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曰:“大歷以還,詩尚自然。子厚始振勵,篇琢句雕,起頹靡而蕩穢濁,出入《騷》、《雅》,無一字輕率。其初多務刻,神峻味冽,後亦漸近溫厚。如‘高樹臨清池,風驚夜來雨’,‘寒月上東嶺,冷冷疏竹根。石泉遠逾響,山鳥時一喧’,‘道人庭宇靜,苔色連深竹’,不意王、孟外復有此詩。”
又曰:“宋人詩法,以韋、柳為一體,更有憂樂也。柳構思精嚴,韋出手少易。學韋易以藏拙,學柳不能覆短。東坡有云:‘外枯而中腴,似淡而實美,淵明、子厚足以當之。中外皆枯,淡亦何足道哉自是至言。”
又曰:“劉夢得五言古詩多學南北朝,近體多雜古調。五古是其勝場,可喜處多在新聲變調,尖警不含蓄者。七言大致多可觀。”
又曰:“夢得佳詩,多在朗、連、夔、蘇時作,主客以後,始自疏縱,與白傅唱和者,尤多老人衰颯之音。七律雖有美言,亦多熟調。名宿猶爾,可不懔懔!《送李侍郎自河南尹再除本官》、《贈令狐相公鎮太原》等詩,或切其地,或切其人,或切其事與景,八面皆鋒。”
又曰:“王州謂‘盧仝《月蝕》詩是病熱人誕語,前則任華,後則此君,皆乞兒唱長短歌博酒食者。’余其快之。但‘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卻是勝流語。”
又曰:“貞元、元和間,詩道始雜,各立門戶。孟東野最為高深渾厚,如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真是《六經》鼓吹。”
又曰:“李賀骨勁而神秀,在中唐最高深渾厚有氣格,奇不入誕,麗不入纖。雖與溫、李并稱西昆,溫、李纖麗而長于近體,七言古效長吉,全不得神。”黃公此言,高識過人遠矣。
又曰:“《品匯》以張、王并列,極當。張籍善為哀婉之音,有嬌弦玉指之態。仲初妙在不含蓄,有曉鐘殘角之音。人但言仲初《宮詞》,如食熊而取腦也。司馬律不佳,排律尤劣,方回亦以為一體,列之為式,陋矣!”
又曰:“元、白詩不高,論詩卻高。微之《少陵墓志》、《敘詩與樂天書》,樂天《與元九書》,深得六義之解。白實清綺之才,樂府雜律詩極多可觀,而受病有二:一務多,一強學少陵。率爾下筆,言之無文,行之不遠。選白詩者從無精識,喜恬淡則兼收鄙俚,尚氣骨則并削風藻。”
又曰:“詩至元、白,又一大變矣。兩人雖并稱而卻有不同:選語之工,白不如元;波瀾之闊,元不如白。白于蒼莽中時存古調,元精工處亦雜新聲。微之自是輕艷之才,排律動數十韻,雖有秀句,牽湊亦多;惟樂府多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