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我們第二次提訊他的那天晚上,范良子就死了。
他死得很詭異,當時負責看守的民警根本沒發現坐在木板床上的他已經斷氣了,半夜的時候,一個看守說:“范良子,你躺下睡。”
范良子不答,那個看守就走過去推了他一下,他就倒了,他們這才發現他死了,身子都僵了。
經過檢查,范良子是窒息而死,不是像李功那樣脖子被拉長,而是舌頭離奇地伸到了喉嚨里,他是被舌頭堵死了喉嚨,活活窒息而死的。
一個人窒息,怎么著也會掙扎,人都是有求生欲的,他卻就那么坐在那里,不聲不響地死掉了。
據后來那位看守說,當天晚上,吃了晚飯,他們就把范良子送回號里了。當時范良子對他們說了一句“我走了啊”,兩個看守當時沒在意,后來細想,他當時就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樣。
李功滅門后,離奇詭死;范良子滅門后,也這么突兀地死了。一個吊死,一個被自己的舌頭堵死了。
很顯然,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滅門案件了,或許這里面有著更大的牽扯,但究竟有什么關聯,誰也不知道。
雖然公安局極力保密,但信息還是流了出去,弄得人心惶惶的,對于彼此最親的人都不再相信了,生怕他們就是下一個舉起刀子滅門的人。
當時的運河分局以破案快、效率高聞名,但一個月間連遇兩起滅門慘案,整個分局也快崩潰了,我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質疑和信任危機,分局長首先成了頂雷的人,甚至去省公安廳做了檢討,當天直接從省廳請來了專案組,專門調查此案,這案子經老百姓一傳,就變得更離奇了。
我記得當年香港發生了一起轟動一時的殺人案——九龍西酷刑案,就是后來大家俗稱的Hello Kitty藏尸案。那起案子中的23歲女受害者樊敏儀,遭遇多人禁錮于尖沙咀加連威老道的一個住宅單位里,被迫飲尿、吃糞、嚴重毆打、燃燒身體等,死后被肢解、烹尸,頭顱被塞進一個Hello Kitty洋娃娃之內,在香港的轟動程度僅次于1982年的雨夜屠夫、1974年跑馬地紙盒藏尸案及1992年至1993年的屯門色魔案。而我想說的是,這兩起滅門案的風頭和血腥度一點不比九龍西酷刑案子小,只是當年網絡還沒大規模興起,新聞媒體也沒現在厲害,加上有關部門介入,案子沒有被大肆傳播。
專案組下來的第二天,就是12月29號,在南郊新村又發生了一起滅門案,兇手用麻繩勒死了丈母娘、老婆和兒子。一聽到這個,全局的人都不敢說話了,這到底中了什么邪啊!
當時我和邱楚義也跟著去了,只是沒有進入現場,我們的級別不夠。
雖然沒進去,但當他們將報案人同時也是兇手的趙彬帶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掛在他臉上的怪笑。那笑容如果掛在惡霸臉上,我倒覺得沒什么,但和他這種一身書生氣的人格格不入啊,他走過我和邱楚義面前的時候,忽然開口說:“我走了啊!”
當時我心里咯噔一下,直罵娘,他竟然說了和李功還有范良子相同的話,這也太巧合、太邪門了吧!
他隨后就被帶走了,和我們預想的一樣,就算是專案組的破案專家磨破了嘴皮子也一樣沒問出殺人動機,之后被送進看守所的趙彬也死了,一樣是毫無緣由地死了,具體怎么死的甚至連我們都不知道,這個消息被專案組封鎖了。
最后,后兩起滅門案也給出了與李功滅門案相似的結案報告,都說兇手和家庭成員積怨頗深,而發生第一起滅門案后,在某種程度了對他們進行了傳染和刺激,才導致了慘案的接連發生,至于詭死,全都用突發疾病來解釋了,最重要的是有關部門介入,這案子迅速沒音訊了。后來我問過老隊長王強,他吧嗒吧嗒地抽煙,問我:“告訴了你,又能怎么樣?”
我說:“現在外面都瘋傳呢!”
老隊長說:“傳什么呢,案子已經破了,兇手也都死了。”
我說:“我們給出的說法根本就不能讓大家信服!”
老隊長說:“我們作為警察,給出相對合理的官方解釋就好了,至于每個人想的,那是他們的事情了,我們管不了。”
我有些急:“這根本就是不負責!”
老隊長說:“你入警的時候,《入警守則》上沒規定你經手的每個案子都必須偵破吧,也沒規定每個結案報告都必須完美無缺,或者讓每個人都信服吧!”
我不情愿地點點頭,說:“話是沒錯,可是……”
老隊長說:“我們做刑警的,盡全力就好了,有些案子,你覺得詭異,想要深究,這也合情合理,誰都想要一個合理解釋,但不要鉆了牛角尖,我們雖然是刑警,也是穿制服的普通人,有些事情不在我們的掌控之內。”
我不說話了。
過了半天,老隊長問:“大通,你信冥冥之中的注定嗎?”
我不屑地說:“不信,那都是迷信。”
老隊長說:“其實,我剛入警的時候跟你一樣,也覺得那都是唬人的玩意兒,到現在我對這個也是半信半疑,俗話說,不能不信,不能全信。”
我很堅定地說:“反正我不信。”
老隊長說:“我從警超過30年了,見過的、聽過的案子不計其數,其中也不乏滅門案。這些年,我一直通過各種方式搜集了各地發生的滅門案資料,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我問:“什么現象?”
老隊長說:“我發現,這里面有一個可怕的連環!”
我問:“連環?”
老隊長說:“1979年11月27日,湖北荊州某縣發生了一起滅門案,一王姓男子一夜間殺了一家七口,殺人動機為父子間長期矛盾,積怨爆發導致慘案發生;一個月后的12月27日,該地又發生一起滅門案;兩天后,滅門案再次發生,就跟傳染病似的,動機都是家庭失和,矛盾重重,但是之后,該縣再沒有類似案件發生。1989年11月27日,黑龍江佳木斯某縣發生了一起滅門慘案,一季姓男子大白天殺了一家五口,他沒有說出自己的殺人動機;當年的12月27日和29日,該地又連發兩起滅門案,殺人兇手一樣動機不明地殺害了家人;而在1999年11月27日,李功殺了一家六口;12月27日范良子殺了一家三口;12月29日,趙彬勒死丈母娘,老婆和孩子,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另有玄機,好像跟設定好一樣,每隔十年就有連環滅門案發生!”
我沒說話,心里卻涼透了。
老隊長說:“我覺得這里好像有一個環,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這些連環滅門案就是這環子上的東西,它連接著很多生死,過去的、現在的,還有未來的,我們不能阻止,只能見證。”
通哥的故事講完了,我整個人有點蒙,就問:“這事沒結果啊,李功、范良子和趙彬到底為什么殺人,還有他們究竟是怎么死的啊?”
通哥繼續看雜志,說:“老隊長不是說了嗎,很多事情是解釋不清的,起碼以我們掌握的信息無法解釋清楚,我們給的無非就是一個說法而已,信與不信全看你怎么想了。”
我不依不饒:“當時你不是向老隊長提出很多疑問嗎,你不好奇嗎?”
通哥聳聳肩,說:“好奇啊,但注定找不到答案的東西,何必再浪費精力呢!”
我撇了撇嘴:“他們會不會真的是被鬼魂附身了?”
通哥搖搖頭,說:“我不知道,起碼我沒見到什么鬼魂。”
我有些生氣地問道:“那當時你在第一個兇案現場撞到的是什么,還有那個瓶子為什么突然從桌子中央掉到地上?”
通哥答得倒是輕松:“我不知道,或許是我當時想多了吧!”
我忽然想到現在是2010年,按照老隊長王強說的,如果真存在那個“連環”,那每隔十年就發生三起連環滅門案,我問:“現在又過了十多年了,那個巧合還在繼續嗎?”
通哥放下雜志,說:“你腦袋秀逗了嗎,去年年底北京大興區發生的連環滅門案!”
我猛拍腦袋,我想起來了:2009年11月27日,北京大興區發生了一起滅門慘案,兇手李磊殺了一家六口,對于為什么殺人,李磊只說一時沖動,警方給出的動機是李磊性格原因導致與家人積怨。一個月后的12月27日,大興區的張武立持刀殺死妻兒,殺人后,他在墻上寫了“為了人民”四個字,并說當時有個聲音在催促他殺人,警方最后給出的結論是張武力患有精神分裂。兩天后,同樣是大興區,兇手張偉連殺五人,殺人動機歸結為酒后情緒失控,警方也給出了官方說法,就像當年市里發生的連環滅門案一樣,自然的,各種詭秘靈異說法也是亂飛,有人選擇相信警方的話,有人選擇相信這是詭異事件。
或許,這里面就有所謂的真相,也或許,這是一個表象而已,最深層的、最隱秘的答案還沒人知道,或者永遠沒人知道。
我突然覺得自己剛才問通哥那三起連環滅門案的真相實在很蠢,現在想來,我更愿意認為這些事情根本就沒有答案,我不想知道答案了!
我不說話了。
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真的,后背嗖嗖地進涼風。
通哥也不說話了,繼續看那本雜志。
這時候,耳邊傳來列車服務員的吆喝聲:“啤酒花生方便面,有需要的嗎?啤酒花生方便面,有需要的嗎?……”
我一動不動,這事太邪乎了,卻又是真實發生的。我不禁想到,如果真有這么一個連環,那么2019年的11月27日、12月27日和29日,在中國的某地,會不會發生什么?
那次出差回來后,我特意去市公安局檔案科調取了十年前連環滅門案的三本卷宗,在辦案民警一欄,也看到了老隊長王強、通哥還有邱楚義的名字,翻閱著一頁頁訊問筆錄和現場勘查照片,當年的案子恍然歷歷在目,我找到了三起滅門案兇手的精神鑒定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