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小子，謝謝你；這是你替我做事的定錢。（以錢給肯脫）

弄人上。

讓我也把他雇下來；這兒是我的雞頭帽。（脫帽授肯脫）

啊，我的乖乖！你好？

喂，你還是戴了我的雞頭帽吧。

傻瓜，為什么？

為什么？因為你幫了一個失勢的人。要是你不會看準風向把你的笑臉迎上去，你就會吞下一口冷氣的。來，把我的雞頭帽拿去。嘿，這家伙攆走了兩個女兒，他的第三個女兒倒很受他的好處，雖然也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要是你跟了他，你必須戴上我的雞頭帽。啊，老伯伯！但愿我有兩頂雞頭帽，再有兩個女兒！

為什么，我的孩子？

要是我把我的家私一起給了她們，我自己還可以存下兩頂雞頭帽。我這兒有一頂，再去向你的女兒們討一頂戴戴吧。

嘿，你留心著鞭子。

真理是一條賤狗，他只好躲在狗洞里；當獵狗太太站在火邊撒尿的時候，他必須給人一頓鞭子趕出去。

簡直是揭我的痛瘡！

（向肯脫）喂，讓我教你一段話。

你說吧。

聽好，老伯伯——

多積財，少擺闊；

耳多聽，話少說；

少放款，多借債；

走路不如騎馬快；

三言之中信一語，

多擲骰子少下注；

莫飲酒，莫嫖妓；

閉門不管他家事；

會打算的占便宜，

不會打算嘆口氣。

傻瓜，這些話一點意思也沒有。

那么正像拿不到訟費的律師一樣，我的話都是白說了。老伯伯，你不能從沒有意思的中間，探求出一點意思來嗎？

啊，不，孩子；垃圾里是淘不出金子來的。

（向肯脫）請你告訴他，他有那么多的土地，也只等于一堆垃圾；他不肯相信一個傻瓜嘴里的話。

好尖酸的傻瓜！

我的孩子，你知道傻瓜是有酸有甜的嗎？

不，孩子；告訴我。

聽了他人話，

土地全喪失；

我傻你更傻，

兩傻相并立：

一個傻瓜甜，

一個傻瓜酸；

甜的穿花衣，

酸的戴王冠。

你叫我傻瓜嗎，孩子？

你把你所有的尊號都送了別人；只有這一個名字是你娘胎里帶來的。

陛下，他倒不全然是個傻瓜哩。

不，那些老爺大人們都不要答應我的；要是我取得了傻瓜的專利權，他們一定要來奪我一份去，就是太太小姐們也不會放過我的；他們不肯讓我一個人做傻瓜。老伯伯，給我一個蛋，我給你兩頂冠。

兩頂什么冠？

我把蛋從中間切開，吃完了蛋黃蛋白，就用蛋殼給你做兩頂冠。你想你自己好端端有了一頂王冠，卻把它從中間剖成兩半，把兩半全都送給人家，這不是背了驢子過泥潭嗎？你這光禿禿的頭頂連里面也是光禿禿的沒有一點腦子，所以才會把一頂金冠送了人。誰說我這種話是傻話，讓他挨一頓鞭子。——

這年頭傻瓜供過于求，

聰明人個個變了糊涂，

頂著個沒有思想的頭，

只會跟著人依樣葫蘆。

你幾時學會了這許多歌兒？

老伯伯，自從你把你的女兒當作了你的母親以后，我就常常唱起歌兒來了；因為當你把棒兒給了她們，拉下你自己的褲子的時候，——

她們高興得眼淚盈眶，

我只好唱歌自遣哀愁，

可憐你堂堂一國之王，

卻跟傻瓜們作伴嬉游。

老伯伯，你去請一位先生來，教教你的傻瓜怎樣說誑吧；我很想學學說誑。

要是你說了誑，小子，我就用鞭子抽你。

我不知道你跟你的女兒們究竟是什么親戚：她們因為我說了真話，要用鞭子抽我，你因為我說誑，又要用鞭子抽我；有時候我話也不說，你們又要用鞭子抽我。我寧可做一個無論什么東西，也不要做個傻瓜；可是我寧可做個傻瓜，也不愿意做你，老伯伯；人家在兩旁剝削你的聰明，剝削得中間不剩一點東西。瞧，一個剝削你的人來了。

貢納梨上。

啊，女兒！為什么你的臉上罩滿了怒氣？我看你近來老是皺著眉頭。

從前你用不到看她的臉，隨她皺不皺眉頭都不與你相干，那時候你也算得上一個好漢子；可是現在你卻變成一個孤零零的圓圈圈兒了。你還比不上我；我是個傻瓜，你簡直不是個東西。（向貢納梨）好，好，我閉嘴就是啦；雖然你沒有說話，我從你的臉色上知道你的意思。

閉嘴，閉嘴；

你不知道積谷防饑，

活該啃不到面包皮。

他是一莢去殼的豌豆。（指李爾）

父親，您這一個肆無忌憚的傻瓜不用說了，還有您那些蠻橫的衛士，也都在時時刻刻尋事罵人，種種不法的暴行，實在叫人忍無可忍。父親，我本來還以為要是讓您知道了這種情形，您一定會戒飭他們的行動；可是照您最近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看來，我不能不疑心您有意縱容他們，他們才會這樣有恃無恐。要是果然出于您的授意，為了維持法紀的尊嚴，我們也不能默爾而息，不采取斷然的處置，雖然也許在您的臉上不大好看；可是這樣的步驟，在事實上卻是必要的。

你看，老伯伯，——

那籬雀養大了杜鵑鳥，

自己的頭也給它吃掉。

蠟燭熄了，我們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你是我的女兒嗎？

您不是一個不懂道理的人，我希望您想明白一些；近來您動不動嘔氣，實在太有失一個做長輩的體統啦。

一頭驢子可不可以知道什么時候馬兒顛倒給車子拖著走？呼，玖格！我愛你。

這兒有誰認識我嗎？這不是李爾。是李爾在走路嗎？在說話嗎？他的眼睛呢？他的知覺迷亂了嗎？他的神志麻木了嗎？嚇！他醒著嗎？沒有的事。誰能夠告訴我我是什么人？

李爾的影子。

我愿意相信這句話；因為我的莊嚴的服飾和我的記憶都在告訴我我是個有女兒的人。

那些女兒們是會叫你做一個孝順的父親的。

太太，請教您的芳名？

父親，您何必這樣假癡假呆？您是一個有年紀的老人家，應該懂事一些。請您明白我的意思：您在這兒養了一百個武士，全是些胡鬧放蕩，大膽妄為的家伙，我們好好的宮庭給他們騷擾得像一個喧囂的客店；他們成天吃喝玩女人，簡直把這兒當作了酒館妓院，那里還是一座莊嚴的御邸。這一種可恥的現象，必須立刻設法糾正；所以請您附從我的要求，酌量減少您的扈從的人數，只留下一些適合于您的年齡，知道您的地位，也明白他們自己身份的人跟隨您；要是您不答應，那么我沒有法子，只好勉強執行了。

地獄里的魔鬼！備起我的馬來；召集我的侍從。沒有良心的賤人！我不要麻煩你；我還有一個女兒哩。

你打我的用人，你那一班搗亂的流氓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東西，膽敢把他們上面的人像奴仆一樣呼來叱去。

奧本尼上。

唉！現在懊悔也來不及了。（向奧本尼）啊！你也來了嗎？這是不是你的意思？

你說。——替我備馬。丑惡的海怪也比不上忘恩的兒女那樣可怕。

陛下，請您不要生氣。

（向貢納梨）梟獍不如的東西！你說誑！我的衛士都是最有品行的人，他們懂得一切的禮儀，他們的一舉一動，都不愧武士之名。啊！科第麗霞不過犯了一點小小的錯誤，怎么在我的眼睛里卻會變得這樣丑惡！它像一座酷虐的刑具，扭曲了我的天性，抽干了我心里的慈愛，把苦味的怨恨灌了進去。啊，李爾！李爾！李爾！對準這一扇放進你的愚蠢，放出你的智慧的門，著力痛打吧！（自擊其頭）去，去，我的人。

陛下，我沒有得罪您，我也不知道您為什么生氣。

也許不是你的錯，公爵。——聽著，造化的女神，聽我的吁訴！要是你想使這畜生生男育女，請你改變你的意旨吧！取消她的生殖的能力，干涸她的產育的器官，讓她的枯瘠的身體里永遠生不出一個子女來！要是她必須生產，請你讓她生下一個忤逆狂悖的孩子，使她終身受苦！讓她年青的額角上很早就刻了皺紋；眼淚流下她的臉頰，磨成一道道的溝渠；她的鞠育的辛勞，只換到一聲冷笑和一個白眼；讓她也感覺到一個負心的孩子，比毒蛇的齒牙還要多么使人痛入骨髓！去，去！（下）

憑著我們敬奉的神明，告訴我這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用知道為了什么原因；他老糊涂了，讓他去使他的性子吧。

李爾重上。

什么！我在這兒不過住了半個月，就把我的衛士一下子裁撤了五十名嗎？

什么事，陛下？

等一等告訴你。（向貢納梨）吸血的魔鬼！我真慚愧，我會在你的面前失去了大丈夫的氣概，讓我的熱淚為了一個下賤的婢子而滾滾流出。愿毒風吹著你，惡霧罩著你！愿一個父親的咒詛刺透你的五官百竅，留下永遠不能平復的瘡痍！癡愚的老眼，要是你再為此而流淚，我要把你挖出來，丟在你所流的淚水里，和泥土拌在一起！哼！竟有這等事嗎？好，我還有一個女兒，我相信她是孝順我的；她聽見你這樣對待我，一定會用指爪抓破你的豺狼一樣的臉孔。你以為我一輩子也不能恢復我的原來的威風了嗎？好，你瞧著吧。（李爾，肯脫，及侍從等下）

你聽見沒有？

貢納梨，雖然我十分愛你，可是我不能這樣偏心，——

你不用管我。喂，鄂斯華特！（向弄人）你這七分奸刁三分傻的東西，跟你的主人去吧。

李爾老伯伯，李爾老伯伯！等一等，帶傻瓜一塊兒去。

捉狐貍，殺狐貍，

誰家女兒是狐貍？

可惜我這頂帽子，

換不到一條繩子；

追上去，你這傻子。（下）

不知道是什么人替他出的好主意。一百個武士！讓他隨身帶著一百個全副武裝的衛士，真是萬全之計；只要他做了一個夢，聽了一句謠言，轉了一個念頭，或者心里有什么不高興不舒服，就可以用他們的力量危害我們的生命。喂，鄂斯華特！

也許你太過慮了。

過慮總比大意好些。與其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害怕人家的暗算，寧可爽爽快快除去一切可能的威脅。我知道他的心理。他所說的話，我已經寫信去告訴我的妹妹了；她要是不聽我的勸告，仍舊容留他帶著他的一百個武士，——

鄂斯華特重上。

啊，鄂斯華特！什么！我叫你寫給我妹妹的信，你寫好了沒有？

寫好了，夫人。

帶幾個人跟著你，趕快上馬出發；把我所擔心的情形明白告訴她，再加上一些你所想到的理由，讓它格外動聽一些。去吧，早點回來。（鄂斯華特下）不，不，我的爺，你做人太仁善厚道了，雖然我不怪你，可是恕我說一句話，只有人批評你糊涂，卻沒有什么人稱贊你一聲好。

我不知道你的眼光能夠看到多遠。可是過分操切也會誤事的。

咦，那么，——

好，好，但看結果如何。（同下）

同前，外庭

李爾，肯脫，及弄人上。

你帶了這幾封信，先到葛羅斯脫去。我的女兒看了我的信，倘然有什么話問你，你就照你所知道的回答她，此外可不要多說什么。要是你在路上偷懶耽擱時間，也許我會比你先到的。

陛下，我在沒有把您的信送到以前，決不打一次瞌睡。（下）

要是一個人的腦筋生在腳跟上，它會不會長起膿皰來呢？

嗯，孩子。

那么你放心吧；幸虧你的腦筋安在頭上，盡管路再有多遠，它也不用拖了鞋跟走路。

哈哈哈！

你到了你那另外一個女兒的地方，就可以知道她會待你多么好；因為雖然她跟這一個就像野蘋果跟家蘋果一樣相像，可是我可以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事情。

你可以告訴我什么，孩子？

你一嘗到她的滋味，就會知道她跟這一個完全相同，正像兩顆野蘋果一般沒有分別。你能夠告訴我為什么一個人的鼻子生在臉孔中央嗎？

不。

因為中間放了鼻子，兩旁就可以安放眼睛；鼻子嗅不出來的，眼睛可以窺探進去。

我對不起她，——

你知道牡蠣怎樣造它的殼嗎？

不。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蝸牛為什么背著一個屋子。

為什么？

因為可以把它的頭放在里面；它不會把它的屋子送給它的女兒，害得它的角也沒有地方安頓。

我也顧不得什么天性之情了。我這做父親的有什么地方虧待了她！我的馬兒都已經預備好了嗎？

你的驢子們正在那兒給你預備呢。金牛星座里為什么只有七顆星，其中有一個絕妙的理由。

因為它們沒有第八顆嗎？

正是，一點不錯；你可以做一個很好的傻瓜。

用武力奪回來！忘恩負義的畜生！

假如你是我的傻瓜，老伯伯，我就要打你，因為你不到時候就老了。

那是什么意思？

你應該懂得些世故再老呀。

啊！不要讓我發瘋！天哪，抑制住我的怒氣，不要讓我發瘋！我不要發瘋！

侍臣上。

怎么！馬預備好了嗎？

預備好了，陛下。

來，孩子。（同下）

第二幕

你們以為我將要哭泣；不，我不愿哭泣，我雖然有充分的哭泣的理由，可是我寧愿讓這顆心碎成萬片，也不愿流下一滴淚來。

葛羅斯脫伯爵城堡內庭

愛特門及邱蘭自相對方向上。

您好，邱蘭？

您好，公子。我剛才見過令尊，通知他康瓦爾公爵跟他的夫人呂甘公主今天晚上要到這兒來拜訪他。

他們怎么要到這兒來？

我也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見外邊的消息？我的意思是說，人們交頭接耳，在暗中互相傳說的那些消息。

我沒有聽見。請教是些什么消息？

您沒有聽見說起康瓦爾公爵也許會跟奧本尼公爵開戰嗎？

一點沒有聽見。

那么您也許慢慢兒也許會聽到的。再會，公子。（下）

公爵今天晚上到這兒來！那也好！再好沒有了！我正好利用這個機會。我的父親已經叫人四處把守，要捉我的哥哥；我還有一件不大容易的事情，必須趕快動手做起來。這事情要做得敏捷迅速，但愿命運幫助我！——哥哥，跟你說一句話；下來，哥哥！

埃特加上。

父親在那兒守著你。啊，哥哥！離開這個地方吧；有人已經告訴他你躲在什么所在；趁著現在天黑，你快逃吧。你有沒有說過什么反對康瓦爾公爵的話？他也就要到這兒來了，在這樣的夜里，急急忙忙的。呂甘也跟著他來；你對于他跟奧本尼公爵爭執的事情有沒有說過什么話嗎？想一想看。

我真的一句話也沒有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