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諸生劉××,其女適邑中某氏,家庭之間,多不適意,于季秋感冒風寒,延其近處醫者治不愈。劉××邀愚往診,病近一旬,寒熱往來,其胸中滿悶煩躁皆甚劇,時作嘔吐,脈象弦長有力,愚語劉××曰:此大柴胡湯證也,從前醫者不知此證治法,是以不愈。劉××亦以愚言為然,遂為疏方,用柴胡四錢,黃芩、芍藥、半夏各三錢,生石膏兩半碎,竹茹四錢,生姜四片,大棗四枚,俾煎服。劉××疑而問曰:大柴胡湯原有大黃、枳實,今減去之,加石膏、竹茹,將勿藥力薄弱難奏效乎?答曰:藥之所以能愈病者,在對證與否,不在其力之強弱也,宜放膽服之,若有不效,余職其咎。病患素信愚,聞知方中有石膏,亦愿急服,遂如方煎服一劑,須臾覺藥有推蕩之力,胸次頓形開朗,煩躁嘔吐皆愈。劉××疑而問曰:余疑藥力薄弱不能奏效,而不意其奏效更捷,此其理將安在耶?答曰:凡人得少陽之病,其未病之先,肝膽恒有不舒,木病侮土,脾胃亦恒先受其擾。
迨其陽明在經之邪,半入于府半傳于少陽,于斯,陽明與少陽合病,其熱之入于府中者,原有膨脹之力,復有肝膽以擾之,其膨脹之熱,益逆行上干而凌心,此所以煩躁與脹滿并劇也。小柴胡湯去人參原可舒其肝膽,肝膽既舒,自不復擾及脾胃,又重用石膏,以清入府之熱,俾其不復膨脹上干,則煩躁與滿悶自除也。況又加竹茹之開胃止嘔者以輔翼之,此所以奏效甚捷也。
又治一人,年逾弱冠,稟賦素羸弱。偶于初夏,因受感冒病于旅邸,求他醫治療,將近一旬,病猶未愈。后愚診視,其父正為病患煎藥,視其方乃系發表之劑,及為診視,則白虎湯證也。囑其所煎之藥,千萬莫服。其父求為疏方,因思病者稟賦素弱,且又在勞心之余,若用白虎湯原宜加人參,然其父雖信愚,而其人實小心過度,若加人參,石膏必須多用,或因此不敢徑服,況病者未嘗汗下,且又不渴,想但用白虎湯不加人參亦可奏效。遂為開白虎湯原方,酌用生石膏二兩,其父猶嫌其多。愚曰:此因君平素小心特少用耳,非多也。又因脈有數象,外加生地黃一兩以滋其陰分,囑其煎湯兩盅,分兩次溫飲下,且囑其若服后熱未盡退,其大便不滑瀉者,可即原方仍服一劑。
迨愚旋里后,其藥止服一劑,熱退十之八九,雖有余熱未清,不敢再服。遲旬日大便燥結不下,兩腿微腫,擬再迎愚診視,適有其友人某,稍知醫學,謂其腿腫系為前次重用生石膏二兩所傷。其父信友人之言,遂改延他醫,見其大便燥結,投以降下之劑,方中重用大黃八錢,將藥服下,其人即不能語矣。其父見病勢垂危,急遣人迎愚,未及診視而亡矣。夫此證之所以便結腿腫者,因其余熱未清,藥即停止也。乃調養既失之于前,又誤藥之于后,竟至一誤再誤,而不及挽救,使其當時不聽其友之盲論,仍迎愚為延醫,或再投以白虎湯,或投以白虎加人參湯,將石膏加重用之,其大便即可因服涼潤之藥而通下,大便既通,小便自利,腿之腫者不治自愈矣。就此案觀之,則知大柴胡湯中用大黃,誠不如用石膏也(重用白虎湯即可代承氣,曾于前節論承氣湯時詳言之)。蓋愚當成童時,醫者多篤信吳又可,用大劑承氣湯以治陽明府實之證,莫不隨手奏效。及愚業醫時,從前之篤信吳又可者,竟恒多僨事,此相隔不過十余年耳,況漢季至今千余年哉。蓋愚在醫界頗以善治寒溫知名,然對于白虎湯或白虎加人參湯,旬日之間必用數次,而對于承氣湯恒終歲未嘗一用也。
29.少陽篇三陽合病之治法
少陽篇,有三陽并病之證,提綱中詳其病狀而未列治法,此或有所遺失歟?抑待后人遇此證自為擬方歟?愚不揣固陋,本欲擬一方以補之,猶恐所擬者未必有效,今試即其所載病狀以研究其病情,再印征以生平所治之驗案,或于三陽合病之治法,可得其仿佛歟。
《傷寒論》原文:三陽合病,脈浮大,上關上,但欲眠睡,目合則汗。
陶華氏謂,此節所言之病,當治以小柴胡加葛根、芍藥。而愚對于此證有治驗之案二則,又不拘拘于小柴胡湯中加葛根、芍藥也。試詳錄二案于下,以質諸醫界。
一人年過三旬,于初春患傷寒證,經醫調治不愈。七八日間延為診視。頭疼,周身發熱,惡心欲吐,心中時或煩躁,頭即有汗而身上無汗,左右脈象皆弦,右脈尤弦而有力,重按甚實,關前且甚浮。即此脈論,其左右皆弦者,少陽也,右脈重按甚實者,陽明也,關前之脈浮甚者,太陽也,此為三陽合病無疑。其既有少陽病而無寒熱往來者,緣與太陽、陽明相并,無所為往無所為來也。遂為疏方:生石膏、玄參各一兩,連翹三錢,茵陳、甘草各二錢,俾共煎湯一大盅頓服之,將藥服后,俄頃汗出遍體,近一點鐘,其汗始竭,從此諸病皆愈。其兄頗通醫學,疑而問曰:此次所服藥中分毫無發表之品,而服后竟由汗解而愈者何也?答曰:出汗之道,在調劑其陰陽,聽其自汗,非可強發其汗也,若強發其汗,則汗后恒不能愈,且轉至增劇者多矣。如此證之三陽相并,其病機本欲借徑于手太陰之絡而外達于皮毛,是以右脈之關前獨浮也,乃因其重按有力,知其陽明之積熱,猶團結不散,故用石膏、玄參之涼潤者,調劑其燥熱,涼熱化合,自能作汗,又少加連翹、茵陳(可代柴胡)以宣通之,遂得盡隨病機之外越者,達于皮毛而為汗解矣,此其病之所以愈也。
又治一人,年近三旬,因長途勞役,感冒甚重,匆匆歸家,臥床不起。經醫延醫,半月病益加劇。及愚視之,見其精神昏憒。 語不休,肢體有時惕動不安,其兩目直視,似無所見,其周身微熱,而間有發潮熱之時,心中如何,詢之不能自言,其大便每日下行皆系溏糞,其脈左右皆弦細而浮,數逾六至,重按即無。根據此證之肢體惕動、兩目直視,且間發潮熱者,少陽也;精神昏憒、 語不休者,陽明也;其脈弦而甚浮者,乃自少陽還太陽也,是以謂之三陽合病也?!秱摗飞訇柶^三陽合病,然《傷寒論》中所言者,是三陽合病之實證,而此癥乃三陽合病之虛證,且為極虛之證。凡三陽合病以病已還表,原當由汗而解,此病雖虛,亦當由汗而解也。特以脈數無根,真陰大虧,陽升而陰不能應,是以不能化合而為汗耳。治此證者,當先置外感于不問,而以滋培其真陰為主,連服數劑,俾陰分充足,自能與陽氣化合而為汗,汗出而病即愈矣。若但知病須汗解,當其脈數無根之時,即用藥強發其汗,無論其汗不易出也,即服后將汗發出,其人幾何不虛脫也。
愚遂為開生地黃、熟地黃、生山藥、大枸杞各一兩,玄參、沙參、凈萸肉各五錢,煎湯一大碗,分兩次溫飲下。此藥一日夜間連進兩劑。翌晨再診其脈,不足六至,精神亦見明了,自服藥后大便未行,遂于原方中去萸肉,加青連翹二錢,服后周身得汗,病若失。
30.太陰病提綱及意義
病由少陽而愈者,借少陽之樞轉而外出也。乃有治不如法,其病不能借少陽之樞轉外出,而轉由腔上之膜息息透入腹中,是由少陽而傳太陰也。夫病既傳于太陰,其病情必然變易,自當另議治法,是則太陰經發現之病狀與其治法,又當進而研究矣。
《傷寒論》原文:太陰之為病,腹滿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時腹自痛,若下之,必胸中結硬。
脾為太陰之府,其處重重油脂包裹,即太陰之經也。蓋論其部位,似在中焦之內,惟其處油脂獨濃于他處,是太陰之經雖與三焦相連,而實不與三焦相混也。且《難經》謂脾有散膏半斤,即西人所謂甜肉汁,原系胰子團結而成,方書謂系脾之副臟,其分泌善助小腸化食,實亦太陰經之區域也。為其經居于腹之中間,是以腹滿為太陰經之的病。其吐食、自利者,此經病而累及于府,脾病不能運化飲食,是以吐利交作也。
其腹痛者,因病在太陰,中焦郁滿而氣化不通也。下之必胸中結硬者,因下后脾氣下陷,不能散精以達于肺(《內經》謂脾氣散精,以達于肺),遂致郁于胸中而為結硬也。
此節提綱甚詳,而未言治法,及下節匯通觀之,可自得其治法矣。
《傷寒論》原文:太陰中風,四肢煩疼,陽微陰澀而長者,為欲愈。
唐容川曰:此節言太陰中風,脈若陽大而陰滑,則邪盛內陷矣。今陽不大而微,陰澀而又見長者,乃知微澀是邪不盛,不是正氣虛。長是正氣足,不嫌其微澀,故為欲愈也。
一人,年甫弱冠,當仲春之時,因伏氣化熱竄入太陰,腹中脹滿,心中煩躁,兩手腫疼,其脈大而濡,兩尺重按頗實。因思腹中者太陰之部位也,腹中脹滿乃太陰受病也,太陰之府為脾,脾主四肢,因伏氣化熱竄入太陰,是以兩手腫疼也,其兩足無恙者,因竄入太陰者,原系熱邪,熱之性喜上行,是以手病而足不病也。為其所受者熱邪,是以覺煩躁也。因憶《傷寒論》太陰篇有謂“太陰中風,四肢煩疼,陽微陰澀而長者,為欲愈”今此證所現之脈,正與欲愈之脈相反,是不得不細商治法也。為疏方,用生萊菔子、生雞內金各三錢以開其脹滿,滑石、生杭芍各六錢以清其煩躁,青連翹、生蒲黃各四錢以愈其兩手腫疼,按方煎服兩劑,諸病皆愈。誠以太陰之病原屬濕熱,其濕熱之郁蒸于上者,服此湯后得微汗而解,其濕熱之陷溺于下者,服此湯后亦可由小便分利而解矣。若執此案之方以治前節所言之病,于方中加法半夏三錢,則在上之吐可止,再加生山藥八錢,下焦之利亦可愈,至方中之連翹、蒲黃,不但能治手腫疼,即腹中作痛服之亦能奏效,將方中藥味,略為增加以治前節之病,亦可隨手治愈也。
31.太陰病桂枝湯證
太陰之病,有時可由汗解者,然必須病機有外越之勢,原非強發其汗也。
《傷寒論》原文:太陰病脈浮者,可發汗,宜桂枝湯。
脈浮者,乃太陰之病機外越,原可因其勢而導之,故可服桂枝湯以發其汗也。若其脈之浮而有力者,宜將桂枝減半(用錢半),加連翹三錢,蓋凡脈有浮熱之象者,過用桂枝,恒有失血之虞,而連翹之性涼而宣散,凡遇脈象之浮而有力者,恒得之即可出汗,故減桂枝之半而加之以發汗也??制浜共怀稣撸幒笠嗫舌ㄖ?,若間有太陰腹滿之本病者,可加生萊菔子三錢,蓋萊菔子生用,其辛辣之味不但可以消脹滿,又可助連翹發汗也。
32.太陰病宜四逆輩諸寒證
太陰自少陽傳來原無寒證,乃有其臟本素有寒積,經外感傳入而觸發之,致太陰外感之證不顯,而惟顯其內蓄之寒涼以為病者,是則不當治外感,惟宜治內傷矣。
《傷寒淪》原文:自利不渴者,屬太陰,以其臟有寒故也。當溫之,宜四逆輩。
陳修園曰:自利者,不因下而利也。凡利則津液下注,多見口渴,惟太陰濕土之為病不渴,至于下利者當溫之,而渾言四逆輩,所包括之方原甚廣。
王和安謂:溫其中兼溫其下宜四逆,但溫其中宜理中、吳茱萸,寒結宜大建中湯。濕宜真武湯,渴者宜五苓散,不渴而滑宜赤石脂禹余糧湯。而愚則謂甘草干姜湯、干姜附子湯、茯苓四逆湯諸方,皆可因證選用也。
33.太陰病壞證桂枝加芍藥湯及桂枝加大黃湯證
太陰之證,不必皆由少陽傳來也,又間有自太陽傳來者。然自少陽傳來,為傳經次第之正傳,自太陽傳來則為誤治之壞證矣。
《傷寒論》原文:本太陽病,醫反下之,因而腹滿時痛者,屬太陰也,桂枝加芍藥湯主之;大實痛者,桂枝加大黃湯主之。
太陽病誤下之后,外感之邪固可乘虛而入太陰,究之,脾土驟為降下所傷,肝木即乘虛而侮脾土,腹中之滿而且痛,實由肝脾之相齟齬也。桂枝原為平肝、和脾(氣香能醒脾,辛溫之性,又善開脾瘀)之圣藥,而輔以芍藥、甘草、姜、棗,又皆為柔肝扶脾之品,是桂枝湯一方,若免去啜粥,即可為治太陰病之正藥也。
至于本太陽證,因誤下病陷太陰,腹滿時痛,而獨將方中芍藥加倍者,因芍藥善治腹痛也。試觀仲景用小柴胡湯,腹痛者去黃芩加芍藥,通脈四逆湯腹痛者,去蔥加芍藥此明征也。若與甘草等分同用,為甘草芍藥湯,原為仲景復陰之方,愚嘗用之以治外感雜證、驟然腹痛(須審其腹痛非涼者),莫不隨手奏效。惟其所用之分量,芍藥倍于甘草是為適宜,蓋二藥同用原有化合之妙,此中精微固不易窺測也。且二藥如此并用,大有開通之力,則不惟能治腹痛,且能除腹滿也。
惟此方中芍藥加倍為六兩,甘草仍為二兩,似嫌甘草之力薄弱,服后或難速效,擬將甘草亦加重為三兩,應無藥性偏重之弊歟。
【桂枝加芍藥湯方】桂枝三兩,芍藥六兩,甘草二兩炙,生姜三兩切,大棗十二枚擘。
上五味,以水七升,煮取三升,去滓,分溫三服。
【桂枝加大黃湯方】即前方加大黃二兩。
34.少陰病提綱及意義
中焦脂膜團聚之處,脾居其中,斯為太陰,前已言之。而下焦脂膜團聚之處,腎居其中,故名少陰。少陰之府在腎,少陰之經即團聚之脂膜也。為其與中焦團聚之處相連,是以外感之傳遞,可由太陰而傳入少陰也。
《傷寒論》原文:少陰之為病,脈微細,但欲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