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期科幻經典(1859-1937)(共9冊)
- (英)柯南·道爾 (西)恩里克·加斯帕 (英)愛德華·鮑沃爾·立頓
- 3938字
- 2018-12-29 17:11:03
第十六章 結尾:回到地球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山坡上。郊區的路燈暗淡了夜空中閃耀的星星。鐘聲敲響,一聲回響之后,又是11次回聲。我找到了我們的窗戶,一陣喜悅,一陣狂喜,就像一波海浪,席卷而來,把我淹沒。接著就是平靜。
地球上的事務,渺小卻又激烈!超宇宙的現實,猛烈噴發的創造之泉,濺出的水花——無數的世界,在瞬間就都不見了。消逝了,轉換成了幻覺,轉換成了極端的細枝末節,無關緊要的事情。
小小的地球,渺小卻又激烈,外層薄薄的大氣;表層薄薄的海洋;顫抖的薄薄的生命帶,斷斷續續,多種多樣;幽暗的山丘;朦朧的大海,無邊無際。燈塔,變換著燈光,一閃一閃;還有那轟隆隆的敞篷火車。我的手輕輕地撫摸著石楠花,粗糙卻讓人舒服。
超宇宙的魅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所夢到的真實并非是這樣的,它更加微妙,更加令人敬畏,更加精彩。而且無限地接近家。
也許我所看到的在結構的細節上都是虛妄的,也許它在整體形態上更是虛妄的,但是在特質上肯定是相關聯的,也許在特質上它甚至是真實的。肯定是真實的它促使我構思出那幅場景,每個主題和方面都是虛妄的,但是在精神上是真實的。
路燈上方星星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偉大的恒星,還是夜空中萎靡的亮點?傳聞中,星星是指引方向的光芒,將人心從塵世的紛亂中召喚回來,但是又用它們冰冷的長矛刺穿人們的心臟。
坐在我們小小的行星上,坐在石楠花中,仿佛四周都是深淵,未來也是深淵,我躲避不及。寂靜的黑暗,無形的未知,比想象中所有的恐懼都還令人生畏。目光所及之處,看不到任何確定的東西,人類的體驗中沒有一件東西是確定的,確定的只有不確定本身。各種理論的濃霧之下,產生的只是難解的晦澀。人類的科學不過是數字的迷霧,人類的哲學不過是文字的霧靄。地球這個小小的石頭,人類對它的理解不過是轉瞬即逝、謊話連篇的幻影。即使是人類本身,這個看似中心的事實,也不過是蠱惑的幻覺;即使是最誠實的人也應該質疑自己的誠實,他是這樣的非物質,甚至應該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還有我們的忠貞!我們自欺欺人,我們被誤導,我們的構想就是錯誤的。我們苦苦追尋,我們因為仇恨變得乖戾!還有我們的愛,在親密無間的關系中,應該受到譴責,因為我們視而不見,我們自私自利,我們沾沾自喜。然而呢?我看到了我們的窗戶。我們在一起非常幸福!我們發現了,或是說我們創造出了我們的共同體。這是波濤翻滾的經歷中的一塊巖石。這塊巖石,不是浩瀚的宇宙,不是無邊無際的超宇宙,也不是我們小小的行星,但是就是這塊巖石才是存在堅實的基礎。四周,混亂、暴風雨,還有洶涌的波浪已經浸透了我們的巖石。巖石四周,翻滾的黑暗之中,一張張的臉,一雙雙祈求救援的手,模模糊糊,隨即又消失了。
未來?世界的瘋狂卷起的風暴越演越烈,未來一片黑暗,黑暗中,一個新的強烈的希望、閃耀的光芒穿透了黑暗,希望能建立一個更加幸福、理智并且理性的世界。在現在和未來之間還有著什么樣的恐懼?壓迫者不可能溫順地離開。而我們兩個,成長在穩定溫和的環境中,只適合生存在一個友好的世界里。在那里,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會感到折磨,都不會絕望。我們只適合生活在風和日麗的環境中,我們只是常人,沒有什么高風亮節,也做不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我們適合生活在一個公正安寧的社會。但是,我們卻發現自己生活在一個卷著驚濤駭浪的戰爭年代,黑暗無情的力量和光明絕望的力量在世界破碎的心臟中相互搏殺,殊死一戰;我們處在一個接一個的危機當中,不得不一次次地做出重大的抉擇,沒有多少簡單或是熟悉的原則可以遵循。
從河口那邊的鑄造廠跳出了紅紅的火光。附近的夜色中,金雀花幽暗的輪廓給郊區布滿腳印的荒地帶來一絲神秘。
在我的想象中,我越過我們的那座山頭,看到了更遠的地方,看到了看不見的山坡。我看到了平原,看到了樹林,看到了田野,看到了田野上各式各樣、特別的葉片。我看到土地從我的腳下沿著曲線的弧度延展而下。我看見阡陌交通、火車鐵軌還有嗡嗡作響的電纜電線將鄉村串聯在一起,就像是蛛網上的霧珠。到處都是城鎮,燈火通明,就像是一個星云狀的發光體,撒滿了恒星。
田野的盡頭,就是霓虹燈下沸騰的倫敦,就像是污水當中取樣后,放到顯微鏡下制作的幻燈片,擠滿了探頭探腦的微生物。微生物!從星星的角度來說,毫無疑問,這些生物不過是微小的寄生蟲,但是在它本身,或是它們相互之間,它們肯定比星星真實得多。
目光越過倫敦,想象中我看到了英吉利海峽那片模糊的水域,接著我又看到了整個歐洲,農耕文化中混雜著沉睡中的工業主義。越過諾曼底的白楊樹,就是巴黎,巴黎圣母院的塔尖。再過去,西班牙的夜空被屠殺中的城市映襯得通紅。往左邊望去,就是德國,它的森林和工廠,它的音樂,它的鋼盔。在教堂的廣場上,我似乎看到了成千上萬的年輕人,意氣風發,著魔瘋狂,朝著探照燈下的元首敬禮。意大利也是,充滿回憶和幻想的土地,暴徒的偶像迷惑了年輕人。
再往左邊,就是蘇聯,在我們的地球上微微凸起,幅員遼闊,在黑暗中,星星和云層之下,泛出一種雪色的蒼白。我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克里姆林宮,還有它前面的紅場。列寧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躺在那兒。再遠處,在烏拉爾山脈的腳下,想象中,我看到了羽狀熊熊的火紅火焰,還有煙塵籠罩下的馬格尼托哥爾斯克城。山的那邊透過晨曦的第一道光線;雖然我這兒還是半夜,但是亞洲已經迎來了它的白晝。金色的光線不斷前進,西伯利亞鐵路上,小小的牽引車冒出的煙升到了空中。往北走,堅硬如鐵的北極圈將他們流放的營地擋在外面。往南是富饒的山谷和平原。但是在那兒,我看到的是大雪皚皚中的鐵軌。在亞洲的村莊中,小孩醒了,該上學去了,在這兒也能聽到列寧的傳奇。再往南,就是喜馬拉雅山脈,皚皚積雪一直從山腰覆蓋到頂峰,我越過它們山腳下的烏合之眾,又看到了擁堵不堪的印度。我看到了搖擺的棉花作物,我看到了麥子,我還看到了那條圣河,帶著喀美特峰
的水,流過水稻田,流過爬滿鱷魚的淺灘,流過加爾各答,一座航運和辦公區云集的城市,然后就進入海洋。處在英國的午夜,我把目光投向了中國。清晨的陽光掃過洪水漫過的土地,給祖先的墳頭鍍上一層金色。長江,一條閃著光芒皺皺巴巴的帶子,沖出了峽谷。穿過朝鮮地區,漂洋過海,矗立著富士山——一座1707年后休眠至今的火山。可是這座火山周圍的人,如火山口的巖漿一般,翻騰跳躍。它的軍隊和貿易已經延伸到了整個亞洲。我又把目光投向了非洲,我看到了人力造就的河流從西延伸到東,接著我就看到了清真寺的尖塔,金字塔,還有一直等待在那兒的獅身人面像。再往南,黑人們睡在大湖邊上。大象踐踏了莊稼。再往南,英國人和荷蘭人靠著百萬黑人賺了大錢,雖然還有些含糊不清,但自由的夢想已經激蕩在這些黑人的心中。越過整個非洲,越過白云下的桌山
,我看到了狂風暴雨的南大洋,看到了冰雪覆蓋的懸崖,看到了海豹和企鵝,看到了白雪覆蓋下的一片高地,世界上唯一沒有人口的大陸。想象面對午夜的太陽,穿過了南極點,跨過了陰陽交界的黑暗界,瀉出火紅的巖漿流到了他的貂皮長袍上。北面是夏季的海洋,新西蘭,那兒的英國人更加自由,卻少了幾分清醒;過了新西蘭,又是澳大利亞,在那兒,眼睛清澈的騎馬人正趕著他們的羊群。
坐在小山上,凝望東方,我看到了太平洋,海面上散布著一座座島嶼。接著我就看到了美洲,在那兒,歐洲人的后裔,用槍支和槍支帶來的傲慢,控制了亞洲人的后裔。大洋的旁邊,南北之間,是古老的新世界;拉普拉塔河;新英格蘭的城市,古老的新生活和思維方式從這里向四處輻射。紐約,下午時分,昏暗的陽光,一簇簇的玻璃大樓,現代的巨石陣
。就像水里的魚小心翼翼地追逐著涉水者的腳,大型飛機從四處飛來,簇擁在林立的高樓周圍。我還看見了海面上的輪船,迎著落日的光輝,船艙和甲板上泛出紅光,破浪而行。火爐前的船工大汗淋漓,瞭望塔上的水手瑟瑟發抖,艙門打開著,飄蕩出舞曲,隨即就淹沒在風聲中。
小小的地球,蕓蕓眾生,營營役役,而我所看到的是一個競技場,宇宙的兩大對手,兩種精神體,披著地球上某個地區的偽裝,正準備殊死一戰,在我們半覺醒的精神世界中斗個你死我活。一座座城市里,一個個村莊中,數不盡的農莊、農舍、草舍、窩棚,還有任何人類可以生活的犄角旮旯里,人們專注于自己小小的安逸和成功,逃離塵世的繁雜,可是每一處都醞釀著我們這個時代的大爭斗。
其中一位對手,表現出一種愿望是,敢于追求眾人都渴望得到的合理的快樂新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每一個人都能為人類服務,過上充實的生活。而另外一個對手表現出來的,在本質上就是一種對未知短視的恐懼,或是它還有更為邪惡的本性?難道它就是那奸詐的禍心?為了能一人獨攬大權,煽動起古老的部落情緒,仇恨理智,懷恨報復?
這場即將來臨的暴風雨似乎會破壞一切我們無比珍視的東西。所有的個人幸福,在藝術、科學和哲學領域中所有愛和創造力的成果,我們所有審視的能力,思辨的想象力,還有所有創造性的社會建設;在公共災難面前,常人生活的目標都成了愚蠢可笑、自我放縱的行為。但是如果我們沒能把這一切保留下來,那什么時候它們才能重生呢?
如何面對這樣一個時代?作為一個常人,如何才能有勇氣來面對這一切?怎樣才能做到既能面對這個時代的斗爭,又能保持完整的心靈?怎樣才能避免這個時代的斗爭摧毀我們心中精神的完整性?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就是為了完整的精神而活。
有兩盞指路的明燈:一是我們小小的發光的共同體原子,它給予我們的所有指示;二是星星冰冷的亮光,代表著超宇宙的現實和它清澈的欣喜。很奇怪,在這種亮光中,即便是最珍貴的愛,得到的也只是它冷峻的鑒定;而我們半覺醒的世界可能遭受的失敗,經過它的思忖,也會得到贊揚,人類危機反而讓我們增加了分量。很奇怪,加入這場斗爭的緊迫性似乎是加強,而不是減弱了;在終極黑暗來臨之前,我們這些微小的生物,在短暫的時間里,盡力提升著自己神智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