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中國古代軍事情報思想通覽(2)
- 中國古代情報史論稿
- 儲道立 熊劍平
- 3677字
- 2016-02-25 16:04:43
秦統一中國之后,在統一與分裂局面更迭出現的漫長封建社會中,由于生產力基本處于農耕水平,致使軍事科技直至明朝末期也未能實現從冷兵器時代到火器時代的徹底變革,雖然戰爭的規模逐步擴大,軍隊的構成也有所改觀,但并未帶來戰略戰術的質的飛躍,古典軍事思想處于緩慢發展階段。與之相應,軍事情報思想已不再像先秦時代那樣絢爛多彩,而是趨于平淡,繼承多而創新少。雖然情報實踐的內容和范圍更加廣泛,卻缺乏進一步的理論建樹。漢代,為了加強邊防,拓展疆域,朝廷曾先后派遣張騫和班超等人出使西域開展軍政外交工作,同時借以了解匈奴等游牧部族的情況及山川道里形勢,雖然他們取得了重要成就,卻未能在情報理論上留下著述。三國鼎立時期,諸葛亮的《隆中對》對當時的政治、經濟、地緣形勢作了精辟分析,對聯合與打擊的對象、內外政策提出了建議,準確地預見了爾后的天下三分的局面,是戰略形勢分析和判斷的杰作。從戰略情報文件整理的發展演變看,《隆中對》與《吳子》中對戰國七雄的分析模式和《戰國策》中有關戰略態勢分析的大量篇章有一脈相承的聯系?!堵≈袑Α冯m然分析較《吳子》深刻,也克服了戰國時期策士們的夸張鋪陳之弊,但畢竟是一篇對策研究,而非戰略情報整編的理論文字。其后,雖然歷代均有類似《隆中對》的文獻,可惜終未總結出有關戰略情報分析整理的系統的理論成果。東漢末年,王符的《潛夫論》對“救邊”、“實邊”問題進行了專門論述,主要是談政治而不是軍事。唐代以后,邊防乃至海防情報工作日益進入人們的視野,雖然相應出現了若干論述,但也大抵歸于具體情況的分析和措施對策的探討,而沒有上升到有關邊防情報工作和周邊安全環境的情報理論上來。宋代的大型類書《太平御覽》和《冊府元龜》雖然設有“料敵”、“用間”、“審察”等門類,但也僅限于史實的排比爬疏,而無理論的歸納。明代特務統治猖獗,組織機構龐大,雖則不足為訓,但是除了道德尺度的評價之外,也未見有專就政治情報和對內偵控問題本身進行總結的專業論述。
隨著軍事思想的緩慢發展,“后孫子者,不能遺孫子”成為傳統兵學的基本特征。軍事情報思想也基本沿著祖述孫子的軌跡前進。漢代末年,曹操閱讀了大量的兵書戰策,認為孫子的著作最為深刻,撰寫了《孫子注》,從而開啟了后代詮釋、研究《孫子兵法》的學術風氣。宋代匯輯并刊行了《十一家注孫子》,集中反映了《孫子兵法》詮釋派的研究心得。在情報思想方面,諸家具有一些共同的特點:一是不注重字詞的考釋,而著意于軍事斗爭、思想意義以及具體問題的探討;二是聯系實際,每每援引戰例和間諜案例加以印證;三是在《孫子兵法》基本思想的基礎上,各抒己見,引申發揮,深化認識。他們或論證情報工作的性質意義、地位作用,或界定情報術語、揭示概念內涵,或擴展手段、充實做法,或增加類別、補充細則,或探討舊案例、引出新問題。雖然彼此之間觀點不完全一致,總體上也沒有超越《孫子兵法》的情報范疇,卻反映了眾多兵家乃至政論家對軍事情報理論和實踐的重視甚至是重新審視,從而豐富和發展了古典軍事情報思想,并使之更趨具體實用。
詮釋派之外,也有論者對《孫子兵法》的情報思想提出質疑,其中集中反映在諜報工作方面。除了儒家出于“道德立場”的迂腐之見,以宋代蘇洵的觀點最有代表性。蘇洵認為:“今‘五間’之用,其歸于詐,成則為利,敗則為禍。且與人為詐,人亦將且詐我,故能以間勝者,亦或以間敗。吾間不忠,反為敵用,一敗也;不得敵之實,而得敵之所偽示者以為信,二敗也;受吾財而不能得敵之陰計,懼而以偽告我,三敗也……智于此,不足恃也。”質疑者的這一觀點,指出了孫子諜報思想的“知用間之利而不知其害”的缺陷。
漢代的《三略》是“武經七書”之一,《四庫提要》說該書“務在沉機觀變,先立于不敗,以求敵之可勝”。在情報偵察方向上,首先,《三略》注重從“糧食”判斷敵情。它說:“用兵之要,必先察敵情,視其倉庫,度其糧食,卜其強弱,察其天地,伺其空隙。故國無軍旅之難而運糧者,慮也;民菜色者,窮也;千里饋糧,民有饑色。樵蘇后爨,師不宿敵。夫運糧千里,無一年之食;二千里,無二年之食;三千里,無三年之食,是謂國虛?!逼浯?,《三略》提出了“因敵轉化”、“動輒隨敵”的情報與戰術應用相結合的思想:“敵動伺之,敵近備之,敵強下之,敵佚去之,敵陵待之,敵暴綏之,敵悖義之,敵睦攜之?!痹俅?,要求將帥“能知國俗,能圖山川,能表險難”,除此之外,還要做到“能受諫”、“能采言”,舉凡“仁賢之智,圣明之慮,負薪之言,廊廟之語”,都應聽取,實際上已經將“知情”和“采言”作為衡量將帥情報工作水平的兩個標準。
《將苑》系托名諸葛亮之作,專論將領應具有的品質,內容多復述《孫子兵法》,也有一定創意。它以“將器”的大小區分帶兵能力,認為“天下之將”應當“上知天文,中知人事,下知地理,四海之內,視如室家”,“善知國之虛實,善知天時人事,善知山川險阻”。為此,身邊“必有博聞多智者為腹心,沈審謹密者為耳目”,同時要分析間諜和偵察人員的報告,“先探敵情而后圖之”。值得一提的是,《將苑》專門敘述了四方少數民族的生活習性、作戰特點及地理環境,是對周邊民族基本情況及作戰特點進行專題調研的雛形。
唐代將領李靖著有《李衛公問對》和《李衛公兵法》,前者為“武經七書”之一,后者今有輯佚本。李靖諜報理論的獨特之處在于認為“用間最為下策”,而更加倚重從公開渠道搜集“蕃情”。他指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蛴瞄g以成功,或憑間以傾敗?!狈从沉松饔瞄g諜的思想,與宋代蘇洵的思想有相通之處。在間諜的招募上,他主張“因邑人”、“因仕子”、“因敵使”、“擇賢能”、“緩罪戾”,與《孫子兵法》的“五間”相表里。在經營對象上,他總結歷史經驗,歸納為“間君”、“間親”、“間能”、“間助”、“間鄰好”、“間左右”、“間縱橫”數種,比前人有所發展。他在辯駁自己是否以出使突厥的大臣唐儉為死間的問題時,提出“去大惡不顧小義”的觀點,這與諜報史中經常論及的“鄭武公殺大臣以伐胡”的案例有共同之處,觸及到了諜報倫理問題。在軍事情報基礎理論方面,李靖既重視“知敵”,更強調“誤敵”,與唐太宗“千章萬句,不出乎‘多方以誤之’一句而已”的認識相一致,進入了謀略欺騙和情報戰的領域。關于情報應用,李靖側重強調情報對于奇正用兵和掌握作戰主動權的保障作用。此外,李靖還談到以驛站作為情報傳遞和聯絡據點的問題。
唐代李筌曾注釋《孫子兵法》,并積十年心血撰成《太白陰經》,篇帙宏大,秋毫必錄。其中《將有智謀》、《術有陰謀》、《數有探心》、《廟算》、《沉謀》、《行人》、《鑒才》諸篇,詳細論述了有關軍事情報的方方面面的內容,對孫子的情報思想作了全面的引申發揮,在古典軍事情報學術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李筌情報思想的特色在于人性分析,并在此基礎上研究了“探心之術”。他主張“因其心,察其容,聽其聲,考其辭”,根據人性仁義忠信、智勇貪愚的不同,有針對性地采取不同的交談方式套取情報。其核心思想是“伺人之情有所愛惡去就,從欲而攻之”,不僅繼承和發展了《鬼谷子》的揣摩術,而且在情報心理學方面也有一定的認識意義。李筌的思想也有自相矛盾之處,一方面,他確認戰守全在人為,與天時陰陽無關,另一方面,卻又在其著作中充斥了大量的占星望氣、遁甲六壬等內容,認為通過天象災變的考察可以推斷戰爭與人事吉兇。這是對《六韜》中“觀云望氣”以測敵軍的唯心主義情報觀的惡性發展,反映了傳統兵學受到陰陽術數嚴重侵蝕的一面。
北宋時期,許洞推崇孫子和李筌,著《虎鈐經》20卷。許洞認為:“用兵之要,先謀為本。”基于此,書中以相當篇幅論述了情報問題,大體上是“上采孫子、李筌之要,明演其術”。在諜報工作方面,他綜合孫子和李靖的用間理論,提出“用間八術”,增設了“使者”、“內嬖”、“讒人”等經營對象,有所創新。但是,如同《太白陰經》一樣,許洞一方面認為:“奇謀詭道,或不合于六經,既為兵家要用,故必貫穿條縷以備載之。”另一方面又認為:“六壬遁甲、星辰日月、風云氣候、風角烏情、雖遠于人事,亦不敢遺漏焉?!边@些舍人事而言天命的迷信內容,荒誕不經,是古典情報理論的糟粕。
《武經總要》是我國第一部官修的軍事百科全書。該書載有“符契”、“傳信牌”、“字驗”等,其中“字驗”是宋代出現的密碼技術,已經達到相當高的水平。何去非是我國第一位“武學博士”,著有“何博士備論”,詳論歷代戰略得失。他認為戰略決策應以對全局形勢和總體利害得失的分析為基礎,并以歷史經驗教訓為例,強調用兵與否,關鍵須視“順逆之情,利害之勢”,反映了他對戰略情報的重視。
南宋時期,華岳的《翠微北征錄》包括“平戎十策”和“治安藥石”兩大部分。作者針對當時軍事和國防工作的弊端,論述了偵察敵情的重要:“兵家之有采探,猶人身之有耳目也。耳目不具,則為廢人;采探不設,則為廢軍耳?!睘榇?,他專列一卷,從“采探”、“候望”、“緊探”、“關遞”、“密辨”五個方面論述了“采探之法”。其中明確提出了建立軍事情報網的主張,不僅論述了諜員的招募和用間術,還具體敘述了情報傳遞方法,既切合實用,又利于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