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建中之法 傷寒有小建中湯一法,乃桂枝湯加膠飴,共六味,治二三日心悸而煩,欲傳不傳之邪。以其人中氣餒弱,不能送邪外出,故用膠飴之甘,小小創建中氣以祛邪也。《金匱》有黃 建中湯一法,于小建中湯內加黃 ,治虛勞里急自汗,表虛肺虛諸不足證,而建其中之衛氣也。《金匱》復有大建中湯一法,以其人陰氣上逆,胸中大寒,嘔不能食,而腹痛至極。用蜀椒、干姜、人參、膠飴,大建其中之陽,以驅逐濁陰也。后人推展其義,曰樂令建中湯,治虛勞發熱,以之并建其中之榮血。曰十四味建中湯,治臟氣素虛,以之兩建其脾中腎中之陰陽。仲景為祖,后人為孫,一脈淵源,猗歟盛矣。建中如天子建中和之極,揖遜征誅,皆建中內當然之事。虛羸之體,服建中后,可汗可下,誠足恃也。至理中則變理之義,治中則分治之義,補中溫中,莫非惠先京國之大端矣。緣傷寒外邪,逼處域中,法難盡用。仲景但于方首以小之一字,示其微意,至《金匱》治雜證,始盡建中之義。后人引伸觸類,曲暢建中之旨。學人必于前人之方,一一會其大意,庶乎心手之間,無入而不自得也。
論東垣升陽益胃湯 黃 補胃湯二方。匯方諸書,采治惡寒之證,其誤最大。惡寒一證,大率陽虛所致,有微甚之不同。微者用桂枝湯加人參、黃 ,甚者并加附子。仲景之法,精且備矣。后世全不究心,但曰外感遵仲景,內傷法東垣。取東垣升陽益胃、黃 補胃二湯,為表虛惡寒之治,此不可不辨也。蓋表為陽,表虛即表之陽虛,故惡寒也。
與升陽益胃之方,迥不相涉。升陽益胃者,因其人陽氣遏郁于胃土之中,胃虛不能升舉其陽,本內經火郁發之之法,益其胃以發其火也。升陽方中,半用人參、黃 、白術、甘草益胃,半用獨活、羌活、防風、柴胡升陽,復以火本宜降,雖從其性而升之,不得不用澤瀉、黃連之降,以分殺其勢,制方之義若此。至黃 補胃湯,則并人參不用,而用白芷、本、升麻、麻黃、黃柏,大升小降之矣。然陽火郁于胃土之中,其時寒必兼時熱,其脈必數實,其證必燥渴。若不辨而簡其方,以治陽虛陰盛,有寒無熱,脈微不渴之惡寒,寧不殺人乎?論扶陽助胃湯 此方乃東垣弟子羅謙甫所制,治虛寒逆上胃痛之證。遵《內經》寒淫于內,治以辛熱,佐以苦溫之旨。用附子、干姜之大辛熱者,溫中散寒。用草豆蔻、益智仁辛甘大熱者,驅逐胃寒,同為主治。用甘草之甘溫,白術、陳皮之苦溫,溫養脾氣以佐之。寒水挾木勢侮土,故作急痛,用桂以伐腎邪,用芍藥以瀉肝木,用吳茱萸以泄胸中厥逆之氣。三使分猷而出,井井有條。謙甫師事東垣二十年,盡得東垣之學。觀此方以扶陽助其胃為名,明是中寒由于胃寒,一似韓只和法門,較之升陽益胃,不啻歧途矣。要知東垣治火郁,發其火則煙熄。謙甫治無火,補其土則氣溫。
用方者可不辨之于早乎?《語》云∶見過于師,方堪傳授。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謙甫真不愧東垣弟子矣。
論附子理中湯 理中湯,古方也。仲景于傷寒證,微示不用之意,故太陽誤下協熱而利,心下痞硬,表里不解,用理中湯加桂枝,而更其名曰桂枝人參湯。及治霍亂證,始仍理中之舊,此見理中非解外之具矣。然人身脾胃之地,總名中土,脾之體陰而用則陽,胃之體陽而用則陰、理中者,兼陰陽體用而理之,升清降濁,兩擅其長。若脾腎兩臟,陽虛陰盛,本方加附子,又以理中之法兼理其下。以腎中之陽,較脾中之陽,關系更重也。后人更其名曰附子補中湯,換一補字,去兼理之義遠矣。《寶鑒》復于本方加白芍、白茯、濃樸、草豆蔻、陳皮,名曰附子溫中湯,治中寒腹痛自利,完谷不化,脾胃虛弱,不喜飲食,懶言困倦,嗜臥等證,反重健運之陽,不重蟄藏之陽, 亂成法,無足取也。夫既重溫脾,附子可以不用。既用附子溫腎,即不當雜以白芍之酸寒。況完谷不化,亦豈濃樸、陳皮、豆蔻所能勝哉?嗟夫!釜底有火,乃得腐熟水谷。冷灶無煙,世寧有不炊自熟之水谷耶?后人之不逮古昔遠矣。今人競爭補腎不如補脾,不知此語出自何典,而庸俗方信為實有是說,豈非俚淺易入耶?又三因桂香丸、潔古漿水散,未免太過。仲醇脾腎雙補丸,未免不及。太過則陽亢,不及則陰凝,總不若附子理中之無偏無陂矣。
論增損八味丸 古方崔氏八味丸,用附桂二味陽藥,入地黃等六味陰藥之中。《金匱》取治香港腳上入,少腹不仁,其意頗微。蓋地氣上加于天,則獨用姜附之猛以勝之。地氣才入少腹,適在至陰之界,無事張皇,所以但用陽藥加于陰藥內治之,不必偏于陽也。至腎水泛溢,婦人轉胞,小便不利,則變其名為腎氣丸,而藥仍不變。蓋收攝腎氣,則腎水歸源,而小便自行,亦無取偏陽為矣。觀此則治陽虛陰盛之卒病,其當用純陽無陰,更復何疑。后人于香港腳入腹,少腹不仁,而見上氣喘急,嘔吐自汗,不識其證。地氣已加于天,襲用此方不應。乃云此證最急,以腎乘心水克火,死不旋踵。用本方加附桂各一倍,終是五十步笑百步。不達卒病大關,徒以腎乘心水克火,五臟受克為最急,不知五臟互相克賊。危則危矣,急未急也。厥后朱奉議治香港腳,變八味丸為八味湯,用附子、干姜、芍藥、茯苓、甘草、桂心、人參、白術,其義頗精。于中芍藥、甘草、人參,臨證更加裁酌,則益精矣。奈何無識之輩,復以此湯插入己見,去桂心,加干地黃。以陰易陽,奚啻千里,而方書一概混收,詎識其為奉議之罪人乎?論《三因》治自汗用 附術附參附三方 黃 一兩,附子五錢,名 附湯。白術一兩、附子五錢,名術附湯。
人參一兩、附子五錢,名參附湯。三方治自汗之證,審其合用何方,煎分三服服之。其衛外之陽不固而自汗,則用歐附。
其脾中之陽遏郁而自汗,則用術附。其腎中之陽浮游而自汗,則用參附。凡屬陽虛自汗,不能舍三方為治耳。然三方之用則大矣, 附可以治虛風;術附可以治寒濕;參附可以壯元神。三者亦交相為用,其所以只用二物,比而成湯,不雜他味者,用其所當用,功效若神,誠足貴也。年高而多姬外家者,每有所失,隨進參附湯一小劑。即優為而不勞,仕宦之家,彌老而貌若童子,得力于此方者頗眾。故治自汗一端,不足以盡三方之長也。以黃 、人參為君,其長駕遠馭,附子固不能以自恣,術雖不足以制附,然遇陽虛陰盛,寒濕沉錮,即生附在所必用,亦何取制伏為耶。《金匱》近效白術附子湯中,即本方加甘草一味,仲景取之以治痹證,豈非以節制之師,緩圖其成乎?急證用其全力,即不可制。緩證用其半力,即不可不制。至如急中之緩,緩中之急,不制而制,制而不制,妙不容言矣。
論《寶鑒》桂附丸 方用川烏、黑附、干姜、赤石脂、川椒、桂六味為丸。療風邪冷氣,入乘心絡,臟腑暴感風寒,上乘于心,令人卒然心痛。或引背膂,乍間乍甚,經久不瘥。按此方原仿《金匱》九痛丸之例,治久心痛而去暴感風寒,入乘于心,令人卒然心痛。則是素無其病,卒然而痛矣。卒病宜用湯以溫之,豈有用丸?且服至一料之理。千萬方中,獲此一方,有合往轍,又不達制方之蘊,學人將何所宗乎?況邪在經絡,則治其經絡;邪在府,則治其府;邪在臟,則治其臟。此方即變為湯,但可治臟病,不可治府及經絡之病。蓋臟為陰,可勝純陽之藥。腑為陽,必加陰藥一二味,以監制其 熱。經絡之淺,又當加和榮衛,并宣導之藥矣,因并及之。
論《得效》蓽茇丸 虛寒泄瀉,宜從溫補,固矣。然久瀉不同暴病,且有下多亡陰之戒,方中用附子勝寒,當兼以參、術,如理中之例可也。乃用干姜,復用良姜;用蓽茇,復用胡椒;用丁香、復用豆蔻;惟恐不勝其瀉,曾不思五臟氣絕于內,則下利不禁。其敢以一派香燥,坐耗臟氣耶?后人復制萬補丸,雖附子與人參、當歸、白術同用,而仍蹈前轍。丁、沉、乳、茴、草蔻、肉蔻、姜、桂、蓽茇,既無所不有,更加陽起、鐘乳、赤脂石性之悍。冀圖澀止其瀉,而不知盡劫其陰,徒速人臟氣之絕耳,用方者鑒諸。
論《本事》溫脾湯 學士許叔微制此方,用濃樸、干姜、甘草、桂心、附子各二兩,大黃四錢,煎六合頓服。
治錮冷在腸胃間,泄瀉腹痛,宜先取去,然后調治,不可畏虛以養病也。叔微所論,深合仲景以溫藥下之之法,其大黃止用四錢,更為有見。夫錮冷在腸胃而滑泄矣,即溫藥中寧敢多用大黃之猛,重困之乎?減而用其五之一,乃知叔微之得于仲景者深也。仲景云∶病患舊微溏者,梔子湯不可與服。又云∶太陰病脈弱便利,設當行大黃、芍藥者宜減之,以其人胃氣弱,易動故也。即是觀之,腸胃錮冷之滑泄,而可恣用大黃耶?不用則溫藥必不能下,而久留之邪,非攻不去;多用則溫藥恐不能制,而洞下之勢,或至轉增。裁酌用之,真足法矣。《玉機》微義,未知此方之淵源,不為首肯,亦何貴于論方哉。
論《本事》椒附散 治項筋痛連背體,不可轉移。方用大附子一枚,炮去皮臍為末。每服二錢,用川椒二十粒,以白面填滿,水一盞,生姜七片,同煎至七分,去椒入鹽,空心服。叔微云∶予昔親患此,服諸藥無效,嘗憶千金髓,有腎氣攻背強一證,處此方與之,一服瘥。觀此而昌陰病論中,所謂地氣從背而上入者,項之頸筋粗大,頭項若冰,非臆說矣。夫腎藏真陽,陽盛則百骸溫暖,陽衰則一身 寒。至陽微則地氣上逆者,其冷若冰,勢所必至。此但項筋痛連背髀,殊非暴證,且獨用附子為治,則暴病必借附子全力,大劑服之,不待言矣。少陵詩云∶“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安得起宋代之叔微,劇談陰病乎?
(論一篇 法四十一條 律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