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迎難而上:身處困境時,壓力是可以依靠的資源,而非要消滅的敵人(1)
- 自控力:和壓力做朋友(斯坦福大學最實用的心理學課程)
- (美)凱利·麥格尼格爾
- 4926字
- 2016-03-03 09:23:07
20世紀90年代末期,俄亥俄阿克倫醫(yī)院的創(chuàng)療中心做了次非同尋常的實驗。剛剛從嚴重汽車或摩托車事故中幸存下來的患者,在醫(yī)生的要求下往杯子里排放尿液。尿液樣本是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即PTSD)研究的一部分,研究人員想知道:根據(jù)創(chuàng)傷后立即檢測到的壓力荷爾蒙水平,能預測誰會得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嗎?
事故后的一個月,55名患者中有9個得了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他們腦海里回放事故場面,還做噩夢。他們不開車,遠離高速公路,或拒絕談論發(fā)生的一切,以避免想起那場事故。而另外的46個患者沒有這樣的痛苦。這些更具抗挫折能力的患者,相比患了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的人,有不同的尿液樣本。他們的壓力荷爾蒙——皮質醇和腎上腺素水平更高。
皮質醇和腎上腺素是科學家所稱的壓力反應的一部分,這組生理變化能幫你應對壓力情境。壓力影響你身體的許多系統(tǒng),從心血管系統(tǒng)到神經系統(tǒng)。雖然這些變化的目的是幫你,但人們對壓力反應——如同壓力一樣——更害怕,而不是更歡迎。多數(shù)人都視壓力反應為敵,要盡可能減小,而事實沒這么灰暗。許多時候,壓力反應是身處困境時你最好的同盟——可以依靠的資源,而不是該消滅的敵人。
阿克倫創(chuàng)療中心的事故幸存者項目僅僅是幾個研究中的一個,這些研究表明,更強烈的壓力反應可以預示,患者會從創(chuàng)傷事故中更好地恢復。事實上,預防或治療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最有前景的新療法之一就是控制壓力荷爾蒙的劑量。舉例來說,《美國精神病學雜志》的一個案例報告就描述了壓力荷爾蒙如何治療了一個50歲老人的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他是5年前一次恐怖襲擊的幸存者,每天接受10毫克皮質醇注射,連續(xù)3個月后,他的應激障礙癥狀降到了想到那次襲擊不再變得非常痛苦的程度。同樣,醫(yī)生們已經開始控制那些要做有創(chuàng)手術的患者的壓力荷爾蒙。在高風險心臟手術的患者中,這個舉措已經證明可以縮短重點護理的時間,最小化手術后壓力癥狀,提升術后6個月后的生活質量。壓力荷爾蒙已經成為傳統(tǒng)醫(yī)療手段的補充,治療前接受一劑壓力荷爾蒙,可以有效降低焦慮和恐懼。
如果對這些發(fā)現(xiàn)感到驚訝,你并不孤單。多數(shù)人都認為身體的壓力反應是有害的。壓力荷爾蒙被看作該被杜絕的毒藥,而不是應該開發(fā)的潛在治療手段。根據(jù)傳統(tǒng)觀點,每當你雙手冒汗、心跳加速或者胃痙攣的時候,就表示身體背叛了你。為保護健康和幸福,你認為,第一要事就是關閉這些壓力反應。
如果你是這樣看待壓力反應的,那是時候更新了。有些情況下,壓力反應有害,而有時我們應該表示感謝。你該學會駕馭它培養(yǎng)抗挫能力,而不是恐懼它。
在這章,我們會看到壓力是怎么取得壞名聲的,以及為什么你不該相信讀到的每條駭人標題。我們同樣也會探索生理學方面對壓力的最新理解,包括你的壓力反應怎樣幫你投入、聯(lián)結和成長。最后,我們將揭穿真相,壓力反應不再是過去所說的生存本能。它絕對不是應該被擺脫的過去的動物本能,而是幫你成為今天的完整人的必要因素。
壓力一直都在,重要的是確保它對你和他人有用
那是1936年的某一天,匈牙利內分泌專家漢斯·塞利往實驗室小白鼠身上注射了分離自奶牛卵巢里的荷爾蒙。他希望通過觀察發(fā)生在這些可憐的嚙齒類動物身上的變化,來辨識荷爾蒙的作用。結果對這些籠中之物不太妙,老鼠們染上了出血性潰瘍。它們腎上腺腫大,而胸腺、脾和淋巴結——免疫系統(tǒng)的所有部分都縮小了。它們成了一群可憐的病老鼠。
但這真是奶牛荷爾蒙惹的禍嗎?塞利繼續(xù)控制實驗,給一些老鼠注射了鹽水,另一些注射了分離自奶牛胎盤的荷爾蒙。那些老鼠也表現(xiàn)出了相同的癥狀。他試了腎和脾的提取物,老鼠們也生病了。他注射的任何東西,都把老鼠弄病了,而且是同樣的癥狀。
最后,塞利靈光一閃:老鼠們生病不是因為被注射的東西,而是注射的過程。被針扎會讓老鼠自然地中毒。塞利發(fā)現(xiàn)他可以通過讓老鼠遭受任何不舒服的體驗而制造出同樣癥狀:將其暴露在極熱或極寒的環(huán)境里,強制其運動不允許休息,用噪聲不停騷擾,喂食毒藥,甚至對部分抽取其脊髓。48小時內,老鼠們肌肉緊張,消化道潰瘍,然后免疫系統(tǒng)失靈。
接著,它們死掉了。
壓力科學就是這樣誕生的。塞利選擇用“壓力”一詞既指他對老鼠做的事情(今天,我們會說他對老鼠施加了壓力),也指它們的身體如何應對(我們稱之為壓力反應)。這和你有什么關系呢?嗯,在開始虐待老鼠這份“崇高”的職業(yè)之前,塞利曾經是名醫(yī)生。那時候,他觀察了許多身體沒一個好地方的患者。他們被診斷患上了某種疾病,但有其他的癥狀——沒胃口、高燒、疲倦透支——這些癥狀不是那種疾病的典型表現(xiàn)。他們看起來被拖垮了,毫無斗志。塞利管這叫“生病綜合征”。
幾年后,塞利開始了實驗室研究,染病垂死的老鼠讓他想起了以前的病人。大概是,他推測原因,日積月累的生活壓力和挫折讓身體變得虛弱。從這兒開始,塞利從老鼠實驗向人類壓力跨出了一大步。他猜測蔓延在人群中的許多情況,從過敏到心臟病,都是他在老鼠身上觀察到的過程導致的結果。塞利從老鼠到人類的跨越只是理論性的,不是實驗性的。他畢生都在實驗室研究動物,但這沒阻止他觀察人類。隨著他邏輯上的跨界,塞利做了個永遠改變人類對壓力的思考的決定。他選擇以遠遠超越實驗室小白鼠研究的方式來定義壓力。壓力,他聲稱,是身體對施加在它之上的任何要求的反應。不僅僅是對毒物注射、創(chuàng)傷或殘忍實驗條件的反應,而是對任何要求行動或調整的事物的反應。通過以這種方式定義壓力,塞利為我們現(xiàn)代壓力研究奠定了基礎。
塞利把他職業(yè)生涯后半段都用于傳播“壓力”這個詞,他在全世界巡講,教其他醫(yī)生和科學家關于壓力的概念。他被視為壓力的“教父”并獲得10次諾貝爾獎提名。他甚至被指定為(可能是)第一位壓力管理的官方教練。一路以來,他的工作得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組織的贊助。煙草行業(yè)花錢雇他寫論文,談論壓力對人體健康的有害性。在該行業(yè)的授意下,他甚至在美國國會做證說吸煙是預防壓力傷害的好方法。
但塞利真正帶給世界的是壓力有害這個信念。如果你告訴同事說“這個項目太讓我上火了”,或者和配偶抱怨“這個壓力要逼死我了”,那么你正在向塞利的小白鼠致敬。
塞利錯了嗎?不完全是。如果你是等同于塞利小白鼠的人類——被剝奪權利、折磨或者虐待——那么,是的,你的身體會付出代價。有足夠的科學依據(jù)證明,嚴重或創(chuàng)傷性的壓力會損害健康。然而,塞利對壓力的定義非常廣泛,可不僅僅包括創(chuàng)傷、暴力和虐待,同時也指發(fā)生在你身上的一切。于塞利而言,壓力還包括身體對生活的反應。如果你認為壓力的不可避免的后果,就是小白鼠那樣的結局,當然你就會擔憂。
塞利最終認為,不是所有壓力體驗都會讓你著急上火。他開始討論用好壓力(良性壓力)來對抗壞壓力(負面壓力)。他甚至在1970年的采訪中試圖提升壓力形象:“壓力一直都在,所以重要的是確保它對你和他人有用。”但太晚了,塞利的工作已經在大眾和醫(yī)療界深深植入了對壓力的恐懼。
漢斯·塞利留下的壓力研究遺產,十分依賴實驗室動物研究,而不是以人類為對象。到今天為止,你聽到的壓力負面影響,很多都源自對實驗室老鼠的研究。但是那些老鼠經受的壓力,不是人類的日常壓力。如果你是只實驗室小白鼠,悲催的一天可能是這樣的:無法預料、無法掌控的電擊;被扔進水桶里,被迫游泳,直到快被淹死;困在獨立封閉的空間,或者圈在擁擠的籠子里,拼死爭搶有限的食物。這不是壓力,這是嚙齒類動物的饑餓游戲。
我最近參加了一位知名學者的訪談,他的動物研究被廣泛應用于解釋壓力是怎樣導致人類大腦疾病的。他告訴我們如何給實驗室老鼠施壓。他選了比一般老鼠體形稍小的鼠類,然后把小老鼠放在關有大老鼠的籠子里。他讓大老鼠攻擊小老鼠20分鐘,然后將其解救出來。較小的、受傷的小老鼠被關在一個新籠子里,但是能聞到和看到剛才攻擊它的大老鼠。身體的危險解除了,但心理的恐懼依然存在。這個過程不是就發(fā)生一次,而是每天都這樣。連續(xù)數(shù)周,小老鼠都被從自己籠子拿出來,放到大老鼠所在的籠子,每天被虐待一次。當科學家認為實驗鼠受到了足夠的摧殘,他想看看這個經歷會怎樣影響它的行為。(令人驚詫的是,許多受虐的老鼠都從悲催經歷中恢復了,雖然有些表現(xiàn)出了鼠類抑郁癥。)
我不懷疑這是個出色的研究,可以反映一些人類壓力模式,包括童年受虐、家庭暴力和入獄經歷,這些都可能有災難性的影響。但當文章標題聲稱“科學證實了壓力會讓你抑郁”的時候,卻很少考慮適用于實驗室動物的方法,是否和大多數(shù)人抱怨的“我壓力好大”能等同起來。比如說,美國在2014年做的一項重要調查顯示,人們聲稱的最大壓力來于“無法兼顧家庭成員的日程安排”,排在第二的是“了解到政治家的惡劣行徑”。
很多時候,使用“壓力”一詞時,我們略去了科研細節(jié),沒有區(qū)分虐待、創(chuàng)傷和日常困擾的影響,這導致了很多不必要的壓力。比如說,我的一個朋友懷第一胎時,看到了一篇網絡報道,讓她惶惶不安。報道標題警告說,媽媽懷孕期間的壓力會傳給孩子。我朋友當時正承受著巨大的工作壓力,她因此開始擔憂了:如果不早點兒歇產假,會不會對孩子造成永久性的傷害?
我鼓勵她做做深呼吸,放松下來。她讀到的研究,是關于老鼠的,不是關于人的。(是的,我查過了——否則要朋友干嗎?)里面的懷孕老鼠承受了兩種壓力:天天禁足——這是委婉說法,其實就是把動物放進不大于它身體的容器內,留些小孔用來呼吸——和強制游泳,或者說是讓老鼠踩水,直到它要被淹死。我朋友感受到的工作壓力和這相去甚遠。
當你細看人類的研究時,懷孕期間的壓力很明顯不總是有害的。2011年從超過100項的研究中可以發(fā)現(xiàn),只有極其嚴重的壓力,諸如從恐怖襲擊中幸存或者懷孕期間無家可歸,才會有早產和新生兒體重較輕的風險,平常的高壓和困擾都不會。孕期的某種程度的壓力,可能還對嬰兒有利。比如說,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報告說孕期承受了較大壓力的婦女,生出的孩子大腦發(fā)育更好、心跳更有力、抗壓的生理指數(shù)更高。在子宮里接觸到母親的壓力荷爾蒙,使得孩子發(fā)展其神經系統(tǒng)以對抗壓力。所以我朋友根本無須慌亂。是的,她可能會把壓力傳給孩子,但那可能會讓孩子更堅強。
孕期壓力有害這種信息甚至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后果。比如,對孕期飲酒的孕婦進行的一項調查發(fā)現(xiàn),喝酒被認為是可接受,甚至值得鼓勵的減壓方式。就像一位婦女告訴研究人員的那樣:“喝酒對我有好處,至少壓力消失了。”當壓力和焦慮被視為有害的狀況,我們可能會轉向更具破壞性的行為,試圖保護自己或庇護我們在乎的東西。
相反,我們可以從一些研究中得到安慰,那就是受壓經歷本身就有保護性。斯坦福生物心理學家凱倫·帕克研究了早期生活壓力對人和松鼠猴的影響。為了給小猴子施壓,她把它們和母親分開,每天放在獨立的籠子里1個小時。分離很明顯讓猴子感到痛苦,但比其他動物研究的方法更人道。從很多角度講,對研究一般的童年壓力來說,這是個相當出色的方法。
當初把小猴子和母親分開時,帕克預測早期的生活壓力會導致情感不穩(wěn)定。但恰恰相反,壓力提升了抗壓能力。長大后,童年經受過壓力的猴子,相較得到更多庇護的猴子,更少焦慮。它們在新環(huán)境中更愿意探索,對新東西表現(xiàn)出更強的好奇心——勇氣的猴子版本。它們能更快解決研究人員給的腦力挑戰(zhàn)。少年時期——相當于十幾歲的孩子——以前受壓的猴子甚至表現(xiàn)出更強的自控力。所有這些影響都持續(xù)到了成年。早期生活壓力把小猴子放在了不同的發(fā)展軌道上,其特點是好奇心更強、更堅韌。
帕克的小組甚至研究了早期生活壓力對成長中的大腦的改變。與母親分離的猴子前額葉皮質層面積更大。尤其是,早期生活壓力增強了前額葉皮質層的某個區(qū)域,該區(qū)域作用是抑制害怕反應,加強對沖動的控制,提升正向的驅動。帕克和其他科學家認為,童年壓力同樣可以創(chuàng)造更具抗壓性的人類大腦。最重要的是,這是大腦適應壓力的自然功能——不是偶然現(xiàn)象或不正常的結果。
壓力科學是復雜的,毫無疑問,某些壓力體驗會導致消極產出。但我們不是漢斯·塞利的小白鼠。那些動物遭受的壓力是最壞的一種:無法預測,不能掌控,完全沒有意義。如你所知,我們自己生活的壓力,很少符合以上描述。即使在最痛苦的情境下,人類依然有找到希望、做出選擇和創(chuàng)造意義的天生能力。這就是為什么在生活中,壓力導致的結果通常包括勇氣、成長和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