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毛氏傳:“下邑曰都,”后人以為人君所居,非也。考之經(jīng),則《書》之云“大都小伯”,《詩》之云“在浚之都”,“作都于向”者,皆下邑也。《左傳》曰:“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又曰:“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無曰邑。”故晉二五言于獻公曰:“狄之廣莫于晉為都。”謂蒲也、屈也。士伯謂叔孫昭子曰:“將館子于都。”謂箕也。公孫朝謂季平子曰:“有都以衛(wèi)國也。”謂成也。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謂郼也、費也、成也。萊章曰:“往歲克敵,今又勝都。”謂廩丘也。《孟子》:“王之為都者,臣知五人焉。”謂平陸也。《韓子》:“衛(wèi)嗣君以一都買一胥靡。”謂左氏也。《史記》趙良勸商君歸十五都,灌園于鄙。秦王謂藺相如:召有司按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齊王令章子將五都之兵,因北地之眾以伐燕。張儀說楚王,請效萬家之都以為湯沐之邑。而陳恢見沛公亦曰:“宛,大郡之都也。”其名始于《周禮·小司徒》:“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而王之子弟所封,及公卿之采邑在焉,于是乎有都宗人、都司馬,其后乃為大邑之稱耳。故《詩》云:“彼都人士。”《禮記·月令》:“命農勉作,毋休于都。”而宰夫掌群都縣鄙之治。商子言百都之尊爵厚祿,《史記》信陵君之諫魏王,謂所亡于秦者,大縣數(shù)十,名都數(shù)百。則皆小邑之稱也。三代以上,若湯居毫,太王居邠,并言居,不言都。至秦始皇始言:“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間,帝王之都也。”而項羽分立諸侯王,遂各以其所居之地為都。王莽下書言周有東都、西都之居,而以洛陽為新室東都,常安為新室西部,后世因之,遂以古者下邑之名為今代京師之號,蓋習而不察矣。
《史記·商君傳》:“筑冀闕、宮庭于咸陽,秦自雍徙都之。而集小都鄉(xiāng)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上都,國都之都;下都,都鄙之都。史文兼古今語。
《漢書·晁錯傳》言:“憂勞百姓,列侯就都。”是以所封國邑為都。《后漢書·安帝紀》:“徙金城郡,都襄武。”《龐參傳》:“燒當羌種號多等皆降,始復得還都令居。”是以郡治為都。而《食貸志》言:“長安及五都。”以洛陽,邯鄲、臨淄、宛、成都為五都,而長安不與焉,此又所謂通邑大都居一方之會者也。若后世國都之名,專于天子,而諸侯王不敢稱矣。
《史記》:“孝景中三年,軍東都門外。”此時未有東都,其曰東都門,猶言東郭門也。《三輔黃圖》:“長安城東出北頭第一門曰宣平門,民間所謂東都門。”
鄉(xiāng)里
以縣統(tǒng)鄉(xiāng),以鄉(xiāng)統(tǒng)里,備書之者《史記》:“老子,楚苦縣歷鄉(xiāng)曲仁里人”;“樗里子室在昭王廟西,渭南陰鄉(xiāng)樗里”是也。書縣里而不言鄉(xiāng):《史記》:“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聶政,軹深井里人。”“淳于意師臨淄元里公乘陽慶。”《漢書》:“衛(wèi)太子亡至湖泉鳩里”是也。亦有書鄉(xiāng)而不言里:《史記》:“陳丞相平,陽武戶牖鄉(xiāng)人。”“王翦,頻陽東鄉(xiāng)人”是也。
古時鄉(xiāng)亦有城。《漢書·朱邑傳》:“其子葬之桐鄉(xiāng)西郭外。”
都鄉(xiāng)
《集古錄·宋宗愨母夫人墓志》:“涅陽縣都鄉(xiāng)安眾里人。”又云:“囗于秣陵縣都鄉(xiāng)石泉里。”都鄉(xiāng)之制,前史不載。按都鄉(xiāng)蓋即今之坊廂也。《漢濟陰太守孟郁堯廟碑》:“成陽仲氏屬都鄉(xiāng)高相里。”
都鄉(xiāng)侯
后漢封國之制,有鄉(xiāng)侯,有都鄉(xiāng)侯。傳中言都鄉(xiāng)侯者甚多,皇甫嵩封槐里侯,忤中常侍趙忠、張讓,削戶六千,更封都鄉(xiāng)侯。具珍有罪,詣獄,謝上還東武侯印緩,詔貶為都鄉(xiāng)侯。是都鄉(xiāng)侯在列侯之下也。趙忠以與誅梁冀功,封都鄉(xiāng)侯。延嘉八年,貶為關內侯。是都鄉(xiāng)侯在關內侯之上也。良賀卒,帝封其養(yǎng)子為都鄉(xiāng)侯,三百戶。是都鄉(xiāng)侯所食之戶數(shù)也”梁冀得罪,徙封比景都鄉(xiāng)侯,是都鄉(xiāng)侯亦必有所封之地,而不言者,史略之也。鄉(xiāng)侯,都亭侯,亭侯,或言地,或不言地,亦同此。
封君
七國雖稱王,而其臣不過稱君,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是也。秦則有稱侯者,如穗侯、應侯、文信侯,而蔡澤但為剛成君。漢興,列侯曰侯,關內侯曰君。孔霸以師賜爵關內侯,號褒成君。其薨也,溢日烈君。
宋時《登科錄》必書某縣某鄉(xiāng)某里人。《蕭山縣志》曰:“改鄉(xiāng)為都,改里為圖,自元始。”《嘉定縣志》曰:“圖即里也,不曰里而曰圖者,以每里冊籍首列一圖,故名曰圖。”是矣。今俗省作“囗”。謝少連作《歙志》,乃曰:“囗音鄙。《左傳》都鄙有章,即其立名之始。”其說鑿矣。
亭
秦制:十里一亭,十亭一鄉(xiāng)。以今度之,蓋必有居舍,如今之公署。鄭康成《周禮·遺人》注曰:“若今亭有室矣。”故霸陵尉止李廣宿亭下。張禹奏請平陵肥牛亭部處,上以賜禹,徙亭它所,而《漢書》注云:“亭有兩卒:一為亭父,掌開閉掃除;一為求盜,掌逐捕盜賊”是也。如今之村堡。《韓非子入“吳起為魏西河守。秦有小亭,臨境。起攻亭,一朝而拔之,”《漢書》“息夫躬歸國,未有第宅,守居丘亭,奸人以為侯家富,常反守之。”《匈奴傳》“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叫麥漢書·公孫瓚傳》“卒逢鮮卑數(shù)百騎,乃退人空亭”是也。又必有人民,如今之鎮(zhèn)集。漢封功臣有亭侯是也,亦謂之下亭,《風俗通》:“鮑宣州牧行部,多宿下亭”是也。其都亭則如今之關廂。司馬相如往臨邛,舍都亭。嚴延年母止都亭,不肯入府。何并斬王林卿奴頭,并所剝建鼓,置都亭下。《后漢書》:“陳王寵有強弩數(shù)千張,出軍都亭。會稽太守尹興使陸續(xù)于都亭賦民饘粥。酒泉龐娥刺殺仇人于都亭。《吳志》:魏使邢貞拜權為吳王,權出都亭候貞”是也。京師亦有都亭。《后漢書》:張綱埋其車輪于洛陽都亭。竇武召會北軍五校士屯都亭,何進率左右羽林五營士屯都亭。王喬為葉令,帝迎取其鼓置都亭下是也。蔡質《漢儀》:洛陽二十四街,街一亭;十二城門,門一亭,人謂之旗亭。《史記·三代世表》,諸先生言:“與方士考功會旗亭下”是也。后代則但有郵亭、驛亭之名,而失古者居民之義矣。
亭侯
《通典》:“獻帝建安初,封曹操為費亭侯。亭侯之制自此始也。”恐不然。靈帝以解讀亭侯人繼。《桓帝紀》:封單超等五人為縣侯,尹勛等七人為亭侯。列傳中為亭侯者甚多,大抵皆在章和以后。丁綿言能薄功微,得鄉(xiāng)亭厚矣。樊宏愿還壽張,食小鄉(xiāng)亭。則建武中似已有亭侯矣。
社
社之名起于古之國社、里社,故古人以鄉(xiāng)為社。《大戴禮》:“千乘之國,受命于天子,通其四疆,教其書社。”《管子》:“方六里名之曰社”是也。《左傳·昭公二十五年》:“齊侯唁公曰:‘自莒疆以西,請致千社。’”注:“二十五家為社,千社二萬五千家。”《哀公十五年》:“齊與衛(wèi)地自濟以西、禚媚杏以南書社五百。”《晏子》:“景公予魯君地山陰數(shù)百社。”又曰:“景公祿晏予以平陰與槁邑反市者十一社。”又曰:“昔吾先君桓公,以書社五百封管仲,不辭而受。”《荀子》:“與之書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拒,”《戰(zhàn)國策》:“秦王使公子他謂趙王曰:‘大國不義,以告敝邑,而賜之二社之地。’”《商子》:“湯武之戰(zhàn),士卒坐陳者,里有書社,”《呂氏春秋》:“武王勝殷,諸大夫賞以書社。”又曰:“衛(wèi)公子啟方以書社四十下衛(wèi)。”又曰:“越王請以故吳之地,陰江之浦書社三百以封墨子。”今河南、太原、青州鄉(xiāng)鎮(zhèn)猶以社為稱。古者春秋祭社,一鄉(xiāng)之人無不會集,《三國志》注:“蔣濟為太尉,嘗與桓范會社下”是也。《漢書·五行志》“兗州刺史浩賞禁民私所自立社。”臣瓚曰:“舊制二十五家為一社,而民或十家、五家共為田社,是私社。”《隋書·禮儀志》“百姓二十五家為一社。其舊社及人稀者不限。”后人聚徒結會亦謂之社,萬歷末,士人相會課文,各立名號,亦曰某社某社。崇禎中,有陸文升奏訐張溥等復社一事,至奉旨察勘,在事之官多被降罰。《宋史·薛顏傳》“耀州豪姓李甲,結客數(shù)十人,號沒命社。”《曾鞏傳》“章丘民聚黨村落間,號霸王社。”《石公粥傳》“揚州群不逞為俠于閭里,號亡命社。”而隋末譙郡城有黑社、白社之名。《元史·泰定帝紀》:“禁饑民結扁擔社,傷人者杖一百。”不知今之士人何取而名此也。天啟以后,士子書刺往來,社字猶以為泛,而曰盟,曰社盟,此《遼史》之所謂刺血友也。
今日人情相與,惟年、社、鄉(xiāng)、宗四者而已。除卻四者,便窅然喪其天下焉。
歷代帝王陵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