不再說什么了。
五月初,忙碌論文的定稿工作,不知是有意還是本來就沒有案子,反正霍松濤告訴梅說,自己這幾天不來上班了,你把初稿和開庭記錄拿給我看看,我幫你理一理。論文到了這個階段,從梅這里,已經沒有了繼續下去的余地,她把這些天來的當庭記錄、初稿和感受打印出來交給霍松濤,自己待在導師家里,像稱職的保姆,把兩位老人伺候得開開心心停停當當。
答辯前夕,霍松濤將打印裝訂好的十幾冊論文拿過來給梅,而且向導師提出答辯委員由他來請,自己擔任主席。還給梅幾道題目,讓好好溫習,說是評委們圍繞她論文提出的焦點問題。夜里,梅關上門粗粗翻了幾遍,論文引用了她積累的不少記錄,但理論部分和謀篇布局、格式,是霍松濤的作品。像她讀過的許多優秀文章一樣,流暢、準確、清晰,她的臉一陣陣發燒。
答辯那天,導師的介紹詞中說是他請的霍松濤當主席,另有三名委員,他們看起來跟霍松濤很熟悉,在臺上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先是主席介紹委員,再是導師介紹梅的學習態度和學業情況,贊譽遠遠超過不足,梅有些尷尬地不斷點頭致謝。接著,梅簡單介紹了選題原因和寫作過程、論文結構,這些套話,她當著導師的面反復練過許多次。最后接受委員提問,題目都是準備過的。面對評委們的慈祥和鼓勵,幾乎沒有結巴就完滿地回答了問題。
幾分鐘的休會后,主席簡單總結,全票通過。霍松濤讓梅發表點常規感言。她簡單感謝導師和各位評委后,就哭成了一團,越哭越傷心,大家覺得有些難堪,梅也很狼狽,可淚水和抽搐就是止不住。
只有她明白為什么自己如此,那就是終于可以成個杭州人了,拿到學位,找份工作,租套房子,把妹妹接過來也讓她讀書。還有就是在這種時候,別人會感謝父母的供養之情,導師的栽培功勞,可她沒有合適的話談及父母,也不知道用什么措辭來對導師和師兄的幫助表示謝意。自己的人生和學業,怎么總是這么模糊?
月末,找工作的壓力越來越大。
梅原來真沒怎么考慮過戶口這個問題,就是覺得只有工作差些和好些的區別,落實了工作就去轉戶口。一介入實際,發現遠非這么簡單。大城市的人都注重地域性,雖然這種屬性跟實際工作不發生必然聯系,但這是客觀現實。實際上也有差別,比如外地人就是探親成本高,必須得單位給找過渡房,有孩子了頭疼腦熱請假多,等等,這對梅就業就是障礙。差不多的單位,就說要杭州人,除非是緊缺人才。梅兩頭都沾不上,戶口還在遙遠的鄉下,也沒有緊缺人才的能力。
就這樣火急火燎的,梅的嘴角又起了泡,破了生疼生疼的。
一直拖到了八月份,用人單位都準備規劃來年的進人指標了,梅的工作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總不能再應聘有了今天沒明天的臨時工吧?不過話說回來,她對從事專業工作也感到很恐懼。拿什么理由去就業?學位是法學碩士,自己最清楚肚子里有多少東西。就像前幾天媒體報道的,有法學學位的退役運動員根據學位就業后根本就不能正常工作,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想到這個她心里就直發毛,甚至動了再進服務業的念頭。
煩心是煩心,光陰卻不管這些,就這么一天天拖過去了。
秋姍姍而至,落葉的提示一陣緊過一陣,梅想給妹妹添件新衣服。這不是需不需要的問題,而是多少年來的習慣。秋裝正值應季,自當不便宜。拿出存折一合計,如果買件像樣的,自己連買月票都成了問題,在個體市場買件,她的胃口早已今非昔比,想想還是再過一段,打點零工什么的再說吧。她每天都留意報紙的招聘信息,想在口袋徹底被清空之前,找個接受她的文案工作或辦公室秘書之類。還給妹妹打了電話,讓留意一下北京有沒有適合的去處。
這天晚上,也是在剛剛吃過晚飯之后,霍松濤來了,這次他是真的有事:
“我媽從紹興來杭州了,可我偏偏得到海參崴辦理一個案子。老太太在杭州沒親沒故,語言也有些差異,我把吃的用的都采購夠了,可她還是不停地問要是停電了我咋辦?要是停煤氣了我咋辦?那么大房子我睡著空蕩蕩害怕咋辦?我來是想托你們兩位老人有空時給她打個電話,讓她心里踏實些,覺得杭州還有熟人。”
師母說:
“老人嘛,情有可原。你別說,我們兩個老家伙要是梅不在跟前,也擔心東擔心西的。這孩子,真幫大忙了。”
霍松濤好像忽然受到啟發,說:
“對了,梅,最近反正你也閑著,勞駕幫我照管一下我媽行嗎?你工作的事我也想著,等回來我們一起努力,成功概率總比一個人高些。”
在場的人都知道,霍松濤出面,這事八成就有了把握。可他這人就這樣,從不用居高臨下的口氣說話,暗中助你,卻用求你或無意中順手人情的形式給你,這是許多男人做不到的。
梅點點頭:
“行。應該的。工作的事以后再說,你別往這個上想。”
這是實話。對于霍松濤,梅一直想有個報答機會。人家跟自己萍水相逢,幫著寫論文、搞答辯,為他做些事,可以抹平些內心的歉疚。
她本來想每天在那邊待一會的,還是老人更體恤老人。師母說:
“最近梅就搬過去住吧,我們都霸占她這么久了,也該讓老太太享享福,她也是沒有閨女的人。”
導師也隨和道:
“就是就是,我們這里兩個人呢,那邊一個人孤單,她又不是杭州人,你就過去陪她吧。”
梅依然是點頭應諾。
霍老太太跟霍松濤完全是兩種風格。愛說話,不太講究,這點與紹興人的精細利落尤其反差巨大。她就那樣站在鞋柜旁邊,把梅問得臉紅脖子粗,什么二十幾了,有對象了沒,最近怎么不上班了,等等。但那臉慈祥,讓梅從心里覺得肯定是位很好相處的老人。
霍松濤笑著說:
“媽,這么快都問完了,以后問什么啊?”
霍松濤走后,梅打算把屋子好好整理一下。可這個王老五有點特別,不像別的光棍那樣哪都是臭襪子臟襯衫,宛如就欠一個女人來打理。他什么都整整齊齊,干干凈凈。梅想他一定雇了很能干的小時工。不過即使如此,這也證明著主人的喜好。
實際上,來這里后,梅并沒有多少事可做,反而是老太太變著樣給她做紹興小吃,自己就是聽老太太講話,打點下手。不知怎的,她不時想起那個叫?陪聊》的小品,暗暗嘆息,人常說,人老不得,老了了不得,還真是,除了健康和生離死別,寂寞真是個大問題。霍老太太不是什么都能打理好嗎?實際就是需要有人陪她。想著人家寂寞,梅的挫折感再次涌上心頭。我這是什么事啊?年紀輕輕一個碩士,就成陪老太太聊天的了。她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可我呢?我老了呢?
雖然沒有太多事,梅卻很少有閑下來的時候。老太太很喜歡熱鬧,腿腳也靈便,她對杭州充滿熱情,一直說兒子選擇了非常不錯的工作地方。在她看來,杭州的馬路也好,人也好,總之,什么都好。老太太覺得杭州美,梅陪她逛街自然成了幾乎天天都有的內容。
梅是去過紹興的,是招待所組織的旅游,她對那個小巧玲瓏的城市充滿好感,尤其是蹬三輪的師傅站在拱形石橋上給她指著兩個地方說:“那是阿Q追吳媽的廊下,那邊是吳媽淘米的地方”時,她覺得這個城市太美了。可不知什么原因,霍老太太愛杭州,都超過杭州本地人了,真是奇怪。
梅心里暗暗緊張,這么逛下去,總有一天會丟人的。
錢包里只有幾十塊錢了,雖說老太太從不讓梅花錢,但要是哪天她忘了帶錢包什么的,外面一頓便餐,一次出租車費,都會讓梅面子盡失。好幾次,她想去找招待所的李阿姨借點,可一想到人家會問及自己現在的工作、生活,她就沒勇氣前往。不論怎么說,以前還有個用勞動換飯票的地方,現在這樣,在別人眼里就像免費保姆,讀書這么久了,越混越慘,都沒辦法給自己一個解釋和交代,何況對別人?
幸好,霍松濤出差一周就回來了。他出差前將車開到了機場,下飛機直接開了回來。滴里嘟嚕不少土特產,邊拿邊說:
“可真是的,這東北人真是實在,又不好推辭,這么多東西送誰啊?都是些吃的。”
梅幫忙往樓上提,老太太張羅歸類,忙乎好半天才收拾停當。
他提過一個米黃色的袋子說:
“梅,我想好好休息一天,請你把這些土特產代我送給導師,明天上午十點你來我事務所,我帶你去找一個同學,他是我碩士時的同窗,給你安排了工作。雖然現在離導師家遠些,但那里有宿舍,以后我幫你慢慢張羅,看能否找個更對口的去處,你看咋樣?”
梅暗暗感激,知道謝謝這詞難以達意,還是低聲說了出來。
告別他們,梅提著大袋子到了導師家,說了說情況。老兩口很是感動:
“小霍這孩子,真靠得住。”
第二天上午,梅按點到了事務所,霍松濤先到了,沒有上樓,老遠就在車里招呼她過去,他建議梅不如一次把在他家最近用的那套生活用具帶到上班的地方,免得再來取麻煩。梅說真的,我咋沒想到?
不去拿東西倒不要緊,一收拾,霍老太太不干了。原來,她把梅當成了霍松濤的女朋友,如今一搬東西,她就緊追不舍:你倆是不是鬧矛盾了?年輕時候,誰不鬧矛盾?我和他爸腦袋都打破好幾回了,不還是過來了嗎?他死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這輩子娶我娶對了。現在的年輕人咋一點委屈都不受?還一把拉過梅說:
“濤兒有什么對不住你的,告訴我,我給你出氣。”
搞得他倆都很難堪。費了好大勁,還是梅把牙具留下來,她才千叮嚀萬囑咐放他們出來。
兩個人在車上好久沒有說話,心里都有些窩火:這從沒想過的事,今天怎么讓老太太吵得有鼻子有眼的?以后相處該多別扭。最后還是霍松濤先開了口:
“我媽看來很喜歡你,我爸去世早,孤兒寡母都有個共同特征,就是媽媽在媳婦那里袒護兒子,兒子為使媽媽不傷心委屈妻子,許多家庭因為這個原因散伙了。我上研究生的時候,女生們有個三不嫁公約:農村的不嫁;孤兒寡母的不嫁;帶孩子的男人不嫁。我占住了一條,所以現在還光棍一人呢。她對你這么上心,真是很難得的。”
梅有些不自在:
“老太太一個誤會,怎么扯到了這個話題上?喜歡我不喜歡我,跟孤兒寡母有什么關系?”
霍松濤說:
“當然有聯系,單身媽媽帶孩子不容易,所以總怕自己兒子吃虧,拿媳婦的行為對比自己,看服務周到不周到。她覺得你很乖巧聽話,待她好,就覺得一定會對我好。實際上,現在的年輕人對幸福的理解和要求跟她的看法不一樣。老人不懂得一個常理,就是兒子給媳婦倒洗腳水,證明媳婦很讓兒子滿意。可如果他們看見這個,那不定哭成啥樣呢,認為兒子成了別人的奴隸。再說大家都要上班,哪能那樣要求媳婦?”
梅暗暗有些感動,這個大男人,想事總這么周全。聽他接著說:
“不過這種邏輯反過來也成立,就是兒子特別怕媽媽受委屈,一個人養大孩子多不容易啊!二十多歲的時候,我交過幾個女朋友,不論哪個,我都得先帶回去讓我媽過目。對她來說是想替我把關,對我來說是表示孝順,可每個她都看不上,認為那些女孩子花哨、不懂事,中看不中用。拖來拖去,我就沒有了找女朋友的心情。我媽倒是好,不像別的母親那樣著急,還說男人嘛,不要緊,越大越成熟,寧缺毋濫。到我這歲數,已經過了激情四溢為自己追尋感覺的時期,找妻子,我會很在乎我媽的感覺。”
梅搞不清楚他話里表達的含混意思,不過立時就想起了許多描寫單親家庭母子關系的文學作品,嘴里只是很隨意地應付了一句:
“哦!挺好的。”
梅的答案如此簡單,霍松濤就覺得他的話題沒有了繼續下去的意義,開著車不再說什么,一直往前走。她被安排為瑞通國際法律咨詢公司的辦公室秘書。
有句話說蠢材是放錯了地方的人才,看來說得非常有道理。就說梅吧,單純靠法律、外語,她連三流都數不上,至于接待服務,那是藍領工作。可同時具備這三項基本能力的人,就是高素質的復合型人才。她能到這樣合適的崗位,霍松濤一定經過精心考慮。至于薪水,即使跟專業律師相比,梅也少不到哪里,因為她住在宿舍里,加班機會多,加班費有時比工資還多呢。水電免費,支出減少了不少。
不論多忙,有一個地方她幾乎每周都去,就是樓下的工商銀行。
梅把收入劃分為三份,分別存在不同的折子上。工資數額最多,也最有保障,這份是給妹妹的學費;獎金和加班費,是將來的房租。生活費的那份,沒有固定來源,臨時幫個忙,有空去麥當勞服務幾個小時等,七拼八湊,基本就夠了。
一年以后,梅的存折沉甸甸的,她在離公司不遠處租了間十二平米的筒子樓,給妹妹打了電話,讓她辭職來杭州讀書。
妹妹異常興奮,梅給她報的是學前教育專業。這種選擇,她是費了很大心思的。
比起自己,妹妹基礎更差,而且根本就吃不了苦,考不及格了,老師批評了,同學歧視了,除了到自己跟前鼻涕一把淚一把哭鬧,真想不出她還會干嗎。學前專業理論性的東西不多,市場需求旺盛,蓮蓮性格活潑,討人喜歡,搞這個蠻不錯的。
梅邊給她整理教科書邊絮叨這些。都說累了,蓮蓮來了一句:
“我說你煩不煩啊?啰嗦這些干嗎?你讓我學什么我就學什么唄,討厭死了。哼!明天叫上你那個大師兄咱們出去玩一天吧,好久沒有逛過西湖了,我可回來了,你以后多掙錢啊,這房子太小了。”
梅停下手里的活,呆呆地看了她很久,極力壓住上躥的火氣說:
“我養你一輩子啊?上完學得自立了。”
蓮蓮嬉皮笑臉湊了過來:
“是不是想撂下我嫁人了?我告你,門都沒有。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直到我不想跟了,嘿嘿。得,你忙,我去給你那大師兄打電話,看他有沒有帶我們出去的打算,平時電話里他說的比唱的還好,今天試一試他有沒有誠意。”
梅吃了一驚:
“你常跟他聯系啊?”
“對啊,電話費一個月一兩百,還不是都耗他那里了?這次讓他還我。哼!”
蓮蓮一骨碌爬起來跑出去了,梅坐在小椅子上發呆,莫名其妙想起了一次陪霍松濤媽媽下樓蹓跶時幾位老太太應和著的話:
“沒媽的女孩子可不能娶,缺乏家教。”
梅當時聽著心里不是滋味兒,暗暗反駁道,未必吧?沒那么絕對。
可看著妹妹現在的樣子,心里真有些發慌。她怎么就從來不懂得疼愛別人?不知道打算打算未來?沒才沒德,就有個不錯的臉蛋。可對于衣食無著的人來說,許多時候臉蛋不僅幫不了忙,還可能毀了她。她要沒著落,梅的嫁人也更成了困難。本來就沒多少優勢,繼續拖下去,更沒希望了。
還沒整理出個頭緒,蓮蓮氣急敗壞地闖進來,一頭扎在床上:
“真是倒霉,霍松濤他媽中風了。這老太太真是的,早不病晚不病,我來了她就病,不成心的嗎?”
梅火了:
“你給我閉嘴!有你這樣說話的嗎?人家都病了,你沒一句人話,還說這些,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梅簡單擺了一下凳子臉盆什么的,一甩門就往外走。蓮蓮一骨碌翻起來:
“喂,我說你去哪啊?我下午吃什么啊?”
“你愛吃什么吃什么,餓死得了。”
梅的眼淚嘩啦啦往下流,十多年了,她從沒這樣對妹妹說過話,今天第一次從心底里對她產生了深深的厭煩,甚至有不想再見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