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廬殳墨姑,七歲通《孝經》,九歲能詩。年十五,隨父母入九峰山,制《步虛詞》,有“多緣誤折瓊枝樹,謫下瓊臺十五年”句。
興化李韞庵,九歲賦《落花詩》,有“鶯聲喚轉夢中人”句。
錢塘陸纘任,七歲《同父母兄姊送呈公錦雯司李吳郡》絕句云:
自憐嬌小不知詩,執手臨行強置詞。
盼煞歸鴻傳錦字,吳江楓落正愁時。
錢塘顧重楣,年十二,即能應聲詠梅花云:“小閣月初斜,東風透碧紗。枝頭應有信,春意在梅花。”
太原張羽仙,十歲為《采蓮賦》,兼工繪事。
桂林劉智圓,十歲能背誦《全唐詩》千首。
婁縣王蕙田,七歲作《夜坐偶成》詩,有“月上千峰靜”句。
錢塘周吉媛,年十二,呈其戚某公歸林下者云:
久辭榮祿賦歸田,瀟灑林泉志渺然。
一路云山尋勝景,小園燈火話當年。
消寒最好三杯酒,掃雪剛逢二月天。
窗外梅花開遍否,草堂今夕臥詩仙。
常熟蘇紉香,知州去疾女。去疾字園公,有文名。紉香幼而穎悟,九歲時,值中秋夜月,園公抱置膝上,命即景賦詩,應聲成絕句云:
秋宇極高迥,月華明且清。
瓊樓在何處,昨夜夢瑤京。
錢唐孫碧梧年八歲,父春巖出對云:“關關雎鳩。”即應聲曰:“鳴雁。”大奇之。
德州宋素梅,乾隆十六年,圣駕南巡。素梅年甫十二,迎鑾獻詩。召入內帳,又面試一律,賚賜甚厚。《迎鑾詩》云:
海晏河清代,堯天舜日時。
不辭川路遠,肯慰士民思。
紫氣欽皇輦,黃云護圣騎。
迎鑾來獻頌,萬壽浩無涯。
《應詔詩》云:
山左群情切,江南望幸頻。
九重深保大,五載舉時巡。
浩蕩韶光麗,蔥蘢物色新。
彩云晴有象,瑞靄靜無塵。
淑氣迎仙仗,祥風繞御輪。
衢歌欣擊壤,共祝萬年春。
吳縣董綺琴十歲時,塾中以“闌中蘭”屬對,即應聲曰:“簾外蓮。”頃之,又曰:“籬外梨。”
錢塘汪允莊著有《自然好學齋詩》,其卷首十六章,皆十歲已前作。七歲《賦春雪》云:
寒意遲初燕,春聲靜早鴉。
未應吟柳絮,漸欲點桃花。
微濕融鴛瓦,新泥鈿車。
何如謝道韞,群從詠芳華。
吳縣戈如芬,諸生載女,《詠鳳仙花九歲作》云:
鳳在丹山穴,仙尋碧海家。
如何謫塵世,偏作女兒花。
臨桂況月芬,蕙風詞隱之女兄也。年十二三,作楷仿率更,手抄《爾雅》全部,秀勁可。嘗秋日侍先母疾,夜半起煮茗,仰見彩云如折疊扇,繞月不周半輪,賦詩云:
冰輪皎潔彩云開,疑是嫦娥倚扇才。
我欲筆花分五色,瓣香低首祝瑤臺。
閨秀擅清才者夥矣,而唯具卓識者僅見。蔡琬,字季玉,漢軍人,尚書謚文良高其倬夫人,著有《蘊真軒詩草》。夫人才識過人,魚軒所至,幾半天下,文良名重一時,奏疏移檄,每與夫人商定,閨閣中具經濟之才者。《隨園詩話》載文良與某要津不合,屢為所撼,嘗詠白燕至第五句云:“有色何曾相假借”,沉思未對。夫人至,代握筆云:“不群仍恐太分明。”蓋規之也。
明徐文長撰《四聲猿》院本四折。其第三折《替父從軍》演木蘭事。據曲中關目,木蘭立功寧家,與王司訓之子成婚。王中賢良、文學兩科,官校書郎云云。按:嘉興沈向齋《濼源問答》云:
問:《木蘭詞》,說者謂唐初人記六朝事,別有事跡可征否?答曰:少聞之吾鄉前輩諸草廬先生云:木蘭,隋煬帝時人,姓魏,本處子,亳之譙人也。時方征募兵,木蘭痛父耄,弟妹皆稚,慨然代行。服甲胄,操戈躍馬而往。歷十二年,閱十有八戰,人莫之識。后凱旋,天子嘉其功,除尚書郎不受,奏懇省視。及還,釋戎服,衣女衣,同行者駭然。事聞,召赴闕,煬帝欲納之。對曰:“臣無媲君之禮。”拒迫不已,遂自盡。帝驚憫,贈孝烈將軍。土人立廟,以四月八日致祭,蓋其生辰也。
據此,則院本云云,唐突已甚矣。惜沈氏所引草廬之說,未詳何本。
吳槎客《拜經樓詩話》引初白庵主云:
高郵露筋祠本名鹿筋梁。相傳有鹿至此,一夕為白鳥所嘬,至曉見筋,故名。事見《酉陽雜俎》及江德藻《聘北道記》,不知何時始訛為女郎祠也。初白詩曰:“古驛殘碑幼婦詞,飛蚊爭聚水邊祠。人間多少傳訛事,河伯年年娶拾遺。”詩見《敬業堂手稿》。
按:露筋祠有米海岳所書碑,則茲事沿訛,亦已久矣。
明時自稱香光居士者有二。一董文敏,夫人知之矣。《拜經樓詩話》云:
明明秀上人,號雪江,嗣法于海鹽天寧寺。嘗與朱西村、陳句溪諸老結社唱和。予嘗得其手跡《蘿壁山房圖詩并記》,略云:“《蘿壁山房圖》,乃香光居士為元津濟公所繪,筆法精妙。國初諸老宿皆賦詠之。若干年,為西宗意公所得,亦有紀識。復若干年,傳于大云慶公。今歸東啟昕公,昕因號之曰蘿壁,蓋有慕于昔人者也。嗚呼,未百五十年,此卷不知幾易主,慨時異世殊,而人生猶夢幻也。然則此卷閱人,誠一傳舍耳。東啟聊亦坐香光之境,觀諸老之言,而進于清凈法性中,則斯卷之功不為少矣。嘉靖七年三月,題于嘉會堂。”記中所謂香光居士者,王叔明也。
按:元王蒙,字叔明,吳興人,號黃鶴山樵,趙松雪之外孫也。素好畫,師巨然、王維,秀潤深至,以黃鶴山樵著稱,其一號香光居士,世殆鮮有知者。
《拜經縷詩話》云:“唐詩人李,本名虬,將赴舉,夢名上添一畫成“虱”字。及寤,曰:虱者,也。乃更名,果登第。可補《唐詩紀事》之遺。”按:昔人命名,取用麟、鳳、龍、虎等字夥矣。即龜字,宋已前人猶多用之,不以為諱。至降而用幺眇之昆蟲,若氏蛙,范蠡、田,大都近古樸質之風,即亦不甚多見。唐則僅有高蟾、韋蟾,宋有劉蛻,“蛻”從蟲旁,非蟲名也,此外無聞焉。更名必托意于“虱”,詎非奇絕?且必更名與“虱”同訓之字,乃得登第,其理尤不可解。考今字書,“”亦無“虱”訓。《玉篇》云:“珠名。”《書禹貢》“淮夷珠暨魚”疏:“是蚪之別名,字又作‘蚍’。”《韻會》又作比。《廣韻》、《集韻》并同《玉篇》,無它訓。李唐人,當時所據字書,容有訓“”為“虱”者,今其書已佚矣。
在昔科舉之世,士子因夢兆更名,往往擢高第,記載非一,絕無理解可言。意者,適逢其會,因而故神其說,藉驚世駭俗耶。吾邑陳哲臣先生嘉慶癸酉以第一人舉于鄉,名守<;睿圣>;。迨庚辰春,更名繼昌,亦以夢,是科遂捷會狀。有清一代,三試皆元者,唯先生與長洲錢二人而已。邑故因山為城,東北曰伏波門,有山曰伏波,山下有洞瀕江曰還珠。明正德二年,云南按察司副使包裕石刻詩云:
巖中石合狀元征,此語分明自昔聞。
巢鳳山鐘王世則,飛鸞峰毓趙觀文。
應知奎聚開昌運,會見臚傳現慶云。
天子圣神賢哲出,廟廊繼步策華勛。
后注云:“伏波巖有石如柱,向離石二尺許。讖云:‘巖石連,出狀元。’先生大魁之歲,石果相連,蓋滴乳積漸黏屬也。”先生名與字之四字,見于包詩后四句者凡三,亦奇。又先生初應童子試,縣府院試皆第一,時謂“大小三元”云。
王昭平先生寄內書見《拜經樓詩話》,樸而雅,語淺而情深,讀之令人增伉儷之重,離合之感。書云:深秋離家,今又入夏,京中酷暑,五月如伏。每出門灰汗相并,兩鼻如煙,黏涂滿面。冷官苦守,殊可嘆,殊可笑。屈指歸期,尚須半載。日望一日,月望一月,身則北地,夢則家鄉,言之則又可悲也。你第二封書久已收,第一封目下才到,寄物尚未收。每欲寄你書,動筆增凄楚,勉強數字,真不知愁腸幾回,故不多寄,非忙也,非忘也。你當家辛苦不必言,況未足支費。我一日未歸,遺你一日焦心耳。新兒安否?善視之。計我歸,已周歲,可想離別之感。老娘常接過,庶慰我念。只簡慢不安,夜間失被,且念及新兒之母,何況于兒,不相顧奈何。我自拜客應酬,強親書籍之外,唯有對天凝思,仰屋浩嘆而已。近來索書者甚多,案頭堆積,總心事不舒,皆成煩擾。幸我身如舊,不必念我。唯愿你善攝平安,勝于念我。八姑好否?常隨你身伴,勿嬉笑無度,勿看無益唱本。
先生少倜儻,脫略邊幅,攻詩古文,能書,嗜詞曲,雅擅登場,舉天啟辛酉經魁。榜發,方雜梨園演《會真記》“草橋驚夢”出,去張君瑞,關目未竟,移宮換羽間,促者屢至,遂著戲衣冠,周旋賀客,時目為狂。見查東山《浙語》。
韓冬郎《香奩詩》:“蜂偷崖蜜初嘗處,鸚啄含桃欲咽時。”槎客謂即古樂府“寧斷嬌兒乳,不斷郎殷勤”意。思之思之,誠艷絕膩絕致絕,非三生閱歷,半生熨帖不能道。
向來艷體詩,無過“束皙補白華,鮮侔晨葩,莫之點辱”二語。描摹美入姿態,無過曹子建《洛神賦》“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四語。
馬雞出秦州,大倍于常雞,形如馬,遍體蒼翠,耳毛植豎,面足赤若涂朱。宋荔裳觀察在北平時,署中嘗畜之,為之賦詩。錢塘李考叔和作云:
珍禽元不產龍城,隴右攜來司五更。
種并岐陽丹鳳出,名同天廄血駒生。
耳毛削竹青驄立,距汗夭桃赤兔行。
我亦不甘終伏櫪,披星擁劍待伊鳴。
按:“馬雞”可對“麋鳥”。郭卜《翡翠贊》:“翠雀麋鳥,越在南海。”
雜劇、傳奇之屬,元人分若干折,后人作<;齒句>;。明王伯良校注古本《西湘記》凡例,謂:“元人從折,今或作出,又或作<;齒句>;。出既非古,<;齒句>;復杜撰,字書從無此字。近讠令《癡符傳》,以為‘<;齒句>;’蓋‘<;齒臺>;’字之誤,良是。其言謂牛食已復出嚼曰<;齒臺>;,音‘笞’,傳寫者誤以‘臺’為‘句’。‘<;齒句>;’、‘出’聲相近,至以‘出’易‘<;齒臺>;’。”又引元喬夢符云“‘牛口爭先,鬼門讓道’語,遂終傳皆以‘<;齒臺>;’代折。不知《字書》‘<;齒臺>;’本作‘<;齒司>;’,又作‘司’,以‘<;齒司>;’作‘<;齒句>;’,筆畫誤在毫厘,相去更近,非直‘臺’、‘句’之混已也。即用‘<;齒司>;’,元劇亦不經見。故標上方者,亦止作折”云云。蓋元明人制曲以通俗為得體,遣詞且然,何論用字。必欲一一訂正之,或詞意轉不可曉,聲調亦復失諧,大氐梨園傳讀之本,詎可與若輩談小學耶。
東鄉羅提督戰功見于魏默深《圣武記》詳矣。相傳羅公臨陣不避槍炮,所服戰袍為鉛丸火燒圓孔無數,然卒不死。嘗云:“自顧何人官爵至此,若得死于疆場,則受恩當更渥,苦我無此福分耳。”以不能死于兵為無福,誠忠勇之言也。富陽周蕓皋述其逸事一則:公嘗率兵入南山搜余賊,村人苦猴群盜食田糧,晨發火器驚之。公問故,令獲一猴來,剃其毛,畫面為大眼,備諸丑怪狀,銜其口。明晨,俟群猴來,縱之去,皆驚走。猴故其群也,急相逐,益驚,越山數十重,后竟不復至。茲事頗涉游戲,然亦足征智計云。
同、光朝狀元:戊辰洪鈞、辛未梁耀樞、甲戌陸潤庠、丙子曹鴻勛、丁丑王仁堪。都門有人出對云:“五科五狀元,金木水火土。”或對云:“四川四等位,公侯伯子男。”蜀人膺爵賞者,威信公岳鐘琪、昭勇侯楊遇春、壯烈伯許世亨、子爵鮑超,男爵未考。
查伊璜識吳順恪于風雪中,迨后因史案罹禍,順恪為之昭雪,僅乃得免,茲事艷稱至今。然據伊璜所作《敬修堂同學出處偶記》,似乎并無是說。豈當日以其既貴,而故為之諱耶?記云:己亥,余客長樂,潮鎮吳葛如以厚幣邀余至其軍,為語南鄙夙昔艱難諸狀。方在席無所指顧,而境內不軌,猝縛至階下。告余曰:“吾征發而彼遁矣。吾密行內間,不失一矢。未幾,而不軌之所恃豪,為戢它不靖幾圍,奉飛符報命。”葛如曰:“是又內間之轉行也。吾左右尚不知之。”葛如能詩,自比武侯,故以六奇為名。大率用兵以計勝,顧名知之矣。時令其長君啟晉,晉弟啟豐,偕侍余座。晉字長源,啟字文源。長源已登丁酉賢書生,而韶秀玉立,工詩,所至輒流連興懷古昔,疾行五指,篇什繁富,不勝舉也。余嘗敘其為文,有關戢安之大者,嗣余詩可之選,凡仕宦游歷所賦無不及之。專帙東粵,遂入葛如《湞陽峽》一詩。別久之,投余遠問,則葛如病而長君晉已修文去矣。葛如隨物故,世相傳余初有一飯之德,葛如方布衣野走,懷之而思厚報,其實無是事也。
順恪字葛如為它書所未見。按:某說部云:吳興莊某作《明史》,以查伊璜列入校閱姓氏。伊璜知即檢舉,學道發查存案。次年七月,歸安知縣吳某,持書出首,累及伊璜。伊璜辯曰:“查繼佐系杭州舉人,不幸薄有微名。莊某將繼佐列入校閱,繼佐一聞,即同檢舉,事在庚子十月。吳令為莊某本縣父母,其出首在辛丑七月。若以出首早為功,繼佐之功當在吳某上;若以檢舉遲為罪,則繼佐早而吳某后,吳某之罪不應在繼佐下。今吳某以罪受賞,而繼佐以功受戮,則是非顛倒極矣。諸法臺幸為參詳。”各衙門俱以查言為是。到部對理,竟得昭雪。遂與吳某同列賞格,分莊氏籍產之半。
據此,則伊璜連系,緣庭辨得脫,信無順恪為力之說矣。竊意當時文網峻密,奉行者尤操切,茍非強有力者為之斡旋,雖欲置辯,詎可得乎?矧英石峰巋然尚存,是其一證矣。
閨秀陳翠君,海鹽馬青上室,工長短句。《蝶戀花過拍》云:“郎似東風儂似絮,天涯辛苦相隨處。”為吳兔床所擊賞。曩閱清初人詞,有《減字浣溪沙換頭》云:“妾似飛花郎似絮,東風攪起卻成團。”語非不佳,惜風格落明已后,視翠君詞句渾成不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