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事一(6)
- 14號門
- (美)彼得·克萊斯
- 4896字
- 2016-05-18 09:53:21
“好吧,”他朝電腦點點頭,“說正經的,你用電腦到底做什么?”
屏保重新亮起。“我在家做很多工作。我一半時間去辦公室,他們允許我在家工作。”
“什么工作?”
薇科瞇起眼睛,“數據錄入而已,沒什么了不起的。”
他忍俊不禁。
“怎么了?”
“我就是做數據錄入的,”內特說,“毫無意義的工作,而且不需要這樣一臺電腦。”
“我說過了,這臺電腦沒你想象中那么了不起,”她向后一靠,“你可以走了。”
他聳聳肩,搖頭道,“感激不盡。”他轉身離開,看見了他一直背對著的東西。
門口墻上有五個溫度計。一個是老式的玻璃桿水銀溫度計。一個是刻度轉盤式。一個是巴洛克風格的黃銅物件,指針繞著標度表盤轉動。最大一個是四方形的白色塑料質地,有數字輸出。最小一個也是數字式,尺寸如移動電話。他挨個看過去,確定讀數都是同一個溫度。
69[1]。
“說啊。”她說。
他扭頭看她,“說什么?”
薇科朝墻壁點點頭。她又抱起了雙臂,“愚蠢的色情笑話,早說早完。”
“我只是想——”
“快說。要是能想出什么有創意的,我就給你加分。”
“說真的。我沒想——”
“你屬于那種會把數字六十九重復五遍的男人。別說你沒往那方面想。你快說,說完就走。”
他把雙手插進牛仔褲口袋,笨拙地聳聳肩,“你……真的很喜歡六十九,是不是?”
“不,”她說,“很怪異,怎么看都不對勁。說真的,并不是我的選擇。”
“什么意思?”
她在椅子里轉動身子,朝整個房間揮揮手,“這兒永遠是六十九度。我可以把暖爐開到最高,大夏天放熱風,這兒是六十九度。我可以在一月打開所有窗戶,冷氣開到最大,這兒還是六十九度。”
內特看著滿墻的溫度計,“為什么?”
“不知道,反正就這樣。”
內特朝房門又走了一步,停下扭頭看她,“昨天,”內特說,“你說二十三號那扇門不是真的。”
薇科摘下眼鏡,用襯衫一角擦拭,“確實不是。”
“你怎么知道?”
“我在這兒住了兩年,見過許多怪事。”
“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望向內特,露出笑容。一個壞兮兮的詭秘笑容。
“那么,十四號又是怎么回事?”他問,“那么多掛鎖?”
“不知道,”她說,“實話實說,不知道。從我進來一直是這樣。我看著那扇門刷了兩次油漆,但據我所知,一次也沒有打開過。”
他隔著厚實的鏡片凝視她的眼睛,“你試過打開它,對不對?”
她一撇嘴角,“奧斯卡暴跳如雷。我險些被趕出去。有一次我甚至跑到街面上,企圖用手機鏡頭放大偷看那套公寓的窗戶。窗戶涂成黑色。”
“什么?”
“對,結結實實的黑色,每一英寸都是黑色。”
內特的視線穿過墻壁,望向那套神秘的公寓。他從溫度計轉向薇科的廚房,清清喉嚨。“我裝在廚房燈具上的燈泡放出黑光。”他說。
薇科挑起眉毛,“什么意思?”
“就是說,不管我把什么燈泡裝上燈具,放出的都是黑光。”
“你確定不是萬圣節賣的那種燈泡?”
他點點頭,“我已經換了四次。兩次是我從以前住處帶來的燈泡,兩次是我在萬斯超市買的。不管我怎么換,放出的都是黑光。我估計是電壓問題,或者是電流什么的。”
薇科搖頭道,“事情不是這樣的。黑光燈是一種特殊的燈泡。”
“你確定?”
“對。”
他聳聳肩,“但我能想到的只有這個。”
她用手指敲著椅子扶手說,“五號公寓住不長久,房客的租期一到就搬走,有幾個連租期沒到就跑了。”
內特點點頭,“我搬進來那天正好有人搬走。叫克雷格?”
“卡爾。王八蛋欠我兩個月的網費。走廊對面的房間從不出租,十六號。”
“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我進去過幾次。有一兩次粉刷時夜間開門換氣,但從不對外展示。”
“為什么不?”
“我問過比我早的房客,四號的奈特夫人。她在這兒住了二十五年。她搬進來后不久,有個女人在十六號自殺。一個想當演員的女人。在衣柜里上掛的。”
“上吊。”內特說。
“別當機靈鬼。”
“有個女人自殺,所以就再也不出租?說不過去。”
“是啊。”薇科說。她看著內特。他記得大學里腰上還沒肥肉的時候經常被這么看。對方在打量他。她花了幾秒鐘端詳他的臉,終于下定決心。
“想開開眼界嗎?”
他勉強笑笑,“呃,難說,我見過很多非常奇怪的文身,不過你請便。”
她的笑容消失了,“我是認真的。我可以讓你看看這地方的另一樁怪事,但估計會害得你睡不著覺。”
兩人對視片刻。
“好吧,”他說,“我要看。”
注 釋
[1].華氏度,合20.56攝氏度。
12
薇科領著他走向后樓梯,兩人爬下混凝土臺階,穿過防火門走進大樓后的小停車場。她揮動手臂,“你看見了什么?”
內特掃視一圈,“你要我看什么?”
“最好讓你自己看出來。”
內特端詳著樓后的停車場。鐵絲圍欄隔開了這幢樓和馬路對面的另一幢樓。停車場的兩個角生著兩棵小樹,樹干頂破了混凝土地面的裂隙。地上有幾道褪色的輪廓線,勾勒出紅、藍、黑色噴漆畫的什么東西。
他望向大樓背面,這一面沒有混凝土裝飾物和裝飾性的廊柱。一塊煤渣磚頂著門,墻上是另一段防火扶梯,最底下一級離門口有幾英尺。他順著扶梯望向他的廚房和曼迪的工作室。“我還是不太明白你要我看什么。”
薇科脫掉牛津襯衫扎在腰上,露出黑色T恤。“那好,”她說,“咱們到前面去。”
兩人穿過大樓走回去,經過空置至今的五號房間和永遠不管用的電梯。她領著內特走下前門廊,站在第一級臺階上,“現在你看見了什么?”
“我還是不明白重點在哪兒。”
“你仔細看,”她說,“等你看見了,你會痛揍自己,罵自己為什么一直沒注意到。”
他聳聳肩,再次望向大樓。正面和背面同樣是斑駁的紅磚墻壁,只是正面有兩塊混凝土,前門左右有廊柱裝飾。“消防梯的曲折方向不同,”他說,“是這樣嗎?”
“不,繼續看。”
石頭門楣上用黑體雕著“卡瓦奇”三個字,除此之外,內特什么也沒看到。他瞇起眼睛望向奧斯卡的窗口以上、希拉的窗口以下的那一方混凝土,上面沒有字母或數字,只有一幅盾徽。他走向臺階,望向奠基石上的花體字母——他仍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數著窗戶,用雙手確定窗戶是對齊的。他望向屋頂邊緣,尋找滴水怪獸或天使雕像或其他也許被他漏掉的東西。又過了幾分鐘,他聳聳肩,“完全看不出。”
“走。”
“去哪兒?”
“過街。”她說,打開大門。
“為什么?”
“我說過了,最好讓你自己看出來。”
“對,”他嘟囔道,“誰也無法向你形容母體是什么。”
她“撲哧”一笑,“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兩人穿過肯莫爾大道,她領著內特走上另一幢樓的前臺階。這幢樓是這條路上比較明快的建筑物之一,深受西班牙風格影響,以前多半是誰家的小型宅邸,后來改建分割成公寓。他抬頭望向自己那幢樓,“來這兒不會惹什么麻煩吧?”
“為什么?因為站在臺階上?要是有人問起,我們是在看自己的住處。”薇科朝馬路對面打個手勢,“現在呢?”
他望向公寓樓,又看看左右兩側的兩幢大樓。北邊那幢樓,也就是從他窗口俯視的那幢樓,大約是維多利亞風格,涂成亮藍色和白色。南邊那幢樓位于山坡的更高處,也是西班牙風格。再過去是一幢寬體紅磚建筑,看起來和他們這幢樓也許是遠親。
“還是什么都沒看見。”他說。
“這幢樓的屋頂有什么?”
“這幢樓?”內特轉身仰起頭。有個帶花箱的小陽臺遮住了視線。他后退一步,但好幾簇通向大樓的電線擋住了屋頂邊緣。他能看見屋頂的橙紅色瓦片,但其他就看不清了。“什么也看不見,”他說,“能給個提示嗎,到底要……”
內特突然停下,扭頭望向自己那幢樓。他又望向那幢半維多利亞式建筑,通向大樓的電纜和電話線呈扇形排開。他望向那幢比較大的紅磚建筑,樓下的電線密如蛛網,電話線桿林立。
他穿過馬路。薇科離他幾步跟著他。他走到大門口,仰望卡瓦奇大樓。紅磚和混凝土也瞪著他。
“沒有電纜,”他說,“完全沒有。”
薇科指著從電話線桿伸向屋頂的孤零零的線纜說,“太平洋貝爾和康卡斯特,”她說,“中間一根是電話線,繞著電話線走的是有線電視。”
內特還在仰望天空,“但其他的呢?”
“沒有其他的了,”薇科說,“根本沒有電線通進大樓。樓后和地下室也沒有電表。大家不注意是因為他們不需要付錢。別人沒注意到是因為事情和他們沒關系,”她朝大樓點點頭,“我們沒有接入洛杉磯電網。”
“那電從哪兒來?”
薇科聳聳肩,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13
內特花了半個小時才回過神來。他坐在薇科的床頭,盯著吊扇和吊扇上的三個燈泡。薇科打開一罐冰箱里的百事輕怡,喝了幾大口,然后用沒牌子的朗姆酒灌滿。她把可樂罐遞給內特,內特狠狠灌下一口。
“我明白,”她說,“去年第一次注意到的時候,我拒絕承認了一個星期。”
“告訴過別人嗎?”
“比方說?”
他又喝了一口加料的可樂,聳聳肩,“科學家,記者。誰知道,反正什么人唄。”
“我會被趕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
薇科又打開一罐百事輕怡,喝了一小口,“我剛看見的時候,就是拒絕承認的那一個星期,我試著告訴奧斯卡。他很生氣,說我是犯傻。于是我努力想找到一個合乎理性的解釋,但就是找不到。我回去找他,他訓了我好一頓,說這公寓多么便宜,房東喜歡保持安靜,你難道不喜歡嗎?諸如此類。又說我要是企圖鬧出什么動靜,引起混亂,他就會請我搬出去。當然,還要扣除押金。”
“所以你就什么也沒做?”
“喂,”她說,“也許你靠數據錄入一年能掙幾百萬,但信不信由你,我才剛過最低工資。隨便有些人怎么想,最低工資等于貧困線。這地方是天賜的禮物。我才不犯傻冒險呢。”
“抱歉。”
“隨便吧。”
“我靠數據錄入一年掙不了一百萬。”
“看得出。”
“稅后只有七十萬。”
“去你的。”她說,但嘴角微微上揚。她坐進桌前的辦公椅,“我查建造者也查得很累,”她說,“奠基石你看見了吧?”
他點點頭。
薇科拿著鼠標的手飛快地動了幾下,咔嗒咔嗒點擊。那塊大理石的照片出現在一個顯示器上。“WNA和PTK,”她說,“我猜PTK是P?T?卡瓦奇。”
“那是誰?”
“完全不清楚。這個名字哪兒都沒有出現過。卡瓦奇是個馬拉地[1]名字,一個印度人在十九世紀九十年代的洛杉磯應該很顯眼,但我就是查不到。有個叫普拉蒂克?卡米爾卡的印度人在一八九八年闔家遷居洛杉磯,只有這個。我在十幾個搜索引擎用各種變體查得累死了。設計師、建筑師、建造者、肯莫爾、洛杉磯,等等等等。”她聳聳肩。
“WNA呢?”
“同樣毫無頭緒。能查到幾百萬個結果,說是哪一個都有可能。”她又聳聳肩,“媽的,因為是上世紀初的事情,所以我猜測兩個名字都是男人。當時建筑業沒幾個女人,但萬事無絕對。”
內特望著照片里紅磚下的奠基石。他喝一口百事輕怡,感覺朗姆酒漸漸舒緩了心跳。“你對屋頂的機房有什么了解嗎?”
“怎么了?”
“我第一次看見就覺得太大。我隔壁的鄰居蒂姆也同意。他說多半不是機房。”
“那會是什么呢?”
內特聳聳肩。“難住我了,”他望向薇科,“住了兩年,你就沒注意到屋頂有個龐然大物?”
“我不太上去,”薇科說,“不過我會加到清單里的。”
“你有個清單?”
“我當然有個清單,”她喝一口飲料,表情稍微柔和了一點,“能讓我看看你的廚房燈光嗎?”
幾分鐘后,他們來到內特的廚房里。薇科合上百葉窗,抓起斯普林特公司[2]的賬單,在燈泡下前后擺動信封。昏暗的廚房里,紙張發出怪異的輝光。
她伸手關掉黑光燈,“相當酷。”
“酷只是一個方面。”
“你確定用的不是普通黑光燈燈泡?”
“百分之百。”
薇科看著他,“說起來,”她說,“我們兩個人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風險比較小。”
“什么意思?”
“還能是什么意思?不想找個時間在樓里四處聞一聞?”
內特詫異道:“聞一聞?”
“你懂的,調查一下,”薇科說,“但不弄出太大動靜。”
“我知道‘聞一聞’是什么意思,只是沒見過有誰真會用這個詞,”他微笑道,“所以咱們這是要演《史酷比》了?是等一等弗雷德和戴芬還是咱們這就躡手躡腳走起來?”
“我說,我只是覺得——”
“我好像有件橙色汗衫放在哪兒。你演威爾瑪挺像的。”
“閉嘴。”
“別生氣嘛。大家長大了都覺得威爾瑪挺火辣的。”
“你要是不肯去,也不需要這么滿嘴屁——”
“我加入,”他說,“抱歉。不管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
“真的?”
“絕對。”
“要是奧斯卡發現了,他會暴跳如雷,”她說,“有可能趕我們出去。”
“前提是他能發現。兩個人行動的意思就是有一個人把風。”
“你認為值得嗎?”
他抬頭看著燈泡,想著大樓沒有電纜,十四號公寓門上的掛鎖,想著地下室裝飾華美的雙開門,想著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這輩子到底要干什么。
“當然,”內特說,“完全值得。”
注 釋
[1].印度馬哈拉施特拉邦的主要語言。
[2].美國電信運營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