諺云:關無善政。今驗之而信。過而不留,散而無紀,主關者不能一一臨視之也。即能之,而丈量之不諳,貨值之不別,隱匿轉換之不可知,雖視猶不視也。于是乎寄耳目于一切之人,自傔從而吏胥、而差役、而拉纖人等,[商吏不相識。其居間人曰拉纖]千百輩之身家妻子,攢食于一關矣。聞粵海故事,司閽二人月支薪水各八百兩,簽押四人半之,余執事及各小口長隨以千數有差,此固非他關所有,然浮費之多莫甚于關,亦可想見。至完稅之法,試以所聞滸墅關一端言之。運米百石者,關吏教之報三十石,驗過則云實米四十石,應倍罰作八十石,仍少完二十石,若實報百石,所費且不止百石,其弊如此。大抵田賦之數,民之所出者二三,而國之所入者一;關稅之數,民之所出者十,而國之所入者一。然而州縣浮收,往往滋事,而關稅則否者,農心齊,商心不齊也;農不可他適、不可徙業,商可他適、可徙業也;農不能增其獲以償賦,商能增其價以償稅也;農之所謂二三者多加乎一之外,商之所謂十者不甚加乎一之外也。故關之弊,不甚病商而轉以蠹國。
承平既久,生齒益繁,需用益多,通商益廣,以理言之,關稅宜倍增。乃數十年來征數日絀,虧空日多,轉不及曩時所定戶、工二部四百六十萬之額[通商各口在外],其咎安在?嘗閱英國《財賦志略》:咸豐二年,歲入四千八百余萬,內關稅一千八百余萬。又云:六年歲入七千余萬,不言關稅若干。一通事云:七千余萬中,關稅之增最多。夫彼國通商增廣,固不止中華,而中華實大宗,彼增而我無增,不惟無增而且益減,何哉?不實征,不實解也。夫彼之能實征實解者,吾見之江海關矣。貨物進口,彼鬼役持帳來易我單,即憑單令我役運岸,不聞運單中所無之一物,亦不聞自運一物[亦有奸商漏稅,當別論]。夫以今日之夷焰,若以吾吏,吾商處之,必十漏七八,我亦無如何,而彼不為也。于我關如此,即于彼關可知。
往嘗謂洋錢重七錢三分,實紋六錢五分,余鉛八分,中國行用輒當銀八錢以上,其中國仿造者,雖無鉛亦不行,何則?識其為夷制,即可信其有實銀六錢五分,若彼雜以銅鉛,亦非我所能識別,而彼決不為,是以通行。侯官林文忠公造銀餅,初亦便用,未幾即質雜,市中析之為零銀,銀餅遂廢。又今夷市,我購彼貨,先銀后貨,彼購我貨,先貨后銀。甚有寄販名目,與貨后輒揚帆西去,一年為期,贏縮惟彼所命者,要之彼不能信,我斷不敢與之交易,而通商之局散矣。夫子曰:言忠信,雖蠻貊可行。不謂蠻貊能信,我乃為蠻貊所行,可為太息!今觀于關務,而益慨然于彼之能信,我之不能信也。
夫我之不能信,為隱微深痼之疾,非一朝夕之故,驟欲其洗心革面,斷有所不能,莫若舉各關而盡撤之,京門則復譏而不征之法,以稅額入諸厘捐以代各關,責成地方官會同紳董治之,厘捐立法尚新,依為蟊蠹者宜少,即亦散而無紀,尚非過而不留,脫有弊竇,有蹤跡可尋,有人證可指,比之關政,猶彼善于此,特不得多設卡柵,招引關蠹,無關之名有關之實而已。且厘捐者,市征也。《王制》:“市廛而不征,關譏而不征。”孟子言文王治岐,關市譏而不征,而《周禮》有關市之征,是其法必始于殷之衰,文王去之,周公又行之,春秋、戰國無改。[《管子?霸形篇》“關譏而不征,市書而不賦”,是管子亦嘗云之]孟子欲復文王之治以復古,雖以周公之法而不謂然也。即今制固亦有關征無市征也,[落地稅以濟關征之窮,非市征]增厘捐而關、市并征矣。厘捐之弊,恐將如宋陳遘之經制錢、翁彥國之總制錢,流毒無窮,擇一而廢之,又曷可緩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