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詩經通論
- 姚際恒
- 3495字
- 2015-12-26 16:02:57
按襄十五年左傳曰:「君子謂楚于是乎能官人。官人,國之急也。能官人,則民無覦心。詩云:『嗟我懷人,寘彼周行。』能官人也。王及公、侯、伯、子、男、采、衛、大夫各居其列,所謂『周行』也。」左傳解詩意如此。小序謂「后妃之志」,亦屬鶻突。大序謂「后妃求賢審官」,本小序之言后妃,而又用左傳之說附會之。歐陽氏駁之曰:「婦人無外事;求賢審官,非后妃之責。又不知臣下之勤勞,闕宴勞之常禮,重貽后妃之憂傷;如此,則文王之志荒矣。」其說是。郝氏曰:「婦人無外事,然則雞鳴之解佩,十亂之邑姜,非乎」此謬說,與「求賢審官」不倫。然其自解曰:「后妃以采卷耳之不盈,而知求賢之難得。因物托意,諷其君子,以謂賢才難得,宜愛惜之;因其勤勞而宴犒之,酌以金罍,不為過禮;但不可長懷于飲樂爾。」按此仍類婦人預外事矣。且解下二章尤牽強。集傳則謂「后妃以君子不在而思念之」,解下一章為「托言欲登山以望所懷之人而往從之,則馬罷病而不能進;于是且酌金罍之酒,而欲其不至于常以為念也。」楊用修駁之曰:「婦人思夫,而陟岡飲酒,攜仆徂望;雖曰言之,亦傷于大義矣。原詩人之旨,以后妃思文王之行役而言也。『陟岡』者,文王陟之。『玄黃』者,文王之馬。『痡』者,文王之仆。『金罍』、『兕觥』,悉文王酌以消憂也。蓋身在閨門而思在道路,若后世詩詞所謂『計程應說到涼州』意耳。」解下二章與集傳雖別,而正旨仍作文王行役;同為臆測。又如以上諸說,后妃執頃筐而遵大路,亦頗不類;其由蓋皆執泥小序「后妃」二字耳。周南諸什豈皆言后妃乎!左傳無「后妃」字,必泥是為解,所以失之。偽傳曰:「文王遣使求賢,而閔行役之艱。」撇去后妃,近是;然曰「遣使求賢」,又多迂折。至若張敬夫、嚴坦叔謂「后妃備酒漿而作」尤鑿。王雪山謂「后妃勞妾媵之歸寧」,楊維新直撇去文王、后妃,謂「大夫行役之作」,并無稽。
此詩固難詳,然且當依左傳,謂文王求賢官人,以其道遠未至,閔其在途勞苦而作,似為直捷;但采耳執筐終近婦人事。或者首章為比體,言采卷耳恐其不盈,以況求賢置周行,亦惟恐朝之不盈也。亦可通。
[一章]解見上。「周行」,左傳作「周之行列」,毛、鄭依之。嚴氏云:「詩有三『周行』,卷耳、鹿鳴、大東也。鄭皆以為『周之行列』,惟卷耳可通。鹿鳴『示我周行』,破『示』為『寘』,自不安矣。大東『行彼周行』,又為發幣于列位,其義尤迂。毛以卷耳為『列位』,鹿鳴為『大道』,大東無傳;則『周行』二字有兩義:一為列位,二為道;而『道』又鹿鳴為道義之道,大東為道路之道。」按嚴謂「周行」有二義:一為列位,一為道;猶近是。蓋卷耳曰「寘」,鹿鳴、大東曰「示」曰「行」,用字原有別。若謂「道」又一為道義之道,一為道路之道,則未然;均為道路也,解見鹿鳴。按荀子解蔽篇曰:「頃筐,易盈也。卷耳,易得已。然而不可以貳周行。」以用心不可疑貳為言。諸子引經,隨事取義,不可為據;蘇氏、劉氏并祖述之為解,非也。又淮南子引此,以為言慕遠世,亦不可用「行」。
[二章、三章]「崔嵬」,毛傳云「土山之戴石者」,爾雅云「石戴土」;相互異,愚以為皆不可通。「崔嵬」字皆不從「石」,安得謂之石戴土、土戴石耶!按說文:「崔,大高也;嵬,高不平也。」只言其高,于義為當。
[四章]「砠」,毛傳云「石山戴土」,是。
二章,言山高,馬難行。三章,言山脊,馬益難行。四章,言石山,馬更難行。二、三章言馬病,四章言仆病,皆詩例之次敘。
【卷耳四章,章四句。】
樛木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本韻。之。興而比也,下同。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本韻。之。
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本韻。之。
小序謂「后妃逮下」。今按偽傳云:「南國諸侯慕文王之化,而歸心于周。」然則以妾附后,以臣附君,義可并通矣;且偽傳之說亦有可證者。南有嘉魚曰:「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賓式燕綏之。」旱麓曰:「莫莫葛藟,施于條枚。豈弟君子,求福不回。」語意皆相近。惟此迭,故為風體。此說可存,不必以偽傳而棄之也。
集傳依序說,且以「君子」為指后妃,殊乖;故多致諸儒之駁。然即謂指文王,奚不可者!又必謂眾妾所作,尤固。
[二章]鄭氏謂此章申殷勤之意。按風詩多迭體,然其用字自有先后、淺深不同,安得概謂之申殷勤之意乎!必若桃夭「室家」、「家室」顛倒以取協韻,斯無義耳;后放此。
【樛木三章,章四句。】
螽斯
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本韻。兮。比也,下同。
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本韻。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蟄蟄本韻。兮
小序言「后妃子孫眾多」,近是。但兼文王言亦可,何必單言后妃乎!大序謂「言若螽斯不妒忌,則子孫眾多。」以螽斯為不妒忌,附會無理;前人已駁之。集傳亦謂此詩眾妾所。鄒肇敏曰:「朱子以關雎為宮人作,樛木、螽斯為眾妾作;豈當時周室充下陳者,盡如班姬、左貴嬪、上官昭容之流耶!」其說良快。予謂其必謂諸詩為后妃、宮人作,非詩人作者,蓋有故:欲以后之詩涉于淫者,皆以為男女自作,而非詩人諷刺之辭也。本意為此,他人不及知也。故凡集傳謂某某者,多詩人所。后仿此。
[一章]「螽斯」之斯,語辭;猶「鹿斯」、「鷽斯」也。豳風「斯螽動股」,則又以「斯」居上,猶「斯干」、「斯稗」也;不可以「螽斯」二字為名。蘇氏謂螽斯一生八十一子,朱氏謂一生九十九子,今俗謂蝗一生百子,皆不知何從數之而得此數耶「爾」指人,集傳必以為指螽斯,亦不知何意。如謂不便「爾」后妃,「天保定爾」,臣爾君矣。且欲以通章皆言螽斯,比體歟比體何必以不出正旨方謂之比也!且稱螽斯之子孫,亦無理。
【螽斯三章,四句】
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評]艷甚;華,平韻。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本韻。興而比也,下同。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評]實,變,轉仄。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本韻。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評]葉,倒,轉平。之子于歸,宜其家人。本韻。
小序謂「后妃之所致」;每篇必屬后妃,竟成習套。夫堯、舜之世亦有四兇,太姒之世亦安能使女子盡賢,凡于歸者皆「宜室」、「宜家」乎!即使非后妃之世,其時男女又豈盡踰垣、鉆隙乎!此迂而不通之論也。大序復謂「不妒忌,則男女以正,昏姻以時,國無民。」按孟子言「大王好色。內無怨女,外無曠夫」,此雖譎諫之言,然于理猶近。若后妃不妒忌于宮中,與「國無民」何涉,豈不可笑之甚哉!故集傳不言后妃而言文王,亦可也;偽傳則以為美后妃而作,即謂后妃,亦可也;皆較愈于謂后妃之德化所致矣。然集傳單指文王,終覺偏;偽傳呼后妃為「之子」,亦似輕褻:俱未安。季明德曰:「之子,指嫁者而言,但不知為何人之女。其必文王之公子、公孫而后妃所教于宮中者與」雖屬臆測,于理似近。第將嫁教于公宮三月,不知此體周初已有否耶愚意,此指王之公族之女而言,詩人于其始嫁而嘆美之,謂其將來必能盡婦道也。
集傳曰:「詩人因所見以起興,而嘆其女子之賢,而知其必有以宜其室家也。」全屬虛衍,竟不成語。其尤謬者,附會周禮「仲春,令會男女」,曰「桃之有華,正昏姻之時」;絕類婦稚語。且不但「其實」、「其葉」又屬夏時,說不去;竟似目不睹下文者。而大序所云「昏姻以時」者,謂男子三十、女子二十之時;若「桃夭」者,毛、鄭皆為喻女少壯盛時。孔氏曰:「此言『年盛時』,謂以年盛二十之時,非時月之時;下云『宜其室家』,乃據時月「月」,原誤「言」,據校改。耳。」又曰:「正于「于」,原誤「者」,據校改。秋、冬行嫁。」孔氏恐后人誤解,故明白疏之如此;乃猶以桃之有華為婚姻之時,又豈目不睹注疏乎!蓋古嫁女在農事畢,霜降之后,冰泮之前,故孔謂「秋、冬」。說詳匏有苦葉篇。況周禮偽書,尤不可據。且如其說,是賦矣,何謂之興乎!種種紕繆,豈可勝辨!
[一章、二章、三章]桃花色最艷,故以取喻女子;開千古詞賦美人之祖。本以華喻色,而其實、其葉因華及之,詩例次第如此。毛傳以「實」為喻德,以「葉」為喻形體至盛,近滯;而「形體至盛」語尤未妥。呂東萊曰:「桃夭既其華,又其實,又其葉,非有他義,蓋余興未已而反復嘆之耳。」如此,又說得太無意義。大抵說詩貴在神會,不必著跡。如「華」,喻色矣。「實」,喻德可,喻子亦可,蓋婦人貴有子也。有實之時,其「葉」方盛,即承有實來,唐人詩「綠葉成陰子滿枝」。不必定有所喻耳。「家人」即與「室家」、「家室」一義,不必分別。
【桃夭三章,章四句】
兔罝
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隔句,謂之「轆轤韻」;后仿此。凡云「隔句」及「與某字」者,皆本韻,不更注;其它韻則注之。[評]隔句對。公侯干。城。本韻。賦也,下同。
肅肅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本韻。[評]變。
肅肅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本韻。[評]又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