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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發展倫理學的思想資源(1)

  • 發展倫理研究
  • 陳忠
  • 4983字
  • 2016-03-25 16:00:14

一、哈維蘭文化人類學的發展倫理學意蘊

發展倫理學的深層化,不僅需要強化現實意識,對發展問題、發展實踐、發展歷史進行深度反思;也需要強化對話意識,借鑒其他學科的思想資源,與不同學科進行深度對話。挖掘當代人類學、政治學、社會學等學科中的發展倫理思想,是深化發展倫理研究的一個重要路徑。哈維蘭是美國當代著名文化人類學家、文化相對論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他對發展本質、發展問題、發展平等、發展生態等問題的文化人類學揭示,對深化發展倫理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其文化人類學具有深刻的發展倫理學意蘊。

(一)文化生態、結構性暴力與發展倫理學

在哈維蘭看來,“人類學是所有科學中最具有解放性的”[1]。研究人類社會,不僅需要經濟學、政治學等專業學科,更需要在以整體性原則為基本特征的文化人類學。“整體論視角,指人類學的基本原則,即在可能最寬廣的背景中觀察文化的各個部分,以便理解它們的相互關系和相互依存性。”[2]只有從整體性原則出發,才能克服狹隘的專業化視角,從而深層把握人類社會及其問題本質。哈維蘭文化人類學的發展倫理學意蘊,首先表現在哈維蘭對“文化生態”、“文化調適”、“結構性暴力”等問題的揭示,對人們認識發展本質、發展問題等具有重要意義。

在哈維蘭看來,“社會實在”在本質上是一種文化生態,社會發展在本質上也就是“文化生態”的轉換。在哈維蘭那里,“文化”有兩種含義。一是指價值觀念,即“社會成員共享的價值、信仰和對世界的認識,他們用文化解釋經驗、發起行動,而且文化也反映在他們的行為之中”[3]。二是指人類社會,即以人的觀念和行動為基礎,涵蓋人與自然、人與動物、人與社會、人與人等全面“人化”關系的人類社會。顯然,哈維蘭更多的在第二種意義上使用“文化”這個范疇,以凸現其從整體性原則出發系統把握人類社會的方法論選擇。正是從整體性原則出發,在哈維蘭看來,所謂人類社會,也就是“文化生態”,即由人的生存活動、生產活動、交流活動、秩序活動等構成的動態有機系統。所謂社會發展,也就是“文化生態”的歷史變遷,即“文化生態”各系統內部及其之間的具體互動過程,具體而言,也就是人的生存活動、生產活動、交往活動、秩序活動等領域及其之間的有機互動過程,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環境、人與自身等的動態調適過程。

哈維蘭認同進化論的基本觀點,認為“所有文化都歷時而變遷”[4],但他將這種變遷理解為“文化創新”與“文化調適”的統一。在他看來,一方面,創新是發展的源泉,沒有創新也就沒有發展。“所有變遷的終極來源都是創新,創新是指在一個群體內部得到廣泛接受的任何新的做法、工具或原理。”[5]另一方面,創新只能從既有條件、環境出發,并以主體與環境的動態適應為目標。哈維蘭把這種主體與環境的動態活動過程稱為“調適”。“調適,指有機體獲得對現有環境有利調整的過程,而那個過程的結果——有機體的各種特性,使它們適合它們通常生存于其中的一系列特殊的環境條件。”[6]“調適(adaptation)這一術語指有機體對現存的環境達到有益調整的自然的(而不是蓄意的)過程,而且這個過程的結果——獲得某種特性,允許有機體克服危險,保障在他們生活的特殊環境中的資源。”[7]也就是說,在哈維蘭看來,人類社會的存在與發展需要“創新”,但創新必須以“調適”為基礎。在“創新”與“調適”的統一中,所謂社會發展,也就是人通過(自發或自覺地)改變自身的機能、行為、觀念、制度等,與變化中的環境(包括自然環境、社會環境等)不斷實現動態平衡的過程。

在哈維蘭看來,相對合理或者說理想的社會發展是文化創新與文化調適的統一,可以稱之為“創新性調適”或者“調適性創新”。哈維蘭之所以引入“調適”來描述社會變遷,是為了強調社會發展、人類文化變遷過程的和諧性、平衡性,為了強調社會發展、人類行動必須保持在自然環境以及人自身的體質、精神及傳統的承受限度與變化張力之內。如果某種變遷超過了人與自然的張力限度,就會產生發展失衡、“文化失調”,甚至可能導致災難性后果,導致具體環境與主體的破壞和毀滅。

“雖然文化必須有某種靈活性以保持適應,但是文化變遷也可能引起意料不到的而且經常是災難性的后果。”[8]應該說,人類變遷過程始終都會面臨各種“失調”問題。但近代以來,特別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隨著現代化進程的加速,發展浪潮席卷全球,人類面臨的“文化失調”、“發展失衡”問題日益嚴重。“所有文化都歷時而變遷,像今天許多文化那么快速或大規模的變遷是罕見的。”[9]哈維蘭認為,當今世界普及的全球發展實踐、現代化運動,不斷挑戰人類文化生態與自然生態的調適極限、變遷張力,引發了諸多全球性的深層次發展問題,哈維蘭把這種全面性、系統性的發展問題稱為“結構性暴力”。

所謂“結構性暴力”(structural violence),即“由處境、制度以及社會、政治和經濟結構造成的暴力”,“這種暴力的來源是一個匿名的結構(經濟),而這就是所謂結構性暴力的全部含義”[10]。哈維蘭之所以把全球現代化的問題稱為“暴力”,是因為在他看來,生態破壞、世界性饑荒、人口盲目增長、階層分化嚴重等當代發展問題,是異化的、反人性的,其結果、效果與日常生活中的作為直接“敵意行動”的暴力相似。“對于這種情況的受害者來說,其效果就是暴力,盡管它不是由某個特定個體的敵意行動引起的。”[11]之所以稱為“結構性”,一是指生態、人口、經濟、社會、政治等諸多現代性問題之間具有系統關聯性,不能孤立的看待發展問題。人類學家“不像其他專家那樣容易將結構性暴力的這些方面視作彼此獨立和不相干的”[12]。二是指現代發展問題的整體性、匿名性。一方面,人類普遍陷入發展問題的困境;另一方面,又很難具體確認這些問題的責任主體,沒有哪一個文化主體能夠為這些問題承擔責任。這一點正如貝克所說,現代社會是一個整體性的風險社會,沒有人能夠游離于發展問題之外,同時,現代社會又是一個“有組織的不負責任”的社會。也就是說,現代發展問題不是某個主體、要素的問題,而是整體、結構的問題,深深植根于當代世界的整體社會結構、經濟結構、政治結構中。

哈維蘭對社會發展及其問題的文化人類學揭示,對發展倫理學的深層化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其一,發展倫理學是對“發展合理性”——“什么是好的發展、如何實現好的發展”——進行評價與實踐的一門科學。價值論以本體論為基礎,對“什么是好的發展”進行價值評價,離不開對“什么是發展”進行本體論揭示。目前的發展倫理學研究者或者把發展抽象等同于人的發展,或者不對發展是什么進行本體論確認。這種本體論研究的缺失深刻阻礙了發展倫理學的深層化。綜合、全面地認識發展的本質,是發展倫理學深層化的本體論基礎。哈維蘭對發展的文化人類學本質——“文化生態”的“創新性調適”——的揭示,無疑將為發展倫理學的深層化提供重要的本體論基礎,有助于發展倫理學實現本體論與價值論的協調與統一。

其二,哈維蘭以“文化生態失衡”、“結構性暴力”揭示發展問題的整體性、系統性,有利于發展倫理學的“問題研究”的深層化。問題研究是發展倫理學的重要范式。對于當代社會發展倫理問題,不同學者有不同的認識,有的認為是生產問題,有的認為是分配問題,有的認為是價值問題;有的認為是經濟倫理問題,有的認為是政治倫理問題,有的認為是社會倫理問題,或其他。發展倫理學的深層化離不開對不同視野問題研究的整合。哈維蘭的“整體性原則”,其對現代發展問題的整體性揭示,無疑是為發展倫理“問題研究”的系統整合提供了重要觀念與方法論參照。

(二)現代性批判、西方中心論與發展倫理學

“結構性暴力”是現代性發展中的深層問題,分析、確認造成“結構性暴力”的成因是尋找解決這個問題中路徑的重要前提。在哈維蘭看來,造成現代社會存在“結構性暴力”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個不可忽視的根本原因是:以西方文化、西方工業文明為中心的種族中心論、西方中心論以及現代化與西方化的原則性混同。

在哈維蘭看來,目前西方的現代化模式存在三個重要特點或者說根本問題。其一,從根本理念看,這種現代性以個體和盲目的消費為中心。在理性的外表下,人們盲目追求個體價值,盲目追求不可持續、無法普及的浪費型消費。個體主義與消費主義在本質上是一種掠奪型世界觀,這種世界已經“延伸到了一切自然資源上”[13],其造成的資源、能源、生態等問題,“似乎超過了人類社會為這些問題尋找解決方法的能力”[14]。其二,從現實運行看,這種現代性以跨國公司這種利益最大化的追逐者為真實主體,以資本與權力的合謀為現實結構。為了利益最大化,跨國公司與現實政治體系相互勾結,不惜破壞任何國家的傳統文化,不惜消滅世界文化的多樣性。“跨國公司已經成為今天世界上的一支主要力量,它把人們前所未有地緊緊吸入一個真正全球性的關系系統之中。盡管它帶來了潛在的利益,但它同樣也提出了現在必須加以對付的嚴肅的新問題。”[15]“導致傳統文化衰落的,不是任何自然法則,而是強權者的政治選擇”[16],是資本與權力以自身利益最大化為目的所進行的同謀。其三,從發展前景看,從人與資源、自然的關系看,這種現代性的根本特點是不可持續。比如,人們往往認為美國農業是高效的,哈維蘭認為,這只是表面現象,“美國模式的農耕是能源低效的農耕。每生產1卡路里的熱量,至少有8卡路里——有人說最多達到20卡路里——的熱量被投入生產和分配。北美的農業在其他資源上也很浪費:每生產1磅食物,要毀壞大約30磅的表層土”[17]。在追求西方生產、生活方式的過程中,人們“忽略了這樣一個赤裸裸的事實:西方世界的生活水平是建立在對不可再生資源的巨大消耗率基礎之上的;他們占世界總人口不足50%,但卻消耗了這些資源中遠遠超出50%的部分”[18]。顯然,西方目前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是不可持續、無法進行全球普及的。

哈維蘭認為,目前的現代化概念被賦予了太多的西方中心論、西方種族中心論色彩,現代化在很大程度上被等同于西方化。“現代化是指全球性的文化和社會經濟變遷過程,借此過程,發展中社會努力想獲得工業發達的西方社會的很多特質。這一過程包含四個亞過程:技術發展,農業發展,工業化和城市化。”[19]“在文化演化的過程中,當前的一個重大趨勢是:西方工業化世界的產品、技術和習俗在世界范圍內得到廣泛的采用。”[20]如果說,現代化是世界發展的潮流,那么,目前人們所理解的現代化其深層本質內容正是西方化,使世界所有文化體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價值變得如西方發達國家一般。“從理論上來講,全世界人民擁有同一種單一文化的想法,是有一定程度吸引力的”,但這種所謂世界單一文化的本質,卻是西方文化的普適化、全球化。哈維蘭認為,對現代性的這種理解,使“我們再次遇到了種族中心主義的觀念,這種觀念認為‘舊’的文化注定要讓位給新的文化”[21]。哈維蘭認為,以西方文化改制世界文化的單一化趨勢,“對于應用人類學家來說,存在一個嚴肅的倫理問題:他們在試圖改變其他民族的生活方式上應該走多遠”[22]。

哈維蘭認為,雖然現代性的推進給不少人帶來了財富與舒適的生活,但在現代化與西方化這兩個概念沒有本質區別的條件下,現代性的問題大于成就。“就全世界范圍而言,我們可以相當恰當地說:現代化導致人民生活質量的惡化而非改善。”[23]在哈維蘭看來,近代以來,現代性發展的重要結果是:以歐美人為主體的白人人種的生活水平普遍高于其他人種;西方的社會建制、價值觀念、生活方式被認為是先進的、新的,其他人種的文化則被認為是舊的、落后的;“貧窮國家要獲得世界上工業化國家(大多數是白人國家)的幫助,其不得不付出的代價是:必須遵從像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這樣受工業化國家控制的機構強加在它們身上的種種要求”[24]。從文化生態的角度看,這種以西方為主導的現代化造成了文化多樣性的減少,是對文明多樣性、文明生態的嚴重破壞;它造成了一種“全球性的種族隔離”,“全球性的種族隔離是一種在文化、種族、社會、政治、經濟、軍事和法律條款等方面極不平等的結構”,“我們可以把全球性的種族隔離概括成世界社會的實際結構”[25]。如果說,現代性的核心問題是“結構性暴力”,那么,西方中心論、白人中心論,西方對現代性內涵的不合理壟斷、侵占,正是形成這種“結構性暴力”的重要結構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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