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世祖紀》雍州刺史海陸王休茂殺司馬庾深之舉兵反,義成太守薛繼考討斬之。《官本考證》,萬承蒼曰,按休茂傳,薛繼考乃為休茂盡力之人,而此紀忽以為討斬休茂,何悖謬若此。《南史》作參軍尹元慶起義討之,殆是其實。慈銘案,本書休茂傳,言繼考初為休茂盡力攻城,及元慶起義,斬休茂,繼考以兵脅行府州事劉恭之作啟事,言繼考立義,(今本宋專止義上脫繼孝二字。)自乘驛還都,因得封賞,尋事泄伏誅。是當日本以為繼考起義誅休茂,記注因而書之,后雖事泄而國史竟不追改,休文亦遂仍之,此亦可證沈書多本徐爰之舊。《南史》于休茂傳甚略,但載元慶之禽斬休茂,不言繼考事,而本紀亦改為元慶,此是李氏之細密處。《宋書》言繼考先以冒功封侯,后雖被誅,而亦不言封賞元慶,蓋尚有脫文也。萬氏不一考《宋書》休茂傳,《南史》亦僅觀本紀,故尚為疑辭,而人誤以斬之為討之,反詆休文為悖謬,亦可笑矣。
《宋書》、《前廢帝紀》永光元年八月庚午以尚書左仆射顏師伯為尚書仆射,《官本考證》萬屢曰:一本上尚書下無左字,下尚書下有左字,兩本皆誤也,當作以尚書右仆射顏師伯為尚書左仆射,下云以吏部尚書王景文為尚書右仆射,即代師伯之任。慈銘案,前一年十二月乙酉,已書以尚書右仆射顏師伯為尚書左仆射,何此復重出乎?考《南史》十二月乙酉下作以尚書右仆射顏師伯為尚書仆射,無左字,次年八月庚午下,作以尚書仆射顏師伯為尚書左仆射,與萬氏所指一本同。師伯傳云,大明七年補尚書右仆射,廢帝即位,又遷尚書仆射,領丹陽尹。廢帝欲親朝政,發詔轉師伯為左仆射,以吏部尚書王景文為右仆射,奪其京尹,又分臺任,師伯始懼。據《晉書》、《職官志》尚書左右仆射,經魏至晉,迄于江左,省置無恒,置之則為左右仆射,或不兩置,但曰尚書仆射,是仆射不必左右相代也。師伯于孝武世為右仆射,其時尚有劉遵考為左仆射,及遵考遷后,師伯遂專任省事,故師伯傳云師伯輔幼主,尚書中事悉以委之也。及以右仆射遷仆射,是時無左右也。至是以師伯為左仆射,而以王景文為右仆射,所謂分其臺任也。尚書本為省,而六朝以來臺合事皆綜之,故仆射遂為宰相之職。此下誅尚書仆射顏師伯,仆射上當加一左字。《南史》此紀上下文及師伯傳皆不誤。《宋書》汲本監本傳刻垃誤,萬氏見一不誤之本,不能考正,而反妄辨其是非,所謂書愈校而愈廣矣。
《宋書》、《順帝紀》升明元年征西大將軍荊州刺史沈攸之進號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句)尚書左仆射中領軍鎮軍將軍南兗州刺史齊王(即蕭道成,休文諱其名,皆追稱齊王。)為司空,錄尚書事驃騎大將軍刺史如故,句中書令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撫軍將軍劉秉為尚書令加中軍將軍。慈銘案,其時王僧虔為中書令,(見齊書僧虔傳。)而《宋紀》例不書中書令之除代,蓋不重其官。袁粲以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為尚書令,蒼梧王時四貴輔政,以粲為首,褚淵次之,劉秉又次之,蕭道成又次之。至是以道成獨與其下謀弒蒼梧,迎立順帝,遂擅大權錄尚書事,南朝所謂錄公而尚虛尊粲等,以粲為司徒而己為司空處其下。此紀中書令當作尚書令,而開府儀同三司下有脫文,當日尚書令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袁粲為司徒中書監,(句)中書監護軍將軍褚淵為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傳寫者以上下兩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文相涉,遂致中脫耳。粲官司徒在司空上,而尚書令在錄尚書下,故去尚書令代褚淵為中書監,而淵代粲為衛將軍,劉秉代粲為尚書令也。《南史》、《順帝紀》敘沈攸之蕭道成進官后云,以袁粲為中書監司徒,以褚彥回為衛將軍,劉節彥(秉之字,李氏避唐世祖曬嫌諱。)為尚書令,而褚淵以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見《南齊書褚淵傳》。
十二月十二日
校《宋書》,讀顱覬之《定命論》,(其弟子愿所作。)周朗報羊希書,上世祖言事書,鄧琬為晉安王子勛詩太宗檄,太宗命臺臣與袁ダ書,皆六朝文之佳者。王微與江湛與從弟僧綽與何偃三書,皆歷落有古致,于六朝別一蹊徑,惜請奪已甚,多不可讀。沈約謂微為文古甚,頗抑揚,微亦自言文詞不怨思抑揚則流澹無味,今雖甚脫誤,而兀傲自喜之意,猶可想其宗旨。其告弟僧謙靈文,沈折曲至,無意于文而文尤佳,令人不忍卒讀也。謝晦上太祖兩表,激烈簡至,其詞甚直,足以推見當日情事實由王華兄弟構陷,晦與徐傅本心可原。《南史》慨從刊落,皆為非是。
《宋書》、《百官志》尚書令任總機衡,仆射尚書分領諸曹,左仆射領殿中主客二曹以下,言吏部等六尚書領某某曹而獨不及右仆射。據《晉書》、《職官志》云,祠部尚書常與右仆射通職,不恒置,以右仆射攝之。若右仆射闕,則以祠部尚書攝知右事,是《宋志》左仆射領殿中主客二曹句下有脫文,當取《晉志》補之。因右仆射領祠部尚書之職,故下列吏部祠部度支左民都官五兵,實有六尚書,而總之曰五尚書二仆射一令,謂之八坐;以祠部尚書即右仆射,故止曰五尚書也。若仆射止有一人,則置祠部,尚書有六而仍為八坐也。
《宋》、《百官志》中書令一人,中書舍人一人,中書侍郎四人,中書通事舍人四人。慈銘案,中書舍人一人,當據《晉志》改作中書監一人,今各本皆誤。六朝止有中書通事舍人,無單稱中書舍人者。晉宋兩志所敘皆甚明。史有徑曰中書舍人者,省文耳,至中書有令有監,自魏文帝始置,垃機密,至晉彌重,權在尚書令上。故茍勖自中書監遷尚書令,以為奪我鳳凰池也。東渡以后,任專尚書,于是中書監令或止設一人。至宋世而中書監或特以為重臣之加官,中書令之授益輕,如傅亮何尚之皆由中書監令轉尚書令,孝武以尚書令袁粲為中書監開府儀同三司領司徒,而加護軍將軍褚淵尚書令,淵固辭,粲亦辭領司徒,乃復以粲為尚書令,而淵為中書監,此其輕重較然已明,而中書令則孝武以后尤輕其選。如何戢在順帝時已為中書令,(見南齊書何戢傳,蓋代王僧虔。)至齊高帝時為吏部尚書,帝欲加以散騎常侍,而褚淵不可;張緒于高帝初已為中書令,帝后欲以為仆射,而王儉不可;蓋幾與黃散相出入矣。《宋志》此下云漢成帝改中書謁者令曰中謁者令,罷仆射,今各本俱誤作罷謁者,亦當據《晉志》改。
宋稱荊州為陜西,《宋書》、《蔡興宗傳》云,興宗出為南郡太守行荊州事,外甥袁ダ曰:舅今出居陜西。《鄧琬傳》云,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頊練甲陜西。《王弘傳》、《謝晦傳》亦皆稱荊州刺史為分陜。蓋江左以揚荊二州為極重,比周之二伯分陜,以揚州為東陜,故以荊州為西陜也。
《宋書》、《張劭傳》,子敷演敬,《南史》敬作鏡,蓋趙宋避太祖之祖諱敬,故改為鏡,《宋書》則改之未盡也。《官本》乃俱改為鏡,又載之于考證,以示其校改之精,豈知爾時人無有以鏡為名者乎。
《宋書》、《張劭傳》本亡,后人雜取《南史》等書補之,故劭子敷,兄子暢,皆別有傳,而此卷劭傳后復重出敷傳,言敷因父亡毀瘠成疾,伯父茂度譬之,敷益感慟,絕而復蘇。茂度曰,我比止汝,而乃益甚,自是不復往,未棋年而卒。此傳未字誤作來字,卷六十二《張敷傳》自作未而卒,《南史》亦同。《官本考》證萬承蒼乃力辨往來二字連文之誤,謂來當作未,而不一引本書及《南史》,何煩辭費耶?又但言暢傳重出,而不知敷亦自有傳,可謂粗疏矣。乾隆初武英殿刻諸史惟《史記》、《漢書》出齊氏召南手,故校勘較精,考證亦最可觀,《舊》、《新唐書》全以沈東甫之《唐書合訂》為據,亦頗有校正。《后漢》、《三國志》已為可笑,然有何義門校本,尚能是正數條。至《晉書》以下,則自鄶無譏矣。《宋書》全出學士南昌萬承蒼手,《南齊書》全出知州華亭王祖庚手,彼二人者,無論其學與識,視沈蕭霄壤,即文章亦不中作奴仆,而所作后跋,皆痛詆二書,無恥甚矣。
十二月十三日
夜點閱《宋書》、《禮志》。其讀時令條內,引《魏臺雜訪》曰:前后但見讀春、夏、秋、冬四時令,至于服黃之時獨闕不讀令,不解其故。案高堂隆撰《魏臺雜訪儀》三卷,隋唐《志》皆同。而《晉書禮志》引此事作魏明帝景初元年通事白曰前后云云,疑景初元年通事白曰八字是《雜訪儀》原文,不解其故下亦當有令升答辭,而晉宋《志》皆略之也。
光緒丙戌(一八八六)八月二十一日
南齊書(梁蕭子顯)
《南齊書》、《高帝紀》,《梁書》、《武帝紀》,皆載系出蕭何,何子鄭定侯延,延后五世為望之,小顏《漢書》注已糾其妄,其偽撰固不待言。惟兩紀載自何至整凡二十世,名位皆同(惟第十二世吳郡太守永,梁書作冰,蓋字形相似而誤。)而《齊書》云:整生即丘令傍,傷生輔國參軍樂子,樂子生皇考承之,字嗣伯(后追尊曰宣皇帝。)《粱書》云:整生濟陰太守結,鎊生州治中副子,副子生南臺治書道賜,道賜生皂考順之,齊高帝族弟也。(后追尊曰太祖文皇帝。)是齊梁分支于淮陰令整。按其名字,傍銬為同父兄弟,樂子副子為從父兄弟,承之道賜為從祖兄弟。而齊高帝名道成,其兄名道度道生,不應與其族父同以道字系名,疑《梁書》敘世系,于副子下脫去一代,其人亦當以之字系名。而道賜與齊高帝為族兄弟,則順之乃高帝族子也。疑史文既脫,而后人妄改子字為弟以實之耳。至之字系名,六朝祖孫數世累見者多有,當時習俗,固不拘也。
同治壬申(一八七二年)十月初四日
《南齊書》、《孝義》、《吳達之傳》云:河南辛普明,僑居會稽,自少與兄同處一帳。兄亡,以帳施靈座。夏月多蚊,普明不以露寢見色。兄將葬,鄰人嘉其義,賻助甚多。普明初受,后皆反之,贈者甚怪。普明曰:本以兄墓不周,故不逆來意,今何忍亡者余物以為家財。此事吾鄉府縣志流寓者皆失載。又《韓靈敏傳》云:諸暨東灣里屠氏女,父失明,母痼疾,親戚相棄,鄉里不容。女移父母遠住苧蘿,晝樵采夜紡績以供養。父母卒,親營殯葬,守墳墓不肯嫁。此足為苧蘿生色,府志列女雖已采之,而徵苧蘿故事者,但知西子,不知屠女。
南齊沛國劉子()子瑚(璉)兄弟,立身行事,足為六朝第一流,漢儒之篤實,宋儒之謹嚴,皆不是過。惜皆歷事宋齊,陷二臣之律,二君非慕榮進,子尤無宦情,屢次辭官,難進易退,而當時不以此為嫌,使無宋儒大聲疾呼,嚴其限斷,在三之節,克守者稀矣。二劉若生宋元以后,兩廉俎豆,不當首及之哉。女不以醮二夫為恥,士不以易姓為非,此古人之所難,今人之所易也。
十月初五日
《南齊書》、《陸澄傳》,澄領國子博士,時國學置鄭王《易》、杜服《春秋》、何氏《公羊》、麋氏《谷梁》、鄭玄《孝經》。案下澄與王儉書,謂晉太興四年,太常荀崧請置《周易》鄭注,博士太元立王肅易,元嘉建學之始,玄弼兩立,逮顏延之為祭酒,黜鄭置王,是其時國學已不立鄭《易》,鄭王《易》,當作王弼《易》。王西莊謂置上當有一議字者,非也。澄明言太元取服虔《左氏》,兼取賈逵經,今留服而去賈;太元有《谷梁》麋信注,顏益以范甯,麋猶如故,是諸家已早置矣。
獨乃豚之俗字,始于六朝,《玉篇》尚無此字,《廣韻》始收之豚下。《南齊書》、《江柘傳》江夏王實元妃索煮沌,劉喧曰:旦己煮鵝,不煩復此。今《南齊書》、《南史》各本皆誤作肫,晉宋諸書《南北史世說》屢見獨字。
陸澄與王儉書,極言王弼《易》注之非。其下云,《左氏》太元取服虔而兼取賈逵經,服傳無經,雖在注中而傳又有無經者故也,今留服而去賈,則經有所闕。案杜預注《傳》、王弼注《易》,俱是晚出,并貴后生,杜之異古,未如王之奪實,祖述前儒,特舉其逢。又《釋例》之作,所引惟深。(王西莊謂此下有脫文是也。)是澄意本欲兼立賈氏,又以杜之注《左傳》特較勝王之注《易》,雖意謂可立,非以為勝賈也。又云《谷梁》、《太元》舊有麋信注,顏益以范甯,麋猶如故。嘗謂《谷梁》劣《公羊》,為注者又不盡善,恐不足兩立,必謂范善,便當除麋。是澄雖不云范勝于麋,而意在去麋也。儉答書謂元凱注傳,超邁前儒,若不列學官,(案此下當有春秋二字。)其可廢矣。賈氏注經,世所罕習,《谷梁》小書,無俟兩注,存麋略范,率由舊式。是儉意并不與澄同,而下云凡此諸義,并同雅論,蓋以《左傳》立杜氏,《谷梁》止立一家,大略如澄議耳。
光緒丁丑(一八七七)十二月初七日
讀《南齊書》、《高逸》、《孝義傳》。余最喜讀南北朝時兩流之傳,以其際暴君接踵,亂臣代出,天地睢刺,非此則人道幾乎熄也。然諸史隱逸傳中,亦鮮全節,蕭齊世促,完美尤難。而褚伯玉臧榮緒劉糾庾易宗測諸人,絕意人寰,嚼然云表。臧劉兩子,實兼孝義。榮緒母喪之后,著適寢論,埽灑堂宇,置筵設席,朔望拜薦甘珍。靈預亡之后,逢外祖忌日,生徒輟講,閉門垂泣,(此事不載糾傳中,且梁書孝義韓懷明傳。)此二事可以補禮經之未及,垂永感之恒規,正不獨庚子陳經,著尊圣之盛典;云香導磬,想精梵之高蹤耳。
光緒辛巳(一八八一)十一月二十九日
梁書(唐姚思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