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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雜文】(2)

有客問詩于予者曰:“學唐優乎?學宋優乎?”予曰:“子無問唐也,宋也,亦問子之詩安在耳?《書》曰:‘詩言志’虞摯曰:‘詩發乎情,止乎禮義。’此為詩之本也。未聞有臨摹仿效之習也。古詩稱陶、謝,而陶自有陶之詩,謝自有謝之詩。唐詩稱李、杜,而李自有李之詩,杜自有杜之詩。人必有好奇縋險、伐山通道之事,而后有謝詩。人必有北窗高臥,不肯折腰鄉里小兒之意,而后有陶詩。人必有流離道路,每飯不忘君之心,而后有杜詩。人必有放浪江湖,騎鯨捉月之氣,而后有李詩。近時龍眠錢飲光以能詩稱。有人譽其詩為劍南,飲光怒;復譽之為香山,飲光愈怒;人知其意不慊,竟譽之為浣花,飲光更大怒,曰:‘我自為錢飲光之詩耳,何浣花為!’此雖狂言,然不可謂不知詩之理也。”客曰:“然則詩可無師承乎?”曰:“何可無也!杜老不云乎:‘別裁偽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凡騷、雅以來,皆汝師也。今之為唐為宋者皆偽體也,能別裁之,而勿為所誤,則師承得矣。”作詩原。

注:此文體現了納蘭性德詩論的最主要的核心思想,即詩要有自家的面目。

原書

予篤好書,每謂書有天分,而非盡關乎仿效;書有興會,而不必出乎矜持。《傳》云:“人心不同,有如其面。”桓溫欲似劉琨,而琨婢以為甚似而非。予謂惟書亦然。聚千百能書之人于此,其筆跡無一同。聚千百不能書之人于此,其筆跡亦無一同。使必出于同,則千古書法止一右軍足矣。即如右軍學衛夫人,而究之衛自衛,王自王,臨《蘭亭》者亦各自見筆意也。若銖而較,寸而合,豈復有真面目耶?王紹宗曰:“我書每精心空思,率意而成。聞虞世南不臨摹,但被中畫肚,我亦如之。”坡公云:“我書意造,本無法。”蓋古人絕技必有神明所寓,興會所觸,動與天隨而不自知。

予每當筆硯精良時,或無意中有得意之筆,否則不但掣肘迫書,即稍一勉強,而愈作愈不佳。程子所云:“作字須敬。”此亦儒者持心語,而書法豈關此哉!古之能書者或觀劍器,或聽江聲,或見蛇斗,此豈有書之事哉!然而會心有在矣。予嘗謂熟讀蒙莊即可悟作書之理。悠悠千古,解吾語者誰也?予恐書家之涉仿效矜持者有鸚哥嬌、秦吉了之誚,故作書原。

注:“鸚哥嬌”為鸚鵡的俗稱,宋代蘇軾《仇池筆記·李十八草書》有云:“劉十五論李十八草書,謂之鸚哥嬌。”比喻書藝猶鸚鵡之學人語僅能數句,尚未成熟。秦吉了,鳥名,又稱吉了、了哥、八哥,能說人語。

忠孝二箴有序

竊惟含齒戴發之倫,罔不知有君親。而生成高厚,在某更有不同者。肉食錦衣,朱輪華轂,出自襁褓,至于弱壯,承恩席寵,溢分逾涯。而悠悠歲月,罔知報稱,朝夜興思,怵惕靡安。夫蒼穹之高,非蟲豸所能感;春暉之煦,非寸草所能答。然而犬馬之誠,烏鳥之私,有不能自已者。敬賦二箴,書之座右,庶幾出入觀覽云。

濟濟群工,盈盈朝列,獨臣卑微,瞻天近日,綴衣趣馬,俾之供職。長楊五柞,豹尾龍脊,晷刻無離,時呼在側。爾發爾膚,咸帝之德。爾食爾衣,咸帝之澤。恩之渥矣,真同罔極。葵思傾陽,馬思竭力。曾是有知,不共朝夕。脰踵可捐,敬勤無忒。

右忠箴

高門懸薄,孰不有親?藐予小子,獨異等倫。有怙有恃,玉葉金莖。鞠我育我,早被華纓。程母畫荻,韋相傳經。延師就塾,望爾有成。箕裘之業,庶幾克承。婉兮變兮,突弁如星。有玉勿琢,恐墜家聲。先師垂訓,顯親揚名。敢不黽勉,無忝所生。

右孝箴

注:此文應是納蘭性德于康熙十五年(一六七六年)三月中進士后所作。與他其他的作品相比較,這篇文章流露出的情感明顯的有某些“違心”的地方,想必在當時的處境下,納蘭性德自有他的苦衷。

納蘭性德雖從小便受忠孝的禮教熏陶,但思想開明、抱負遠大的他卻屈為一個朝廷侍衛,且他的父親結黨營私、收受賄賂,這些使得性德對內心深處的忠孝觀念產生懷疑。

《易》九六爻大衍數辨

《易》,言理也。而數有不通,則無以明理。何先儒亦似有昧于數以昧于理者乎?他不具論,即如每卦六爻,必分冠之曰九曰六。先儒曰:“九為老陽,六為老陰,君子欲抑陰而扶陽,故陽用極數,陰用中數。”是說也,予竊疑之。

夫陰陽天道,豈徒用數而能抑之扶之哉?嘗深思而得之曰:此無他,天地之正數不過一二三四五之正數,至六七八九十之成數則各有所配,非正數矣。作《易》者每用正數。故孔子曰:“參天兩地而倚數。”其參天,不過一也,三也,五也,而一與三與五非九乎?其兩地,不過二也,四也,而二與四非六乎?此九六為天地正數,故可分冠于各爻。若曰扶陽抑陰,于分爻之義無取,其昧于數者一也。又如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先儒曰:“數所賴者五十。”又曰:“非數而數以之成。”是說也,予尤疑之,夫數貴一定,而曰所賴五十,非數而數,不大誕繆哉?

嘗深思而斷之曰:此脫文也。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數正五十有五。故乾坤之策始終此數。《系辭》明曰:“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五十有五,豈不顯然?而何獨于此減其五數,以另為起例哉?至于所用之數,或曰:“除六虛言之。”引揲蓍為證,亦非也。蓋數始于一,終于五。天道每秘其始終,以神其消長。故虛一與五,以退藏于密,則其用四十有九而已。此后世遁甲之術所由出也。若曰除六虛,于始終之義未明,其昧于數者二也。雖然,亦謂其理當如是耳。有不信者,試為焚香靜坐以深探之。

《詩》名物騶虞辨

身為大儒,則毋務為新奇之論。如《詩》騶虞之為仁獸,其說舊矣。獨賈誼《新書》本《韓詩》章句,謂騶為文王之囿名,虞乃司獸之官。后儒竟無有從之者。歐陽文忠學博才鴻,常力詆先儒穿鑿附會之非,其立論不诐,固粹然大儒也。乃獨于《新書》有取焉,謂毛、鄭未出之前,說者不聞以騶虞為獸,漢人侈稱祥瑞,亦無有以為言,不知其何物也,于是直斷以無此義。噫,誤矣!

按《山海經》云:“林氏國有珍獸,大若虎,五彩畢具,名曰騶牙。”即《詩》所謂騶虞也。太公《六韜》、淮南《鴻烈》皆云散宜生曾得騶虞以獻紂。相如《封禪書》曰:“囿騶虞之珍禽,徼麋鹿之怪獸。”又一見于《瑞應圖》,一見于《王會圖》,皆是物也。張平子《東京賦》則曰:“圄林氏之騶虞。”何平叔《景福殿賦》則曰:“騶虞承獸,素質仁形。”晉安帝時,新野有騶虞見。又羅愿《爾雅翼》以為似馬。王伯厚以為騶吾、騶牙、騶虞一物也。然則確證甚多,安得謂無是物乎?其他縱不可信,而太公在毛、鄭之前,淮南、相如、《山海經》與毛同時,比鄭為先,尚亦不足信乎?乃知毛、鄭之說不為無據,而歐公此論特未之詳考耳。吁!是詩詞旨與序義相合,較更明白,似無待辨。而吾獨惜文忠大儒乃有此誤也,或亦其好新奇之過與?

元旦帖子

黍谷陽回,葭灰氣動。車迎三素,斗轉七星。曉鶯傳第一新聲,早識上林樹色;江鯉破千層凍浪,遙連太液波光。句芒始屆東郊,青帝旋居左個。銷沉寒漏,胥歸爆竹聲中;綻泄春光,先到梅花影里。于時青袍朝士,金谷名流,并簇辛盤,爭燒甲煎。舉尊前柏葉,夸盛事于年年;傳勝里金花,覽物華于處處。達夫常侍,懷故鄉客鬢之篇;摩詰詞臣,賦元旦早朝之什。莫不驚心歲臘,屬望書云。至于鳥卜年豐,蠶燒歲稔;燕裁雙尾,雞畫重睛;當門并貼桃符,委巷競稱椒頌。爾乃對景物之更新,傷華年之易逝;醉屠蘇而耳熱,撥商陸而心寒。噫嘻!庭除擁篲,漫陳崔寔之書;旃廈橫經,空夢戴憑之席。倘化工假我以歲月,花鳥助我以文章,庶幾日麗嚶鳴,即待寸珠之照;當此冰開魚曝,可無尺素之移。

端午帖子

節自天中,時當夏仲。五花施帳,爭歌長命之詞;重碧盈尊,疊和延年之頌。釵名玉燕,兩兩斜飛;臂繞朱絲,雙雙并結。捕鴟梟而作供,惜鴝鵒之能言。草是宜男,共斗五時之勝;鏡呼天子,相傳百煉之金。團扇鮫綃,畫鳳文而繞戶;赤符神印,穿金鏤以垂門。采術浴蘭,俗傳萬井;觴蒲簪艾,勝極千秋。水躍丹魚,廣澤鼓青龍之艦;風高黃雀,靈飆迴彩鹢之帆。哭曹女于婆娑,吊屈平于湘漢。既望古而增慨,遂即事以興懷。于是接景光,睹云物,可以處臺榭而居高,相與升山陵而眺遠。翩躚羽扇,挹清飗以俱來;縹緲仙舟,泛綠波而竟去。我之懷矣,眷言念之。嗟乎!勝事常存,良辰難再。孟嘗不作,空余木梗之悲;胡廣既生,乃有葫蘆之棄。回思往昔之陳陳,勿使今茲之寂寂。情有同乎?樂可知矣!

書《昌谷集》后

嘗讀呂汲公《杜詩年譜》,少陵詩首見于“冬日雒城謁老子廟”。時為開元辛巳,杜年已三十,蓋晚成者也。李長吉未及三十已應玉樓之召,若比少陵,則畢生無一詩矣。然破錦囊中,石破天驚,卒與少陵同壽千百年。大名之垂,彭殤一也。優曇之華,剎那一現;靈椿之樹,八千歲為春秋,豈計修短哉!

題米元章《方圓庵碑》

探河源者于星宿,尋地脈者于昆侖。書家之有鐘、王,詩家之有李、杜,其昆侖、星宿也。書至南宮,而書之能事畢矣,然南宮書從鐘、王來。詩至東坡,而詩之能事畢矣,然東坡詩從李、杜出。山谷云:“老杜之詩,昌黎之文,無一字無來歷處。”書猶是矣。見近時學蘇詩米字者,不知其來歷而徑學蘇、米,且并不見蘇、米而學。夫學蘇、米者之點畫與唇吻,每況愈下,久而彌失其真。吁!可慨也!近有人自龍井得米元章《方圓庵碑》初搨示予。其筆法瘦勁,全學《圣教序》,與俗所摹癡肥一種迥異。學米者見之,當知老顛來歷,必不專專為天馬賦伎倆矣。

注:宋代大書法家米芾(一〇五一年至一一〇七年),字元章,號襄陽漫士、海岳外史。祖籍山西,后遷居襄陽,世人又稱他為“米襄陽”。傳說他個性怪異,愛穿唐裝,嗜潔成癖,遇石稱“兄”,膜拜不已,因而人又稱其為“米顛”。《圣教序》即唐代儲遂良所寫的《大唐三藏圣教序》。

題董文敏《秋林書屋圖》

世之目文敏者動于巨然、北苑內求之,非是輒云偽。此如畫竹林諸賢,必寫其沉湎潦倒、科頭袒胸之狀,而不知山公啟事,叔夜揮弦,彼自有正笏端紳,目送飛鴻時也。此卷紅樹綠莎,朱闌石砌,頗極雅麗,是文敏少年得意之筆,以為贗者乃見橐駝謂馬腫背也。識者辨之。

注:董其昌(一五五五年至一六三六年),字玄宰,號思白、香光居士。明代書畫家。華亭(今上海松江)人,祖籍山東萊陽。直至其三十四歲之時,即萬歷十七年方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后官至南京禮部尚書,卒后謚文敏。

題文與可《墨竹》

讀東坡《筼筜谷記》,便如有兔跗蛇腹之干凌霄漢而出,以為與可之竹在是也。觀與可之竹,亦如見掀髯捫腹、兔起鶻落之筆,拂拂在叢筱間。兩者俱有神遇,知筆墨外,別有事在矣。京師苦無竹,得此幅掛壁,恍身在瀟湘淇澳間也。王子猷曰:“何可一日無此君。”知言哉!

注:文仝(一〇一八年至一〇七九年),字與可,宋代梓州永泰人。善長畫墨竹,曾任陵州、湖州等知州或知縣。云“畫竹必先胸有成竹,不能節節葉葉為之”。有《墨竹圖》傳世。

募建普同塔引

蓋聞惠必旁敷,史著澤枯之德;慈當下逮,禮垂掩骼之文。煙橫古冢,騷人以此徘徊;月隱北邙,詞客緣斯愀愴。詎必過橋公之墓,始解回車;奚須上董相之墳,方圖漬酒。蛇猶思報,愿酬魏顆于他年;蟻尚銜恩,敢讓宋郊于異日。因塵不謬,果報非虛。舊有普同塔者,屢經締構,多歷歲年。斂萬骨以同埋,聚千骸而并坎。人天共鑒,庶免荒榛蔓草之悲;魂魄咸依,可無怪雨盲風之恨。然而,運逢歷劫,積蛻何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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