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題跋 (1)
- 震川先生集
- 歸有光
- 3533字
- 2015-12-26 17:55:22
跋仲尼七十子像
仲尼之門人,其賢者多矣,而世稱七十子。而太史公取弟子籍出古文者為列傳,然與家語小異。荀卿稱仲尼、子弓。子弓最高第弟子,然莫詳也。漢文翁石室圖,仲尼弟子別有林放、蘧伯玉、申棖、申黨,史記所不載。宋思陵摹石臨安,有御贊,及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秦檜記。此卷蓋從臨安石本傳摹。雖年代久遠,而典刑具存,彷佛復見洙、泗之間龂龂如也。韓子云:「惜乎,吾不及其時揖讓其間。」撫卷太息者久之。
題洪武京城圖志后右京城圖志一卷,洪武間奉敕纂修,故鄉貢進士吳中英家藏。辛卯之歲,有光赴試京闈,中英以見示。今二十有九年矣。偶閱元御史臺所纂金陵志,念今市朝改易,無復六朝江左之舊,因從吳氏再借此本觀之,信分裂偏安之跡,與混一全盛之規模迥別如此。
自永樂移鼎,儒臣附會,以為高皇帝無再世之計也。嘗伏讀御制閱江樓記云:「自禹之后,四方之形勢,有過中原而不都。蓋天地生人,氣運循環而未周。朕當天地循環之初氣,創基于此,非古之金陵,亦非六朝之建業也。道里之均,萬邦之貢,順水而趨,公私不乏,利亦久矣。」夫帝王所為,與天地應。高皇帝之論,蓋度越千古,真有所謂「配皇天,毖祀上下,自時中乂」之意。愚生自謂獨能竊知之,與世俗所論建都者不同,因特著于此。
跋高麗圖經后自燕、薊淪于契丹,宋與高麗常由登州通使。熙寧七年,又改道明州。自此明、越困耗。朝廷館餼賜予三節官吏人舟之費,無慮數萬。故蘇文忠公常以為言,欲罷之。而崇、宣之際,乃再使焉。兢【兢 原刻誤作「競」,依原書及四庫全書總目校改,下同。】充上節官,為此書獻之。又明年而青城之禍作矣,可勝嘆哉!
夫高麗與遼接壤,其勢不得不奉其正朔而尊事之,而略于待宋,于時中國之體亦卑矣。永佑不知喪敗之已迫,區區猶事遠夷【夷 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 】。至建炎以后,事勢益異。乃欲從三韓結雞林,以奪二帝之駕。其為迂謬,真可笑也。 臨安去四明,僅隔一浙水,常惴惴有不測之虞;遂謝卻其使,迄于宋亡。觀兢之書,頗欲尊崇中國,而予獨以嘆宋之不競也。
跋禹貢論后
禹貢論五十二篇,得之魏恭簡公,而亡友吳純甫家藏有禹貢圖,皆淳熙辛丑泉州舊刻也。泰之此書,世稱其精博。然予以為山川土地,非身所履,終無以得其真。太史公言張騫窮河源,烏睹所謂昆侖者。元世祖至元十七年,使驛治運河土番朵甘思西鄙星宿海,所謂河源者,始得其真。如泰之所辨鳥鼠同穴數百言,以為二山,而吾郡都太仆常親至其山,見鳥鼠來同穴。乃知宇宙間無所不有,不可以臆斷也。
題興都志后
興都志,工部尚書顧璘奉進。圣旨以體例不合,皇考妣圣跡,有國史實錄備載,寶藏金匱,有不當贊書者。太倉潘德元為承天府同知,以志抄本見示,云:「此志后復進呈,上以手撥去,禮部遂不敢刊行。」按:志止宜載陵邸殿宇,獻皇事不當續書,既得旨,復不能改,宜見卻也。
獻皇在國,尚書孫交,甚見親禮。宮中有所思食物,輒令中使于孫尚書家索之。交宅并陽春臺,即以臺偏地與之,仍為筑垣扉,遶交第后。上即位,有中人言陽春臺地為孫尚書家所占。上曰:「此皇考予之,朕何敢奪!」上之篤孝如此。
交,成化辛丑進士,正德中吏部右侍郎。忤劉瑾,改南京。瑾誅,進南京吏部尚書。尋召入戶部,賜玉帶麒麟服。免歸。嘉靖初,召還。復謝病歸。加太子太保、進階光祿大夫、柱國,謚恭僖,贈少保,蓋以舊恩也。交有女,獻皇欲聘為世子妃,交言「王下交我誠厚,然吾女不欲納王宮。」固謝之。獻皇頗不樂,后亟求引去。交蓋以此自嫌。其女遂不復嫁人而卒。然上終始厚待之也。潘君所聞如此。
先君云:外祖太常卿夏公,與孫交尚書有舊。正德時,外祖家人至京師,孫夫人自呼入,問死生及家事,為之出涕。以此知前輩交情之厚。偶因潘別駕談及孫尚書事,思先君之言,并記之。【按二公不同時,疑有誤。】
跋唐石臺道德經
右唐玄宗注老子道德經。開元二十三年,用道門威儀司馬秀言,令天下應修官齋等州,皆于一大觀立石臺刊勒。邢州故有龍興觀。開元二十七年,刺史李質立石摹勒如制。至宋端拱初,觀臺已廢沒,知州軍事何纘始修復之,鐫記于臺左方。
余至邢州,龍興觀已廢,僅存半畝之宮。先有尼居之,前太守徐衍祚改為社學,而石臺尚存,隱于屋后,人少知之者。千年之物,莫知愛惜,計亦不能久矣。
跋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幢右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幢,在邢州開元寺。唐高宗淳化二年,始自蔥嶺而來。此經能滅眾惡業,廣利羣生,及翻譯始末,經序詳之。幢在西廡下。其西面剝落,故書字與立石之年月,皆不可知。計必此經初入中國未久,寺建于開元,當是開元書也。
跋大佛頂隨永尊勝陀羅尼經幢
余既得佛頂尊勝陀羅尼經于開元寺,又于寺后院見此幢,題曰「大佛頂隨永尊勝陀羅尼經之幢」。前有序,而此無序。前曰:「罽賓沙門佛陀波利奉詔譯。」此曰:「特進試鴻臚卿、開府儀同三司蕭國公,食邑二千戶,贈司空,謚大辯正廣智,大興善寺三藏沙門不空奉詔譯。」翻譯俱在永淳間,而有此不同,略見序文。
此幢梁干化五年,葬僧大德而建。按梁太祖干化元年六月被弒。再歲而末帝誅友珪自立,復稱干化三年。四年,唐莊宗取燕,勢益強。會趙王镕南寇邢州,楊師厚救之,軍于漳水之東。次年,莊宗入魏,梁、晉夾河之戰方始。邢州未能一日安枕,而閻寶等尚能及此。蓋自晉、宋以來,至于五季,佛教日盛,故雖兵戈俶擾之際,其崇奉不一日廢也。今天下承平,而民間佛事乃益衰。由此言之,非必儒者能辭而辟之,蓋其興廢亦有數也。
跋廣平宋文貞公碑【大歷七年】
右廣平宋文貞公碑,顏魯公書,在今沙河縣之東北康陵。丁丑之年,太末方思道為沙河令,碑已斷沒,出之土中,镕二百斤鐵,貫而續之。今方公所為修復封樹,皆無存矣。惟此碑屹立于風霜烈日之中,恐亦不能久也。歐陽文忠公以謂魯公真跡今世在者,得其零落之余,猶足以為寶。今此碑剝蝕猶少,況以廣平之重,使歐公得之,其為珍賞,當倍他書矣。
跋帝堯碑【大德元年】
右堯帝碑【堯帝 疑當作「帝堯」。寰宇訪碑錄卷一直隸望都有帝堯廟碑,郝經撰,至元二年。邢州此碑未見著錄。二十五卷之續補寰宇訪碑錄等書亦未見此碑,不詳何故。】,元翰林學士江、淮等處宣撫副使充國信使郝經撰。世傳堯始封于唐,即今唐山縣,亦無所據。而漢之唐縣,又在定之新樂。蓋古地名稱唐者不一,而帝王世紀云:「堯都平陽,于詩為唐國。」則非邢之唐山矣。寰宇記云:「邢州堯山縣有宣霧山,一曰虛無山。城冢記云:『堯登此山以望洪水,而訪賢人。』」則初非封國于此。寰宇志又云:「納于大麓。大麓在昭慶,即今之巨鹿。」酈道元水經注:「堯將禪舜,納之大麓之野,烈風雷雨不迷。乃致以昭華之玉女。縣巨鹿取名焉。」【水經注卷十作「致之以昭華之玉,而縣取目焉」。】
巨鹿、唐山,今皆在邢州之境,因以是名唐而祀堯,亦不可知。郝伯常獨詳堯所生與其封之地,而此廟之建于邢者未之及,豈非闕于所不知也哉!伯常文章節義,當時比之東坡。先友吳純甫家有陵川集,今亦不存矣。余愛重其文,故特錄之云。
跋商中宗廟碑【開寶七年】
右商中宗廟碑,宋左拾遺梁周翰奉詔撰,翰林待詔司徒儼奉詔書。在今內黃亳城鎮,有中宗陵焉,朝廷歲遣大臣祀之。
按商自成湯至太戊,皆居西亳,今河南偃師也。太戊子仲丁始遷隞。而河亶甲乃居相,故相有殷城,即今內黃也。而子祖乙又遷于邢。則殷諸帝獨河亶甲在內黃,疑崩而葬此。而中宗自居偃師,后世特悞以河亶甲為太戊耳。
梁元褒,周廣順二年進士,為虞城主簿。宋初,宰相范魯公、王文康公以其聞人不當佐外邑,引以為秘書郎,直史館。后歷翰林學士、工部侍郎。世稱其文能變五代之習,與高錫、柳開、范杲齊名。至嘉佑、治平古文之盛,實胚胎于此云。
題太仆寺志后懷東顧先生,先帝時,給事內庭。以言事忤旨,安置保安。蓋擯棄者二十余年。性好讀書,未嘗廢卷。今天子即位,召還。一歲中,超遷至太仆卿。諸所建白,每上,輒報可。而寺無掌故,乃以編摹之任屬之新建王君。先生亦手自搜輯,幾成矣。
有光時為吏邢州,適典廄牧,而其官實為太仆屬。先生雅故親知,不以公禮格也。會入京賀萬壽,事畢,先生與王君檄留止郊外,以其稿見示,因為校定十數事。而改官之命適下,遂悉以其書還寺。有光方與校太仆志,而尋得官太仆,若非偶然者。雖然,有光向在邢,馬官也,尚不知馬。今為太仆,系銜而已,又烏能知馬事哉?
書凡先生與諸寮寀之功,而王君之勤也。既梓成,先生使來告,令書姓名于其末云。
讀金陀粹編
自宰相監修國史,史官之失職久矣。以鄂國之勛勞志節,檜為誣史,欲揜天下之耳目。蓋海內為之銜冤者三十年,始得此編而昭雪。其后元史臣亦采此以為傳。珂非獨為岳氏之孝子慈孫矣。嗚呼!世人稍有毫毛輕重,人情即隨以異,甘心附會,無所不至。賊檜熏天之勢,萬俟卨之徒,何足罪哉!何足罪哉!
讀王祥傳
王祥為后母所虐害。祥弟覽,后母之子也,乃擁護其兄無所不至。祥、覽俱稱純孝。而覽后奕世子孫才賢,興于江左,天之所以報之者遠矣。 題金石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