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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章 了解中華文化的核心理念

備受推崇的“孔門心法”

我們從今天開始一起學習、探討《中庸》。大家都知道《中庸》是儒家的四書之一,是過去中國傳統(tǒng)士大夫所必讀的經典,如果這個都沒學好,就不可能入仕,不可能在社會上出人頭地。

最初,《大學》和《中庸》這兩篇文章,是被收在《禮記》里面,作為《禮記》這部書的部分內容流傳下來。到了宋代,儒家的心性之學被發(fā)揚出來,宋代大儒們慧眼識珠,把《大學》《中庸》這兩篇文章從《禮記》眾多的文章中精選出來,單獨成篇,后來便成了與《論語》《孟子》并列的四書。從此以后,儒家就大談中庸之道,并且把中庸之道作為儒家精神的制高點,推崇《中庸》為“孔門心法”。

《中庸》被后世稱為“孔門心法”,但實際上這部書并不是孔夫子所著,著作權屬于孔夫子的孫子孔伋。孔伋字子思,他的學問不是直接從孔子那里學來的,而是師從于孔夫子的得意門生、《大學》的作者曾子。

曾子在孔門諸子中以孝著稱,在他名下的作品,除《大學》之外,還有一部《孝經》。《孝經》在宋代以前,名氣僅次于四書中的《論語》,而《大學》、《中庸》遠遠不能與之相比。當然,宋代以后的情況就不一樣了,《大學》、《中庸》成了四書的半壁江山,《大學》因為其結構簡捷、學修次第井然,因而號稱“入德之門”。我們看現(xiàn)在出版的四書,一般都是把《大學》和《中庸》合成一本書出版,書院給大家推薦的這個版本,也是把《大學》和《中庸》合并成一本書。這是很有道理的,因為《大學》和《中庸》這兩部經典的核心精神,完全是一脈相承。

其實,“四書”在后世儒家學術中的地位之所以那么高,甚至超過了“五經”,就是因為這四部經典的內容簡潔明快、精要得當,其精神脈絡也一以貫之,學修上也有次第可循。

儒門三圣與思孟學派

說起子思,他在早期儒學的傳承中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人物。為什么這樣說呢?我們一談到儒家學問,往往都會說“孔孟之道”,就是指以孔子、孟子為代表傳承下來的學問。但是,孔子是春秋時代的人,孟子是戰(zhàn)國時代的人,中間相隔了好幾代人,那么,孟子是怎樣承接了孔夫子的學問呢?

我們都知道,孟子對儒家學問是很有發(fā)展的,他提出了很多斬釘截鐵的觀點,比如“性善論”“養(yǎng)氣說”等。中國人人都知道的《三字經》,開頭就是“人之初,性本善”,這就是從孟子這里來的,因為孔夫子是罕言“性與天道”的,他老人家不怎么討論這些哲學命題。孟子還主張“人皆可以為堯舜”,我們是人,堯舜這些圣人也是人,既然大家都是人,那么人人都可以成為堯舜,成為圣人,人人都可以像堯舜那樣心懷天下蒼生。另外,孟子還提出“養(yǎng)氣說”,他說:“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又解釋這個“浩然之氣”說:“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

以前跟著馮老師學習過的朋友們都會有印象,馮老師經常提倡我們要養(yǎng)“三氣”:一個是養(yǎng)廟堂氣,有了廟堂氣后,你出來待人接物就有一種至大至剛、雍容穩(wěn)重的氣質;第二個要養(yǎng)山林氣,就是要有自然之氣,要至清至純,你還得是一個自然之子;第三要養(yǎng)英雄氣,要有敢于承擔、一往無前的精神。這三氣是從哪里來的?還是從孟子這里來的,最終這“三氣”要歸于一氣,即歸于孟子所謂的“浩然之氣”上面來。

所以,孟子對千百年來中國人的精神氣質影響極大。孟子的學問是從哪里來的?傳說他是子思的學生,是從子思這里來的。所以從根本上來說,孟子的學問也沒有超出作為“孔門心法”的《中庸》,后世將子思與孟子并稱,名之為“思孟學派”。由此可見,《中庸》在儒學的傳承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后人因此推崇子思,把子思尊稱為“述圣”。

孔子是“至圣”,孟子是“亞圣”,加上子思這個“述圣”,就可以說是“儒門三圣”。這個跟佛家一樣,佛家有“西方三圣”,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菩薩;而孔子、孟子、子思,就可以說是儒家的“三圣”。

子思為什么是“述圣”呢?他能夠敘述、能夠陳述圣人的精神啊!沒有這個敘述,怎么傳給后人,怎么教化他人啊?

我們知道孔夫子的學問非常廣大淵博,他整理了春秋以前的古籍、經典,但自己并沒有留下真正成系統(tǒng)的作品。我們看《論語》里面,大多數(shù)都是孔子的只言片語,包括一些日常生活、言行的實錄,就跟禪宗里面的公案語錄一樣。后來儒家們搞“學案”,包括《宋元學案》《明儒學案》這些,語體上就是《論語》和禪宗公案的結合,記錄的內容也更多是一些語錄,少有系統(tǒng)的一套學問方法。但是,子思所著的《中庸》,恰恰就是一套非常系統(tǒng)的思想方法,便于儒門代代傳承,代代修習。從這一點上看,《中庸》堪稱“孔門心法”,的確不是偶然的。

我們談《中庸》,年輕的朋友可能感受不太深,但像我這個年齡的人,從小對《中庸》就沒什么好感。為什么呢?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正好趕上“批林批孔”的時代,孔夫子被全社會批判,被稱為“孔老二”,被打倒在地,還要踏上一只腳!當時批判孔夫子最重要的一個罪證,就是“中庸”。按照當時的解釋,“中庸”這個詞跟平庸,跟滑頭哲學、混世哲學,跟墻頭草兩邊倒是畫等號的。好像“中庸”就是隨大流、耍滑頭,大家舉左手他也舉左手,大家舉右手他也舉右手,沒有自己的主見,沒有自己的立場。總之,讓人感覺就是一種左右逢源、毫無原則的人生態(tài)度。

如果按照這樣來理解的話,真的就是天大的冤枉!不僅給以孔夫子為代表的古代圣賢抹黑,也是給整個中華民族的臉上抹黑,給幾千年來的中華文化精神抹黑!如果“中庸”代表的真是一種滑頭哲學、混世哲學的話,那中國人上千年來都把它奉為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理念,豈不代表我們整個民族都是無藥可救的滑頭民族嗎?所以,我們學習傳統(tǒng)文化,一定要把過去幾十年造成的偏見、邪見糾正過來,要真正樹立起民族自信心和文化自豪感。

嚴守中道的好處

前面我們說了那么多,“中庸”這兩個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下面我們就翻開書,看看宋代大儒程頤,也就是二程子中的弟弟,看他是怎樣來解釋這個“中庸”的:

子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此篇乃孔門傳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筆之于書,以授孟子。其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于密”,其味無窮,皆實學也。善讀者玩索而有得焉,則終身用之,有不能盡者矣。

這是對《中庸》全篇所做的一個提綱挈領的導讀。這里插一個讀古書的小常識,把一個人稱為“子”,比如孔子、孟子、孫子、朱子這些,大家都知道是一種尊稱,不管你跟他有沒有關系,只要你尊敬這個人的才學品德,都可以在姓后面加上“子”來稱呼。但是,在姓的前面再加一個“子”,就像這里的“子程子”,就表明作者跟這個人是有師承關系的。我們用的這個版本,是經過南宋大儒朱熹先生分章、標題、評述過的,朱子一生的學問以二程嫡傳自居,所以他尊之為“子程子”。

這個導讀非常簡潔。什么是“中”?不偏就是中;什么是“庸”?不易就是庸。“中”,就是要求人們行天下之正道;“庸”,就是要求人們要遵守的天下之定理。這個很好理解,按照我們現(xiàn)在的經驗來說,站在中間,處于中立的地位,不偏向任何一方,就能夠全面地判斷一件事情。

現(xiàn)在有很多中介機構、公證機構,當甲乙雙方各執(zhí)己見、爭執(zhí)不下的時候,中介機構、公證機構就出場了,他站在中間做出一個合情合理的判斷,或者作一個公證,往往就能解決很多麻煩。所以,中立的感覺是很不錯的。就像“二戰(zhàn)”的時候,瑞士作為中立國,整個歐洲諸國一下子打過來,又一下子打過去,戰(zhàn)火燃遍,滿目瘡痍,但瑞士境內照樣是藍天白云、雪山草地,照樣是田園牧歌、安居樂業(yè),完全沒有遭到戰(zhàn)火的蹂躪。這個就是中立的好處、嚴守中道的好處。

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如果我們處在一種紛繁復雜的人事圈子當中,有很多是非、很多得失,這個時候,如果你能夠迅速抽身事外,保持一種中立、獨立的思考,那做出的判斷就會很準確,做人做事就會不偏不倚,你為人處事的功夫就很高了。所以,從簡單的字面意思理解,所謂的“中”,它的基本意思就是中立、獨立,還帶有公平、公正,乃至于正義的意思在內。

平常心是道

那么“庸”呢?程子說:“不易之謂庸”。不易,就是不變動,保持一種穩(wěn)定性,保持一種恒定的常態(tài)。過去有一個詞叫“庸常”,實際上“庸”就是“常”, “常”就是“庸”。古人說要“庸言庸行”,就是指我們要說平常話、做平常事,當然還要加一個“庸心”,就是要有平常心。

趙州禪師最愛說“平常心是道”,這也是一個“庸”,也是指常態(tài)。有了平常心,我們就不會驕傲自滿、盲目自戀;如果沒有平常心,動不動就拿出非常態(tài)來,以非常態(tài)示人,就不好。什么叫非常態(tài)?就是不同于平常的狀態(tài),你老是表現(xiàn)得不同尋常,時間長了,你以非常態(tài)為常態(tài),諸事走極端,就有可能發(fā)展成變態(tài)。我們以前上小學,除了學習語文、數(shù)學之外,還要學一科常識。什么叫常識?就是放在哪里都是正常、正確的這樣一種知識。一個沒有常識的人,你根本就沒辦法跟他打交道,因為沒有常識的人,就算不得一個正常的人。糖是甜的、鹽是咸的,這就是常識。

所以,“庸”就是常,就是平常、不變,就是保持正常,同時還帶有一種不變性、一種恒定性,乃至于永恒性在里面。我們經常說“平庸”這個詞,從字面上來說,它本身不是一個貶義詞,但后來在語言的演變中,漸漸就傳變味了,就變成貶義詞了。就像現(xiàn)在社會上,頂著“大師”頭銜的人滿天飛,弄得很多有真才實學的人,都羞于被別人稱為“大師”。說不定這么下去,一百年以后,“大師”這個詞,也會變成貶義詞。

在時空之中體會中庸

既然我們前面說了,《中庸》是“孔門心法”,說明“中庸”這個詞還不能光從字面上理解,它一定還有更深的精神內涵和哲學意義在里面。

如果按照古人講經的方法,“中庸”這兩個字展開來,講幾天幾夜都講不完。光一個“中”字,就可以引申出很多高深的思想,比如佛教的“中觀”系統(tǒng),可以說就是圍繞著這個“中”字展開而成的一大學派。很多學佛的朋友喜歡念《金剛經》,認為這部佛經好高深、好玄妙,其實,《金剛經》的般若思想,就是“中觀”學派的核心思想。說句老實話,如果我們學完了《中庸》,再回頭去看《金剛經》,也許佛教般若中觀的思想,就比較好理解了。

展開來說,“中”實際是一個空間的概念。先有了一個特定的空間,才會有這個空間的中心。在一個封閉的空間里,最重要的位置在哪里?肯定就是中間那一點嘛。只有你居于中間一點,你的視野才能觀照到整個空間。

從這個空間概念引申開來,引申到我們的歷史文化上來,這才有了“中國”的說法。什么叫中國?一個國家位于天地之中、世界之中,中央之國的感覺那是很了得、很讓人驕傲和自豪的啊!在過去的概念里,中國以外的地方稱為蠻夷之地,就是沒有教化、沒有文明的野蠻地區(qū),所以,自以為是“中國”,當然自我感覺就是最良好的。再比如“中央”這個詞,按說是一個純粹的空間概念,但我們現(xiàn)在呢,已經把這個詞變成了“國家最高行政機關”的專有名詞,它變成了最高、最核心的領導機關。

所以,“中”是整個空間中最核心、最重要的概念。如果能夠把握好這個“中”,那么由此而展開的整個宇宙空間,你就能夠把握得住,就會有“宇宙在乎手,萬化存乎心”的絕對自信。

那么“庸”呢?程子說:“不易之謂庸”。不易,就是不變易,實際上是時間的概念。到底變與不變,只有在時間當中才能夠體會;只有在時間的流逝中,才能夠說一個事物是變了還是沒變。就像我們遇見一個故人,可能張口就說:“哎喲,你變得差點認不出來了!”這是什么感覺?是感嘆時間流逝、青春不在啊!如果換一個相反的口吻:“哎喲,這么多年一點都沒變呀!”這仍然是時間的概念,只不過時間易逝的這種感覺,居然在他身上沒有體現(xiàn)出來,真是駐顏有術啊!總之,變和不變都是從時間當中體現(xiàn)出來的。

時間對于這個世界的重要性不可置疑。我們看古往今來的文學作品,不管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令人感受最深的往往都是對時間的思索。一切悲劇最根本的元素,都是生命在時間面前所表現(xiàn)出來的無奈。

我們看《紅樓夢》里面的黛玉葬花,春天到了,百花開了,本來是很讓人欣喜的時節(jié),但林妹妹卻扛了花鋤去葬花,把凋落的花瓣收集起來,挖個香冢埋葬了。黛玉葬花,她真的是為花兒凋謝傷心嗎?非也,還不是為自己嘛!你看她的《葬花吟》寫得那么凄凄慘慘:“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她并不是可憐這些花兒,也不是感嘆自己寄身賈府有多么凄慘,而是傷心自己青春易逝、紅顏易老——“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這些無可奈何的根本原因,就是人在時間面前的絕對悲哀。

所以,人生最大的悲劇是從哪里來的?就是從時間里來的。那么,我們作為一個時間中的生命,怎樣面對這個悲劇,怎樣解決這個悲劇呢?古今中外的宗教、哲學,都是以這個為出發(fā)點的,都是從這里生發(fā)出來的一套學問,都是為了解決這個人生大問題。

世界上一切有形的事物,哪怕是鋼鐵,哪怕是金剛鉆,凡是我們看到的最堅固的東西,最終都會毀壞的。中國不是有“海枯石爛”的說法嗎?把時間無限延長,海也會枯,石頭也會爛,地球也會毀壞。人類最偉大的創(chuàng)造,哪怕是金字塔這樣最偉大堅固的事物,也總有一天會煙消云散。這世界上一切有形的東西,注定都會消散,都有一個生滅的過程。所以,世界上的一切宗教、哲學,根本上說都是要教會人們面對時間、面對生死。

天不變,道亦不變

回到《中庸》的題解上來,既然一切都會煙消云散,為什么我們說這個“庸”字,它代表的是不易、不變,是長久甚至永恒呢?這就是因為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里面,有“道”這樣一個概念。

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里面,設定了一個東西,它是不變的、是永恒的,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是我們能夠體會。傳統(tǒng)文化告訴我們,人生有一個根本目的,也是終極追求的方向,那就是“道”。古人說:“天不變,道亦不變”,以我們短暫的生命去追求這個永恒不變的“道”,以我們有限的生命去追尋無限的“道”,這才是人生的終極目標,這才是人生的根本意義。這也是人和其他自然生物最大的區(qū)別。動物吃了睡,睡了吃,不會管那么多價值和意義,但是人不一樣,人要考慮生死問題,因為人的精神性對自己有這樣的要求,需要對自身有這樣一個認識和交代。

歷史上再偉大的人物,不管是西方的拿破侖、彼得大帝,還是東方的唐宗宋主、成吉思汗,都無法逃脫死亡,這才是人生最可怕的。如果沒有解決這個問題,人就會陷入悲觀與虛無之中。在東方文化看來,只有真正“得道”的人,才最終解決了這個問題。

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得道”是一種什么狀態(tài)?那就是“中庸”的狀態(tài)。你能夠最完美地體現(xiàn)“中”這個空間概念,能夠得到“庸”這個在時間中永不變易、永恒無限的狀態(tài),那就是得道之人,就是儒家推崇的圣人境界。

上面這些,是我們從時間和空間的角度,來體會什么是“中庸”。雖然在時空的表現(xiàn)上,“中庸”是如此完美,但這個“完美”也僅僅是我們的一個分析、一個推理過程而已。為什么說《中庸》這部經典是孔門的“心法”呢?對于“中庸”來說,光是有一些哲學的思辨還不夠,必須要跟我們每一個人能夠心心相印,這才能稱之為“心法”。

為什么“中庸”這個在時間和空間上最重要、最完美的概念,會在我們的內心當中起作用?它是怎樣在我們的內心中起作用的呢?這就是整部《中庸》所討論的內容。

我們以后的學習,也就是緊緊圍繞著“中庸”這個概念,讓它深入到我們的個人生活、人生事業(yè)以及心性修養(yǎng)之中,然后由個體到整體、由局部到全面,使我們對“中庸之道”的認識深入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只有這樣的思想和方法,才有資格被稱為“心法”。當然《中庸》這部書是古人寫的,它涉及的是古人的社會生活,我們今天的現(xiàn)實社會已經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但是,什么都可以變,“心法”卻不能變!所謂“天不變,道亦不變”,能變的都不是道。

那么,我們怎樣來體會這個永恒不變的道?怎樣讓這個中庸“心法”與我們每個人心心相印呢?這便是學習《中庸》的難點之所在。

世界的中心在哪里?

大家可以想一想,從空間范圍來看,這個世界的中心在哪里?我們所處的這個宇宙的中心在哪里?能不能找得到?說實話,自從有了人類以來,為了解答這個問題,人們可以說是絞盡腦汁,甚至不惜流血犧牲。

中世紀的歐洲人篤信“地心說”,他們認為大地是世界的中心,太陽、月亮都是圍繞著地球在轉。但是后來,隨著科學的發(fā)展,哥白尼提出了驚世駭俗的“日心說”,因為支持哥白尼的這個“異端邪說”,意大利人布魯諾最終被送上了火刑架。直到300年后的19世紀末,羅馬教廷才給布魯諾“平反”。所以,人類思想每前進一步都是非常艱難的。但是,如果用我們現(xiàn)代的觀點看,宇宙空間無窮無盡,在這樣一個無窮大的空間里,哪里才是宇宙的中心?找得到嗎?你根本就找不到!宇宙不可能有一個客觀的中心。既然找不到客觀世界的中心,是不是可以換一個角度來思考:既然宇宙空間無窮無盡,那么,我們完全可以這樣認為,這個宇宙中的任何一點都是中心!

其實,我們的世界,僅僅只是每一個人所感知的世界;而每一個人所感知的世界,也僅僅只是全體世界作用于你感官的那微不足道的部分。一個盲人的世界和一個雙目健全人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樣的;一個色盲的世界與一個正常眼睛看到的世界也不一樣。哪怕是一切感官能力都完全相同的兩個人,看世界的角度不同,世界呈現(xiàn)給他們的也各不相同。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空間中所感受的世界,也是不同的。可以這樣說,每一個人都是生活在與別人全然不同的世界里,這個世界只屬于他一個人。

那么,作為僅僅只是一個人的世界,它的中心在哪里?當然就在能夠認識、感知這世界的原點上,這個原點就是每一個人的精神、每一個人的心。

這個世界的萬事萬物,這個世界的萬千變化,都不偏不倚地表現(xiàn)在我們的心上。因為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心在感受著這個大千世界;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心在體會著日升月落、在欣賞著四季輪替、在承受著生老病死。每一個人所感受到的世界都是與眾不同的,在這個世界里,你的心就是世界的中心。

我思故我在,我又是誰?

面對時間的流逝,面對一切事物在時間中的變化、生滅,我們相信一定有一個東西是不變的,有一個東西是永恒存在的,只有這個永恒不變的東西,才能感知世界上的一切變化、一切生滅。這個東西是什么?是我們的心嗎?我們憑什么相信它?

大家可以順著這個思路來體會一下。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作為獨立的個體,從一出生直到現(xiàn)在,我們身上的什么東西沒有發(fā)生變化?大家找一找,看看是不是能找到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的東西。找不到啊!我們的身高、體重、感官能力,我們身體上的一切,都發(fā)生了無數(shù)的變化。頭發(fā)不知道剃了多少次吧?我們身體的細胞不知道裂變了多少次吧?按現(xiàn)代科學的觀點,一個剛生下來的嬰兒與他成長為成年人,僅僅從生理的角度看,已經完全是毫不相干的兩個身體。這是我們的身體,你在這上面找不到一處永恒不變的東西。那么,從精神的角度來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不變的東西?剛生下來的嬰兒腦袋里有什么東西?什么東西都沒有,一張白紙嘛!但現(xiàn)在呢?每個人的腦袋里都裝滿了各種知識、各種理論、各種經驗。我們的精神、思維之中有沒有不變化的東西?你挖空心思找一找,找得到嗎?仍然找不到。無論從身體的角度,還是從精神的角度,你根本就找不到一個不變的東西!

但是,下面我就要提一個問題了:你是否承認多年以前你媽媽生下來的那個嬰兒,就是現(xiàn)在的你?盡管你從頭到腳,從肉體到精神已經與那個嬰兒完全不同了,但是,他們就是一個人,你永遠都是你。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會否認,那個嬰兒就是我。從生下來到現(xiàn)在雖然是變了,但是變歸變,我還是我,只要我們是精神正常的人,這個對“我”的確認是永遠也不會變的。但是,你得給出一個理由啊,既然從肉體到精神都變了,你憑什么說那個嬰兒就是你啊?所以,這就涉及西方的哲學里面,有幾個根本解決不了的問題: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

這個就麻煩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這幾個問題把有些西方哲學家都搞瘋了。這個非常矛盾,只要你是一個認真的人,只要你去找這個“我”,就會發(fā)現(xiàn)根本找不到一個“我”。但是你又確認無疑,“我就是我”,無論世界怎么變,身體發(fā)膚怎么變,這個“我”永遠不會變成別人。

這說明什么問題呢?從反面來看,這說明我們的整個生命都是虛幻的、不實的,是自我構筑的幻象;而從正面來看,說明我們相信自己的生命當中,確實有一個最根本的東西,它沒有變過。它是什么呢?它就是我!那我又是什么呢?看不見、摸不著、不可說、思維不可觸及。勉強要說的話,只能說“我”就是正在確認“我就是我”的這個主體,按照西哲笛卡爾的說法,就是“我思故我在”。

但是,這個主體性的“我”,不是我們身上的一切,也不是我們思維里的一切,因為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所有”,而不是“我本身”。這個手是“我的”,腳是“我的”,心臟是“我的”,大腦是“我的”,精神是“我的”,總之,凡是能說出的一切,都是“我的”,是我所擁有的一切,但不是“我本身”。那么,“我本身”到底是什么?勉強地說,就是能夠知道這一切、明白這一切的這個主體。我只要一念初生,馬上能夠認識到這一念生起,具有這個認知能力的,就是我。大家去好好體會,是不是這樣?這個就是在時間當中永恒不變的東西。我是什么?就是這個看不見、摸不著,卻能夠認識一切、創(chuàng)造一切的東西。它就是我們的精神原點,說白了就是我們的心,就是時空中不生不滅、永恒不變的東西。“中庸”到底是什么?這個就是“中”,這個就是“庸”。

當你認識了這個“中”以后,就知道原來大千世界的每個人,都是以“我”為中心的,一切事情都是圍繞著“我”這個中心在變化;你認識了這個“庸”以后,你就明白大千世界、萬事萬物中,唯有一個永恒不變的東西,也是這個“我”。空間中絕對的“中”找不到,除了我們的心;時間中絕對的“庸”也找不到,也只能在我們的心上去體會。

認識一念未生的剎那

但是,我們的心是什么?它肯定不是我們胸膛里面這拳頭大的肉團兒。有些人得了心臟病,移植一個心臟或人造心臟,他同樣能夠活著,他的這個能思能想的“心”,并沒有因為換了心臟而成為別人的“心”。

那么,這個心到底是什么?到底在哪里呢?如果你對一位古代禪師提這個問題,對不起,碰到厲害的就會打你一棒、給你一巴掌;溫柔一點的,也只給你一個字:參!他不是不想告訴你答案,答案就在他給你的棒喝當中,只是他沒有辦法正面回答你。如果勉強回答,只能說這個心啊,它什么都不是,哪里也不在;換一個說法,它什么都是,無處不在。但是,這個回答對你有用嗎?

我們想一想,我們的一切生活、一切經歷、一切創(chuàng)造的源頭,都是從哪里來的?從心上來的嘛。怎么去體會這個心呢?只能從當下這一瞬間去體會。因為過去的一切,都是從當下這一瞬間過去的;而未來的一切,也都是在當下這一瞬間變?yōu)楝F(xiàn)實的。說白了,過去是不存在的,因為已經過去了;未來也不存在,因為還沒有來。那么,唯一可以體驗到的,只能是當下一瞬。但是,這當下一瞬是不會聽從任何人擺布的,它馬不停蹄地變成過去,又馬不蹄地吸納未來。所以,《金剛經》里面說:“過去心不可得,現(xiàn)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過去、未來都不可得,那么當下一瞬你抓得住嗎?抓不住!當你伸手一抓的時候,它已經成為過去了;而未來呢?還沒等你伸手去抓,它又已經變成了現(xiàn)在,同時又隱入過去。

所以,我們要確立這樣的信念:永恒的、不可得的、無處不在的當下一瞬,就是我們的心之所在。它就是現(xiàn)在,就在我們講堂的這一瞬間,就在這個空間的、時間的交叉點上,這就是心。注意!就在此刻、當下,就在你的腦門上!不要動念……大家有體會嗎?佛教所謂的“心法”,離不開這當下一瞬,千經萬論說白了,都是圍繞著時間、空間交叉的這當下一瞬在談;孔門心法,同樣是離不開這當下一瞬。大家好好體會它,好好認識你心中一念未生的剎那,它就是你的心源,就是你的根本所在。

過去廟里經常掛這樣一副對聯(lián):“十世古今,始終不離當念;無邊剎土,自他不隔毫端”,它說的是什么意思?說的就是“中庸”這兩個字。“十世古今”,它是一個時間的概念,古往今來的所有時間,都始終不離當念,不離我們當下一瞬、當下一念。一切時間都是在當下這一瞬中過去的,我們從小到大怎么成長的?都是一瞬、一瞬、又一瞬,就這么過來的。除了這當下一念、當下一瞬,什么都沒有,這就是“庸”。“無邊剎土”,則指的是空間概念。為什么自己和外部世界沒有一毫一粒的間隔?因為這當下一念,可以抵達無邊剎土的任何一點,可以在大千世界中來去自由,這就是“中”。只要我們認識到這個時空中的交叉點,就是我們當下一瞬、當下一念,然后確定它、牢牢抓住它,就可以說你對“孔門心法”有點感覺了。但是,怎樣把這種感覺固定下來、擴大開來,讓它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發(fā)揮作用,讓它成為我們在人世間“修齊治平”的最佳工具,這還需要我們一步一步地學習、一步一步地踐行。

上面是我們從“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入手,進行的一個引申和發(fā)揮,最重要的,是要體會這當下一念。我們當下在做什么?我們生命中展開的一切活動,都是在當下一念中起作用,都是以當下一念作為表演的平臺。所以,認識當下這一念,把握當下這一念,你就能把握你的整個人生,把握你的整個世界。

有了這個體會以后,我們再看下面的文字,乃至學習整篇《中庸》,相應就比較容易了。

常道與非常道

這里,程子又說:“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我們做任何事情,都要力求中道而行,因為這是“天下之正道”。就像我們在馬路上開車,不要往兩邊開,要往中道上開,這樣才保險,不然把車開上人行道了,就會給自己和行人造成危險。同時,你能夠把不變、不易、具有穩(wěn)定性的這個“常識”牢牢地守住,這個就是定理。我們能夠按照常識、常理去做事情,肯定就不會出問題。

當然,如果是處在非常時期,也不得不用一點非常手段。但是,非常時期相對于正常而言,畢竟只是短暫的過渡時期,一旦過了非常時期,一切正常了,我們做事就必須回到常道、常識上來。就像社會的變動一樣,兩個朝代更迭之時,就是非常時期,就可以用非常之法,但是一旦更迭完成了以后,就要回到常道中來。

比如我們中國,從清末到1949年,整個社會如此混亂,經濟崩潰,軍閥割據,你打過來我打過去,要想讓社會回到正軌上來,沒有辦法,只有用非常道。毛澤東說“槍桿子里面出政權”,沒辦法,那個時代只有打,只有靠實力。但是,當1949年國家重新確立起來了,社會走向安定,那就必須按照常識辦事,要回到常道上來。儒家歷來最重視常道,什么是常道?五常嘛!就是仁、義、禮、智、信,這五常就是做人的常道,也是一個社會穩(wěn)定和諧的必由之道。如果在常態(tài)的社會中行非常道,就會很危險,這個常態(tài)社會就會重新淪落到非常時代,那是誰也不愿意經歷的。

中國古人講“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寧愿做太平時代的狗,也不愿意做非常時代、戰(zhàn)爭年代流離失所的人!我們看現(xiàn)在城市人養(yǎng)的寵物狗,日子過得多好啊!有專門的狗糧店、狗醫(yī)院,每條小狗都穿著花花綠綠的狗衣裳。而在戰(zhàn)爭的非常年代,人的生命被無休止地踐踏,老百姓遭的那個罪,真的是豬狗不如。所以,這個社會的常態(tài)是來之不易的,生活在這個時代很有福氣,要好好珍惜!

始于一理,終于一理

“其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這幾句就程子的本義來說,講的是《中庸》這部經典的行文結構。

《中庸》開篇講“天命”、講“性”、講“道”,這個就是“始言一理”,即把“中庸”的根本道理,首先闡明出來。“中散為萬事”,接下來就把這個“理”,分散在萬事萬物當中,分散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分散在我們修齊治平的每一個步驟中。所以中間的大部分篇章,就是講“中庸之理”是如何在具體的社會生活當中運行的。“末復合為一理”,那么到了最后的章節(jié)里,作者做了一個大總結,又回到這個“中庸之理”的根本上來,那么這個圈就畫圓了。

這是程子談整個《中庸》的謀篇布局,是從做文章、做學問的角度來說的。但是我們看到這里,就不要把它只當成教我們寫文章,而是要從“心法”的角度來體會,把這個“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的過程,放到我們的精神當中來體會。

我們心的功能、精神的運行過程,也與這一過程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我們的精神之初,一念未生之時,它是看不見、摸不著、萬法未生的狀態(tài)。萬法從無到有,一念初生,可以說就是“始言一理”。等到我們把這最初一念展開,把我們的精神運行過程展開以后,各種念頭紛紛涌現(xiàn),萬千世界都由此進入到我們的心中,那真叫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就是“中散為萬事”。到了最后呢?不管有多么復雜紛紜的精神活動,終究還是要回到精神的原點,“末復合為一理”,最終要回到這一念未生之處。

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體會,比如每天早上一醒來,剛剛睜眼的一瞬間,你的意識狀態(tài)還沒有恢復,整個精神里面是什么東西都沒有,對不對?但是,這一瞬間過去之后,你腦袋稍微一轉,事情就來了——我這是在哪里啊?在床上躺著;不行,我該起床了;該送孩子上學了;該上班了;今天還有生意要談;開會要遲到了;我還要做報告……等等,什么事情都來了,夠你忙活一整天。等一天忙完之后,疲憊不堪地回到家里,往床上一躺,這時,盡管你很累,盡管你有很多事情沒有解決,盡管明天后天還會有很多安排,但是你眼睛一閉,只要是真正睡著了,就又回到原點了。

這個原點是什么?我們前一段時間學《易經》,講過“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這個就是原點啊!原點就是“無思”、“無為”、看不見摸不著,但是一經展開,就能感通天下,天地之間的萬事萬物,無不在其中表現(xiàn)出來。

所以,《中庸》這部經典的結構是“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跟我們的精神運動規(guī)律是完全一致的。由此可見,古人寫文章之嚴謹精湛,絕不是信手胡來,寫得天花亂墜了事。

人啊,認識你自己

程子下面又說:“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于密”,這跟剛才談的是一回事。當我們把精神放開了以后,什么東西都在你的精神當中顯現(xiàn)出來了,天地萬物沒有一樣不會反映在我們的精神當中,這就是“放之則彌六合”。“彌”,就是彌漫、充滿的意思;“六合”,就是指四方上下,代表整個空間的概念。“卷之則退藏于密”,就像剛才講的,我們回到原點狀態(tài)了,睡著了,處于無思無為的狀態(tài)了,就是“退藏于密”。

這種“退藏于密”的狀態(tài),是一個大秘密啊!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這個秘密倉庫,它在什么地方呢?其實,我們就是這個秘密本身。“退藏于密”,秘密得連我們自己都找不到自己了!

對于自己精神運行的規(guī)律,我們要經常去認識它、了解它。古希臘神廟上刻著一行銘文:“人啊,認識你自己”,這就是要我們從精神運行的規(guī)律中去了解自己、了解生命、了解世界。大家真的這樣去做了,那是非常有意思、非常有味道的!所以程子說“其味無窮”,而且是“皆實學也”,都是老老實實的學問、樸樸實實的功夫。

儒家學問的功夫就是在這里顯出來的。其實佛家的學修、道家的學修,也都是在這里顯功夫。我們認識了自己的精神運行規(guī)律之后,還要學會把握它、做它的主人。怎樣做自己精神的主人?一念之善出來后,能不能馬上去執(zhí)行它?我們克服一切困難把這一念之善完成,讓它變成我們的事業(yè),這就是在善念上做了主人。反之,一念不善冒出來了,我們能不能把它克制住?能不能不受它的誘惑?能不能在七情六欲的面前作自己的主?這個就是念頭功夫,在傳統(tǒng)文化的修養(yǎng)中,它是實實在在的學修指標,來不得半點虛假。

“善讀者玩索而有得焉,則終身用之,有不能盡者矣”。所以,真正善于學習“中庸之道”的人,你就可以天天在自己的念頭上把玩,天天在自己的精神上求索。我們學《易經》時,也說要“觀象玩辭”,要在玩中學,在學中玩,學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樂之。如果你是個善于求索、善于做念頭功夫的人,那么終究會有所收獲,終身都受用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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