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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如此京華
  • 李修行
  • 4937字
  • 2015-12-26 15:58:27

定侯總是不歡,辭著先走了。

看官,你道定侯那封急電上說死的是誰?定侯見了為什么曉得譯差了字?那當差臨走的時候,又為什么叫他不許亂講?

這幾句話定有篇文章在里頭,待在下慢慢的說來:定侯離了華東飯店,在路上也揮了幾滴淚,只沒哭出聲來。

到了寓所,躺在床上反側了一夜。明日便有些懶懶的,坐不起來,卻分付當差的:“有人來訪時,只說夫人在原籍沒了,今天懶見客呢。”當差答應著去了。定侯獨自躺著,一回捶著床自己叮嚀自己道:“良心利祿,孰重孰輕,在這個關頭,要你自己斟酌哩。”一回又扶著自己心口,搖首嘆息道:“還是早作歸計,免人唾罵罷。”

正自言自語著,那當差的進來道:“財政部劉老爺要見爺,說有要緊事呢。”定侯沉吟了一回,披著衣服趿了雙睡鞋道:“請他進來罷!”當差的才出去半晌,劉其光早含笑進來,沖著定侯便是一揖道:“定翁恭喜!宜關一缺,已由部中呈請照準。明后日便有明令了。”定侯聽了,心中自是歡喜,只是面上卻仍悒悒道:“自接昨電,萬念都灰。總長獎飾,固當報稱,內顧悲懷,又難解釋。這去就之間,真令人著實為難哩。”其光笑道:“你是個達人,怎這般拘泥起來。古人為了國事,在父母面上尚有奪情視事的變通,何況是夫婦。我勸你振作些精神起來,明令一下,正有得忙呢。”

說了回話,見定侯總是無精打彩的,想他悼亡心切,一時勸解不來,只得安慰了幾句走了。定侯在房內低頭沉思,背著手踱來踱去,足有一二百遍。忽然將腦袋一拍道:“罷了!既得了這機會,也顧不得許多了。”說完,向書桌上寫了封詳詳細細的家信,喚進那當差來,著實說了幾句好話,給了極豐的路費,叫他帶著信連夜搭車還南去了。當差的去后,定侯才將天大的心事放下,認真打點起宜昌關監督的事務來。到了明日,果然公府發表命令道:“據財政部呈請,將王超署理宜昌關監督,著照準此令。”

定侯見了命令,自然非常歡喜。一面將財政部幾個要人打點得服服貼貼,又請了幾次客。劉其光自不必說,便是章子文、郭矮子也擾了他一次。少不得各人也要餞行哩,送路菜哩。忙了十余天,才高車駟馬出都赴任去了。自古政府所在的地點,原不異官吏販賣的場所。試睜著冷眼向北京前門車站內看那上車下車的人,那上車的,車從煊赫,顧盼談笑里邊,總帶著一臉旌旗此去如入寶山的氣概;那下車的,望門投止,有如饑渴,總帶幾分蘇子入秦不得不已的神情,這就可以略識政治界的結構哩。

那王定侯懷著滿腹鬼胎,極天歡喜,到了宜昌。卻值秋季旺汛,不上三月,便把京里一切使用,連華東飯店叫條子的錢都撂了,還不夠,還加上了一本一利的息錢。想道:“這一百日中擔驚受嚇,今日可趁早收帆了。”那時,那在京里專足送信的當差,已仍舊隨侍左右,不知那里覓得了個電報舊稿送給定侯。定侯接了,登時躃踴號慟,滿局中都說是“監督丁憂了”。真是:已聞利市成三倍,忽報余哀在百年。

第五回簾掩蝦須曲廊小語

茗焙雀舌書舍怡賓

卻說劉其光送了王定侯走后,心里記掛著那天少年的話,便去拜訪過幾次。卻總沒有見著,反被門房中人吆喝了幾次。

心里想道:“這算是什么話兒呢。橫豎部里又不是我姓劉一個人,便有變動,也不犯著一人忙著啊!”從此卻懶得去了。只是先天的廉恥總敵不來后天的利害,過不得三四天,心又軟下來了,腳又癢起來了,雖沒有齋戒沐浴,卻少不得下氣低聲的又去了。

只見一帶粉一般白的崇垣,繚繞連續足有半里許長,遙望著幾棵合抱不交的老榆蔭下現出個大門來,便聽得鞭聲一響,車已停在個高大華貴的門首。自己那當差的跳下車來,向車窗內問了聲,便一撣雙靴,向門內投帖請見。其光在車中足候了半點鐘,才見一個俊俏華服的人隨著自己當差出來,冷冷道:“這就是劉先生么?”其光忙跨下車來,躬身說了個“是”字。

那人瞧了一眼,回身說道:“爺說請先生外書房坐呢。”其光便鞠著躬,跟著進去。

進了門,便是個大天井,兩邊水磨磚斗角砌就的回廊,兩棵參天拔地郁如華蓋的槐樹,把滿院遮得陰沉沉的。過了天井,從西角門進去,卻見崇階幾級;碧瓦雙甍,一色福建油漆十八扇的冰梅長窗。窗外一帶短欄,高不及三尺,卻是雪白礬石雕就的。屋中鼎彝瓶,精雅古樸。那中間設著的供桌,比平常人家屋子還大。中間懸著個匾額,綠地金文,寫著“世恩堂”三字。繞過了回廊,向西一折,便是個垂花門。門內花光樹色,一片清幽,卻從萬綠叢中露出一廛精舍。那人引至門側,另有個清俊僮兒接了出來。那人向著他道:“兄弟,這是財政部劉先生。爺吩咐在這兒候著呢。”僮兒將其光瞧了一眼,便道:“既爺吩咐著,請里邊坐罷!”說完,引著其光進去。見鵒眼鼠須,案鏤青玉,鸞箋鳳鼎,壁鑿紅梨。正中懸了個紫檀橫額,用雜玉嵌著“綠瘦紅肥之室”六字。覺得心聞古香,神游靈境,禁不住暗暗贊嘆。

僮兒送茶來,笑道:“爺每日須四點鐘到外書房來。時候還早多呢。”其光一壁答應著,一壁向書案邊坐下。見案上金鏤玉鑿,沒一件不是只應天上難得人間的文玩,便摩挲了一回。

隨手檢出本書來,見書面上簽著《催妝小稿》四字,下署著“懺庵”二字。知是當日老太爺南游海上的本事詩遺稿,句香字艷,七絕居多。有一首道:樓外笙歌樓上人,投壺六博伎如神。

連宵贏得鴛鴦佩,燈底含羞語未真。

心里想道:“此老風情不減年少,怪不得他兒子是風流俊美的呢?”

看了回詩,還沒見主人出來。正眼覬著一帶蝦須簾,忽見簾外人影一閃,接著格的一笑,便有女子聲氣低罵道:“該死的,又作怪了!告訴爺去,看不揭下你皮來。”一個小廝聲氣的也笑道:“好狠心的妹子!前兒誰給你買了手巾兒、香水兒來?過了河便罵起舟子來了。要不是給我個甜兒,看以后還給你腳跟打著屁股的跑呢。”那女子啐了一聲道:“誰喜歡你這些呢。前兒那香袋兒被二姨娘見了,迫著問那兒來的。我沒得回話,只好扯謊說舅舅從蘇州來,帶著這個送給我玩的。不這樣說,早兜不了走呢。”那小廝冷笑道:“什么大姨二姨的,左不過是同我們一樣罷了。烏鵲兒飛上梧桐樹,便自己算是鳳凰了。不要給我一各腦兒說出來,看誰臊著皮呢!”

兩人原不防書房里有人竊聽著,正在那里切切私語。忽聽遠遠一個人直走過來,跺著腳低罵道:“你們講些什么,爺聽見了還想有命么?”說著向屋內指著。兩人嚇得不敢出聲,飛奔著跑了。其光在窗內聽著,暗暗納罕。卻好簾子一響,方才的僮兒走了進來,面上兀是紅一塊白一塊的。其光明知為那話兒,卻只做不知,故意翻著那冊《催妝小稿》,贊一回嘆一回的點頭低誦。那僮兒面上才慢慢的勻凈了,卻一聲不響的站著。

其光有意沒意的問道:“你們爺呢,快出來么?”僮兒笑道:“總差不多罷,你老不見鐘上還沒到四點么?”其光原已候久了,卻只得忍氣坐著。想:“既候了這許久,犯不著就走。”

一面想,一面翻著書,其實那里有心思看他一個半個的字兒。

又一回,聽得院子里有腳步響。想是來了,忙立起身來。

卻見個十七八歲的丫鬟打著簾問道:“劉老爺沒走罷。爺說煩再候一刻兒,就出來了。”其光見那丫鬟穿著件淡墨色花緞的銀鼠襖子,淡墨色窄管三鑲褲子,拖著根大根辮兒,俊俏甜凈,迥非凡態,便知道是貼身侍奉的,忙笑說道:“請回你家爺說罷,既專誠來得,那里就便想走。多候幾時也不打緊,請他放心盡從容著罷。”那丫鬟看了其光一眼,像是很喜歡的樣子,回頭向僮兒道:“爺叫你好好侍候著劉爺,看茶看煙。有半點不是,叫你仔細著呢。”說完,將簾子一放,竟自去了。

其光聽了這幾句話,把“不耐煩”三字早忘了一半。重將那書翻著,又好一回兒,聽得院子里有人帶笑說道:“候久了!”

其光知是少年聲氣,忙又立了起來。只見才來的那丫鬟,同著個衣飾一樣嫵媚無兩的丫鬟,兩面打著簾,那少年便不衫不履的踱了進來,笑向其光道:“勞駕了。這幾天怎沒來過啊!”

其光心想:“誰沒來過,不過始終給門上的攆走罷了。”心自這樣想,嘴里卻那里說得出口來,只得說道:“多天沒請過安,心里記念得什么似的。今天實在挨不住了,卻又來擾了清興。”

少年如同沒聽見的一般,自向個安樂椅上坐下。兩個丫鬟便一個裝煙,一個捧茶,一個左一個右的站在少年身邊。少年笑指個椅向其光道:“老劉,我們坐著談罷!”其光才坐了。

一個丫鬟從僮兒手里接過盞雀舌茶來,送在其光面前。其光忙道:“姐姐放著罷,怎又難為了你起來。”少年隨便問了其光幾句,其光殷殷勤勤的答著,卻漸漸講到政界上的事情來。

其光乘間問道:“您前天講的部里有什么更動,這句可不是嚇著我玩的!”公子笑道:“我早知你那里為專誠請安來,你橫豎會聽得的就是了。”其光道:“究竟是什么樣的一回事哩?”少年沉吟了一回道:“你沒接過小香的信么?他那里總應有些確信啊!”其光聽了這話,便合意了一半,忙湊近一步,笑問道:“可不是他要出來么?既這樣說,那更動的怕不止一部哩。”少年笑著罵道:“猾賊,偏是你乖覺,懂得這許多。

前天叫你去做的事怎么樣了?”

其光知他不喜歡講這些事,便不再問,承著他意志說道:“事終沒有不成的道理,只論遲早罷哩。”公子道:“你快給我做去。多化幾個錢不打緊,只限一個月里要拿到這東西呢。”

其光道:“容易,容易!就略貴了些,難道我老劉這些也孝敬不起么?”公子道:“送卻不要你送,只辦得須要周密些。不然,有點風聲到人家耳邊,又添頭添足的說得似什么的了。”

其光唯唯答應著,又談了幾句別的話,便歡歡喜喜辭了出來。要知少年姓甚名誰,托劉其光的是什么事?卻待在下慢慢的說來。真是:人生所苦不知足,又向權門請謁來。

第六回萬里梯航人來南國

一幀織錦名遍京華

卻說劉其光辭了少年,跳上車,吩咐到南粵試館去。那南粵試館在順治門外,是前清潮惠嘉三屬所建。這幾年來,因舉行知事考試,那班前清縣太爺、法政畢業生,梯航萬里來京候考的,都把這試館做了稅駕之地,一時便熱鬧起來。

那第二進的西院住了個應試人,姓謝號應辰,是廣東法政專門學堂的畢業生,年約三十六七歲,是個精明強干雅俗共賞的人物。他眼看著民國知事因縣治歸并以后,比著前清和縣體制較崇,利源益大,便欣然鑬被入都。人家的應試是下了本錢來的,只有他心里打了個絕妙主意。非但不肯先下本錢,并且還想趁此做些買賣。什么買賣呢?原來他有一種絕等的本領,凡是名畫師真跡,只要他一經摹臨,便與真本無異。他有個聯手好友,姓胡名哲卿,是南中鐵筆名手。兩人狼狽著,應辰摹畫了贗本,便由哲卿摹刻了圖章印上,然后薰染紙色,裝錦書簽,真個神完氣足,不走一絲。

哲卿先已在京,充前清春官滎陽公記室。見那些達官顯宦,承受了前清同光的流風余韻,品書論畫,囂然滿都,卻都是些掠面浮光,全沒個正法眼藏。不要說宋元以上真偽無從鑒別,便是四王諸品也只有含糊猜測罷了。因想“可惜應辰沒來,要有了他時,這班以耳為目的骨董家,正不知要收受多少假貨呢。”

卻好政府舉行第一次知事考試,想應辰是有應試資格的,便寫了封信去,把京里書畫家的手眼笑罵到個淋漓盡致。后面引著呂布向魏武語說道:“‘公為大將,得布為之助,天下不足平也。’應辰于意如何?”應辰接了這封信,那有不愿的。便一面還信給哲卿,一面竭畢生奇技,預備好了幾種,便橐載入京,暫借試館西院住下。好得考期尚遠,由著哲卿引進,著實識了幾個大人物。

哲卿居停滎陽公原也是翰苑出身。只二十年來,此調不彈已久,若問他書畫時,卻免不得要拱手敬謝。這天公事完了,銜了支雪茄煙,踱到哲卿書室來閑談。只見哲卿正臨窗坐著,面前案上橫了個手卷,不消打開,只看那玉軸古錦,便知不是平常書畫賈手里的東西哩。哲卿一見滎陽公,歡然立起身來。

滎陽公走到案旁,拿著手卷看時,見一條玉版題簽上寫著“織錦圖遼陽寶氏簽”八個字,笑道:“竹筠尚書的鑒別是不差的,可惜后人無狀,散佚的多了。”說完,將卷子打開來。

有三尺多長的綾頭,接著一張古絹,黝然涵彩,便覺得古香可接。那絹上畫著蘇蕙織錦。曲檻一桁,秋窗半啟,窗內露著半個美人,蛾眉斂黛,鳳髻低云,一彎玉腕支著腮,像在那里聽著什么,大有佳人不至,所思千里之態。窗外一叢鳳仙含蕊初花,有一只紡織娘伏在瓣下,把窗外秋聲、窗前愁思曲曲描荊下鈐著松雪畫章。滎陽公見了,已嘖嘖不止。哲卿更從旁指點著道:“這畫朱若點脂,綠如疊翠,且不必論,只那衣折色相,便足徵宋大家畫無疑了。”

滎陽點著頭,再把卷子打開,看見中印著“萬幾宸翰之寶”,接著是管夫人書回文全圖,字是簪花,墨留形馥,下鈐小印,只一角上略霉漶了些。滎陽公看了一回,哲卿道:“向下看罷!”

便一手接過來,將后幅打開。第一段是明季瞿式耜的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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