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期科幻經典(1859-1937)(共9冊)
- (英)柯南·道爾 (西)恩里克·加斯帕 (英)愛德華·鮑沃爾·立頓
- 4966字
- 2018-12-29 17:11:08
第十八章
黑玉競技場
大批黑發平民們從橋上川流不息地涌過,街上起碼有成百上千的人,他們沿著小路向著七階大殿的方向緩緩挪動著,那大殿的內部我尚未有幸得見,甚至連那高聳的外觀我都沒能在近處瞻仰過,總是有人禮貌又不失果決地把我攔在距它足夠遠的地方——這是為了不讓任何人仔細地觀看大殿。不過,我已經猜想過它的大致結構,在那銀色的基座之上,它的高度起碼有一千英尺,基座是圓形的,其直徑應該也有一千英尺左右。
這激起了我的無限好奇,是什么事使拉德拉人來到了洛拉,他們到底去向何處。所有的人都戴著亮閃閃的花朵頭冠——老的少的,苗條的、眼神驕傲的女孩子,年輕的小矮人們,帶著嬰孩兒的媽媽,干癟的老頭——他們不斷涌動著,與之伴隨的是安靜的氛圍,是沉默和陰郁的情緒,這種陰郁里似乎隱藏著辛酸和苦痛,那感覺很微妙,似一種由憎惡和愉悅勾兌而成的怨恨,這種怨恨緩緩升騰,演變成了燃燒的小火苗,那其中隱藏著一種危險的挑釁意味,感覺非常古怪。
一路上到處都是綠衣士兵,所有橋上的警備力量似乎也都翻了一倍,反正我唯一能觀察到的一座橋是這樣。
左思右想也找不出答案,于是我從觀察的地點撤了出來,準備回屋看看,希望拉里已經回來了,他在尤萊拉那兒已經待了兩個小時了。還沒走出多遠,雷多就急匆匆地趕來了,他的舉止中帶著難以抑制的狂喜,但像其他人一樣,也夾雜著一些明顯的焦躁。
“快來!”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便指揮道。“委員會做了決議了,拉律在等著你呢。”
“決議什么了?”我喘著粗氣問道,此時我們正飛快地走在拼花鑲嵌的小徑上,去往尤萊拉的宮殿。“拉里在等我做什么?”
聽到他的回答后,有那么一刻,我像是停止了心跳,焦慮和急切交織在一起,在我的血液里涌動。
“閃靈要跳舞了!”小綠矮人答道。“你要去瞻仰這一幕,以示崇敬。”
閃靈的舞蹈,他已經跟我提過太多次了!它到底是什么樣的呢?
我這些不安的預感,拉里顯然都沒有。
當來到寬敞的前廳時,我終于再一次見到了拉里。“簡直太好了!”他激動地沖我喊道。此時的前廳里空空蕩蕩,一個小矮人都沒有。“希望值得一看,應該是非常精彩的,說起來我看過的演出也不少了,不過這次應該還是能吸引我的。”
我忽然想起來,除了我三言兩語的描述,他根本對居主沒有真正的了解,這讓我很不安,那種美麗和恐怖相互交織的奇妙感覺,真的很難用語言形容,不知道當真正領悟到這種感覺時,拉里·奧基弗還會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雷多開始表現出不耐煩。
“快點!”他催促道。“還有很多事要做,時間已經快到啦!”
他把我們帶到一個小屋子,里邊是一方小小的噴水池,池中水波粼粼,珍珠般瑩潤的池水散發著乳白色的光芒。
“沐浴!”他命令道;然后自己脫光衣服跳了進去,以做示范。很快,綠衣小矮人令我們進入水池,洗完之后,他在我們穿衣服之前仔細地查看了我們一番。
接下來的一幕讓我無比尷尬,在沒有任何提醒的情況下,兩個黑發女孩走進了來,手中捧著兩條暗藍色袍子,那顏色十分特別。看到我們局促不安的樣子,雷多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從兩個姑娘手中拿過衣物,示意她們可以走了,然后,邊笑邊把一件向我拋了過來。這袍子的質地非常柔軟,卻有一種金屬的質感,像是由某種藍色的金屬線編織而成,那線纖細得好像蜘蛛吐出的絲。袍子在喉嚨處有一個搭扣,扣上之后非常緊實,腰部也有腰帶收緊,腰帶以下的部分一直垂到地面,衣服由細繩壓出六圈褶皺;肩膀處搭著一只兜帽,類似修道士服上那種。
雷多這一扔,衣服套在了我的頭上,完全蓋住了我的臉,但是這種質地十分透明,透過它能模糊地看到外面的景象。最后,他遞給我們每人一雙長手套,是和衣服同樣材質的,還有一雙長筒襪,形狀也跟手套差不多,是帶五只腳趾的。
看到我們大驚失措的樣子,他又一次被逗得大笑起來。
“閃靈的女祭師對閃靈的話語者并不是完全信任的,”他終于開口道。“這些衣服是為了防止任何意外,或者錯誤的發生。無須害怕,古德溫,”他友好地說。“為了閃靈的利益,尤萊拉不希望看到這位拉律先生受到傷害,也不希望對他的傷害波及到你。但是我不會把賭注押在大個子白人上。我對此感到遺憾,我還是挺喜歡他的。”
“他會跟我們在一起嗎?”拉里急切地問。
小矮人正色道:“他會在我們要去的地方的。”
拉里小心地從制服里取出自動手槍。并將一只彈夾塞到了腰帶處的口袋里,把手槍垂掛在腋窩下方。
綠衣小矮人好奇地看著這件武器。奧基弗拍了拍它。
“這個,”拉里說,“殺起人來比凱斯還快,我拿著它是為了保證那個藍眼睛的奧拉夫的安全。雷多,如果我舉起了它,千萬不要站在它對準的方向!”他意味深長地說。
小矮人點了點頭,他的眼睛里有閃爍的光芒。他伸出手,拍了拍我們兩個。
“一場變化正在醞釀,”他說道。“但我不知道是怎樣的變化,也不知道它的危害如何。但是請記住,雷多是你們的朋友,比你們想象的更真摯的朋友。現在讓我們出發吧!”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帶領著我們,沒有走向大門口,而是進入了一個通道,我們順著通道下坡而行,走到盡頭,眼前出現了一堵死墻;那墻上雕刻著一個特殊的符號,雷多輕輕一觸,墻便打開了,和月池內廳的玫瑰墻一模一樣。門打開后,通道的盡頭出現在我們面前,也和那次一樣,但是要窄得多。只見那墻呈現出很小的弧度,有微弱的光線映照在上面,使它在這無比黑暗的所在泛著粼粼冷光。雷多俯身貼上墻面。只聽吧嗒一聲,機關開始運行;大門在我們身后緩緩關閉;四周復歸其位,形成一個吊箱似的空間,我們順著通道急速下降,頭頂傳來陣陣風聲。一會兒,吊箱下降的速度慢慢減緩,最后停了下來,此時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個四周封閉的房間,大小跟那吊箱相差不遠。
雷多拔出短匕,用刀柄在墻上敲了兩下。一塊板子應聲而開,里邊又是一個空間,微弱的藍色光芒像薄霧般籠罩其中。敞開的入口處,兩側各站著四個灰頭發小矮人,他們身著飄逸的白衣,手中的銀色短棍直指我們。
雷多從腰間取出一個環,將它遞給領頭的小矮人。他查驗了一番,又遞給了他身邊另一個人,以此類推,直到每一個都檢查過,他們才收回了武器;我猜,那里面注有可怕的能量,他們稱其為凱斯;之后的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正確的。
剛剛進來,門便在我們身后關閉了。真是一個古怪的地方。這里的地面鋪設的是一種綠藍色石頭,有些像天青石。道路兩側豎立著許多高高的基座,上面放置著各種形象的雕像,材質也與地面相同。這樣的雕像大概有二十左右個,但是霧氣彌漫,看不出具體的輪廓。一種低沉、急促的咆哮聲從我們耳邊飛過,響徹整個洞穴。
“我聞到了海的氣息,”拉里突然開口道。
一會兒,咆哮聲變得沉重起來,喧鬧起來。原來,前方的地面竟出現了一條裂縫。那縫隙將地面一分為二,足有二十英尺寬,它一直向兩側延伸著,最后消失在藍色的薄霧中。唯一的路是一塊不到兩碼寬的巖石,它跨越了裂縫兩側,沒有護欄或者任何的保護措施。
四個帶頭的祭司一個接一個地走了過去,我們緊隨其后。在跨橋中心,他們跪了下來。此時,我們身下十英尺就是奔涌的碧藍色海水,水流湍急。水流兩側的墻壁光滑齊整,給人一種水很深的感覺。水流飛奔著,咆哮著,最后從右側的一個低拱流出,消失不見了。看著身下狂奔的水流,那水面閃爍的波光不禁讓我想起經過拋光的藍鋼,是那么的明亮耀眼。水中散發出那神圣、熟悉海洋氣息,那是來自“凡間”的氣息。這氣息強烈地沖擊著我的神經,它讓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我是如此敬畏“凡間”。
再次前行時,我一心琢磨著那水流到底從何而來,全然忘記了其他的事。難道我們比我想象的更接近地表嗎?或者這是某種從海床的缺口傾瀉而入的洪流?這些水流到底從何而來,歷經了多少英里掉入了這萬丈深淵?天知道。我探尋的事實到底離我有多近或者有多遠?要知道,為了追尋這事實,這樣的奇裝異服我都穿了!
咆哮聲漸漸消失,藍色的迷霧也減淡了。我們來到了一組寬寬的臺階前,那臺階無比巨大,前文曾提到從海門遺址將我們引至南泰爾其島天井的臺階,此處規模堪比彼處。我們拾級而上,臺階越來越窄;在接近盡頭的遠端,有一個更窄的開口,有光線從中傾瀉而出。我和拉里肩并肩從開口穿了過去。
在我們眼前呈現的是一個巨大的平臺,地面散發著象牙白的光澤。這平臺起碼有一百碼,然后漸漸傾斜入水。對面不到一英里是一個彩虹交織成的巨網,雷多曾說過,這是閃靈帷幕。那光澤絢爛奪目,雄渾壯美,宛若天成,帷幕兩側是高聳的巨柱,好似大山伸出兩只手臂擎著一條色彩瑰麗的絲帶。它下面,半月形的堤壩延展著,上邊成群的大殿閃閃發光。
這迷人的景致還未來得及細細觀賞,我便感覺有一種難以承受的重量落到靈魂之上;那是一種精神上的壓迫,好像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墜落,在壓迫著我,讓我窒息,我轉過身,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拉里扶住了我。
“穩住!穩住,老伙計!”他低聲道。
我完全沉浸在難以置信的情緒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一種巨大到無法衡量的力量正在升騰,伴隨而來的是一種好似被扼住喉嚨的眩暈感,那感覺就好像從高空向下俯瞰一樣,極度不適。之后,我似乎看到許多白色的臉從眼前模糊地閃現,成千上萬雙眼睛閃爍著刺眼的光亮,讓人膽戰心驚。放眼望去,一個巨大的,巨大到幾乎沒有邊際的半圓形呈現在眼前,原來竟是一個黑玉筑造的巨型競技場,我現在身處的平臺便環繞在它巨大的弧度內。
它垂直高出地面大約幾百英尺,有一種直聳入云的氣勢,兩側矗立著兩根烏黑的巨型支柱,好似怪獸威武的利爪。終于,這輝煌壯麗之景帶來的眩暈感漸漸消退,我開始觀察周圍的情況。我看到競技場是向后層層傾斜的,在暗黑背景下的那些模糊的白臉,那些數不清的發光的眼睛,其實是那許多靜坐著的人,他們頭戴花冠,目光凝聚在彩虹簾幕的方向,并且像利劍一樣掃視著我,那眼神有種深入肌膚的真實感,讓人毛骨悚然!
遠處五百英尺的地方,是光潔的、高聳的競技場護墻,護墻以上是第一級座位,在那之上大概隔著五百英尺的距離,有一個純黑色的平臺,像一個面板一樣嵌在中間;平臺之上有一個巨大圓盤,正閃著藍色的幽光;在它上邊和周圍還有許多數不清的小圓盤。
在我兩側,圍繞著平臺的邊緣,立著許多小亭子,一堵矮墻將其與競技場隔絕開來;亭子四周環繞著刻有精美紋飾的格板,對亭子起到保護作用,每個亭子的格板上都有一個開口,我突然想起,它們很像古老的哥特式教堂里的那種小隔間,要知道在幾世紀的時間里,多少俠客和我的先人都曾在這些教堂里下跪祭拜。此刻,這些亭子里聚集著許多矮人美女,以及金發的男性小矮人。在我右手邊,距我們進來的入口幾英尺的地方,在兩邊的雕花亭之間,一條走廊延伸了出來。忽然,在我們所站平臺和競技場的巨大地基中間,一座高臺緩緩升起。平臺之上,一個巨梯緩緩上升,與高臺交匯;沿著巨梯、我們所在的平臺,從那閃著象牙白光澤的平臺中心,一直延伸到平臺與水交匯的地方,出現了一座由熒光閃閃的花朵組成的花橋,光彩奪目,好似仙女的地毯。
高臺一邊,有一人被包裹在絲般柔滑的輕紗里,盡顯玲瓏曼妙的曲線,那便是尤萊拉;在她對面,另有一人頭戴藍色寶石頭冠,強壯的身軀竟未著任何服飾,是魯格爾!
見到此情此景,奧基弗不由深吸了一口氣;我像是丟了魂魄,不知如何是好,雷多將手搭上我的手臂表示安撫,我定了定神,走入了通道之中,穿行在那些亭子背后的一條長廊。走到其中一個亭子后邊時,綠衣小矮人停了下來,打開一扇門,示意我們進去。
進來之后,我發現我們正對著巨梯與高臺交匯地點,尤萊拉就站在不到五十英尺以外。她看了一眼奧基弗,微微一笑。她的眼睛好似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火焰;她的身體似乎在輕輕顫動,晶瑩剔透的肌膚之下,精致豐滿的肉身似乎翻騰著愉悅而渴望的朵朵浪花!
拉里輕輕地吹了聲口哨。
“馬拉季諾夫在那兒!”他說。
我看了看他所指的方向。俄國人正坐在我們對面,穿著跟我們一樣的衣服,身子前傾,藏在眼鏡后邊的雙眼充滿了急切;他可能沒有看到我們,因為他沒做出任何反應。
“奧拉夫在那兒呢!”奧基弗喊道。
在俄國人坐著的雕花亭下邊,有一個洞,胡爾德里克森就坐在洞里。這洞沒有柱子或隔板的保護,當當正正地沖著平臺的方向,在他身旁不遠,花橋一直延伸到魯格爾和女祭司尤萊拉在守衛的高臺。他孤單地坐著,我不由地為他擔心起來。
奧基弗的表情松弛下來。
“把他帶到這來,”他對雷多說。
綠衣小矮人也在看著那諾曼人,嘲弄的表情中帶著點憐憫的神氣。他搖了搖頭。
“等著吧!”他說。“你現在什么也做不了了,或許你根本就沒有必要再做些什么了,”他說道。但是我能感覺到,他說這話的語氣也不十分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