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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內篇四(3)

  • 文史通義
  • 章學誠
  • 4795字
  • 2015-12-26 18:49:39

通史之修,其便有六:一曰免重復,二曰均類例,三曰便銓配,四曰平是非,五曰去牾,六曰詳鄰事。其長有二:一曰具翦裁,二曰立家法。其弊有三:一曰無短長,二曰仍原題,三曰忘標目。何謂免重復?夫鼎革之際,人物事實,同出并見。勝國無徵,新王興瑞,即一事也。前朝草竊,新主前驅,即一人也。董卓、呂布,范、陳各為立傳,禪位冊詔,梁、陳并載全文,所謂復也。《通志》總合為書,事可互見,文無重出,不亦善乎?何謂均類例?夫馬立《天官》,班創《地理》,《齊志天文》,不載推步;《唐書藝文》不敘淵源;依古以來,參差如是。鄭樵著《略》,雖變史志章程,自成家法;但六書七音,原非沿革,昆蟲草木,何嘗必欲易代相仍乎?惟通前後而勒成一家,則例由義起,自就隱括。《隋書五代史志》,(梁、陳、北齊、周、隋。)終勝沈、蕭、魏氏之書矣。(沈約《宋志》、蕭子顯《南齊志》、魏收《魏志》,皆參差不齊也。)何謂便銓配?包羅諸史,制度相仍。惟人物挺生,各隨時世。自后妃宗室,標題著其朝代;至於臣下,則約略先後,以次相比。(《南、北史》以宗室分冠諸臣之上,以為識別,歐陽《五代史》,始標別朝代。)然子孫附於祖父,世家會聚宗支。(《南、北史》王謝諸傳,不盡以朝代為斷。)一門血脈相承,時世盛衰,亦可因而見矣。即楚之屈原,將漢之賈生同傳,周之太史,偕韓之公子同科,古人正有深意,相附而彰,義有獨斷,末學膚受,豈得從而妄議耶?何謂平是非?夫曲直之中,定於易代。然晉史終須帝魏,而周臣不立韓通,雖作者挺生,而國嫌宜慎,則亦無可如何者也。惟事隔數代,而衡鑒至公,庶幾筆削平允,而折衷定矣。何謂去牾?斷代為書,各有裁制,詳略去取,亦不相妨。惟首尾交錯,互有出入,則牾之端,從此見矣。居攝之事,班殊於范;二劉始末,(劉表、劉焉。)范異於陳。統合為編,庶幾免此。何謂詳鄰事?僭國載紀,四裔外國,勢不能與一代同其終始;而正朔紀傳,斷代為編,則是中朝典故居全,而藩國載紀乃參半也。惟南北統史,則後梁、東魏悉其端,而五代匯編,斯吳越、荊、潭終其紀也。凡此六者,所謂便也。何謂具翦裁?通合諸史,豈第括其凡例,亦當補其缺略,截其浮辭,平突填砌,乃就一家繩尺。若李氏《南、北》二史,文省前人,事詳往牒,故稱良史。蓋生乎後代,耳目聞見,自當有補前人,所謂憑藉之資,易為力也。何謂立家法?陳編具在,何貴重事編摩?專門之業,自具體要。若鄭氏《通志》,卓識名理,獨見別裁,古人不能任其先聲,後代不能出其規范;雖事實無殊舊錄,而辨名正物,諸子之意,寓於史裁,終為不朽之業矣。凡此二者,所謂長也。何謂無短長?纂輯之書,略以次比,本無增損,但易標題,則劉知幾所謂“學者寧習本書,怠窺新錄”者矣。何謂仍原題?諸史異同,各為品目,作者不為更定,自就新裁。《南史》有《孝義》而無《列女》,(詳《列女》篇。)《通志》稱《史記》以作時代,(《通志》漢、魏諸人,皆標漢、魏,稱時代,非稱史書也。而《史記》所載之人,亦標《史記》,而不標時代,則誤仍原文也。)一隅三反,則去取失當者多矣。何謂忘題目?帝王、后妃、宗室、世家,標題朝代,其別易見。臣下列傳,自有與時事相值者,見於文詞,雖無標別,但玩敘次,自見朝代。至於《獨行》、《方伎》、《文苑》、《列女》諸篇,其人不盡涉於世事,一例編次,若《南史》吳逵、韓靈敏諸人,幾何不至於讀其書不知其世耶?凡此三者,所謂弊也。

《說文》訓通為達,自此之彼之謂也。通者,所以通天下之不通也。讀《易》如無《書》,讀《書》如《無詩》。《爾雅》治訓詁,小學明六書,通之謂也。古人離合撰著,不言而喻,漢人以通為標目,梁世以通入史裁,則其體例,蓋有截然不可混合者矣。杜佑以劉秩《政典》為未盡,而上達於三五,《典》之所以名通也。奈何魏了翁取趙宋一代之掌故,亦標其名謂之《國朝通典》乎?既曰國朝,畫代為斷,何通之有?是亦循名而不思其義者也。六卿聯事,職官之書,亦有通之義也。奈何潘迪取有元御史之職守,亦名其書謂之《憲臺通紀》耶?又地理之學,自有專門,州郡志書,當隸外史。(詳《外篇亳州志議》。)前明改元代行省為十三布政使司,所隸府州縣衛,各有本志。使司幅員既廣,所在府縣,懼其各自為書,未能一轍也,於是裒合所部,別為通志。通者,所以通府州縣衛之各不相通也。奈何修通志者,取府、州、縣、山、川、人、物,分類為編,以府領縣,以縣領事實人文,摘比分標,不相聯合?如是為書,則讀者但閱府縣本志可矣,又何所取於通哉?夫通史人文,上下千年,然而義例所通,則隔代不嫌合撰。使司所領,不過數十州縣,而斤斤分界,惟恐越畔為虞,良由識乏通材,遂使書同胥史矣。

橫通

通人之名,不可概擬也,有專門之精,有兼覽之博。各有其不可易,易則不能為良;各有其不相謀,謀則不能為益。然通之為名,蓋取譬於道路,四沖八達,無不可至,謂之通也。亦取其心之所識,雖有高下、偏全、大小、廣狹之不同,而皆可以達於大道,故曰通也。然亦有不可四沖八達,不可達於大道,而亦不得不謂之通,是謂橫通。橫通之與通人,同而異,近而遠,合而離。

老賈善於販書,舊家富於藏書,好事勇於刻書,皆博雅名流所與把臂入林者也。禮失求野,其聞見亦頗有可以補博雅名流所不及者,固君子之所必訪也。然其人不過琴工碑匠,藝業之得接於文雅者耳。所接名流既多,習聞清言名論,而胸無智珠,則道聽涂說,根底之淺陋,亦不難窺。周學士長發,以此輩人謂之橫通,其言奇而確也。故君子取其所長,而略其所短,譬琴工碑匠之足以資用而已矣。無如學者陋於聞見,接橫通之議論,已如疾雷之破山,遂使魚目混珠,清流無別。而其人亦遂囂然自命,不自知其通之出於橫也。江湖揮塵,別開琴工碑匠家風,君子所宜慎流別也。

徐生善禮容,制氏識鏗鏘;漢廷討論禮樂,雖宿儒耆學,有不如徐生、制氏者矣。議禮樂者,豈可不與相接?然石渠天祿之議論,非徐生、制氏所得參也。此亦禮樂之橫通者也。

橫通之人可少乎?不可少也。用其所通之橫,以佐君子之縱也。君子亦不沒其所資之橫也。則如徐生之禮容,制氏之鏗鏘,為補於禮樂,豈少也哉?無如彼不自知其橫也,君子亦不察識其橫也,是禮有玉帛,而織婦琢工,可參高堂之座,樂有鐘鼓,而金制革,可議河間之記也。故君子不可以不知流別,而橫通不可以強附清流,斯無惡矣。

評婦女之詩文,則多假借;作橫通之序跋,則多稱許;一則憐其色,一則資其用也。設如試阮之糊名易書,俾略知臭味之人,詳晰辨之,有不可欺者矣。雖然,婦女之詩文,不過風囗月露,其陋易見。橫通之序跋,則稱許學術,一言為智為不智,君子於斯,宜有慎焉。

橫通之人,無不好名。好名者,陋於知意者也。其所依附,必非第一流也。有如師曠之聰,辨別通於鬼神,斯惡之矣。故君子之交於橫通也,不盡其歡,不竭其忠,為有試之譽,留不盡之辭,則亦足以相處矣。

繁稱

嘗讀《左氏春秋》,而苦其書人名字,不為成法也。夫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謚,周道也。此則稱於禮文之言,非史文述事之例也。左氏則隨意雜舉,而無義例;且名字謚行以外,更及官爵封邑,一篇之中,錯出互見;茍非注釋相傳,有受授至今,不復識為何如人。是以後世史文,莫不鉆仰左氏,而獨於此事,不復相師也。

史遷創列傳之體,列之為言,排列諸人為首尾,所以標異編年之傳也。然而列人名目,亦有不齊者,或爵,(淮陰侯之類。)或官,(李將軍之類。)或直書名,雖非左氏之錯出,究為義例不純也。或曰:遷有微意焉。夫據事直書,善惡自見,《春秋》之意也。必標目以示褒貶,何怪沈約、魏收諸書,直以標題為戲哉!況七十列傳,稱官爵者,偶一見之,馀并直書姓名,而又非例之所當貶;則史遷創始之初,不能無失云爾。必從而為之辭,則害於道矣。

唐末五代之風詭矣,稱人不名不姓,多為諧隱寓言,觀者乍覽其文,不知何許人也。如李曰隴西,王標瑯琊,雖頗乖忤,猶曰著郡望也。莊姓則稱漆園,牛姓乃稱太牢,則詼嘲諧劇,不復成文理矣。凡斯等類,始於駢麗華詞,漸於尺牘小說,而無識文人,乃用之以記事;宜乎試牘之文,流於茁軋,而文章一道入混沌矣。

自歐、曾諸君,擴清唐末五季之詭僻,而宋、元三數百年,文辭雖有高下,氣體皆尚清真,斯足尚矣。而宋人又自開其纖詭之門者,則盡人而有號,一號不止,而且三數末已也。夫上古淳質,人止有名而已。周道尚文,幼名冠字。故卑行之於尊者,多避名而稱字。故曰字以表德。不足而加之以號,則何說也?流及近世,風俗日靡,始則去名而稱字,漸則去字而稱號;於是卑行之於所尊,不但諱名,且諱其字,以為觸犯,豈不諂且瀆乎?孔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稱號諱字,其不正不順之尤者乎?

號之原起,不始於宋也。春秋、戰國,蓋已兆其端矣。陶朱、鴟夷子皮,有所而逃焉者也。冠、鬼谷諸子,自隱姓名,人則因其所服所居而加之號也。皆非無故而云然也。唐開元間,宗尚道教,則有真人賜號,(南華、沖虛之類。)法師賜號,(葉靖法師之類。)女冠賜號,(太真玉妃之類。)僧伽賜號,(三藏法師之類。三藏在太宗時,不始開元,今以類舉及之。)此則二氏之徒所標榜,後乃逮於隱逸,(陳摶、林逋之類。)尋播及於士流矣。然出朝廷所賜,雖非典要,猶非本人自號也。度當日所以榮寵之意,已死者同於謚法,未死者同於頭銜,蓋以空言相賞而已矣。

自號之繁,仿於郡望,而沿失於末流之已甚者也。蓋自六朝門第爭標郡望,凡稱名者,不用其人所居之本貫,而惟以族姓著望,冠於題名,此劉子玄之所以反見笑於史官也。沿之既久,則以郡望為當時之文語而已矣。既以文語相與鮮新,則爭奇吊詭,名隨其意,自為標榜。故別號之始,多從山泉林藪以得名,此足徵為郡望之變,而因於所居之地者然也。漸乃易為堂軒亭苑,則因居地之變,而反於所居之室者然也。初則因其地,而後乃不必有其地者,造私臆之山川矣。初或有其室,而後乃不必有其室者,構空中之樓閣矣。識者但知人心之尚詭,而不知始於郡望之濫觴,是以君子惡夫作俑也。

峰泉溪橋,樓亭軒館,亦既繁復而可厭矣,乃又有出於諧聲隱語,此則宋、元人之所未及開,而其風實熾於前明至近日也。(或取字之同音者為號,或取字形離合者為號。)夫盜賊自為號者,將以惑眾也。(赤眉、黃巾,其類甚多。)娼優自為號者,將以媚客也。(燕鶯娟素之類甚多。)而士大夫乃反不安其名字,而紛紛稱號焉,其亦不思而已矣。

逸囚多改名,懼人知也。出婢必更名,易新主也。故屢逸之囚,轉賣之婢,其名必多,所謂無如何也。文人既已架字而立號,茍有寓意,不得不然,一已足矣。顧一號不足,而至於三且五焉。噫!可謂不憚煩矣。

古人著書,往往不標篇名。後人校讎,即以篇首字句名篇。不標書名,後世校讎,即以其人名書,此見古人無意為標榜也。其有篇名書名者,皆明白易曉,未嘗有意為吊詭也。然而一書兩名,先後文質,未能一定,則皆校讎諸,易名著錄,相沿不察,遂開岐異;初非著書之人,自尚新奇,為吊詭也。

有本名質而著錄從文者,有本名文而著錄從質者,有書本全而為人偏舉者,有書本偏而為人全稱者,學者不可不知也。本名質而著錄從文者,《老子》本無經名,而書尊《道德》;《莊子》本以人名,而書著《南華》之類,是也。(漢稱《莊子》。唐則敕尊《南華真經》,在開元時《隋志》已有《南華》之目。)本名文而著錄從質者,劉安之書,本名《鴻烈解》,而《漢志》但著《淮南內外》;蒯通之書,本名《雋永》,而《漢志》但著《蒯通》本名之類,是也。(《雋永》八十一首,見本傳,與志不符。)書名本全而為人偏舉者,《呂氏春秋》有十二紀、八覽、六論,而後人或稱《呂覽》;《屈原》二十五篇,《離騷》特其首篇,而後世竟稱《騷賦》之類是也。(劉向名之《楚辭》,後世遂為專部。)書名本偏而為人全稱者,《史記》為書策紀載總名,而後人專名《太史公書》;孫武八十馀篇,有圖有書,而後人即十三篇稱為《孫子》之類,是也。此皆校讎著錄之家所當留意。(已詳《校讎通義》。)雖亦質文升降,時會有然,而著錄之家,不為別白,則其流弊,無異別號稱名之吊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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