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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發展倫理學的范式轉換與建構(2)

克拉克認為,“發展倫理在政策制度與方案的設計、執行中都具有作用”。應該以“標準的”制度倫理對發展政策、發展計劃等進行“純正的”價值反思,以清理制度行動中的妥協、折中主義。在克拉克那里,這個標準化的倫理,是“不可消減的(irreducible)、毫不含糊的(unequivocal)民主政治”,也就是以參與、競爭、對話、開放、法制、分權等為內容的民主制度。在克拉克看來,向往民主是現代人的“經驗主義”需求,有了民主也就有了自由、平等、人權,沒有民主也就無真正的人權與發展倫理可言。在克拉克看來,貧窮的民主制度要優于貧窮的極權制度,正如富裕的民主制度要優于富裕的極權制度。建構民主制度必須進行主動的、經驗主義的倫理行動,通過經濟、政治、教育等領域的主動行動在全球范圍內尋求對已經在美國等發達國家得到確立的民主政治的廣泛跨文化認同,通過標準的制度倫理行動在全球確立真正的發展價值。

可以看到,作為發展倫理學兩個主要代表,古萊側重對發展目的進行學理導向的“理想”建構,而克拉克則側重對發展目的進行應用導向的“理想”建構。這里,我們并不希望情緒化地指責克拉克的西方制度、美國政治優越論,一般性地指認古萊的抽象人性論。我們希望從學理上追問這樣一些問題:對價值、理想本身的理解是否可以如古萊、克拉克所言的那樣“永恒化”、“純粹化”、“標準化”?是否已經存在、能夠存在對理想、價值本身的多樣化理解?是否只存在唯一的內涵的發展目標與發展手段?是否存在唯一模式標準的純粹民主制度?當古萊與克拉克針對發展目標進行理想建構時,他們是否認識到倫理、理想本身的歷史性?是否注意到發展倫理問題與現代性、全球化的內在關系?從研究范式看,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是,發展倫理學是否只應該從理想出發?“理想范式”是否是發展倫理學的唯一范式?

我們認為,發展倫理學的“理想范式”有“抽象”與“具體”之分。所謂“抽象”的“理想范式”也就是忽視現代性的深層發展規律,從抽象、永恒的原則出發進行理想目標建構的范式。這種發展倫理研究雖有一定的社會批判意義,但往往走向道德說教或倫理強權。所謂“具體”的“理想范式”,也就是與“問題范式”、“規律范式”有機互動,以對現代性的深層發展問題分析與歷史規律把握為基礎,在長期性與階段性的辯證統一中對發展理想進行具體建構的范式。

過于執著于某一種研究范式,必然導致研究結論的極端化。發展倫理學的深刻“范式問題”、“范式危機”,首先體現在“理想范式”的純粹性與抽象性上。訴說與追求理想本身并沒有錯誤,在本質上,沒有對理想的訴說也就無所謂倫理學,無所謂發展倫理學。但關鍵問題在于,當人們僅僅從“理想目的”出發并追求理想化的手段時,往往會導向“烏托邦敘述”、“理想霸權”。這一點正如波普爾對柏拉圖的批判,在波普爾看來,柏拉圖是極權主義的最早代表,柏拉圖對普遍道德理想原則的過分強調使其走向理想霸權。那么,什么才是合理的“理想范式”?怎樣才能使“理想范式”不走向抽象?對發展倫理來說,明確“理想范式”的適度性、非獨立性尤其重要。

(三)發展倫理學的“問題范式”

對發展倫理學而言,“問題范式”的特點在于從不同維度對發展倫理進行具體問題呈現、深層問題反思。從研究現狀看,當下發展倫理學的問題研究主要在三個向度上進行。一是對“發展倫理問題”本身進行學理探索;二是對“相對具體的發展問題”進行倫理反思;三是對“造成發展問題的根本原則”進行問題揭露、觀念批判。

發展倫理學研究中,一個不可忽視的學理問題是,如何理解“發展倫理問題”本身。是“發展”問題,還是“倫理”問題,是“發展引發的倫理問題”,還是“倫理引發的發展問題”,或者是“發展與倫理在具體歷史條件下的共同性問題”。在其《發展倫理學》教材中,可思波(Des Gasper)認為,“發展倫理問題”是雙向的。一方面,發展倫理問題也就是片面的經濟發展、以效率為中心的經濟學的片面市場信條對全面人性的擠壓問題。另一方面,發展倫理問題也就是人性潛力還沒有得到全面實現的問題,也就是倫理學的原則還沒有得到真正揭示與普遍接受的問題。由此,他主張用標準的、全面的倫理學發展原則對片面的經濟學發展原則進行改造,主張運用經過澄清的倫理學原則對現實人性進行倫理學訓練,以使“倫理原則成為哲學家、創業家、經濟學家、社會學家和政治家們識別、鑒別自身作用的內在律令”。在桑資(Miguel A.Martinez Saenz)看來,可思波對提升人性修養的強調雖有意義,但卻忽視了一個根本問題,就是“道德與倫理的區別”。桑資指出,“道德是關于我們如何成為自己的問題,而倫理則是關于什么是我們追求的美好生活的問題”,也就是說,倫理主要關注人與人之間的現實關系,而道德則主要關注人的自我修養。桑資主張對全球化進程中的制度正義等問題,進行具體的、關系意義上的倫理原則把握,而“有限反對”對這些問題進行個體意義上的道德原則分析。

如果說,可思波與桑資側重于對“發展倫理問題”本身進行學理分析,那么,阿馬蒂亞·森(Amartya Sen)等則側重于對“具體”的發展倫理問題進行揭示。在阿馬蒂亞·森看來,在思考發展倫理問題時,應該將“什么方面平等”置于“為什么平等”之前。他主張從人們“實際上可實現的功能與能力”來具體地思考平等問題。所謂“功能”,也就是一個人實際上能夠做什么和能夠怎樣生活,包括營養良好、身體健康等自然性功能,也包括快樂、自尊、受人尊重等社會性功能。所謂“能力”,就是一個人在各種功能組合中所實際能夠做出的選擇組合。政府在幫助弱勢群眾克服貧困,為他們提供發展機會等方面中具有不可推卸的倫理責任。以森的這種“功能倫理觀”為基礎,特瑞(Donald Terry)和羅思(Orlando Reos)等人認為,應該從發展倫理的角度對純粹的經濟發展模式、對市場和民主的作用等問題進行更加深刻全面的反思,以建立一個更加全面的、以倫理為內在支撐的發展模式。其他學者則立足不同學科視野,對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倫理關系、國際援助中的倫理問題、倫理與文化、后殖民與發展倫理等眾多具體發展倫理問題進行了多向度透視。比如戴維·莫思(David Mosse)就在其《培育發展:援助政策與實踐的民族志考察》(Cultivating Development:an ethnography of aid policy and practice)中對國際援助中的捐贈人與基金之間的倫理關系等問題進行了民族志研究,從而為“發展倫理研究打開了一個新的領域”。

作為一個以研究“反思的現代性”、當代社會“風險性”著稱的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并沒有自覺使用“發展倫理學”這個范疇。但從其理論內核看,貝克的風險社會理論卻具有鮮明的發展倫理學意蘊。貝克認為,討論風險社會“必須預設一種倫理的觀點”[15],“對風險的界定是倫理學……在現代化……內部的復活”[16];其風險社會理論的根本旨趣在于對現代性進行“價值前提”反思,是“對普遍的現代化范式的根本性再思考和再規劃”[17]。可以說,貝克的風險社會理論同時也是一種對“發展問題進行原則批判”意義上的“問題性”發展倫理學。

在貝克看來,現代社會是一個風險社會,所謂風險社會,就是一個“人為的不確定性”(manufactured uncertainties)社會,也就是一個由人自身造就的全面問題社會。貝克認為,應深入到現代性原則內部,對發展問題的成因進行深層揭示。貝克問道,“‘進步’、‘繁榮’、‘經濟增長’或者‘科學理性’這樣的概念是否仍舊是正確的”[18]。對這些人們引為圭臬的發展原則,貝克進行了深刻反省。第一,對“生產觀”的反省。貝克認為,以財富為中心的生產同時系統地生產了社會問題、社會風險。人類進入全球風險社會的深層理念原因正是這種片面的生產觀。第二,對“進步觀”的反省。貝克認為,相對于中世紀,近代社會的重大成就是確立了“進步”的主導地位,但隨著工業與科技的不斷成功,進步本身卻日益走向“異化”,甚至取代了上帝成為人們不假思索信仰的世俗宗教,并造就了一個“有組織的不負責任”社會。第三,對片面“科學理性”的批判。貝克指出,科學理性的壟斷性推進,造就了對社會進行技術統治的“線性模型”。社會成為經濟社會,國家成為“技術國家”[19]。“工具理性和技術的蠶食耗盡了日益現代化的社會的本質”[20],使人與人之間失去倫理關系,使這個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形式處于危險之中。

可以看到,以上三個向度的“問題研究”,使發展倫理學的“問題范式”相對于發展倫理學的“理想范式”而言,要豐滿、充實一些。但是,問題在于,當下發展倫理學的“問題范式”本身是否存在問題。可以看到,不管是對發展倫理問題進行“學理澄清”,“具體分析”還是“原則剖析”,現有發展倫理學的“問題研究”本身有一個共同問題,就是往往從觀念、知識、原則出發,并往往主張對發展倫理問題進行“知識行動”、知識化的原則拯救。比如貝克,就認為解決現代性發展問題、倫理問題的根本,是融合社會理性與科學理性,建立一個全面的理性。我們并不否認“知識轉換”、“知識行動”在社會發展、在解決發展問題中所起的重要作用。這一點,正如著名制度經濟學家諾思所揭示,社會經濟是以組織的方式進行的,共同知識的形成對規則、制度的建構,對統一行動的形成則具有重要基礎作用。[21]這里,我們想追問的是,如果一種知識離開了對社會存在、社會規律的把握能否成為真正的知識?如果一種行動僅僅停留在觀念層面,能否成為真正的社會行動?我們認為,在進行問題研究時,當下發展倫理學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缺少規律把握,缺少“規律范式”這個基礎平臺的支撐。正如“理想范式”有“抽象”與“具體”之分,“問題范式”也有“具體”與“抽象”之分。離開了對社會存在、社會規律的把握,離開了科學的“規律范式”,不論是“理想范式”,還是“問題范式”,都會走向抽象。

(四)發展倫理學的“規律范式”

規律也就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換的事物、社會變化發展的客觀趨勢。客觀規律知識性、主體性地內化為人們思想、行動時必須遵循的規則。倫理學,不管是規范倫理學還是描述倫理學,當然也包括發展倫理學,其重要功能就是闡述、明確人們行動必須遵守的規則。在規律與規則的關系上,規律是規則的基礎,規則是規律的主體反映。當人們離開客觀規律建構規則時,這種建構在本質上是抽象的。當人們從客觀規律出發建構規則時,這種建構在本質上是具體的。是否從客觀規律出發,是考察倫理學規則建構具體性與抽象性的根本標準。在這個意義上,“規律范式”是倫理學、發展倫理學的重要基礎范式。對發展倫理學而言,所謂“規律范式”也就是以揭示社會關系本質變遷、社會發展具體規律為基礎,對發展倫理進行具體本質把握的范式。

目前的發展倫理學主要是在規則這個層面上進行。不管是古萊、克拉克,還是可思波、桑資、貝克,都將規則的清理、梳理、闡述、建構,作為自身理論的內在構成。古萊看來,應該建構一個普遍人性的倫理規則,這種規則的主要內容就是生存、尊重。在克拉克看來,應該建構一個純粹的制度倫理規則,這種制度倫理的根本內涵就是自決、參與、競爭。在可思波看來,應該建構一個清晰的可以適用于所有人的人性規則,這種規則的主要內容就是人權、基本需要。在桑資看來,應該建構一個全球普適的倫理規則,這種規則的主要內容就是正義與公正。在貝克看來,應該建構一個世界性的倫理規則,這種規則的主要內容就是平等、團結。

上述學者對發展倫理進行規則建構當然有其重要的學理與現實意義。但是,應該注意的是,這些學者在反思、建構倫理規則時,基本上是在觀念這個層面上進行,基本上忽視了規則與規律的深層依附關系。也就是說,“規律范式”還處于發展倫理研究者的視野之外。這個根本缺失使發展倫理學在學理上處于淺層狀態,是導致發展倫理學相對貧困化的重要方法論原因。

正如庫恩所說,范式更新帶來知識更新,知識更新以范式轉換為前提。目前的發展倫理學需要明確、引入新的范式。我們認為,在明確“規律范式”的全面、科學內涵的基礎上,將“規律范式”基礎性地引入發展倫理學,將為發展倫理學學科本質的明確,為發展倫理學的真正繁榮提供重要方法論前提、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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