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朝國史王安石傳》:史臣曰:嗚呼!安石!托經術,立政事,以毒天 下,非神宗之明圣,時有以燭其奸,則社稷之禍不在后日矣。今尚忍言之,天變 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此三者,雖少正卯言偽而辨,王莽誦《六藝》 以文奸言,蓋不至是也。所立幾何,貽害無極。悲夫!王囗《東都事略》則曰: 安石這遇神宗,千載一時也。而不能引君當道,乃以富國強兵為事,擯老成,任 新進,黜忠厚,崇浮薄,惡鯁正,樂諛佞,是以廉恥汨喪,風俗敗壞。孟子所謂 “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者,豈不然哉烏呼!安石之學既 行,則奸宄得志,假紹述之說以脅持上下,立朋黨之論以禁錮忠良。卒之民愁盜 起,夷狄亂華,其禍有不可勝言者。悲夫!與時舊見象山陸先生所作《荊公祠堂記》,議論尤精確。先生嘗《與胡季隨書》云:王文公祠記,乃是斷百余年未了 底大公案,自謂圣人復起,不易吾言,誠非虛語。《記》曰:唐虞三代之盛,道 行乎天下。夏商叔葉,去治未遠,公卿之間,獨有典刑、伊尹、適夏三仁在商, 此道之所存也。周歷之季,跡熄澤竭,人私其身,士私其學,橫議蜂起,老氏以 善成其私長雄于百家。竊其遺意者,猶皆逞于天下。至漢而其術益行,子房之師 實維黃石,曹參避堂,以舍蓋公。高惠收其成績,波及文景者,二公之余也。自 夫子皇皇,沮溺接與之徒固已竊議其后,孟子言必稱堯舜,聽者為之藐然,不絕 如線,未足以喻斯道之微也。陵夷數千百載,而卓然復見斯義,顧不偉哉裕陵之 得公,問唐太宗何如主公對曰:“陛下每事當以堯舜為法。太宗所知不遠,所為 未盡合法度。”裕陵曰:“卿可謂責難于君,然朕自視眇然,恐無以副此意,卿 宜悉意輔朕,庶同濟此道。”自是,君臣議論未嘗不以堯舜相期。及委之以政, 則曰:“有以助朕,勿惜盡言。”又曰:“須督責朕,使大有為。”又曰:“天 生俊明之才,可以覆芘生民,義當與之戮力,若虛捐歲月,是自棄也。”秦漢而 下,南面之君亦嘗有知斯義者乎后之好議論者之聞斯言也,亦嘗隱之于心以揆斯 志乎曾魯公曰:“圣知如此,安石殺身以報,亦其宜也。”公曰:“君臣相與, 各欲致其義耳,為君則自欲盡君道,為臣則自欲盡臣道,非相為賜也。”秦漢而 下,當涂之士亦嘗有知斯義者乎后之好議論者,之聞斯言也,亦嘗隱之于心,以 揆斯志乎惜哉!公之學不足以遂斯志,而卒以負斯志;不足以究斯義,而卒以蔽 斯義也。昭陵之日,使還獻書,指陳時事,剖析弊端,枝葉扶疏,往往切當。然 核其綱領,則曰:“當今之法度不合乎先王之法度,公之不能究斯義,而卒以自 蔽者,固見于此矣。”其告裕陵,蓋無異旨,勉其君以法堯舜是也,而謂每事當 以法,此豈足以法堯舜者乎謂太宗不足法可也,而謂其所為未盡合法度,此豈足 以度越太宗者乎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公疇昔之學問,熙寧之事業,舉不遁乎使還 之書,而排公者或謂容悅,或謂迎合,或謂變其所守,或謂乖其所學,是尚得為 知公者乎氣之相迕而不相悅,則必有相訾之言,此人之私也。公之未用,固有素 訾公如張公安道、呂公獻可、蘇公明允者。夫三公者之不悅于公,蓋生于其氣之 所迕,公之所蔽則有之矣,何至如三公之言哉英特邁往,不屑于流俗聲色利達之 習,介然無毫毛得以入于其心。潔白之操,寒于冰霜,公之質也。掃俗學之凡陋, 振弊法之因循,道術必為孔孟,勛績必為伊周,公之志也。不蘄人之知,而聲光 煜奕,一時巨公名賢為之左次,公之得此,豈偶然哉用逢其時,君不世出,學焉 而后臣之,無愧成湯、高宗。君或致疑,謝病求去,君為責躬,始復視事。公之 得君,可謂專矣。新法之議,舉朝歡嘩,行之未幾,天下忄匈々。公方秉執《周 禮》,精白言之,自信所學,確乎不疑,君子力爭,繼之以去,小人投機,密贊 其決,忠樸屏伏,忄僉狡得志,曾不為悟,公之蔽也。《典禮》《爵刑》,莫非 天理,《洪范》《九疇》,帝實錫之。古所謂憲章、法度、典則者,皆此理也。 公之所謂法度者,豈其然乎獻納未幾,裕陵出諫院疏與公評之,至簡易之說曰:“今未可為簡易,修立法度,乃所以為簡易也。”熙寧之政,粹于是矣。釋此弗 論,尚何以費辭于其建置之末哉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人心也。人者,政之本也;身者,人之本也;心者,身之本也,不造其本,而從 事其末,末不可得而治矣。《大學》不傳,古道榛塞,其來已久。隨世而就功名 者,淵源又類出于老氏。世之君子,天常之厚,師尊載籍以輔其質者行于天下, 隨其分量有所補益。然而不究其義,不能大有所為。其于當世之弊,有不能正, 則依違其間,稍加潤飾,以幸無禍,公方恥斯世不為唐虞,其肯安于是乎蔽于其 末,而不究其義,世之君子未始不與公同。而犯害則異者,彼依違其間,而公取 必焉故也。熙寧排公者,大抵極詆訾之言,而不析之以至理。平者未一、二,而 激者居八、九,上不足以取信于裕陵,下不足以解公之蔽,反以固其意,成其事。 新法之罪,諸君子固分之矣。元大臣,一切更張,豈所謂無偏無黨者哉所貴乎 玉者,瑕瑜不相掩也。古之信史直書其事,是非善惡靡不畢見。勸懲鑒戒,后世 所賴,抑揚損益,以附己好惡。用失情實,小人得以藉口而激怒,豈所望于君子 哉紹圣之變,寧得而獨委罪于公乎熙寧之初,公固逆知己說之,行人所不樂,既 指為流俗,又斥以小人,及諸賢排公已甚之辭,亦復稱是,兩下相激,事愈戾而 理益不明。元諸公可易轍矣,又益甚之。六藝之正,可文奸言。小人附托,何 所不至!紹圣用事之人,如彼其桀,新法不作,豈將遂無所竄其巧以逞其志乎反 覆其手以導崇寧以奸者,實元三館之儲。元豐之末,附麗匪人,自謂定策,至 造詐以誣首相。則疇昔從容問學,慷慨陳義,而諸君子之所深與者也。格君之學, 克知灼見之道,不知自勉,而戛戛于事為之末,以分異人為快,使小人得間,順 投逆逞,其致一也。近世學者,雷同一律,發言盈庭,豈善學前輩者哉公世居臨川,罷政徙于金陵。宣和間,故廬邱墟鄉貴人屬縣立祠其上。紹興初,嘗加葺焉。 逮今余四十年,隳圯已甚,過者咨嘆。今怪力之祠,綿綿不絕,而公以蓋世之英、 絕俗之操,殆不世有,而廟貌弗嚴,邦人無所致敬。無乃議論之不公,人心之疑 畏使至是耶 侯錢公,期月政成,人用輯和,繕學之既,慨然徹而新之,視舊加 壯,為之管鑰,掌于學官,以時祠焉。余初聞之,竊所敬嘆。既又屬記于余,余 固悼此學之不講,士心不明,是非無所折衷。公為使時,舍人曾公復書切磋有曰: “足下于今最能取于人以為善,而此聞有相曉者,足下皆不受之,必其理未有以 奪足下之見也。竊不自揆,得從郡侯,敬以所聞,薦于祠下,必公之所樂聞也。”
陸放翁《感事詩》云:“陋巷何須嘆一瓢,朱門能守亦寥寥。衲衣先世曾調 鼎,野褐家聲本珥貂。若悟死生均露電,未應富貴勝漁樵,千年回首俱陳跡,不 向杯中何處消。”自注云:沈義倫丞相裔孫為僧,劉仁贍侍中裔孫為道,人皆孤 身死。紹興中,二公之后遂絕。殊不知沈公之后有一派,靖康末自京師流落新淦 者,居于屯阝疃,耕人之田矣。又不止于為僧也。然其先世告身及相君神道碑摹 本故在。周文忠序《槐庭濟美總集》有云:粵自周衰,賢者之類棄,功臣之世絕。 故孟子告齊宣王以“故國非喬木,王無親臣矣。”蓋諷其上也。雖然有位于朝, 不守其業,而忘其所甚,至公侯之家降在皂隸,則篳門圭竇得以陵之。此豈獨上 之人之罪也哉最為確論。
古人之坐者,兩膝著地,因反其而坐于其上。正如今之胡跪者,其為肅拜, 則又拱兩手而下之至地也。其為頓首,則又以頭頓于手上也。其為稽首,則又卻 其手而以頭著地。亦如今之禮拜者。皆因跪而益致其恭也。故《儀禮》曰坐取爵, 曰坐奠爵。《禮記》曰坐而遷之,曰一坐再至,曰武坐輊右軒左。老子曰坐進此 道之類。凡言坐者,皆謂跪也。若漢文帝與賈生語,不覺膝之前于席。管寧坐不 箕股,榻當膝處皆穿,皆其明驗。然《記》又云:“授立不跪,授坐不立。”《莊子》又云:“跪坐而進之。”則跪與坐又似有小異處,疑跪有危義,故兩膝 著地伸腰及股而勢危者為跪,兩膝著地,以尻著而稍安者為坐也。又《詩》云: “不遑啟居。”而《傳》以啟為跪,《爾雅》以妥為安,而疏以為安定之坐,夫 以啟封居。而訓啟為跪,則居之為坐可見。以妥為安定之坐,則跪之為危坐亦可 知。蓋兩事相似,但一危一安為小不同耳。至于拜之為禮,亦無所考。但杜子春 《說太祝九拜》處解“奇拜”云:“拜時,先屈一膝,今之雅拜也。”夫特以先 屈一膝為雅拜,則它拜皆當齊屈兩膝,如今之禮拜明矣。凡此三事,《書》、《傳》皆無明文,亦不知其自何時而變,而今人有不察也。頃年,屬錢子言作白 鹿禮殿,欲據開元禮,不為塑像,而臨祭設位。子言不以為然,而必以塑像為問。 子既略為考禮如前之云,又記少時聞之先人云,嘗至鄭州謁列子祠,見其塑像席 地而坐,則亦并以告之,以為必不得已而為塑像,則當放此,以免于蘇子俯伏匍 匐之譏。予言又不謂然。會予亦辭浙東之節,遂不能強,然至今以為恨也。其后 乃聞成都府學有漢時禮殿,諸像皆席地而跪坐,文翁猶是當時琢石所為,尤足據 信,不知蘇公蜀人,何以不見而云爾也及楊方子直入蜀師幕府,因使訪焉,則果 如所聞者。且為寫放文翁石像為土偶以來,而塑手不精,或者猶意其或為跏趺也。 去年又屬蜀漕楊王休子美,今乃并得先圣先師三像,木刻精巧,視其坐后兩, 隱然見于惟裳之下,然后審其所以坐者,果為跪而無疑也。惜乎白鹿畫像之時, 不得此證以曉子言,使東南學者未得復見古人之像,以革千載之廟,為之喟然太 息。姑記本末寫寄洞學諸生,使書而揭之廟門之左,以俟來者考焉。此朱文公白 鹿禮殿塑像說。后其季子守南康,因更新禮殿,聞之于朝,迄成先志。然遠方學 者未盡見此說,故識之。
《史記 黃帝紀》:神農氏世衰,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農氏弗能征。 于是軒轅乃習用干戈,以征不享,諸侯咸來賓從。而蚩尤最為暴,莫能伐。炎帝 欲侵陵諸侯,諸侯咸歸。軒轅既云諸侯相侵伐,而神農氏弗能征矣,又云炎帝欲 侵陵諸侯,何耶尚當訪精于史學者而問之。
今道家設醮,率用米糈,世傳始于張陵,而實不然。陵使百姓從受道者,出 五斗米,非以祠神也。按《山海經》載諸山之神,各舉其形狀及祠之之物,有糈 者居多。如<;昔隹>;山之首,自招搖之山以至箕尾之山,凡十山,糈用余米;自 拒山至于漆吳之山,凡十七山,糈用余;自天虞之山至南禺之山,凡一十四山, 糈用余;崇吾之山至于翼望之山,凡二十三山,糈用稷米;陰山以下至于崦嵫 之山,凡十九山,糈以稻米;自太行之山以至于無逢之山,凡四十六山,皆用余糈米祠之;自敖岸之山至于和山,凡五山,糈用余;自景山至琴鼓之山, 凡二十三山,糈用余;自女幾山至于賈超之山,凡十六山,糈用余;自首山 至于丙山,凡九山,糈用五種之糈;自翼望之山至于幾山,凡四十八山,糈用五 種之精禾;自篇遇之山至于榮余之山,凡十五山,糈用余。郭注云:糈,祀神 之米,名“先呂”,反今江東音所惟“自尸”。胡之山至于無之山,凡十九山, 米用黍;自茍林之山至于陽虛之山,凡十六山,其祠用余二者,無糈字,或傳 寫脫誤。單狐之山至于是山,凡二十五山,甘棗之山至于鼓鐙之山,凡十五山, 皆曰瘞而不糈;管涔之山至于敦題之山,凡十七山,輝諸之山至于蔓渠之山,凡 九山,皆曰投而不糈;自鈐山至于萊山,凡十七山,則曰鈐而不糈;自鹿蹄之山 至于元扈之山,凡九山,則曰祈而不糈。郭注直云:祭,不用米也。著明如此。 《山海經》雖不敢信為禹益所著,屈原《離騷》、《呂氏春秋》,皆摘取其事。 而漢人引用者,尤多其書,決不出于張陵之后。則糈之用也,尚矣。《離騷》云: “巫咸將夕降兮,懷椒糈而要之。”王逸注云:糈,精米,所以享神也。《淮南 子》云:“病者,寢席醫之,用針石巫之,用糈藉所救鈞也。許叔重注云:糈米, 所以享神。則于載籍者不一,第不若《山海經》之著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