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家伙怎么能一次照顧到所有情況呢！那是什么？——噢，很遺憾，那只是一截老樹樁！”剛聽到這里，艾德蒙就昏過去不省人事了。

過了一會兒，半人馬、獨角獸、鹿、鳥兒們（當然啦，這些都是在上一章里阿斯蘭派來的營救隊）帶上了艾德蒙，全部動身趕回石桌。不過，如果他們能看到自己離開后溪谷里發生了什么，我想他們肯定會大吃一驚的。

溪谷里非常安靜，不久之后，月亮越來越明亮；如果你去了那里，你就會看到月光照耀在一截老樹樁和一塊不大不小的卵石上面。但是，如果你繼續瞅一瞅的話，你就會開始慢慢想，這樹樁和卵石都有些蹊蹺。接下來你可能就會覺得這樹樁其實特別像一個蹲在地上的小胖子。如果你看的時間足夠長的話，你還會看到小胖子走向卵石，而卵石也會坐起身來，開始跟樹樁說話，實際上這截樹樁和卵石正是女巫和小矮人。因為女巫會使用一種魔法，可以把東西變成其他的形狀，就在她的刀子從手中被打落的時候，她就有了這個打算。她的手里還緊握著魔杖，魔杖也是完好無損的。

其他幾個孩子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們睡在了帳篷里的一堆墊子上），聽到的第一件事（從海貍夫人那里得知的）就是他們的兄弟被救出來了，昨天深夜里已經被帶到了營帳中；此刻他正和阿斯蘭在一起。他們幾個吃完早飯趕緊出去，看到艾德蒙和阿斯蘭遠離隊伍中的其他成員，正一同走在滿是露珠的草地上。沒有必要告訴你阿斯蘭在和艾德蒙說些什么，也從來沒有人聽說過，不過這是艾德蒙永生難忘的一次對話。等其他三個孩子走到近前，阿斯蘭轉過身，帶艾德蒙一起走向他們。

“這是你們的兄弟，”他說，“另外，過去發生的事情也不必跟他說起了。”

艾德蒙和兄弟姐妹一一握手，依次對他們說了句“對不起”，大家都對他說“沒有關系”。隨后每個人都很想要跟他說些話，來非常清楚地表明大家和他又都成為好朋友了——很平常自然的話，可是很顯然，誰也想不出到底要說些什么。不過，在他們覺得尷尬之前，一只豹子到了阿斯蘭跟前，說：

“陛下，敵方派來的一名信使求見。”

“讓他前來。”阿斯蘭說。

豹子離開之后，很快帶女巫的小矮人回來了。

“你要送什么信，大地之子？”阿斯蘭問。

“納尼亞女王、孤寂群島的女皇想要得到戰時通行許可，來和你會談。”小矮人說，“以求商討對你她雙方都有利的事務。”

“納尼亞女王，說的跟真的一樣！”海貍先生說，“真是厚臉皮……”

“安靜，海貍。”阿斯蘭說，“所有的稱號都將歸還于它們本來的擁有者。在此期間，我們不會與他們爭論。告訴你的女主人，大地之子，我會準予她通行許可，但條件是她要把她的魔杖留在身后那棵大橡樹下面。”

條件達成了，兩只豹子跟隨小矮人走回去，看看是不是嚴格執行了。“可是如果她把兩頭豹子變成石頭呢？”露茜小聲對彼得說。我猜那兩頭豹子心里肯定也有這個想法；不管怎么說，當他們走過去的時候，后背上的毛全都豎著，尾巴也立了起來——就像是一只貓見了一條陌生的狗。

“不會有事的，”彼得小聲地回答她，“否則他也不會派他們去的。”

幾分鐘后，女巫親自走上山頂，徑直走過來，站在阿斯蘭面前。從沒見過她的三個孩子一看到這張臉，就感覺到后背一陣戰栗。在場的所有動物都發出了一聲低吼。盡管陽光明媚，每個人都霎時感覺到了寒冷。在場唯一看上去從容自在的兩位就是阿斯蘭和女巫。看到這兩張臉靠得這么近，可以說是最奇特的一件事了——一張金色的臉和一張慘白的臉。倒不是說女巫直視著阿斯蘭的雙眼，海貍夫人特別留意了這一點。

“你這里有一個叛徒，阿斯蘭。”女巫說。當然，所有在場的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艾德蒙。不過，艾德蒙經歷了這么多事，再加上那天早上的談話，他已經不再考慮自己。他只是繼續看著阿斯蘭。似乎女巫說什么話都不要緊。

“嗯，”阿斯蘭說，“不過他的背叛并不是針對你。”

“難道你忘了深奧魔法？”女巫問。

“就當作我已經忘了，”阿斯蘭嚴肅地說，“告訴我們深奧魔法的事兒。”

“告訴你們？”女巫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告訴你們我們旁邊這張石桌上面寫了什么嗎？告訴你們這些深如長矛一樣的字母很久之前早已寫在這密山的燧石之上嗎？告訴你們海外大帝的權杖上面究竟鐫刻了什么嗎？你至少也該知道海外大帝從一開始就對納尼亞施了什么魔法。你清楚地知道，每一個背叛者都屬于我，是我合法的獵物，對于每一次背叛，我都有權利開殺。”

“哦，”海貍先生說，“原來這就是為什么你自封為女王，因為你就是那個大帝的劊子手。我明白了。”

“安靜，海貍。”阿斯蘭低聲咆哮著說。

“所以，”女巫繼續說，“那個家伙是我的。他的命得歸我處置，他的血也屬于我所有。”

“你有本事就過來取啊。”長著人頭的牛大聲吼叫著說。

“愚蠢！”女巫的狂笑幾乎都成了怒號，“你真的以為你的主人單靠武力就能把我應得的權利搶走嗎？他對于深奧魔法可清楚得很。他知道，除非我依照法典擁有了人血，否則納尼亞將會天翻地覆，在水與火之中毀滅。”

“這確實屬實，”阿斯蘭說，“我并不否認。”

“噢，阿斯蘭，”蘇珊在獅子耳邊低語道，“難道我們——我是說，你不會那么做的，對嗎？我們難道就對深奧魔法無計可施了嗎？難道你不能做點什么來對抗它嗎？”

“對抗大帝的魔法？”阿斯蘭說，他轉向蘇珊，臉上似乎在皺著眉頭。之后再沒人那樣建議他了。

艾德蒙站在阿斯蘭的另一邊，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阿斯蘭的臉。他嗓子堵堵的，感覺透不過氣來，心里想自己是不是應該說點什么。過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并沒被期待做任何事，除了等待，只按被吩咐的去做就好。

“你們全部都退下，”阿斯蘭說，“我要單獨跟女巫說話。”

大伙兒都聽從命令退下了。獅子和女巫表情嚴肅的低聲對話這段時間非常難熬，大家都等待著，揣測著。露茜說了句“噢，艾德蒙！”便放聲哭了起來。彼得背對其他人站著，眺向遠處的大海。海貍夫婦的爪子緊緊抓在一起，低頭站著。半人馬不安地踏來踏去。不過最后大家全都安靜了下來，所以你甚至可以聽到大黃蜂飛過的聲音、腳下森林中鳥兒們的聲音、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阿斯蘭和女巫的對話依舊在進行著。

終于，他們聽到了阿斯蘭的聲音。“你們全都可以回來了，”他說，“我已經解決了這件事。她宣布放棄索要你們兄弟的血液。”整個山坡出現了一種聲音，就好像是所有人一直都在屏住呼吸，現在忽然重新呼吸了起來，接著就是一片低語聲。

女巫面露狂喜，正要轉過身來時停住了，她說：

“可是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信守諾言？”

“哈——啊——啊！”阿斯蘭咆哮著，從王座上半立了起來，一張大嘴越張越大，咆哮聲也越來越響。女巫目瞪口呆，盯了一會兒，然后撿起自己的衣服，飛快地逃命去了。

第十四節 女巫的勝利

等女巫走后，阿斯蘭說：“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個地方，這里會派上其他的用途，我們今晚要在貝魯娜的淺灘扎營。”

當然每個人都極想知道他和女巫是如何安排整件事的，但是他的表情那么嚴峻，每個人的耳邊都還回蕩著他的怒吼聲呢，所以誰也沒敢問。

大伙兒在山頂吃了頓露天的飯之后（因為現在陽光已經變得強烈，曬干了草地），就忙著把帳篷拆了，收拾東西。兩點之前大部隊就出發了，前往東北方向，因為路途并不算遙遠，所以步子也不急。

在行軍的第一段路上，阿斯蘭向彼得解釋了他的作戰計劃。“等她解決好這一帶的一些事情之后，”他說，“女巫和她的手下肯定會退回到她的家中，準備一次圍攻。你或許可以中途截斷她，讓她回不了老巢，也或許做不到。”然后他簡要描述了這場戰役的兩種計劃，其一是與女巫和她的手下在森林中對抗，其二是襲擊她的城堡。他一直在建議彼得要如何采取行動，比如說“你必須把你手下的人頭馬放在這樣和這樣的位置”，或者“你必須要安排偵查人員去查探，確保她沒有這樣或那樣做”等等，直到最后彼得說：

“可是你也會親自去督戰的，阿斯蘭。”

“那一點我無法向你保證。”獅子回答他，接著繼續指導彼得如何作戰。

行軍的最后一段路上，是蘇珊和露茜大部分時間和他在一起。阿斯蘭并沒有跟她們多說什么，而且在她們看來他似乎有些憂傷。

他們下行到一個地方的時候，還是下午，那里河谷變寬，大河變得開闊、低淺。這就是貝魯娜淺灘，阿斯蘭傳令下去，在河的這一邊駐扎。可是彼得卻說：

“我們在另一邊安營不是更好嗎？以免她夜里來突襲或者出別的事。”

阿斯蘭似乎一直在思考著別的事情，他緩過神來，抖一抖甚為壯觀的鬃毛，說：“呃，你說什么？”彼得再次向他重復了一遍。

“不，”阿斯蘭漫不經心地說，好像無關緊要，“不，她今天晚上不會來襲的。”緊跟著，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說道：“不過你能想到這一點也是很不錯的。作為一名戰士就應該多思考。不過這件事真的不要緊。”于是大家開始搭帳篷。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被阿斯蘭的情緒感染了。而且彼得一想到要獨立領導一場戰爭，就覺得緊張不安；阿斯蘭可能不會在那里與他并肩戰斗的消息對他更是一個重大的打擊。那天的晚飯吃得安安靜靜。每個人都感受到了，這和前一天晚上甚至是當天早上有多么不同，就像是剛剛才開始的好時光已經被畫上了句號。

這種感覺對蘇珊的影響更是大，她爬上床之后，怎么也睡不著。躺下來數羊也還是不行，她正翻來覆去地無法入睡，聽到露茜長長的一聲嘆息，在黑暗中翻了個身躺在她旁邊。

“你也睡不著嗎？”蘇珊說。

“嗯，”露茜說，“我以為你已經睡著了。聽我說，蘇珊！”

“什么？”

“我有一種極其恐懼的感覺——就好像有什么災難正在靠近我們。”

“你也有嗎？說句實在話，我也有這種感覺。”

“是關于阿斯蘭的，”露茜說，“要么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降臨到他頭上，要么就是他打算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整個一下午我都覺得他不大對勁，”蘇珊說，“露茜，他說接下來的戰斗中不和我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你有沒有覺得他今晚會悄悄地溜走，離開我們呢？”

“他現在在哪兒？”露茜說，“他在我們的營帳里嗎？”

“我想應該沒有。”

“蘇珊，我們出去轉一圈吧，或許會碰到他。”

“好，走吧，”蘇珊說，“反正我們出去走走和躺在這里睡不著也沒什么區別。”

兩個女孩子躡手躡腳地在其他睡覺的人中摸索出一條路，爬出了帳篷。月光皎潔，萬籟俱寂，只聽得到河水流經石頭的潺潺流水聲。蘇珊突然一把拉住露茜的胳膊說，“看！”在宿營地的另一邊，樹林的邊緣，她們看到獅子正慢慢地走入森林，離他們遠去。兩人沒有出聲，雙雙跟著他。

他帶著她們走出溪谷，上到一處峭壁，接著稍稍向右一轉，很顯然，這正是那天下午他們從石桌所在的山來到這個淺灘所走過的同一條路。他帶領她們走啊走啊，走進陰暗的樹影，又來到蒼白的月光下，夜晚厚重的露水浸濕了她們的雙腳。不知怎的，他看起來和她們所認識的阿斯蘭有些不一樣。他的尾巴和頭低低地垂著，走路緩慢，就像是他已經非常非常累了。接著，當穿過一片開闊空地時，沒有樹蔭為她們遮擋，他停下腳步，四處看了看。現在想逃走也是沒用的，所以她們走向了阿斯蘭。兩人靠近后，他說：

“噢，孩子們，孩子們，你們為什么要跟著我？”

“我們睡不著覺。”露茜說。她相信接下來也用不著多說什么了，因為阿斯蘭知道她們一直在想些什么。

“對不起，能讓我們跟著你嗎？不管你要去哪里。”蘇珊問。

“這個，”阿斯蘭說，似乎是在思考。一會兒他說：“今晚有人陪我，我應該高興才對。好，你們可以跟著，不過要保證，我讓你們停的時候就停下來，然后留我一個人繼續走。”

“啊，謝謝你！謝謝你！我們保證。”兩個女孩子說。

他們接著向前走，兩個女孩兒一人一邊走在獅子的兩側。可是他走得是多么慢呀！他偉大高貴的頭毫無生氣地垂著，鼻子幾乎都要觸到草地了。沒多久，他絆了一下，發出低低的呻吟聲。

“阿斯蘭！親愛的阿斯蘭！”露茜說，“你究竟怎么了？不能告訴我們嗎？”

“你是不是生病了，親愛的阿斯蘭？”蘇珊問。

“沒有，”阿斯蘭說，“我只是很難過、很孤獨。把你們的手放在我的鬃毛上，這樣我可以感覺到你們在身邊，我們就這樣走著吧。”

于是，女孩子們做出了沒有他的允許自己永遠都不敢去做、卻是自從第一眼見到他就無比渴望去做的事，她們把自己冰冷的手埋進美麗的鬃毛海洋，撫摸著，就這樣，她們和他一起走著。過了不久，他們發現自己正走在放有石桌的那個山坡上。他們爬上了樹林的盡頭，當走到最后一棵樹時（這棵樹的周圍還有些灌木叢），阿斯蘭停下來說：

“噢，孩子們，孩子們！你們必須在這兒停住了。無論發生什么事，你們都不要被別人發現。再見了。”

兩個女孩子難過地哭了起來（雖然她們幾乎不知道原因），緊緊貼著獅子，親吻他的鬃毛、他的鼻子、他的爪子和他那雙悲傷的大眼睛。然后獅子離他們而去，走出樹林，走上山頂。露茜和蘇珊蹲伏在灌木叢中目送他，下面就是她們所看到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