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羊脂球:莫泊桑短篇小說選
- (法)莫泊桑
- 5730字
- 2019-01-02 03:04:38
項鏈
有些女子,天生麗質(zhì),嫵媚嬌柔,偏偏由于命運的陰差陽錯,竟降生在清寒的工薪家庭,她便是此中的一人。她本無嫁妝做墊底,又無另獲遺產(chǎn)的希望,根本就不可能去結(jié)識一個有錢有地位的男人,得到他的善解與傾心,結(jié)為連理。這樣,她就只好任人把自己嫁給了教育部的一個小職員。
她沒錢打扮,只好衣著樸素,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如同貴族淪落成了平民。因為女人本來就沒有什么等級品位、家庭世系,她們的美貌、她們的風(fēng)韻、她們的魅力,就是她們的出身、她們的門第。她們之間的高低優(yōu)劣,僅在于是否天資聰敏、風(fēng)姿優(yōu)雅、頭腦靈活,有之,則平民百姓的女子亦可與顯赫的貴婦平起平坐。
她深感自己天生麗質(zhì),本當(dāng)身披綺羅,頭佩珠玉,如今熬在清貧的日子里,不勝苦澀。她的家里陳設(shè)簡陋,四壁蕭索,桌椅板凳破破舊舊,衣衫穿著皺皺巴巴,這么活著,她很不好受。要是換成另外一個與她同階層的婦女,對所有這一切肯定是不會在意的,而她卻覺得苦不堪言,滿肚子的悶氣。一見來她家?guī)椭纱只畹哪莻€瘦小的布列塔尼女人,她經(jīng)常不免既深感缺憾又想入非非。她幻想自家的接待室四壁掛著東方的帷幔,被青銅做的大燭臺照得通亮,寧靜優(yōu)雅;幻想兩個高大的穿著短褲長襪的仆人被暖氣熏得昏昏沉沉,正靠在大安樂椅上打瞌睡。她還幻想自家有幾個掛著絲絨簾幔的客廳,里面的家具雅致美觀,擺設(shè)奇巧珍貴;幻想有幾個香氣醉人、情調(diào)旖旎的內(nèi)客廳,那是專為午后五點鐘與密友娓娓細(xì)語的處所,這些密友當(dāng)然都是女人們心儀仰慕、渴望獲其青睞的名流。
每當(dāng)吃飯的時候,她坐在三天未換桌布的圓桌前,丈夫在她對面,打開湯盆蓋,興高采烈地說:“啊,這么好吃的燉肉!我真不知道還有什么比這更好吃的了!”這時,她就想入非非,她想到精制味美的宴席,閃閃發(fā)亮的銀餐具與掛在墻上的壁毯,那上面織著古代人物與仙境山林中的珍奇禽鳥;她想到一道道盛在貴重餐盤里的美味佳肴,想到自己一邊品嘗鮮嫩透紅的鱸魚或松雞翅膀,一邊面帶微妙笑容傾聽著男友喁喁情話的情境。
她沒有漂亮衣裳,沒有珠寶首飾,總之,什么都沒有,但她,偏偏就愛這些東西。她覺得自己生來就應(yīng)該享用它們,她最渴望的事,就是招人喜愛,被人艷羨,風(fēng)流標(biāo)致,到處有人追求。
她有一位有錢的女友,是她在修道院讀書時的同學(xué)。現(xiàn)在,她不愿意再去看望這位朋友。因為,每次回來她都感到內(nèi)心不平衡,接連的幾天,她都要傷心、懊悔、絕望、痛苦得整日哭泣。
可是,有一天傍晚,丈夫回到家里,神采飛揚,手里拿著一個大信封,說:
“你瞧!專給你的東西。”
她急忙打開信封,從中取出一份請柬,上面印著:
茲定于一月十八日(星期一),在本部大樓舉行晚會,敬請屆時光臨。
此致
盧瓦瑟爾先生偕夫人
教育部部長喬治·朗波諾
暨夫人謹(jǐn)定
她并沒有像丈夫所期望的那樣興高采烈,反而賭氣把請柬往桌上一扔,低聲抱怨說:
“你要我拿這去干什么?”
“可是,我親愛的,我本以為你會高興的。你從不出門做客,這次是一個機會,一個特別好的機會。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這張請柬。大家都想要,太不容易弄到手啦,發(fā)給本部雇員的為數(shù)很少。在這次晚會上,你可以見到所有那些官方人士。”
她用憤怒的眼睛瞪著丈夫,很不耐煩地嚷了起來:
“你要我穿什么衣服去丟人現(xiàn)眼?”
丈夫可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他吞吞吐吐地說:
“你穿著上劇院的那身衣服,照我看,就挺不錯的……”
他見妻子哭了起來,就不再說下去了,驚愕,不知所措。兩行眼淚從妻子的眼里奪眶而出,緩緩流向嘴邊。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她使了很大的勁把痛苦壓了下去,又把雙頰擦干,用平靜的語氣說:
“什么事也沒有。只不過我沒有像樣的行頭,我不能去參加這樣的晚會。有哪位同事的太太穿得比我好,你就把請柬讓給他們吧。”
他顯得很尷尬,改口說:
“來,瑪?shù)贍柕拢覀儊砩塘恳幌拢患駱拥囊路瓤梢源┲鴧⒓舆@次晚會,又可以在其他場合穿,大概需要多少錢,買一件這樣的衣服,不是很簡單嗎?”
她考慮了一會兒,心里盤算了一下,心想該提出怎樣一筆錢數(shù),才不至于把這個節(jié)儉的小科員嚇得當(dāng)場拒絕。
她終于吞吞吐吐地回答說:
“我也不知道準(zhǔn)數(shù)要多少,不過,我覺得四百法郎大概能把事情辦妥。”
他臉色有點發(fā)白,因為最近他正好攢了這個數(shù)目的一筆錢,本來準(zhǔn)備去買一支槍,夏天跟幾個朋友到南泰爾平原打獵取樂,那些朋友都是行獵老手,星期天總要到平原上去打打云雀。
不過,他還是答應(yīng)了:
“好吧。我給你四百法郎,但你得買一身漂漂亮亮的衣服。”
舉行晚會的那一天快到了。盧瓦瑟爾太太顯得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煩躁不安。她那身漂亮的衣服可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一天晚上,她丈夫問道:
“你怎么啦?你瞧,這兩三天來,你脾氣這么古怪。”
她回答說:
“我既無首飾,又無珠寶,沒有什么東西可以佩戴,想起這我就心煩。在晚會上,我一定會顯得很寒磣,我還是不去為好。”
丈夫說:
“你可以佩戴幾朵鮮花呀。在這個季節(jié),這么打扮很雅致。只要花十個法郎,你就可以買到兩三朵特別漂亮的玫瑰。”
她絲毫沒有被說服:
“不行……在那些有錢的女人面前顯出一副窮酸相,是最丟人的一件事。”
她丈夫忽然叫了起來:
“你腦子太不靈活了!你去找你那位朋友福雷斯杰太太,向她借幾樣首飾,不就齊了?你跟她的交情不錯,這事不難辦到。”
她快活得直嚷道:
“這倒是真的,我怎么沒有想到!”
第二天她跑到她朋友的家里,訴說她的苦惱。
福雷斯杰太太馬上走到帶鏡子的大衣柜前,取出一只大首飾盒,拿過來把它打開,對盧瓦瑟爾太太說:
“我親愛的,你自己挑吧!”
她最先看見的是幾只手鐲,再就是一串珍珠項鏈,接著是一個威尼斯制的金十字架,鑲著珠寶,做工極為精巧。她佩戴著這些首飾,在鏡子面前左顧右盼,猶豫不決,舍不得把它們摘下來。她一問再問:
“你還有沒有別的首飾?”
“有啊!你自己找吧,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
突然,她在一個黑絨盒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長串特別美的鉆石項鏈,一種極為強烈的欲望使得她的心狂跳起來。拿著這串項鏈,她的手直打哆嗦。她把它戴在脖子上,壓著連衣裙的領(lǐng)口,在鏡子面前照得出神。
她心里急不可待,嘴上卻吞吞吐吐:
“你能把這個借給我嗎?我只借這一件。”
“當(dāng)然可以啦!”
她蹦了起來,一把摟著女友的脖子,激動地吻了一下,然后,帶著這件寶物飛快地回家了。
晚會的日子到了。盧瓦瑟爾太太大出風(fēng)頭。她是晚會上最漂亮的女人,言談得體,姿態(tài)優(yōu)雅,滿面春風(fēng),快活到了極點。所有的男人都注視她,打聽她的姓名,求人引見。部長辦公廳的官員都想與她共舞。部長也特別注意她。
她帶著醉意與狂熱,翩翩起舞。她什么也不想,完全陶醉在她美貌所取得的輝煌勝利之中,陶醉在她成功的榮光之中。周圍的人對她殷勤致意,嘖嘖贊美,熱烈追求,女人們心中所羨慕的那種徹底而甜美的勝利,她已全握在手中。正是在這樣一種幸福的氛圍里,她簡直要飄飄欲仙了。
第二天,早晨四點鐘,她才離開。她的丈夫從昨晚十二點起,就在一個清靜的小客廳里睡著了,同時在那里呼呼大睡的還有三位先生,他們的妻子也都在舞廳里盡情狂歡。
丈夫怕她出門著涼,把帶來的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肩上,那是她在家常穿的,它的寒酸氣與漂亮的舞袍很不協(xié)調(diào)。她感覺到了這一點,急忙閃開,以免引起那些裹在豪華皮衣里的闊太太們的注意。
盧瓦瑟爾把她拉住不讓走:
“你等一等吧,到外面你會著涼的,我去叫一輛馬車。”
但她根本不聽丈夫的,飛快地奔下了臺階。他們到了街上,那里卻沒有馬車,于是他們開始尋找,一看見有車在遠(yuǎn)處駛過,就跟在后面大聲喊叫,但沒有一輛車停下來。
他們沿塞納河走下去,垂頭喪氣,渾身哆嗦,終于在河邊找到了一輛做夜間生意的舊馬車。這種馬車白天從不在巴黎街頭露面,似乎羞于讓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見它的寒磣相。
馬車一直把他們送到殉道者街,他們的家門口。夫妻兩人悶悶不樂地爬上臺階回到家里。對于妻子來說,一切都結(jié)束了;而丈夫則在想,上午十時,他得到部里去上班。
她脫掉披在肩上的衣服,在鏡子面前,再一次端詳自己的輝煌。突然,她驚叫了一聲,她脖子上的鉆石項鏈不見了!
她的丈夫這時衣服脫了一半,問道:
“你怎么啦?”
她轉(zhuǎn)身向著他,失魂落魄地說:
“我……我……我把福雷斯杰太太的項鏈弄丟了。”
丈夫霍地一下站起來,他大驚失色:
“什么!……怎么搞的!這不可能!”
他們急忙在衣袍的褶層里、大氅的褶層里以及衣袋里到處搜尋了一遍,哪兒都找不到。
丈夫問她:
“你能肯定離開舞會的時候,項鏈還在?”
“是的,我在部里的前廳還摸過它呢。”
“不過,如果是在街上丟失的,我們該聽得見響聲。肯定丟在馬車?yán)锪恕!?/p>
“對,這很可能。你記住車號沒有?”
“沒有。你呢?你也沒有注意車號?”
“沒有。”
他們嚇呆了,面對面地互相盯著。最后,盧瓦瑟爾又穿上了衣服,說:
“我去把我們剛才步行的那一段路再走一遍,看是不是能夠找到。”
于是,他走了。而她,仍穿著參加晚會的那身舞袍,連上床去睡的力氣也沒有了,頹唐地倒在椅子上,萬念俱灰,腦子一片空白。
丈夫回來的時候,已將近七點鐘,他空手而歸。
他隨即到警察局與各家報館去,掛失懸賞,又到出租小馬車的各個車行去找了一遍,總之,凡是有一線希望的地方,他都去過了。
妻子整天在家等消息,在這么一個飛來的橫禍面前,她一直陷于驚慌之中,束手無策。
盧瓦瑟爾晚上才回來,兩頰深陷,面色發(fā)青,他又一無所獲,說:
“現(xiàn)在我們只好寫一封信給你的朋友,告訴她你把項鏈的鏈條弄斷了,你正在找人修理,這樣我們就有時間好回旋應(yīng)付。”
由丈夫口授,她把信寫好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他們一籌莫展,什么希望都沒有了。
盧瓦瑟爾一下見老了五歲。他宣布自己的決定:
“我們只能設(shè)法買一串賠給人家。”
第二天,他們拿著裝項鏈的盒子,按照盒子里層標(biāo)明的字號,去了那家珠寶店。老板查了查賬本,回答說:
“太太,這串項鏈不是本店出售的,只有盒子是在我這里配的。”
于是,他們又一家家地跑那些珠寶店,憑記憶尋找跟丟失的那條項鏈相像的一條。兩夫妻連愁帶急,眼見就要病倒了。
他們在王宮街的一家店里找到了一條鉆石項鏈,它看起來很像他們所丟失的那一條,原價四萬法郎,如果他們要買的話,可以讓價到三萬六千法郎。
他們要求珠寶商在三天之內(nèi)不要出售給他人,并且雙方談妥,如果他們在二月底以前找到了丟失的那條項鏈,那么這一條就以三萬四千法郎的折價由店主收回。
盧瓦瑟爾手頭已有一萬八千法郎,那是他父親遺留給他的,其余的錢,他們只好去借了。
他們馬上動手借錢,向這人借一千,向那人借五百;從這里借五個金路易,從那里借三個。他打了不少借條,承諾了一些可能導(dǎo)致自己破產(chǎn)的條件。他與高利貸者以及各種放債圖利的人打交道,把自己后半輩子的生活都搭進去了,冒險簽了一些借約,也顧不得將來能否償還,是否會身敗名裂。與此同時,他又充滿了恐懼,既對自家的前途憂心忡忡,又害怕即將壓在自己身上的極端貧困,害怕物質(zhì)匱缺、精神痛苦的未來。終于,他把三萬六千法郎都湊齊了,交到珠寶商的柜臺上,取來了那串新項鏈。
當(dāng)盧瓦瑟爾太太還項鏈給福雷斯杰太太的時候,這位女友很不高興地說:
“你應(yīng)該早些日子還給我,因為,我自己需要用。”
她并沒有打開項鏈盒來,這倒叫盧瓦瑟爾太太放了心。如果對方看出來已經(jīng)換了一條,那她會怎么想,會怎么說,豈不把自己當(dāng)竊賊嗎?
盧瓦瑟爾太太一下子就嘗到了窮人的那種可怕的生活,好在她事先就已經(jīng)英勇地下定了決心。他們必須還清這一大筆可怕的債務(wù),為此,她得付出代價。他們辭退了女用人,搬了家,租了一間屋頂下的閣樓棲身。
家里所有的粗活,廚房里所有的油污活,她都體驗到了。她得洗碗碟鍋盆,玫瑰色的手指在油膩的碗碟上、在鍋盆底上受磨損。她得用肥皂搓洗臟內(nèi)衣內(nèi)褲、襯衫以及餐巾抹布,然后把它們晾在一根繩子上。每天早晨,她得把垃圾運下樓,把水提上樓,每上一層樓都不得不停下來喘氣。她穿得和平民百姓的家庭婦女一樣,她要手挎著籃子,跑水果店、雜貨鋪、肉鋪,她要一個子一個子地捍衛(wèi)自己那可憐的錢包,討價還價,錙銖必爭,常常不免遭人辱罵。
他們每個月都得償還幾筆債,有一些借約則要續(xù)訂,以求延期。
丈夫每天傍晚都去替一個商人清理賬目,夜里,經(jīng)常替人抄抄寫寫,每抄一頁掙五個子。
這樣的生活,他們過了十年。
十年過去了,他們還清了全部債務(wù),的確是全部,包括高利貸的利息,還包括利滾利的利息。
盧瓦瑟爾太太現(xiàn)在顯然是見老了。她變成了一個窮人家的婦女,強悍、潑辣而又粗野。頭發(fā)不整齊,裙子歪系著,兩手通紅,說話粗聲粗氣,大盆大盆地倒水洗地板。但是,有幾次,當(dāng)丈夫去部里上班的時候,她自己坐在窗前,總不免回想起,在從前的那次舞會上,她是多么漂亮,多么令人傾倒。
要是她沒有丟失那串項鏈,她的命運會是什么樣?誰知道呢?誰知道呢?生活真古怪多變!只需小小一點東西,就足以使你斷送一切或者使你絕處逢生。
一個星期天,她上香榭麗舍大街溜達,好消除一個星期來的疲勞。突然,她看見一位太太帶著小孩在散步。原來是福雷斯杰太太,她還是那么年輕,那么漂亮,那么迷人。
盧瓦瑟爾太太感到很激動。要不要上去跟她搭話?是的,當(dāng)然要去。現(xiàn)在,她既然還清了全部債務(wù),就可以把一切都告訴她。為什么不告訴呢?
她走了過去:
“讓娜,您好!”
對方一點也沒有認(rèn)出她來,這么一個平民女子竟如此親熱地跟自己打招呼,她不禁大為詫異。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
“不過……太太……我不知道……您大概是認(rèn)錯人了。”
“沒有認(rèn)錯,我是瑪?shù)贍柕隆けR瓦瑟爾呀!”
她昔日的女友喊了起來:
“喲……我可憐的瑪?shù)贍柕拢愕淖兓罅恕?/p>
“是的,我過了好些苦日子,自從上次我跟你見面以后,我不知道有過多少艱難困苦……而這,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那是怎么回事?”
“你還記得我向你借了那串項鏈去參加部里的晚會吧。”
“是的,那又怎么樣?”
“怎么樣!我把它弄丟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經(jīng)還給我了嗎?”
“我還給你的,是跟原物式樣相像的另一串。這十年,我一直在為這串項鏈欠債還債。你知道,這對我們可真不容易,我們本來什么家底都沒有……現(xiàn)在,終于把債全還清了,我簡直太高興了。”
福雷斯杰太太聽到這里,停下腳步,問:
“你是說,你花錢買了一串鉆石項鏈來賠我的那一串嗎?”
“正是,你一直沒有發(fā)覺,是吧?兩串項鏈簡直是一模一樣。”
說著,她感到一種既驕傲又天真的歡快,面上露出了笑容。
福雷斯杰太太非常激動,她一把握住朋友的雙手,說:
“哎呀,我可憐的瑪?shù)贍柕拢业哪且淮羌巽@石呀,它頂多值五百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