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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 日知錄
  • 顧炎武
  • 2906字
  • 2015-12-26 15:58:17

唐杜牧《答莊充書》曰:“自古序其文者,皆后世宗師其人而為之。今吾與足下并生今世,欲序足下未已之文,固不可也。”讀此言,今之好為人序者可以止矣。

婁堅《重刻〈元氏長慶集〉序》曰:“序者,敘所以作之指也。蓋始于子夏之序《詩》,其后劉向以校書為職,每一編成,即有序,最為雅馴矣。左思賦三都成,自以名不甚著,求序于皇甫謐。自是綴文之士,多有托于人以傳者,皆汲汲于名,而惟恐人之不吾知也,至于其傳既久,刻本之存者,或漫漶不可讀,有繕寫而重刻之。則人復序之,是宜敘所以刻之意可也,而今之述者非追論昔賢,妄為優劣之辨,即過稱好事,多設游揚之辭,皆我所不取也。”讀此言,今之好為古人文集序者可以止矣。

古人不為人立傳

列傳之名始于太史公,蓋史體也。不當作史之職,無為人立傳者考。故有碑、有志、有狀而無傳。梁任昿《文章緣起》言傳始于東方朔作《非有先生傳》,是以寓言而謂之傳。《韓文公集》中傳三篇:大學生何蕃、圬者王承福、毛穎。《柳子厚集》中傳六篇:宋清、郭橐駝、童區寄、梓人李赤,蝜蝯,何蕃,僅采其一事而謂之傳,王承福之輩皆微者,而謂之傳;毛穎、李赤、蝜蝯則戲耳,而謂之傳,蓋比于稗官之屬耳。若段太尉,則不曰傳,曰逸事狀,子厚之不敢傳段太尉。以不當史任也。自宋以后,乃有為人立傳者,侵史官之職矣。《太平御覽》書目列古人別傳數十種,謂之別傳,所以別于史家。

志狀不可妄作

志狀在文章家為史之流,上之史官,傳之后人,為史之本。史以記事,亦以載言。故不讀其人一生所著之文,不可以作;其人生而在公卿大臣之位者,不悉一朝之大事,不可以作;其人生而在曹署之位者,不悉一司之掌故,不可以作;其人生而在監司守令之位者,不悉一方之地形土俗,因革利病,不可以作,今之人未通乎此,而妄為人作志;史家又不考而承用之,是以抵牾不合。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其謂是與?

名臣碩德之子孫,不必皆讀父書;讀父書者不必能通有司掌故。若夫為人作志者,必一時文苑名士,乃不能詳究,而曰:“子孫之狀云爾,吾則因之。”夫大臣家可有不識字之子孫,而文章家不可有不通令之宗匠,乃欲使籍談、伯魯之流為文人任其過,嗟乎,若是則盡天下而文人矣。

作文潤筆

《蔡伯喈集》中為時貴碑誄之作甚多,如胡廣、陳寔各三碑,橋玄、楊賜、胡碩各二碑,至于袁滿來年十五、胡根年七歲,皆為之作碑。自非利其潤筆,不至為此,史傳以其名重,隱而不言耳。文人受賕,豈獨韓退之諛墓金哉。

王楙《野客叢書》曰:“作文受謝,非起于晉宋。觀陳皇后失寵于漢武帝,別在長門宮,聞司馬相如天下工為文,奉黃金百斤為文君取酒,相如因為文,以悟主上,皇后復得幸。此風西漢已然,”

杜甫作《八哀詩》,李豈一篇曰:“干謁滿其門,碑版照四裔,豐屋珊瑚鉤,麒麟織成毯,紫騮隨劍幾,義取無虛歲。”劉禹錫《祭韓愈文》曰:“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價,輦金如山。”可謂發露真贓者矣。昔揚子云猶不肯受賈人之錢,載之《法言》,而杜乃謂之“義取”,則又不若唐寅之直以為利也。《戒庵漫筆》言:“唐子畏有一巨冊,自錄所作,文簿面題曰‘利市’。”

《新唐書·韋貫之傳》言:“裴均子持萬縑,請撰先銘。答曰:‘吾寧餓死,豈能為是?’”今之賣文為活者可以愧矣。

《司空圖傳》言:“隱居中條山,王重榮父子雅重之,數饋遺,弗受。嘗為作碑,贈絹數千,圖置虞鄉,市人得取之,一日盡,”既不有其贈,而受之何居,不得已也,是又其次也。

《元史》:“姚燧以文就正于許衡,衡戒之曰:‘弓矢為物,以待盜也,使盜得之,亦將待人。文章固發聞士子之利器,然先有能一世之名將何以應人之見役者哉。非其人而與之,與非其人而拒之,均罪也,非周身斯世之道也。吾觀前代馬融,懲于鄧氏,不敢復違忤勢家,遂為梁冀草奏。李固又作《大將軍西第頌》,以此頗為正直所羞。徐廣為祠部郎時,會稽王世子元顯錄尚書,欲使百僚致敬,臺內使廣立議,由是內外并執下官禮,廣常為愧恨。陸游晚年再出,為韓詫胄撰《南園閱古泉記》,見譏清議。朱文公嘗言其能太高,跡太近,恐為有力者所牽挽,不得全其晚節。是皆非其人而與之者也。夫禍患之來,輕于恥辱,必不得己,與其與也寧拒。至乃儉德含章,其用有先乎此者,則又貴知微之君子矣。”

少年未達,投知求見之文亦不可輕作。《韓昌黎集》有《上京兆尹李實書》,曰:“愈來京師,于今十五年。所見公卿大臣不可勝數,皆能守官奉職,無過失而已。未見有赤心事上,憂國如家如閣下者。今年以來,不雨者百有馀日,種不入土,野無青草,而盜賊不敢起,穣價不敢貴,百坊百二十司六軍二十四縣之人皆若閣下親臨其家,老好宿贓,銷縮摧沮,魂亡魄喪,影滅跡絕,非閣下條理鎮服,布宣天于威德,其何能及此。”至其為《順宗實錄》,書貶京兆尹李實為通州長史,則曰:“實諂事李齊運,驟遷至京兆尹,恃寵強腹,不顧文法。是時春夏旱,京畿乏食,實一不以介意,力務聚斂征求,以給迸奉。每奏對輒曰:‘今年雖旱、而儀甚好。’由是租稅皆不免,人窮至壞屋賣瓦木,貸麥苗以應官。陵轢公卿已下,隨喜怒,誣奏遷黜,朝廷畏忌之。嘗有詔免畿內逋租,實不行,用詔書征之如初,小勇于殺害,人吏不聊生。至譴,市里歡呼,皆袖瓦礫,遮道伺之,實由間道獲免。”與前所上之書迥若大淵矣。豈非少年未達,投知求見之文,而不自覺其失言者邪?后之君子,可以為戒。

假設之辭

古人為賦,多假設之辭。序述往事,以為點綴,不必一一符同也。子虛、亡是公、烏有先生之文,已肇始于相如矣。后之作者實祖此意,謝莊《月賦》“陳王初喪應、劉,端憂多暇,”又曰:“抽毫進牘,以命仲宣。”按王粲以建安二十一年從征吳,二十二年春道病卒。徐、陳、應、劉一時俱逝,亦是歲也。至明帝太和六年,植封陳王,豈可椅掖史傳,以議此賦之不合哉。庚信《枯樹賦》既言殷仲文出為東陽太守,乃復有桓大司馬,亦同此例。而《長門賦》所云,陳皇后復得幸者,亦本無其事。徘諧之文不當與之莊論矣。

陳后復幸之云,正如馬融《長笛賦》所謂“屈平適樂國,介推還受祿”也。

古文未正之隱

陸機《辨亡論》,其稱晉軍,上篇謂之“王師”,下篇謂之“強文信國《指南錄序》中“北”字皆“鹵”字也。后人不知其意,不能改之,謝皋羽《西臺慟哭記》,本當云“文信公”,而謬云“顏魯公”,本當云“季宋”,而云“季漢”。凡此皆有待于后人之改正者也。胡身之注《通鑒》,至二百八十卷石敬瑭以山后十六州賂契丹之事,而云“自是之后遼滅晉,金破宋”,其下闕文一行,謂蒙古滅金取宋,一統天下,而諱之不書,此有待于后人之補完者也,漢人言《春秋》所貶損大人當世君臣有威權勢力者,其事皆見于書,故定、哀之間多微辭矣,況于易姓改物,制有華夏者乎。孟子曰:“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習其讀而不知,無為貴君子矣。”

鄭所南《心史》書文丞相事,言公自序本末,未有稱彼曰“大國”、曰“丞相”,又自稱“天祥”,皆非公本語,舊本皆直斥彼酋名。然則今之集本或皆傳書者所改。

《金史·紇石列牙吾塔傳》“北中亦遣唐慶等往來議和”,《完顏合達傳》“北中大臣以輿地圖指示之”,《完顏賽不傳》“按春自北中逃回”。“北中”二字不成文,蓋“鹵中”也,修史者仍金人之辭未改。

《晉書》劉元海、石季龍,作史者自避唐諱,后之引書者多不知而襲之,惟《通鑒》并改從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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