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馬大鋮為都諫時, 【此句古學匯刊本作「阮都諫大鋮」。】 與魏都諫大中 【萬歷丙辰,嘉善人,謚忠節。」】 以吏部一缺相迕,然大鋮資俸居先,迫之去者,過章都諫正宸嘗言之。至魏忠賢殺大中,謂為大鋮陰行贊導者,亦深文也。但一出而悍傲貪橫,鋤正引邪,六十老翁復何所求?而若敖已餒,何不留千秋名,乃遺萬年臭?讀恢復防江二疏,良為惋惜。若張太宰捷,居官清干,居家孝友,尤不當抑。及為冢宰,追怨東林刺骨,且以諸勛臣及士英、大鋮薦己,一切推升,悉聽頤指。又起用張侍御孫振、袁侍御弘勛。【萬歷己未,慈溪人。】 以亂國是。若非一死,不免鮮終。
崇禎癸未歲,左帥良玉憚賊勢鴟張,托言餉不足,將就糧南畿。阮司馬大鋮時猶為民,以招其年侄侯生方域與交不赴,素恨之,遂言方域與良玉善,將內應。方域貽書誚之,內云:「執事忮機一動,長伏草莽則已,萬一得志,必至殺盡天下以酬其宿所不快。」至是乃驗。
吳學士偉業以奉差行與阮戎政大鋮別,大鋮曰:「上仁柔主,一切生殺予奪,惟予與數公為政耳。歸語聲氣諸君,猿鶴夢隱,定不起同文之獄也。」又曰:「周鍾、光時亨自有公論,周鑣無死法,惟雷演祚當正大法耳。」其橫恣如此。
王選司重既與徐太宰石麒相繼去,以張太宰捷代。捷雖有守,勛臣、柄臣、中人、要人挾恩勢為請托,更承以委靡多欲之劉選司應賓,閩浙監司盡行變置,一應人托,一飽己欲。初尚價廉,漸之涌貴,如閩中一道,一農部以七百金幸得之,命甫下而丁艱。一候補監司,即以李元功力,用千五百金得之,命下三日,暴亡京邸。不三日,一人又以二千金轉補。價日增而取如券如此。以后凡系道缺,價率三千金,缺美更增,遂無復公道。至于卑秩,推升截選,非官 利,即吏受財。又臺省公疏云:「計典廢錮,斷不容推用,以遵祖制。明旨方允,而察處閑住各外官,或補或升。中人敢為請托,銓部敢于違制,應賓竟得美轉,不數月自常少而掌銀臺。郭侍御貞一抗疏糾之,反謫,朝政如是,何得不亂?」
劉選郎應賓狼籍,每以關說籠絡言官,欲箝其口。予丑之,絕不往見,應賓心疑。一日,遇予于張都諫希夏座,問曰:「不見數月矣。」予曰:「言官多見則苦銓部,公欲自求苦耶?」應賓默然。
予以謁客過阮司馬大鋮門,見一司閽者,問曰:「主人在否?」閽者對曰:「若主人在,車馬闐咽矣,如此寂寂耶!」予為一嘆。
韓贊周以守備首翌戴掌司禮,而從龍則有屈尚忠、田承,來自流離,甚貧,故好賄,且多妄動。而自北來者亦皆窘甚,競乞差討缺,非營催錢糧,則開缺【按古學匯刊本無「缺」字。】 廠。往有乞三考缺者。至此,竟開單送選司,云某人乞與考選,某人乞與某府,某人乞與某道。雖一時哄然,然徐冢卿石麒去,而此輩益張,當軸更與之比。贊周云:「我未見閣臣與內臣稱雁行飲酒者,可嘆也。」
吏部起原任唐總憲世濟 【萬歷戊戌,烏程人。】 原官,管左都御史事。李總憲沾 【崇禎戊辰,華亭人。】 方現任,忽起一先任者,為逐沾地也。時掌道張御史孫振貪橫,目無堂官,文移直達吏部。或勸沾疏糾,以一去爭之,于名高,沾不能從。
舊例,現任加銜,升任即停。張侍御孫振加仆少,復援登極恩例,以三品服供奉,至是蒙封二代,功司無敢駁者。
王輔鐸當高、姜共事時,持內傳與廠甚力,又力言蔡奕琛、 【萬歷丙辰,德清人。】張捷等不可用。每指其文集語諸同志曰:「吾錚錚自樹,則此集傳,否則覆瓿耳。誓不學周、溫輩以貪奸貽唾也。」及奕琛等秉權,意稍折。至是,以票擬從逆為公疏,暗摘劉侍御光斗,又昌言攻之。不得已,一日三往,兼調停于內,方留中。至是宣諭入閣。
王輔鐸工于詩,然票擬非長,擬旨或四字,止曰煩聒可厭,或單句,止曰入監者何其太多。何侍御綸 【崇禎丁丑,英山人。】疏陳文體,票有「鬼語四六,不雅不奇,一味漢人胡語」等句,皆笑柄也。一日,票外廷諸疏皆爾之,姜輔曰廣從容言曰:「外人以爾同內臣呼如何?」鐸大怒曰:「書言「爾有嘉謨嘉猷」,「入告爾后」,亦內臣耶?」是日諸疏票爾者不絕,他類此。
舊例,銓曹一缺,必用部屬及推知之無議者。自武樞曹備 【崇禎丁丑,蘭陽人。】 以謫處舊令陪推,反蒙欽點,而此例遂破,同鄉王輔鐸始也。若熊樞曹人霖,【崇禎丁丑,進賢人。】 以察處舊令點,尤異。
王輔鐸初入閣,為誓文告關圣,守頗介,然其后稍稍易也。喜作詩文,中多奇字,每客過,則出而讀之,且讀且解。談宴無倦色,間或解膊揮毫,字作龍蛇狀,雖兒童輿卒請之,欣欣也。與后進札,輒自稱弟,為劉東平澤清作序,呼其母為老伯母,人謂謙而失體。
吏部尚書缺,馬輔士英欲用張司馬國維,以國維和易,且為劉總憲宗周糾也。阮少司馬大鋮以國維為給諫時所薦所糾皆與聲氣合,故欲用張少宰捷。內傳忽出,士英撫頰驚愕,自此始憚大鋮矣。予時與張都諫希夏在坐,捷雖喜,猶顧予兩人曰:「此某朝某人例。」意殊不安也。
誠意伯劉孔昭等思欲入閣,且援國初徐中山王為中書右丞相例,不知此帶銜如唐郭汾陽兼同平章事,非實任也。后以輿論不許,馬輔士英亦不欲,入相之謀始折。
袁侍御弘勛疏糾三案,為已故王之寀、 【萬歷辛丑,朝邑人。】 孫慎行、楊漣、左光斗,現存吳甡、鄭三俊等,欲將部院正罪,余附和諸人,一并勘議。得旨:「事屬已往,且經大赦,不必追論。」時馬輔士英富貴已極,惟包攬交結,思永固福祿而已。貪庸誤國,不殺人者,士英也。貪奸誤國,又思殺人者,阮大鋮也。
沈侍御宸荃 【崇禎庚辰,慈溪人。】 以大行考選,鄉人愛之者曰:「馬相君方收俊乂為用,請以千金贄。」宸荃作色拒之。已,是人復至,云:「不必金,但微服投一門生刺,立千金券可也。」宸荃曰:「空言恐不足取信,微服相見,恐累相君。且始以賄進,相公亦安用此齷齪人為?」已,赴考得臺,初疏為閣臣側目,復見忤同鄉及掌道,不六月外轉。外轉疏將上,其書辦童姓者曰:「部疏上,惟內閣可挽,愿代措千金,但乞發一門生帖耳。」宸荃曰:「若用書辦千金,我將為書辦用,且向不肯作門下士,今有急相投,彼豈相信?」遂得外。
彭侍御遇(風豈)以幸進,且濫鬻官爵,縱兵激變。僉謂年例當用遇(風豈)或陳侍御潛夫, 【錢塘舉人。】 不則王侍御孫蕃。乃遇(風豈)為馬輔士英所庇,潛夫、孫蕃欲重處,遂議用游侍御有倫、【崇禎庚辰,婺源人。】 賀侍御登選。 【崇禎甲戌,鄱陽人。】 有倫屢疏忤,時登選則與黃侍御耳鼎糾薦相左者,經數日,又易有倫以高侍御允茲, 【崇禎甲戌,利津人。】臨開送銓部,則又以沈侍御宸荃易登選。宸荃居鄉,遇廢籍袁侍御弘勛,薄弘勛,以為不同道當處,而掌道張侍御孫振又憎其疏有「黨邪丑正」四字,故外。
張侍御孫振嗜賄,某侍御面乞某差,屈二指,孫振以為二千,開顏諾之。次日,以二百金至,忽莊容大言曰:「若賄差當糾!」某侍御失色退。
沈侍御宸荃例轉,喬侍御可聘過,慰之曰:「目今所忌而欲除者仇怨也,次異己,次中立,次將及調停。但須考察時作一網空,此后似并歸一路矣。然畢竟自相蹄嚙,又一哄散耳。」時東林現任已同抱蔓,惟在籍未處,故張掌道孫振請以改元察,雖京察有期,不及待也。孫振堅握河南道印,欲俟京察方遷。劉侍御光斗、袁侍御弘勛,以資深不得,皆恨。故可聘及之。
沈常少胤培諭祭周藩歸浙,邀友陸云龍 【錢塘人。】 同行,云龍曰:「公在北以使事出都,不半月變作,今又行矣,時事如何?」胤培曰:「君以為何如?」云龍曰:「似乎要敗。」胤培曰:「還似等不得要敗。」時蔡少宰奕琛起用,予謔胤培曰:「同鄉至,僉院入掌矣。」胤培曰:「弟今日上策,當循序遷一冷曹耳,僉院豈可為耶!不為用則速敗,為用則敗稍緩,然名位俱失。予即不能出上策,何至出下?」
喬侍御可聘掌河南道,有同鄉門生以一杯鐫號進,三往皆回。吏垣章都諫正宸尤峻,一同鄉托沈常少胤培轉致書札,胤培笑云:「老虎頭上敢抓癢耶?」又曰:「他人怒時可畏,惟章格庵笑時亦可畏。」一時掌科掌道,清操凜凜。
闖偽防御使武愫 【崇禎癸未,涇縣人。】 至徐張示,謂「自」為「字」,「成」為「丞」,避李自成諱也。郭僉憲維經先為廷尉時,以刑部未解審,止送招畫題,遂題請,故動色疏爭,駁愫不宜死,蓋未見此示也。時鄒少京兆之麟涎僉憲缺,唆保國公朱國弼糾其庇逆,遂以此去。
楊納言維垣巡按河南時,以祥符季邑侯寓庸 【天啟壬戌,泰興人。】 首薦,故此番又列名薦疏,與虞給諫廷陛 【萬歷丙辰,嘉興人。】等并列。后吏部復疏,以廷陛等復原官,而寓庸不得復。銓部止云候服闋起任煩劇,蓋因言官前以貪糾,故難之也。時寓庸守制,聞報,即解衰绖,易烏紗帽,圓領角帶,與親友宴旬余。
傅給諫櫆 【萬歷癸丑,臨川人。】 當天啟時,連疏糾左僉憲光斗、魏都諫大中等,誠過,然狎邪之汪文言自宜糾。解給諫學龍曾為予言,一時頗稱快,后因糾魏忠賢,服闋后,終珰世不出。乃以殺光斗等為櫆贊導者,亦過。張太宰捷屢稱其枉,然不起,亦不雪。或曰,崇禎時先經楊納言維垣疏謫,意不許也。
僧大悲屢經會訊,語言顛謬,有「潞王施恩百姓,人人服之,該與他作正位」等語,幾構大禍。上召對閣臣于內殿,皆請包荒以安反側。獨張侍御孫振審詞有:「大悲本是神棍,故作瘋僧,若有主持線索。」又云:「豈是黎邱之鬼?或為專諸之雄。」語多挑激。時孫振與阮戎政大鋮欲阱諸異己,有十八羅漢、五十三參、七十二菩薩之說,非上寬仁,大獄興矣。聞馬輔士英亦不欲,故止誅大悲。
蔡輔奕琛自是才人,其入相,杜銅臭,入部院詞林,杜納貢選教職,罷冒濫職方,禁部札參游守把為害地方,嚴核請乞及銓選之偽冒者。又嚴束金吾,不許添役收受詞狀,亦有一番厘振。惜腹心已潰,支吾何補,且大節已喪,不足錄也。
陳侍御丹衷巡按湖廣,未行時,丹衷與馬輔士英密,周儀曹鑣系獄,托丹衷致書幣求解,未投,被廠役緝獲,故例轉長沙知府。
許定國欲圖高杰,多選諸妓,以二妓縻杰一兵,又選四艷妓侍杰。及中夜伏兵發,一兵已為二妓所掣,故敗。
福建郭文宗之奇, 【崇禎戊辰,海揭人。】 以庶常散館儀部轉今官。王輔鐸素與之奇善,因陸直指清源 【崇禎甲戌,平湖人。】疏薦,徑批還,翰林而超擢,舊例所無也。尋以張撫軍肯堂有言,復調外。忽內忽外,有同兒戲。
舊例,言官賜環,必需建言,由京察得者三人。戴給諫英 【崇禎甲戌,宜興人。】 以房師薛輔國觀累,既例轉,復察處不謹,賜環后,糾韓翰林四維【崇禎辛未,嵩縣人。】 從逆,不應復官。又糾王濟撫燮、王東撫瀠不赴任,頗鑿鑿。吳給諫希哲以察降,賜環后,氣稍平,言不欲為已甚。惟楊給諫兆升 【天啟壬戌,武進人。】以醇謹稱。
或構予于張太宰捷,謂將唆吳給諫適糾之。予聞而笑曰:「予生平從不為此。昔作刑垣時被謫,有同郡徐都諫耀仆語人曰:「我主居言路久,每后進有言必過商,獨李不然,知有今日久矣。」又喬侍御可聘夙稱莫逆,然亦不相商,嘗語之曰,吾所言平,則無可商,若戇,則內斷耳。脫與知己相商,將令我卑之愛官,中之愛身,抑高之愛君父乎?生平不受人教,乃教人耶?」構者為慚沮。
舊例,六科抄參,皆于部復時入疏中上聞。然用人行政大事,則以疏爭,鈔參其瑣務耳。張都諫希夏時為吏科,獨以鈔參為常,如戴給諫英等皆察處,不宜與建言同環召,又陳都諫爾翼薦崔呈秀為本兵,不宜以逆案錄用。皆不具疏爭,止以鈔參結局,又已隱其名,而以移署吏科之給諫適當其咎,皆巧卸也。適下獄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