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莊子全書(彩圖精裝)
- 思履
- 6835字
- 2019-01-02 16:04:21
◎應(yīng)帝王◎
【題解】
本篇談的是帝王治理天下的問題,表現(xiàn)了莊子無為而治的政治觀。文中的六個故事都是寓言,莊子借此以論理。“嚙缺問于王倪”“肩吾見狂接輿”部分,批評了君王以私愿制定法度統(tǒng)治人民的行為,指出為政當“順物自然”,統(tǒng)治者當去除私念。“陽子居見老聃”“鄭有神巫曰季咸”“無為名尸”“南海之帝為倏”等部分論辯了無為的好處和有為對百姓的損害。莊子為政當無治的政治觀,基本上是繼承老子的“無為而無不為”的思想而來的,其消極性不言自明,但是這種政治觀念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針對當時日益膨脹的君王權(quán)力而發(fā)的,不無合理的因素。因為在有階級的社會,以君主官僚為主體的政治本身就是天下的一大禍害,無論它打著什么旗號。
【分節(jié)導(dǎo)讀】
此節(jié)中嚙缺之所以因王倪的不知而歡呼雀躍是因為對方的不知讓他悟道。知有限而不知無限,知會引發(fā)是非,不知則不會產(chǎn)生利害。知讓人為名望利益所累,不知則無欲,無欲也就不會產(chǎn)生煩惱。得道的人不會在意別人用侮辱性的詞匯稱呼自己,相反未得道的人在治國時借仁義籠絡(luò)人心,把好名聲當做治國工具,必為如何擁有這名聲、如何保護這名聲所累。
【原文】
嚙缺問于王倪 [1],四問而四不知 [2]。嚙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3]。
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 [4]?有虞氏不及泰氏 [5]。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 [6];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 [7]。泰氏,其臥徐徐,其覺于于 [8]。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

嚙缺問王倪道,四問四不知。
【注釋】
[1]嚙缺、王倪:莊子虛擬的人物,《齊物論》篇中出現(xiàn)過。[2]四問而四不知:嚙缺問王倪事,載《齊物論》,“四問”為“知物之所同是乎?”“知子之所不知邪?”“物無知邪?”“知利害乎?”王倪都答稱不知道。[3]蒲衣子:莊子虛擬的人物。[4]而:通“爾”,你。[5]有虞氏:指舜。泰氏:傳說中的上古帝王。[6]藏仁:心懷仁義。要(yāo):結(jié)交。[7]出:超出。非人:指物。這句話的意思為有心要人,則猶系于物,是未能超然出于物。[8]于于:迂緩,安閑自得的樣子。
【譯文】
嚙缺問王倪,問了四次而四次都答稱不知道。嚙缺因此歡喜得跳了起來,走去把這事告訴蒲衣子。
蒲衣子說:“你現(xiàn)在知道了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他還心懷仁義以要結(jié)人心,雖然也獲得了人心,但是未能超脫外物的牽累。泰氏睡時舒緩平靜,醒來時安閑自得。任人把自己稱作馬,任人把自己稱作牛。他的知見信實,他的德性純真,而從來沒有受到外物的牽累。”
【原文】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女 [1]?”
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jīng)式義度 [2],人孰敢不聽而化諸 [3]!”
狂接輿曰:“是欺德也 [4]。其于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蚊負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 [5]?正而后行[6],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7]。且鳥高飛以避矰弋之害[8],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鑿之患[9],而曾二蟲之無如 [10]?”
【注釋】
[1]日中始:莊子虛擬的人物。女:通“汝”,你。[2]君人者:指國君。經(jīng)式義度:指法規(guī)、法度。[3]諸:語尾助詞,相當于“乎”。[4]欺德:虛偽騙人的言行。[5]治外:指用上面所說的“經(jīng)式義度”來治理人。[6]正而后行:自正而后行化天下。[7]確乎能其事者:指任人順其實性,各盡其能。[8]矰弋(zēnɡ yì):古時一種帶有絲繩射鳥的短箭。[9]鼷(xī)鼠:小鼠。神丘:社壇。熏:煙熏。鑿:挖掘。[10]無如:奚侗認為“知”當作“如”。“無如”就是說不如。
【譯文】
肩吾見到狂接輿,狂接輿說:“日中始對你說了些什么?”
肩吾說:“他告訴我,國君憑自己的意愿定出法規(guī),人們誰敢不聽從而被教化呢!”
狂接輿說:“這是虛偽騙人的做法。這樣去治理天下,就如同趟著大海去鑿河,使蚊蟲背負大山一樣。圣人治理天下,是用法度來約束人們嗎?圣人是先端正自己而后感化他人,任人做一些能做的事罷了。鳥尚且知道高飛以躲避羅網(wǎng)弓箭的傷害,小鼠尚且知道在神壇下打洞以避開煙熏和挖掘之禍,難道人還不如這兩種蟲子嗎?”

狂接輿認為日中的話虛偽騙人。
【分節(jié)導(dǎo)讀】
此節(jié)承接上節(jié)的“治世先治己”,講如何治己。作者借無名人之口點出治己的方法——保持心靈的清靜無為,不偏私,順應(yīng)事物自然發(fā)展。無名人的治己之道正是道家推崇的治國之道。
【原文】
天根游于殷陽 [1],至蓼水之上 [2],適遭無名人而問焉 [3],曰:“請問為天下 [4]。”
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 [5]!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 [6],厭,則又乘夫莽眇之鳥 [7],以出六極之外,而游無何有之鄉(xiāng),以處壙埌之野 [8]。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 [9]?”
又復(fù)問。無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氣于漠 [10],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注釋】
[1]天根:莊子虛擬的人物。殷陽:殷山的陽面,或以為莊子虛擬的地名。[2]蓼水:莊子虛擬的河名。[3]無名人:莊子虛擬的人物,或以為指圣人,因《莊子》中有“圣人無名”的話。[4]為:治理。[5]不豫:不悅,不快。[6]方將:正要。為人:為友。[7]莽眇:輕盈虛渺之氣。即以輕盈虛渺的之氣為鳥,乘著遨游太空。[8]壙埌(kuànɡ lànɡ):空曠遼闊。[9]帠(yì):為“臬”的壞字,即夢話,囈語。[10]游心于淡,合氣于漠:游心于恬淡之領(lǐng)域,合形氣于淡漠之鄉(xiāng)。
【譯文】
天根到殷陽游玩,來到蓼水邊,恰巧碰到無名人,便問道:“請問治理天下的方法。”
無名人說:“走開!你這個鄙陋的人,為何問這使我不愉快的問題呢?我正要和造物者為伴,厭煩了,就乘著輕盈虛渺的氣,飛出天地四方以外,暢游于無何有之鄉(xiāng),處在空曠遼闊的曠野。你又為什么用治理天下的夢話來干擾我的心呢?”

天根到殷陽游玩碰到無名人。
天根又再次詢問。無名人說:“你要游心于恬淡的境界,形氣要合于漠然無為,順應(yīng)事物自然的本性而不夾雜私意,天下就可以治理好了。”
【分節(jié)導(dǎo)讀】
此節(jié)重點講何為圣明之王。陽子的看法證代表了世俗中人對圣明之王的看法——能力強,做事果斷,有敏銳的洞察力,看問題透徹,學道勤奮。但站在道的角度,還不能稱這樣的王為圣明之王。常人艷羨的“才智”無非是勞心耗力之術(shù),會讓人受制于外物。道家眼里的圣明之王不求功名,高深莫測,尊重萬物的本性,不治萬物卻使萬物大治。
【原文】
陽子居見老聃 [1],曰:“有人于此,向疾強梁 [2],物徹疏明 [3],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 [4],勞形怵心者也 [5]。且也虎豹之文來田 [6],猿狙之便、執(zhí)斄之狗來藉 [7]。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
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 [8];有莫舉名 [9],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游于無有者也 [10]。”
【注釋】
[1]陽子居:莊子虛擬的人物。[2]向疾:敏捷如響,即反應(yīng)像回聲般快。向,通“響”,回聲。強梁:強悍果決。[3]物徹疏明:觀察事物洞徹,疏通明達。[4]胥:小吏。易:掌占卜的小官。技系:為技能所牽累。[5]勞形怵心:形體勞累,內(nèi)心驚懼。[6]文:通“紋”,花紋。來:招致。田:田獵,狩獵。[7]猿狙:一種獼猴。便:便捷。執(zhí):捉。斄(lí):貍。藉:系縛。[8]貸:施。恃:依賴。[9]有莫舉名:有功德而不能用語言稱說。[10]游于無有:游于至虛無為的境地。

陽子居問老聃何為圣明君王。

圣明的君王立于不可測識之地。
【譯文】
陽子居見到老聃,問說:“有這樣一個人,敏捷果決,認識事物透徹明達,學道精勤不倦。像這樣,可以和圣明的君王相比嗎?”
老聃說:“這樣的人在圣人看來,不過是像胥吏卜官被技能所牽累,勞苦形體,驚怵心神罷了。且虎豹因皮有花紋而招來人們田獵,獼猴因行動便捷、獵狗因能捉貍而招來人的捉系。像這樣的人,可以和圣明的君王相比嗎?”
陽子居臉色突變,慚愧地說:“請問圣明的君王怎樣治理天下呢?”
老聃說:“圣明的君王治理天下,功績覆蓋天下卻好像和自己不相干,教化施及萬物而人民不覺得有所恃;雖有功德卻不能用語言說出來,使萬物欣然自得其所;自己立于不可測識的地位,而暢游于虛無的境地。”
⊙品莊悟道⊙
使物自喜
老子告訴陽子,真正的圣明之王:“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道家主張無為之治,認為最好的治世者處理事務(wù)要順其自然。而老子的這番話,不只適用于治世的帝王,也適用于平凡大眾。
常人總是忍不住和人分享自以為好的東西,包括生活的觀念、處世的方法,但每個人的性情、癖好都不一樣,甲喜歡的,未必是乙所喜。“使物自喜”的關(guān)鍵在于尊重“物”的本性,任何人都不喜歡別人將某種意識強加于己。現(xiàn)實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甲強行向乙推行某種事物,乙不肯接受,二者產(chǎn)生矛盾,最后不歡而散。
人都希望別人能尊重自己的個性,卻時常忽略自己也要尊重別人的獨特之處,總是自以為可以替他人做主,指導(dǎo)他人的生活。俗話說“人之患在于好為人師”,想要擁有良好的人際關(guān)系,就要有意識地放下干涉他人的習慣,學習包容和自己不同的思想觀念、形形色色的人。
【分節(jié)導(dǎo)讀】
此節(jié)以季咸相壺子的故事來說明“知”的有限。季咸自以為有知,可以預(yù)測萬物的變化,但卻被壺子制造的假象迷惑,大驚而跑。壺子用隨風而倒的草和隨波逐流的水來形容被知所制的不自由。另一方面,作者又用列子被季咸迷惑一事說明以知為道的危險,若所知非“真”,人就容易誤入歧途。知性思考只能讓人看到道的表象,要把握道的實質(zhì)還要依靠悟。
【原文】
鄭有神巫曰季咸 [1],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 [2],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 [3],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
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 [4],而固得道與?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 [5]!而以道與世亢 [6],必信 [7],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

鄭國人見到季咸就跑。
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shù)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 [8]。”
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地文[9],萌乎不震不止[10]。是殆見吾杜德機也[11]。嘗又與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 [12],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quán)矣 [13]。”
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天壤 [14],名實不入,而機發(fā)于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 [15]。嘗又與來。”

壺子對列子說:“我未曾出示我的大道。”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 [16],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fù)相之。”
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太沖莫勝 [17]。是殆見吾衡氣機也 [18]。鯢桓之審為淵 [19],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 [20],此處三焉。嘗又與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
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 [21],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 [22],因以為波流,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 lt@span sup=1>[23]lt@/span>,食豕如食人 [24]。于事無與親,雕琢復(fù)樸 [25],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 [26],一以是終 [27]。
【注釋】

列子走進屋,將季咸的話告訴壺子。
[1]神巫:精于巫術(shù)、占卜靈驗的巫者。季咸:人名。[2]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預(yù)言年、月、旬、日,靈驗如神。期,預(yù)言。[3]壺子:為列子的老師,名林,號壺子,鄭國人。[4]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我為你講授的是道的名相,尚未講授道之實。[5]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有眾雌而無雄,又怎么生卵呢。這里是比喻道如果有文無實,就不得稱為道。[6]亢:通“抗”,抗衡。[7]信:通“伸”,顯露。[8]濕灰:濕灰不能復(fù)燃,比喻毫無生氣,必死。[9]鄉(xiāng):通“向”,剛才。地文:大地寂靜的樣子,喻指心境寂靜。[10]萌:通“芒”,喻昏昧的樣子。震:動。止:通行本作“正”,屬于形近而誤,據(jù)《闕誤》引江南古藏本改正。[11]杜:閉塞。德機:指生機。[12]瘳(chōu):病愈。[13]杜權(quán):閉塞中有轉(zhuǎn)變,意謂有了點生機。權(quán),變動。[14]天壤:天地,天地合則生育萬物,故此處以天地喻指生氣。[15]善者機:生機。善,生。[16]不齊:變化不定。[17]太沖:太虛。莫勝:沒有朕兆,無跡可尋。勝,通“朕”,朕兆。[18]衡氣機:氣度持平的機兆。[19]鯢(ní):大鯨魚。桓:盤旋。審:借為“沈”,深意。[20]淵有九名:九淵為鯢桓、止水、流水、濫水、沃水、氿水、雍水、汧水、肥水。成玄英注疏說:“水體無心,動止隨物,或鯨鯢盤桓,或凝湛止住,或波流湍激。雖多種不同,而玄默無心一也。”[21]委蛇(wēi yí):隨順應(yīng)變。[22]弟靡:茅草隨順的樣子。弟,即“稊”,稗子一類的草,結(jié)實如小米。[23]爨(cuàn):燒火做飯。[24]食豕(shǐ)如食人:飼養(yǎng)豬如同侍奉人。[25]雕琢復(fù)樸:去雕琢而復(fù)歸于素樸。[26]紛而封哉:在紛紜的世事中持守真樸。[27]一以是終:終其身常如此,終生不變。一,常。
【譯文】
鄭國有個神巫叫季咸,能測知人的生死存亡及禍福壽夭,所預(yù)言的年、月、日,準確如神。鄭國人見了他,都(因怕預(yù)聞到有兇禍的事)避開跑得遠遠的。列子見了,為他的神算所陶醉,回來把這件事告訴了壺子,說:“原先我以為先生的道術(shù)是最高明的,現(xiàn)在才知道又有更高明的。”
壺子說:“我為你講授的是道的名相,尚未講授道之實,你就以為得道了嗎?有眾多雌鳥而沒有雄鳥,又如何能由卵化育呢?你用表面的道與世人較量,希望得到世人的信任,所以才讓神巫窺測到你的心思。把他請來,讓他看看我的相。”
第二天,列子和季咸一起來見壺子。季咸出來后對列子說:“哎!你的先生快要死了!不能活了!不會超過十天了!我見他神色怪異,就像見到了不能復(fù)燃的濕灰。”
列子進入屋中,淚水沾濕了衣襟,把季咸的話告訴了壺子。壺子說:“剛才我讓他看到的是我大地般的寂靜,茫然無跡,不動不止。這大概是他看到我閉塞了生機。試著再同他一起來看看。”第二天,列子又和季咸一起來見壺子。季咸出來后對列子說:“幸運啊,你的先生遇上了我!現(xiàn)在可以痊愈了,完全有生機了!我看到他閉塞的生機有了活動。”
列子進入屋里,把季咸的話告訴了壺子。壺子說:“剛才我讓他看了天地間的生氣,名聲實利皆不入心,生機從腳后跟升起。這大概是他看到我的這線生機了。試著再同他一起來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和季咸一起來見壺子。季咸出來后對列子說:“你的先生神情變化不定,我沒法給他相面。等他神情安定了,我再給他相面。”

壺子告訴列子季咸逃跑的原因。

列子回家燒火做飯,飼豬如人,持守真樸。
列子進入屋里,把季咸的話告訴了壺子。壺子說:“剛才我顯示給他看的是沒有征兆可尋的太虛境界。這大概是他看到我的氣機平和而不偏一端的狀況。鯨魚盤旋的地方成為深淵,水止的地方成為深淵,水流動的地方成為深淵。深淵有九種,我讓他看了三種。試著再同他一起來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和季咸一起來見壺子。季咸還沒有站定,就驚慌地逃走了。壺子說:“追上他!”列子追趕不及,回來告訴壺子說:“已經(jīng)無影無蹤了,已經(jīng)跑掉了,我追不上他。”
壺子說:“剛才我顯示給他看的是(萬象俱空的境界,)未曾出示我的根本大道。我和他隨順應(yīng)變,他不知究竟是誰,就像草遇風披靡,像水隨波逐流,所以逃跑了。”
之后列子才認識到自己沒有學到什么,便回家了,三年不出家門。他替妻子燒火做飯,飼養(yǎng)豬如同侍奉人一樣。對事物無所偏私,揚棄浮華而復(fù)歸素樸,不知不識的樣子,猶如土塊立在地上。在紛紜的世事中持守真樸,終身如此。
【分節(jié)導(dǎo)讀】
此節(jié)著重強調(diào)“不要被知識主宰”。作者認為人應(yīng)如鏡子映照事物一樣,客觀地看待世界,享受上天賜予的一切。相反,用“有知”來干預(yù)自然,必會對自然造成損害。作者以渾沌之死的故事來說明這點,渾沌的無孔無竅乃是天然而成,鯈、忽卻偏要以世俗常理來評判他,人為地干預(yù)他,結(jié)果造成渾沌的死亡。
【原文】
無為名尸 [1],無為謀府 [2];無為事任 [3],無為知主 [4]。體盡無窮,而游無朕 [5];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 [6],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 [7],應(yīng)而不藏 [8],故能勝物而不傷。
【注釋】
[1]無為名尸:不做名的載體。尸,主,載體。[2]謀府:計謀的府庫,出謀劃策的地方。[3]事任:擔當事物的責任。[4]知主:智慧的主謀。[5]無朕:沒有朕兆,沒有跡象。[6]盡其所受乎天:意謂承受著自然的本性。見:同“現(xiàn)”,顯現(xiàn)。[7]將:送。迎:迎接。[8]不藏:不隱藏,來者即照。
【譯文】
不要成為名聲的載體,不要成為謀略的府庫;不要強行任事,不要做智慧的主謀。體悟無窮無盡的大道,而游于虛無之境;承受著自然的本性,而不顯露自己所得到的,也就達到了虛寂無為的心境。至人的用心像鏡子,物去不送,物來不迎,如實反映而不隱藏,所以能勝物而不為物所傷害。
【原文】
南海之帝為儵 [1],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儵與忽時相與遇于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 [2],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南海帝王儵。
【注釋】
[1]儵(shū):與下文的“忽”“渾沌”,都是莊子假托的人名。[2]七竅:指一口、兩耳、兩目、兩鼻孔等七個孔穴。息:呼吸。
【譯文】
南海的帝王叫儵,北海的帝王叫忽,中央的帝王叫渾沌。儵和忽時常到渾沌的所在地相會,渾沌待他們甚好。儵與忽商量回報渾沌之德,說:“人都有七竅,用來看、聽、飲食、呼吸,唯獨他沒有,我們試著給他鑿開。”他們就每天鑿一竅,鑿到第七天渾沌就死了。

儵與忽常到渾沌的所在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