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引論(1)
- 西方美學史(第1卷):古希臘羅馬美學
- 范明生
- 4811字
- 2016-05-03 13:13:06
本編主要討論以智者、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希臘美學思想的鼎盛時期。它不僅是西方,也是整個世界史上美學思想最為光輝燦爛的時期之一。
公元前6世紀以后,希臘大殖民運動的浪潮逐漸結束,新舊城邦至此已遍布地中海(愛琴地區(qū)、南意大利和西西里、今法國南部和西班牙的個別地點)和黑海沿岸很多地方,擴展的范圍已達極限。因為,在原始公社制尚未解體的部落地區(qū),希臘殖民城邦只能占據海岸各個點,不能深入:至于在迦太基、伊達拉里亞等強國邊緣,希臘殖民則已不能再往前進。希臘史從公元前5世紀初起(大體以希波戰(zhàn)爭開始的公元前492年為標志),到亞歷山大大帝于公元前334年開始東征前為止,進入新階段,一般稱之為希臘史的古典時代。
整個希臘古典時代的基本特點是:(一)奴隸制經濟的大發(fā)展。在一些經濟先進的城邦(如雅典等),奴隸制基本上進入“以生產剩余價值為目的的”奴隸制階段[1];就是那些繼續(xù)實行希洛制(即農奴制)的城邦的“以生產直接生活資料為目的的”奴隸制,也隨著商品貨幣經濟的發(fā)展和自由民內部分化的加劇,而發(fā)生或大或小、或快些或慢些的變化。(二)隨著奴隸制的發(fā)展,奴隸和奴隸主的階級矛盾激化,奴隸主階級為加強對奴隸階級專政,進一步加強了城邦機構,或采用奴隸主民主制政體,或采用奴隸主貴族寡頭政體。但是,大多數城邦的經濟基礎,這時占優(yōu)勢的,依然是自耕農和獨立手工業(yè)者。[2]小農和小農經濟,也正是各城邦奴隸主賴以對內鎮(zhèn)壓奴隸,對外爭奪霸權的主要根基。到了古典時代后期,由于奴隸制的更進一步發(fā)展,自由民小所有者進一步分化,各邦內部階級斗爭和相互的戰(zhàn)爭更加激烈,城邦奴隸制也就相繼走向衰亡。就整個古典時代而言,前期是希臘城邦爭霸時期,后期則是在馬其頓控制下的希臘城邦奴隸制名存實亡的奴隸制帝國時期。(三)古典時代是希臘創(chuàng)造光輝燦爛文化的時代,其基礎是奴隸制,“只有奴隸制才使農業(yè)和工業(yè)之間的更大規(guī)模的分工成為可能,從而使古代世界的繁榮,使希臘文化成為可能。沒有奴隸制,就沒有希臘國家,就沒有希臘的藝術和科學”[3]。
鑒于雅典是整個希臘古典時代文化的中心,無論是異邦人智者和亞里士多德,還是本邦人蘇格拉底和柏拉圖,以及文學藝術家們的創(chuàng)作活動,基本上都是在雅典進行和展開的,所以這里集中討論雅典的概況。
第一節(jié)雅典由興盛轉入衰落
雅典經過梭倫(約前638—約前559年)領導的改革(前594—前593年),庇西特拉圖(約前600—前527年)實施的僭主政治(前560—前510年),以及克里斯提尼(公元前6世紀后期)領導的革命(前509年),最終廢除了貴族在原來氏族社會享有的特權,隨著氏族制度最后殘余的消滅,牢固地確立了嶄新的民主政治的城邦奴隸制國家。這一系列變革,大大促進了雅典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文學、藝術和自然科學也出現了空前的繁榮。
與此同時,雅典在對外關系中,積極支持小亞細亞沿岸原希臘的米利都等殖民城邦進行的反波斯的斗爭,在積極介入并領導的希波戰(zhàn)爭中也取得了輝煌的勝利。
一、希波戰(zhàn)爭和雅典的興盛
正是在希波戰(zhàn)爭進行過程中,雅典歷史進入“伯里克利時代”(前461—前429年)。其間,伯里克利領導雅典繼續(xù)實行政治改革,鞏固奴隸主民主專政,加強對以希臘為一方的同盟的財政軍事控制,使它們徹底成為雅典的臣屬和工具。通過武力和外交途徑,阻止波斯西進并結束希波戰(zhàn)爭,全力與斯巴達爭霸,從海上陸上防御斯巴達及其盟邦對雅典及其盟邦的攻擊。這一切都適應當時以雅典為代表的奴隸制經濟發(fā)展趨勢和符合新興奴隸主階級利益。
其間,成立了以雅典為首的提洛同盟,成為雅典發(fā)展海上霸權,建立雅典帝國的工具。特別是公元前454年至公元前453年,同盟的金庫由提洛移往雅典,于是諸加盟城邦(為數達三百以上)事實上都成了雅典的附屬國。這些盟邦對雅典納貢、服兵役,受雅典派往駐屯的行政軍事長官監(jiān)督,政治、經濟制度、文字等,一律以雅典為準。結果正像馬克思指出的那樣,當時的雅典進入了希臘的內部極盛時期:
希臘和羅馬恰巧就是古代世界各民族中“歷史發(fā)展”最高的國家。希臘的內部極盛時期是伯利克里時代(伯里克利時代)。[4]
伯里克利當政時期,在國內發(fā)展民主政治的同時,憑借國內對奴隸的剝削,對外掠奪提洛同盟提供的財富,大力興建受到希波戰(zhàn)爭破壞的廟宇,塑造各種神像。在建筑師伊克提努、卡利克拉忒、謨涅西克勒,以及著名雕刻家斐狄亞斯、卡利馬庫等的積極參加下,興建了雅典衛(wèi)城的巴特農神廟,塑造了雅典娜神像等,從而出現了希臘造型藝術的全盛時期(前450—前400年)。[5]大力提倡戲劇等文藝形式,三個著名悲劇詩人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歐里庇得斯,特別是后面兩人以及喜劇詩人阿里斯托芬的作品,主要是在伯里克利治下創(chuàng)作和演出的。當時,在伯里克利和他的情婦阿斯帕西婭(來自米利都的名妓)周圍,形成了一個文學、藝術、哲學、自然科學家團體。希臘世界的著名學者都相繼訪問或定居雅典,如享有盛名的城市規(guī)劃的發(fā)明者米利都的希坡達穆,著名的數學家、概算過太陽年的天文學家開俄斯的俄尼坡得,著名的哲學家薩摩斯的希蓬、克拉佐門尼的阿那克薩哥拉、米利都的阿爾凱西勞(蘇格拉底早期的老師)、阿布德拉的德謨克里特、智者普羅塔哥拉和普羅狄科、希庇亞等。[6]結果,正像伯里克利在陣亡將士國葬典禮上自豪地指出的那樣,雅典成為希臘文化薈萃的城邦,“我們的城市是全希臘的學校”[7]。
二、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和雅典的衰落
但是,以雅典為代表的奴隸主民主政治的強大,它的海上勢力(控制愛琴海,霸持海上貿易)的增長,向西部的南意大利、西西里等地的經濟擴張,以及對外積極推行的帝國政策等,日益威脅到以斯巴達為代表的奴隸主貴族政治及其經濟利益。其結果是導致以雅典為首推行民主政治的提洛同盟一方,同以斯巴達為首推行貴族政治的另一方之間,爆發(fā)了空前劇烈和殘酷的長達二十八年之久的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前431—前404年)。其根本原因正像當時著名的希臘史學家修昔底德(約前460—約前400年)所指出的,是雙方為了爭奪希臘世界的霸權:
斯巴達人之所以議決和約已經破壞,應即宣戰(zhàn),不是因為他們受了他們的同盟者發(fā)言的影響,而是因為他們恐怕雅典的勢力更加強大,因為他們看見事實上希臘的大部分已經在雅典控制之下了。[8]
這場戰(zhàn)爭幾經較量,結果以雅典慘敗和向得到波斯支持的斯巴達投降告終。在戰(zhàn)爭進行過程中,雅典的社會生產力遭到極大破壞,人口銳減;民主政治的弊端日益暴露,從而陷入危機,各派政治力量的斗爭空前尖銳;傳統(tǒng)的社會倫理道德準則和宗教信仰等,遭到嚴重的破壞。因此,這場戰(zhàn)爭標志著,雅典的城邦奴隸主民主政治從繁榮的頂峰開始走向衰落。蘇格拉底的晚年(也正是柏拉圖早期對話中記載的那個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青少年時代,正是在這場戰(zhàn)爭的陰影及其帶來的后果的籠罩下度過的。這些,都不言而喻地對他們的世界觀的演變和形成,以及整個思想體系的發(fā)展,打下深刻的烙印。
第一,社會生產力遭到極大破壞。
這場戰(zhàn)爭,主要是在雅典及其所在地阿提卡地區(qū)進行的,經過雙方長期的反復較量,雅典的社會生產力遭到極大的破壞。
(一)工農業(yè)生產陷于停頓。隨著農村的被蹂躪,農業(yè)生產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正像修昔底德記載的那樣:“雅典遭受了很大的損失。他們失去了全部鄉(xiāng)村……全部羊群和役畜都喪失了。”[9]城市手工業(yè)也陷于停頓狀態(tài)。不僅原先發(fā)達的對外貿易陷于停滯,反過來雅典人的生活資料還要仰仗海外進口來維持:“城內一切需要都必須由海外輸入,現在雅典已經不是一個城市,而只是一個要塞了。”[10]
(二)人口銳減。在戰(zhàn)爭中,不僅雙方傷亡慘重,在攻占對方的城市和鄉(xiāng)村后,還動輒對平民進行血腥的大屠殺,加上遭受連綿不斷的瘟疫的打擊,特別是發(fā)生在公元前430年和公元前427年的兩次大瘟疫,造成了民眾和軍隊的大批死亡和人口銳減。據不完全統(tǒng)計,整個阿提卡半島地區(qū)的面積是2500平方公里,在戰(zhàn)爭開始時總人口達31萬,經過戰(zhàn)爭和兩次瘟疫,到公元前425年時就銳減到21萬7千左右。[11]
(三)奴隸大量逃亡。在戰(zhàn)爭進行過程中,雙方都出現大批奴隸逃亡的情況,如公元前425年,斯巴達的國有奴隸希洛人的逃亡[12];公元前413年,雅典兩萬名奴隸的逃亡。后者對雅典造成很大打擊,因為“這些奴隸中大部分是有技術的工匠”[13]。他們占雅典奴隸總數的四分之一。
總之,在戰(zhàn)爭中,由于社會生產力遭到極大的破壞和包括奴隸在內的總人口的銳減,在極大程度上影響到了雅典的生存。
第二,民主政治陷入危機。
隨著戰(zhàn)爭的進行,雅典社會的固有矛盾進一步激化了,階級斗爭、黨爭、各派政治力量的較量,都空前尖銳、復雜、殘酷和頻繁。
(一)奴隸主民主派和奴隸主貴族之間爭奪政權的斗爭頻繁。隨著戰(zhàn)爭的進行,積極參戰(zhàn)的公民和民主政治的代表傷亡眾多,各種政治會社的領導權相繼落到貴族手里。在其右翼政治代表安提豐、庇珊德爾等的領導下,于公元前411年發(fā)動政變,強行廢除了民主政治,建立了寡頭政治。由最富有的奴隸主組成“四百人議事會”,把參加公民大會的人數限制為富裕的五千名全權公民。全部廢除原來由國庫支付的擔任公職的公民的津貼制度,主張立即和斯巴達締結屈辱的和約。但是,由于他們領導的戰(zhàn)爭失利,民怨沸騰,前后不到四個月,就由其中的塞拉美涅代表寡頭黨中溫和派的利益,廢除了“四百人議事會”,建立起所謂的“五千人政府”,政權掌握在五千名擁有軍籍的人手里。不久,隨著雅典在庫梓科戰(zhàn)役(前410年)獲勝,奴隸主民主派重新獲得了政權,恢復了民主政治和陪審法庭、觀劇津貼制度,懲處了反對派,從而出現了持續(xù)達六年之久的所謂“民主恐怖”。因此,這時雅典的民主政治是不穩(wěn)定的,正像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指出的那樣,大多數平民容易受少數有野心的蠱惑家的煽動和欺騙,政權往往被少數人所篡奪。公元前404年,雅典在羊河遭到慘敗,被迫投降,只得承認斯巴達在希臘世界的霸主地位。被迫同意原先放逐國外的敵視民主政治的人士回國,恢復“祖先秩序”,再次廢止民主政治,成立了以柏拉圖的近親、蘇格拉底的弟子克里底亞和卡爾米德為首的僭主政治。他們在政治上推行軍事獨裁,清除原有政治中的民主成分,廢除陪審津貼制度,限制全權公民人數,實行鎮(zhèn)壓民主力量等一系列恐怖政策。正如亞里士多德后來記載的:“當他們在城邦內地位比較穩(wěn)固的時候,他們就不放過任何階級的公民,把富于資財或門第顯貴或有名望的人都處以死刑,目的是在掃除這些危險的源泉,同時還想奪取他們的地產;在一個很短的時間內,他們處死了不下一千五百人。”[14]僭主們在推行一系列殘酷的大規(guī)模恐怖政策的同時,他們中間又出現了內訌,使國家陷入內戰(zhàn)的深淵,以致民怨沸騰,因此執(zhí)政不到八個月也就被推翻了。雅典再次恢復了民主政治,推行的是比較溫和的政策。但于公元前399年,這個民主政治卻接受阿尼圖斯和美勒托的誣告,處死了蘇格拉底。
(二)貴族和平民之間的矛盾再次激化。原先,隨著梭倫的改革、庇西特拉圖的僭政和克利斯提尼的革命,貴族和平民之間的矛盾和階級對立曾有所緩和。但隨著戰(zhàn)爭的推延,破產農民的大量涌入城市,許多在城市中從事手工業(yè)生產的工匠的生產陷于停頓,雅典長期以來依靠進口糧食,受戰(zhàn)爭和運輸的影響而糧價暴漲等,導致大批平民生計無著,陷于破產,自由民愈益貧困化。估量當時雅典無產平民人數超過居民總數一半以上。與之相反,部分富人和貴族,卻通過戰(zhàn)爭大發(fā)橫財,國家用于軍事開支的經費,相當大的一部分落入承包商、武器作坊主和船主們的腰包。他們乘機兼并農民的土地,阿提卡的土地大量落入他們手中,造成平民和貴族、富商之間的階級矛盾日益尖銳。這種情形,柏拉圖是意識到了的,他在《國家篇》中曾這樣寫道:
任何城邦,不管怎樣小,事實上都分成兩個互相敵對的城邦:一個是富人的城邦,一個是窮人的城邦,它們中的每一個,又分成許多更小的城邦,要是把它們都看作是一個統(tǒng)一的城邦,那是大錯特錯的。[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