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社會的自然與自然的社會(4)
- 馬克思主義歷史觀研究(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研究叢書)
- 楊耕
- 3422字
- 2016-03-25 17:02:17
實際上,在黑格爾之前,盧梭已經用否定之否定思想研究人類歷史運動,并具有了否定性的辯證法思想。按照盧梭的觀點,人類歷史運動是一個平等——不平等——平等的過程。在人類社會的原始狀態,人類生活在沒有私有財產的狀況中,人與人之間是自由平等的;隨著生產和技術的發展,人類社會進入文明狀態,同時產生了私有制,從而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這是一個“個人完善化”與“類的沒落”的時代;隨著不平等發展到極限,不平等又重新轉變為平等,但這種平等不是回到原始人的自發的平等,而是達到更高級的以社會契約為基礎的平等。盧梭在這里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否定之否定的圖景,一個在對抗和矛盾中向著自己對立面轉化的辯證過程。
這表明,盧梭已經較為自覺而明確地用否定之否定思想來研究人類歷史了,由此顯示了他的超越時代的歷史主義敏感,“幾乎是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辯證起源的印記展示出來”。恩格斯高度評價了盧梭的這一辯證法思想,認為“在盧梭那里不僅可以看到那種和馬克思《資本論》中所遵循的完全相同的思想進程,而且還在他的詳細敘述中可以看到和馬克思所使用的完全相同的整整一系列辯證的說法:按本性說是對抗的、包含著矛盾的過程,一個極端向它的反面的轉化,最后,作為整個過程的核心的否定的否定”[43]。
馬克思批判繼承了黑格爾的否定性辯證法以及盧梭的否定之否定思想。當馬克思把實踐理解為人的存在方式,并把物質實踐理解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關系的基礎時,否定性的辯證法就獲得了一個現實的基礎,成為一種“合理形態”的辯證法。
人與自然的關系不同于動物與自然的關系。人并不是像動物那樣肯定自然的直接存在狀態,使自己消極地適應自然,而是以自身的實踐活動否定自然的直接存在的狀態,并賦予它合乎人的需要和目的的形式。但是,目的本身并不能直接加于對象之上,要把目的賦予對象,還必須有把它們統一起來的中介,這個中介就是勞動工具。人是持有某一工具或某一工具系統、為著某種目的進入到改造自然的實踐活動之中的。工具與目的、對象都具有同一性:一方面,工具作為人的肢體的延伸,是合乎人的目的的,或者說,與目的具有同一性;另一方面,工具本身也是一個物質客體,與實踐的物質對象具有同一性。
因此,工具能夠在目的的支配下以其物質性與實踐對象的物質性相互作用,并將人的目的賦予實踐活動的對象,否定其原生形態,使其具有屬人性質,即使自在自然轉化為人化自然,“自在之物”轉化為“為我之物”。在這個過程中,自然“對人生成”,人與自然的關系成為一種“為我而存在”[44]的關系。實踐本身就內含著一種否定性的辯證法,在實踐過程中生成的“為我而存在”的關系標志著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一種否定性的矛盾關系。
人對自然的否定性活動發展到一定程度、一定階段產生了生產資料私有制,私有制以及自然分工的存在使人的活動本身發生了異化,異化的形成標志著人類歷史進入到人受異己力量支配的階段。“只要人們還處于自然形成的社會中,就是說,只要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間還有分裂,也就是說,只要分工還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動對人來說就成為一種異己的、同他對立的力量,這種力量壓迫著人,而不是人駕馭著這種力量”[45]。
資本主義社會是異化的典型和極端形式。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具有個性,而活動著的個人卻沒有個性;不是人支配物,而是物支配并奴役人;而物之所以能支配并奴役人,實際上是少數人借物的力量支配并奴役多數人。“關鍵不在于物化,而在于異化、外化、外在化,在于巨大的物的權力不歸工人所有,而歸人格化的生產條件即資本所有,這種物的權力把社會勞動本身當作自身的一個要素而置于同自己相對立的地位”[46]。
但是,資本主義社會畢竟形成“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體系”[47],從而為每個人的自由發展創造和建立了前提條件。換言之,資本主義社會在把異化推向極端的同時,又為揚棄異化準備了條件。生產力的巨大增長和高度發展、勞動和資本的對立達到極限,必然導致私有制的滅亡和異化的揚棄。
人的異化和異化的揚棄并不是一個純粹的自我意識的矛盾運動過程,而是一個“改造對象世界”、“創造對象世界”的實踐活動的矛盾運動過程。異化“這種顛倒的過程不過是歷史的必然性,不過是從一定的歷史出發點或基礎出發的生產力發展的必然性,但決不是生產的某種絕對必然性,倒是一種暫時的必然性,而這一過程的結果和目的(內在的)是揚棄這個基礎本身以及過程的這種形式。”[48]從異化的產生到異化的揚棄是一種具有歷史必然性的否定之否定過程。
“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產生的資本主義占有方式,從而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是對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第一個否定。但資本主義生產由于自然過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對自身的否定。這是否定的否定。這種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49]這一否定之否定過程不僅包含著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否定之否定,而且包含著對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否定之否定。按照馬克思的觀點,作為這一否定之否定的結果,“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會的(即人的)人的復歸,這種復歸是完全的、自覺的而且保存了以往發展的全部財富的……是人和自然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50]無疑,這一否定之否定過程就是否定性的辯證法。
可以看出,在馬克思主義歷史觀中,否定性的辯證法是以實踐觀為基礎,并同歷史觀有機結合、融為一體的。馬爾庫塞由此認為,在馬克思主義歷史觀中,“現實的否定變成一個歷史條件,一個不能被作為形而上學關系狀態的而具體化的歷史條件。換句話說,它變成一個與社會的特定歷史形式相聯系的社會條件。”“馬克思的辯證法的歷史特征包含著普遍的否定性,也包含著自身的否定。特定的關系狀態就意味著否定,否定之否定伴隨著事物新秩序的建立。”[51]應該說,馬爾庫塞的這一評價是中肯而合理的。
五、實踐:人類社會和人類世界的本體
如前所述,實踐不僅使自在自然發生形態的改變,同時還把人的目的性因素注入到自然界的因果鏈條當中,使自然界的因果鏈條按同樣客觀的“人類本性”發生運轉;實踐雖然不能改變自然物的本性和規律,但卻能把人的內在尺度運用到物質對象上去,按人的方式來規范物質轉換活動的方向和過程,改變物質的自在存在形式。在實踐活動中,自然這個“自在之物”日益轉化為體現了人的目的、并能滿足社會需要的“為我之物”。這一過程就是自然“人化”的過程,其結果是從天然自然中分化出人化自然,使自然界在人的實踐過程中不斷獲得屬人的性質,不斷地被改造為社會存在和發展的條件。
自然的“人化”過程同時就是人類社會形成和發展的過程。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人們在從事物質生產實踐、改造自然的同時,又形成、改造和創造著自己的社會聯系和社會關系。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也就不可能有人與自然的現實關系。“一切生產都是個人在一定社會形式中并借這種社會形式而進行的對自然的占有。”[52]這就是說,自然的“人化”是在社會之中而不是在社會之外實現的。在實踐活動中生成的人化自然和人類社會及其統一,構成了人類世界。
人通過自己的實踐活動在自在世界的基礎上建造了屬人世界,從而使世界二重化為自在世界和人類世界。在這個過程中,自在世界構成了人類世界存在和發展的自然基礎,人在實踐活動中把自然同化于自身,轉化為自己的本質力量;同時又把這種本質力量對象化,創造了人類世界;人類世界形成之后又反過來不斷地改變自在世界的界限,并使人的本質力量進入到自然存在之中,使這一部分自然存在轉化為社會存在。“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53]。
人的實踐活動使世界二重化為自在世界與人類世界表明,實踐不僅改造著世界,而且創造著世界。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認為,不僅要從客體方面,而且要從主體方面,從“感性的人的活動”即實踐方面去理解“對象、現實、感性”。在馬克思主義歷史觀中,實踐具有本體論意義。
實踐的本體論意義首先體現在,實踐創造出一個與自然既對立又統一的人類社會,一個與自在世界既對立又統一的人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