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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三垣筆記
  • 李清
  • 4907字
  • 2015-12-26 18:41:47

崇禎一

上于崇禎戊寅四月,忽一日御門召諸推知入對,一無問難,惟五人一班,聽其自言。或語瑣碎不可了,上必云:「減省些。」或誤稱臣為知縣,或誤稱上為老大人,旋覺誤,倉皇稱老皇上者,上微笑。問畢,人給一卷,試題親灑宸翰,貼于壁,惟判題不同。蓋亦仿唐人身言書判故事也。

上召對推知,于姓名單上分別圈點,及卷入,復留中六七日,時位置已定矣。一日忽發送閣閱,時薛輔國觀、 【萬歷己未,韓城人。】 孔輔貞運 【萬歷己未,句容人,謚文忠。】 等謂聽其為政,遂置私人于前列,而抑其不悅者居后。數日旨下,皆上親定,閣擬并不允,相顧失色。

予為寧波司李,與同鄉慈溪令汪偉 【崇禎戊辰,江寧人。國朝順治九年改謚文毅。】 相善,即后殉闖文烈公也。偉先以入覲留部候考選,予時以署篆錢糧被部參罰,不敢離任。偉跨瘦馬行烈日中,為予營解,始得開復。迨入都,或語予曰:「汪舊屬,應遜若居先。」予曰:「彼位置久定,且盡心于我,奈何以負心報?」后偉得簡討,予得給諫,皆上特擢。予笑曰:「若從人言,相見汗顏矣。」

御擢諸詞林,皆彬彬文士,惟江西曾翰林就義 【天啟乙丑,寧都人。】 卷云:「各縣令拆封多私火耗,宜用司李監收。」又浙江虞翰林國鎮 【崇禎戊辰,義烏人。】 卷云:「宜罷諸廩生糧銀,用充兵餉。」又廣東李翰林士淳, 【崇禎戊辰,程鄉人。】 年耄矣,時田冢宰惟嘉 【萬歷丙辰,饒陽人。】 議將推知不應登臺省者先轉部曹,諸人欲疏辨,而憚以為首獲譴,遂不告士淳,首其名,士淳懼且怒,大哄。上以為首者必知名士也,士淳遂得翰林,余四人皆授御史。四人者,任公浚、 【崇禎辛未,益都人。】 王公章、 【崇禎戊辰,武進人。殉闖難,謚忠烈,國朝順治九年改謚節愍。】 涂公必泓、 【崇禎辛未,南昌人。】 予叔嗣京 【崇禎戊辰,興化人。】 也。

上御試畢,臺省科道皆屬欽定,已親策十八卷,發部議行,予卷亦在內。時諸御史以例往朝房謁閣臣,孔輔貞運獨曰:「皇 【「皇」字依抄本乙補。】 上所發十八卷,其說皆難行,首卷更難行。」隨言屯鹽亦難行。郭侍御景昌 【崇禎戊辰,洛陽人。】 曰:「王道無近功,安邊永遠之法,莫過屯鹽。」貞運曰:「難其人。」景昌曰:「此屯鹽且難行,則北敵可聽其犯順,而終不掃乎?流寇可任其縱橫,而終不翦乎?」貞運曰:「愈難其人。」景昌曰:「有人不能識,不能舉,豈可以難之一字委棄?此全在執政擇人用之。」貞運怫然無以對。景昌遂具疏糾其胡涂阘懦,有「揆席豈養濟院,為彼伴食素餐之資」等語,貞運卒以此去。

朝議以國計不足,暫借民間房租一年,于是怨聲沸京城,呼崇禎為重征。猶海剛峰 【名瑞,謚忠介,瓊山舉人。】 疏內呼嘉靖為家凈,謂家家俱凈也。

予初入刑垣,鄭司寇三俊 【萬歷戊戌,建德人。】 獲譴歸,予就寓謁,問刑部何事最冤,三俊慘然曰:「無過盜情。若欲平反,不過云秋后處決爾。」予愕然曰:「何謂?」三俊曰:「此皆從東廠緝獲者,司官不敢反,堂官何繇反?惟擇無贓無證,情可矜疑者,緩以秋決,或可從容解網也。」相與嘆息久之。三俊有清正名,下獄時,風埃暴起,翳日無光,行路莫不吁嗟。田冢宰惟嘉,以考選不公,為楊翰林士聰 【崇禎辛未,濟寧人。】 所糾。傳聞惟嘉素通內,故先得稿,以辨疏進,后復為士聰所糾,責以參疏未下辨疏先上之故,奉旨回奏,茫無以應,執惟嘉仆四人送鎮撫司。一時吏部重賄,俱夤夜運入錦衣,人有「吏部囊空,錦衣地重」之誚。

予初入刑垣,聞東廠盜最冤,每廠役獲盜,必加以五毒,擇肥而攀,俟罄擄既飽,然后呈廠。廠上疏皆歷歷有詞,不四日便下部擬,不十余日便依樣招奏,又不四日便會官處決。曾有一盜赴市,太息云:「我賊也不曾做,如何誣我為盜?」一日,予晤刑部一司官,以平反勸,慘然曰:「不敢。」予曰:「何也?」對曰:「天下有一介不取之官,而無一介不取之吏,若一翻廠招,異日借題羅織,官吏并命矣。」一時干和招災,莫此為甚。

上寄耳目于錦衣衛,稱為心膂大臣,托采外事以聞。吳金吾孟明,緩于害人,而急于得賄,其子邦輔尤甚,每緝獲州縣送禮單,必故泄其名,沿門索賂,賂飽乃止。東廠亦然,嘗有某知縣送銀二十四兩,求胡編修守恒【崇禎戊辰,舒城人。】 撰文,時尚未受,亦索千金方已。一時士大夫皆重足而立。

刑部諸招,屢奉內旨嚴駁,劉司寇之鳳 【萬歷丙辰,中牟人。】 懼,司官呈稿,概蓄縮不發,司官間往叩署,亦不見。刑部希哲 【崇禎辛未,淳安人。】 進按季摘參本,蓋故套也,發改票數四。時上意欲處之鳳,方輔逢年 【天啟壬戌,遂安人。】不寤,遂詰責去國。逢年嘗醉,誤以擬票直書本上,具揭請罪,上雖暫宥,心不寧也。

東林諸公素矜節義,以劾宦官為名高。后馮給諫元、 【天啟壬戌,慈溪人。】孫給諫晉 【天啟乙丑,桐城人。】 等倡為法門廣大說,于是吳儀曹昌時 【崇禎甲戌,吳江人。】 始與東廠比,一切行賄受賄間被緝獲,必托昌時以數千金往方免,昌時亦揚揚居功,不以為愧。予親于徐給諫耀【崇禎戊辰,泰州人。】 家見之。

新建伯王文成守仁 【弘治己未,余姚人。】 卒,子正億嗣,正億有二子,嫡承勛,庶承恩。及卒,承勛嗣,承勛嫡妻無出,惟妾沙氏有三子,長先進,次先達,季先道。先道以早殤無后,先進生一子業昌,先達生二子業弘、業盛。【「業盛」下抄本甲有「時并無異言也。沙氏生三子后,故寵漸弛,因罪被黜」二十字。】 先進子業昌殀, 【抄本甲作「已,先進子業昌又殀」。】 請于弟先達,欲繼其長子業弘,以待襲爵。時先達妻章氏悍,與伯嫂不相睦,厲聲曰:「何繼為?阿伯無子,襲爵應自我夫耳。【抄本甲作「阿伯無子襲爵,應自我夫襲爵耳」。】 繇夫及子,爵安往?」先進怒且自傷,改立今王司馬業浩 【萬歷癸丑,山陰人。】 親弟業洵為嗣。業洵者,守仁父華【成化辛丑狀元,余姚人。】 后也。于是承勛室宇貲財并承襲祭田數百頃,皆為業洵所有。已,業浩為業洵謀,謂己非文成后,例不應襲,襲者終是先達耳。 【「是」字依抄本甲增。】襲爵必索產,遂誹謗先達為乞養,而另推承恩子名先通者嗣。不過謂非其爵而爵,則感出意外,自有產不問耳。由是先達與先通爭襲,數十年不決。及奉旨下撫按勘,乃予司李寧波時也,同紹李鄭瑜【崇禎辛未,番禺人。】 與臺李張化原會審。時先達亡,惟子業弘與先通對質,予問曰:「何以前后兩子皆真,而中子獨偽?又何以無后之兩子皆真,而有后之中子獨偽?且何以沙氏既有子兼有孫,乃預知兩子一孫之或絕或殤,而中抱一乞養?」先通無以應,不過曰:「承勛曾具疏,萬歷時指先達為繼,今留中耳。」予曰:「留中疏有據乎?」先通曰:「禁地深嚴,【抄本甲作「宮禁邃密深嚴」。】 一字不漏,閱簡自見。」予曰:「若簡而有,則業弘父偽,爵合歸爾。若簡而無,則汝言誕,爵合歸業弘。」于是先通、業弘皆叩首承服,然實無從簡也。訊畢,化原舉首指天謂:「先通之承服,天道乎!」瑜亦嘆曰:「業弘實不偽,但【抄本甲「但」下有「予司李是邦」五字。】 柰予鄉公祖何?」鄭廣東人,時業浩方總督鄭鄉, 【抄本甲「鄭鄉」作「兩廣」。】 故云。及予入刑垣,事猶未決,擬具疏稿,以伸公議。業弘不知,托葉姓者至寓,求予一言,且謂襲爵后當割二歲俸為壽。予作色曰:「若如此,不獨愧文成,且上欺君父,當立焚稿耳。」遲一月方上,旋奉旨速核。時簡承勛留中疏不得,然諸公侯皆為賄動,遂首倡去疑存信之說,以先通嗣。業弘持疏入禁地,舉刀抹頸,且云:「以留中一疏有無定兩家真偽,有原問官刑科李清可問。」疏聞,下獄擬罪,竟不問予也。先通襲爵僅四年,京城破,為闖賊所殺,業弘反免。

予入都后,見此番考選最為奔競,時王侍御萬象 【天啟乙丑,掖縣人。】 以齊人掌河南道,尤喜賄。故予同鄉數人,轉易如流,問其故,皆以賄之增減為升降耳,一時爭高下者,遂至相毆。而江右理學之藪,亦以同籍兼至戚爭高下相詈,詈毆之聲哄于長安。予入垣后,有當路問予曰:「何以江南風波乃爾,而江北獨無?」予曰:「予江南兩同籍皆以第一第二位置非詞林即科,然必不肯舍詞林就科,兩虎相斗,遂至俱敗。予入都最晚,前三人位置已定,無計跨越,安分而已。彼居第二而不甘,予居最末而忘言,所以有今日之濫竽也。因此悟功名退步處最為得力。」

陳中書龍正, 【崇禎甲戌,嘉義人。】 喜談理學,屢疏條陳,皆深當上意。最后西北墾荒一疏,尤為實務。時持國計者,皆以加派為長策,龍正既疏陳其事,復著議數千言,大略謂:「金非財,惟五谷為財,興屯不足以生谷,惟墾荒可以生谷,起科不可以墾荒,惟永不起科可以墾荒。五谷生則加派可罷,加派罷則民生可安。」上特下旨取龍正議入覽,為設總理司道,專董其事。而墾屯迄無定指,竟寢。

往例,考選科道,內用中行評博,外用推知,自部屬改授之例出,于是六部各司官,視升郎中如錮地獄,視管繁差如坐縲紲,惟日夤緣科道為華選地。或知府司道缺出,吏部閣筆不敢升,若升一賢能往,則大怨大謗隨之,惟阘懦乃行。予嘗見襄陽知府缺,以一昏醉司官王承曾補之,到任未久城陷。

往例,考選科道多用甲科,乙榜則間見,明經竟絕跡矣。自一體考選之旨行,于是乙榜、明經,無人不催科,正餉雜項,無一不考成。其實甲科初選,半系腴壤,間補瘠邑,不久輒調。若乙榜、明經,大約瘠邑多于腴壤,以錢糧難完之地,而人人思為科道,求其必完,此民所以多病也。予嘗過恩縣,見乙榜令催比錢糧,血流盈,可嘆。

上初即位,便嚴于錢糧,部議知府非完錢糧不得升司道,推知非完錢糧不得與考選。于是松江方郡伯岳貢、 【天啟壬戌,谷城人。】蘇州陳郡伯洪謐, 【崇禎辛未,晉江人。】 有住俸數十次,降至八十余級者。若推、知考成錢糧,只不過京邊遼餉,后又益以雜項,時戶部堂司皆窮于磨對,惟書手為政,若得賄,便挪前推后,指未完作已完,不則已完亦未完也。故一時謠言有「未去朝天子,先來謁書手」之誚。

上屢用人不效,思用保舉,初所舉者,猶知名士以數奇困場屋者,最后皆銅臭。予入垣后,有求予保舉者,先議以三千兩贈,若包攬部考,為討美缺,則再以一千兩贈。予愧且忿,與解給諫學尹【崇禎戊辰,興化人。】 立志不保,然亦不被譴也。

朱別駕術珣, 【遼王府裔。】 宗室也,以欽召入京,授戶部主政,管草場。乃具疏云:「以奉旨欽召,親承召對之官,一出門外,便被戶部尚書拿去買草。」又陳給諫啟新【山東武舉。】 冊封某藩,賜之帶,中途失,乃具疏云:「各役言此中多狐,竊人物。」觀者傳笑。

陳啟新以武舉為吏科,后轉刑科右。時宋都諫玫 【天啟乙丑,萊陽人。】 每入,必與言醫藥卜筮事,娓娓不倦。啟新喜甚,謂:「都掌科親我。予與同鄉,但呼老掌科,不呼老親翁,渠亦喜甚。間以事他出,托守科或代簽駕帖,俱欣然不辭。每俟予輩出,輒呼諸書手與語云:「吾亦從此中來,若爾等盡心奉公,吾官即汝官也。」」蓋啟新先又為書手,故其言如此。

邊報鈔傳有禁,故自本兵、兵垣外無知者。第聞九門俱閉,劉輔宇亮 【萬歷己未,綿竹人。】 戎服乘馬,閱內外城京兵,內丁持械,而行路交錯,各門列執斧執棍者各五十人,然斧闊不二寸,棍皆柳木,殊不堪用。每巷內輒有兵十人,執械坐臥,城門經數刻一啟。時塵埃蔽天,有小車騾驢載婦女老稚,其面皆如土偶之落盡金漆者。問之,云:「聞北兵來,故避入城。」薄晚見兵科鈔,亦未言兵犯某地,但見京營提督疏請鹽菜行糧,吏部請撥大臣及勛臣分守各門,司禮監、錦衣衛、都察院、吏科亦各請撥司禮監臣、錦衣衛官、御史給事分坐各門,管理城守。官催辦懸簾油燭,或請令惠安伯催督煤入城,則兵已入口矣。

北兵南下,上召對群臣。兵科姚都諫思孝 【崇禎戊辰,江都人。】 面奏,謂:「北兵雖南,恐其分兵窺關,宜命總監高起潛回守,而以遏敵重任專委總督盧象升。【天啟壬戌,謚忠烈。】 「意亦微矣。上疑象升難獨任,不允。北兵以二十三日破墻子嶺,進據牛欄山。初二日,盧總督象升以兵二千至,屯德勝門外,入覲,上賜之銀弊,慷慨以破敵自任。出朝門,楊閣部嗣昌【萬歷庚戌,武陵人。】 邀于直房,諷以和,象升毅然曰:「此來不能盡孝,也須盡忠。」嗣昌知其諷也,怫然,象升躍馬去。自此軍中所請多格。

盧督師象升駐德勝門外,兵甚多,屢檄高總監起潛兵合擊不至,上疏期以望夜襲敵李家橋,迄旦不見捷音,疑京兵頗有喪失。司禮內監曹化淳駐城樓上,有以首級來者,輒賞元寶一錠,令部辨驗。兵部核,西虜之首,面闊口短,東人多系遼陽,與中國無異,無可驗駁。繇是兵益殺良為功,有以濕草鞋擊去網巾痕,蒸其首使漲大充敵首者,賞雖費,敵無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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