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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 日知錄
  • 顧炎武
  • 2766字
  • 2015-12-26 15:58:17

近代文章之病全在摹仿,即使逼肖古人,已非極詣,況遺其神理而得其皮毛者乎。且古人作文,時有利鈍,梁簡文《與湘東王書》云:“今人有效謝樂康、裴鴻臚文者,學謝則不屆其精華,但得其冗長;師裴則蔑棄其所長,惟得其所短。”宋蘇子瞻云:“今人學杜甫詩,得其粗俗而已。”金元裕之詩云:“少陵自有連城壁,爭奈微之識賦硄。”文章一道,猶儒者之末事,乃欲如陸士衡所謂“謝朝華于已披,啟夕秀于未振”者,今且未見其人,進此而窺著述之林,益難之矣。

效《楚辭》者,必不如《楚辭》;效《七發》者,必不如《七發》。蓋其意中先有一人在前,既恐失之,而其筆力復不能自遂,此壽陵馀子學步邯鄲之說也。

洪氏《容齋隨筆》曰:“枚乘作《七發》,創意造端,麗辭腴旨,上薄騷些,故為可喜。其后繼之者如傅毅《七激》,張衡《七辯》,崔髎《七依》,馬融《七廣》,曹植《七啟》,王粲《七釋》,張協《七命》之類,規仿太切,了無新意。傅玄又集之,以為《七林》,使人讀未終篇,往往棄之幾格。柳子厚《晉問》乃用其體,而超然別立機抒、激越清壯,漢晉諸文士之弊于是一洗矣。東方朔《答客難》,自是文中杰出,揚雄擬之,為《解嘲》,尚有馳騁自得之妙,至于崔髎《達旨》,班固《賓戲》,張衡《應間》,皆章摹句寫,其病與《七林》同。及韓退之《進學解》出,于是一洗矣。”其言甚當,然此以辭之工拙論爾,若其意則總不能出于古人范圍之外也。

如楊雄擬《易》而作《太玄》,王莽依《周書》而作《大誥》,皆心勞而日拙者矣,《曲禮》之訓“毋剿說,毋雷同”,此古人立言之本。

文章繁簡

韓文公作《樊宗師墓銘》曰:“維古于辭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賊,后皆指前公相襲,從漢迄今用一律。”此極中今人之病。若宗師之文,則懲時人之失而又失之者也。作書須注,此自秦漢以前可耳;若今日作書而非注不可解,則是求簡而得繁,兩失之矣。子曰:“辭達而已矣。”

辭主乎達,不論其繁與簡也,繁簡之論興,而文亡矣,《史記》之繁處必勝于《漢書》之簡處,《新唐書》之簡也,不簡于事而簡于文,其所以病也。

“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此不須市見而意已明。“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后反。其妻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后反。問其與飲食者,盡富貴也,而未嘗有顯者來。吾將瞷良人之所之也。’”“有饋生魚于鄭子產,子產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悠然而逝。’子產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謂子產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此必須重疊而情事乃盡,此孟子文章之妙。使人《新唐書》,于齊人則必曰:“其妻疑而瞷之”,于子產則必曰:“校人出而笑之”,兩言而已矣,是故辭主乎達,不主乎簡。劉器之曰:“《新唐書》敘事好簡略其辭,故其事多郁而不明,此作史之病也。且文章豈有繁簡邪?昔人之論謂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若不出于自然,而有意于繁簡,則失之矣。當日《進〈新唐書〉表》云:“其事則增于前,其文則省于舊。”《新唐書》所以不及古人者,其病正在此兩句上,《黃氏日鈔》言:“蘇子由《古史》改《史記》,多有不當。如《樗里子傳》,《史記》曰:‘母,韓女也。樗里子滑稽多智。’《古史》曰:‘母,韓女也,滑稽多智。’似以母為滑稽矣,然則‘樗里子’三字其可省乎?《甘茂傳》,《史記》曰:‘甘茂者,下蔡人也。事下蔡史舉,學百家之說。’《古史》曰:‘下蔡史舉學百家之說。’似史舉自學百家矣,然則‘事’之一字其可省乎?以是知文不可以省字為工,字而可省,太史公省之久矣。”

文人求古之病

《后周書·柳虬傳》:“時人論文體有今古之異,虬以為時有今古,非文有今古。”此至當之論。夫今之不能為《二漢》,猶《二漢》之不能為《尚書》、《左氏》。乃虬取《史》、《漢》中文法以為古,甚者獵其一二字句用之于文,殊為不稱。

以今日之地為不古,而惜古地名;以今日之官為不古,而借古官名;舍今日恒用之字,而借古字之通用者,皆文人所以自蓋其俚淺也。

《糖書》:鄭馀慶奏議類用古語,如“仰給縣官馬萬蹄”,有司不曉何等語,人訾其不適時。

宋陸務觀《跋前漢通用古字韻》曰:“古人讀書多,故作文時偶用一二古字,初不以為工,亦自不知孰為古、孰為今也。近時乃或鈔掇《史》、《漢》中字入文辭中,自謂工妙,不知有笑之者。偶見此書,為之太息,書以為后生戒。”

元陶宗儀《輟耕錄》曰:“凡書官銜,俱當從實,如廉訪使、總管之類,若改之曰‘監司’、‘太守’,是亂其官制,久遠奠可考矣。

何孟春《詩冬序錄》曰:“今人稱人姓必易以世望,稱官必用前代職名,稱府州縣必用前代郡邑名,欲以為異,不知文字間著此,何益于工拙?此不惟于理無取,且于事復有礙矣。李姓者稱‘隴西公’,杜曰‘京兆’,王曰‘瑯邪’,鄭曰‘滎陽’,以一姓之望而概眾人,可乎?此其失,自唐未五季間孫光憲輩始。《北夢瑣言》稱馮涓為‘長樂公’,《冷齋夜話》稱陶毅為‘五柳公’,類以昔人之號而概同姓,尤是可鄙。官職郡邑之建置,代有沿革,今必用前代名號而稱之,后將何所考焉?此所謂于理無取,而事復有礙者也。”

于慎行《筆麈》曰:“《史》、《漢》文字之佳本自有在,非謂其官名地名之古也。今人慕其文之雅,往往取其官名地名以施于今,此應為古人笑也。《史》、《漢》之文如欲復古,何不以三代官名施于當日,而但記其實邪?文之雅俗固不在此,徒混淆失實,無以示遠,大家不為也。予素不工文辭,無所模擬,至于名義之微,則不敢茍。尋常小作,或有遷就金石之文,斷不敢于官名地名以古易今。前輩名家亦多如此。”

古人集中無冗復

古人之文不特一篇之中無冗復也,一集之中亦無冗復。且如稱人之善,見于祭文,則不復見于志;見于志,則不復見于他文:后之人讀其全集,可以互見也。又有互見于他人之文者,如歐陽公作《尹師魯志》,不言近日古文自師魯始,以為范公祭文已言之,可以互見,不必重出。蓋歐陽公自信己與范公之文并可傳于后世也,亦可以見古人之重愛其言也。

劉夢得作《柳子厚文集序》曰:“凡子厚名氏與仕與年暨行己之大方,有退之之志若祭文在。”又可見古人不必其文之出于己

書不當兩序

《會試錄》、《鄉試錄》主考試官序其首,副柱考序其后,職也。凡書亦猶是矣。且如國初時,府州縣志書成,必推其鄉先生之齒尊而有文者序之,不則官于其府州縣者也。請者必當其人,其人亦必自審其無可讓而后為之。官于是者,其文優,其于是書也有功,則不讓于鄉矣。鄉之先生,其文優,其于是書也有功,則官不敢作矣。義取于獨斷,則有自為之而不讓于鄉與官矣。凡此者,所謂職也。故其序止一篇,或別有發明,則為后序。亦有但紀歲月而無序者。今則有兩序矣,有累三四序而不止者矣。兩序非體也,不當其人非職也,世之君子不學而好多言也。

凡書有所發明,序可也;無所發明,但紀成書之歲月可也。人之患在好為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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