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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 日知錄
  • 顧炎武
  • 4743字
  • 2015-12-26 15:58:17

陳壽居父喪,有疾,使婢丸藥,客往見之,鄉(xiāng)黨以為貶議,坐是沈滯者累年,阮簡父喪,行遇大雪,寒凍,遂詣浚儀令,令為他賓設黍舋,簡食之,以致清議,廢頓幾三十年。溫嶠為劉司空使勸進,母崔氏固留之,嶠絕裾而去,迄于崇貴,鄉(xiāng)品猶不過也,每爵皆發(fā)詔。謝惠連先愛會稽郡吏杜德靈,及居父憂,贈以五言詩十馀首,文行于世,坐廢不豫榮伍。張率以父憂去職,其父侍伎數(shù)十人,善謳者有色貌,邑子儀曹郎顧玩之求聘焉,謳者不愿,遂出家為尼。嘗因齋會率宅,玩之為飛書,言與率奸,南司以事奏聞,高祖惜其才,寢其奏,然猶致世論,服闋后久之不仕。官職之升沈本于鄉(xiāng)評之與奪,其猶近古之風乎?

天下風俗最壞之地,清議尚存,猶足以維持一二。至于清議亡,而干戈至矣。

洪武十五年八月乙酉,禮部議:“凡十惡、好盜詐偽,干名犯義,有傷風俗及犯贓至徒者,書其名于申明亭,以示懲戒,有私毀亭舍、涂抹姓名者,監(jiān)察御史、按察司官以時按視,罪如律。”制可。十八年四月辛丑,命刑部錄內外諸司官之犯法罪狀明著者,書之申明亭。此前代鄉(xiāng)議之遺意也,后之人視為文具。風紀之官但以刑名為事,而于弼教新民之意若不相關,無惑乎江河之日下已!

名教

司馬遷作《史記·貨殖傳》,謂:“自廊廟朝廷巖穴之士,無不歸于富厚。等而下之,至于吏士舞文弄法,刻章偽書,不避刀鋸之誅者,沒于賂遺。”而仲長敖《核性賦》謂:“倮蟲三百,人最為劣。爪牙皮毛,不足自衛(wèi);唯賴詐偽,迭相嚼嚙。等而下之,至于臺隸僮豎,唯盜唯竊。”乃以今觀之,則無官不賂遺,而人人皆吏士之為矣;無守不盜竊,而人人皆僮豎之為矣。自其束發(fā)讀書之時,所以勸之者,不過所謂千鐘粟、黃金屋,而一日服官,即求其所大欲。君臣上下懷利以相接,遂成風流,不可復制。后之為治者宜何術之操?曰:唯名可以勝之。名之所在,上之所庸,而忠信廉沽者顯榮于世;名之所去,上之所擯,而怙侈貪得者廢錮于家。即不無一二矯偽之徒,猶愈于肆然而為利者。《南史》有云:“漢世士務修身,故忠孝成俗。至于乘軒服冕,非此莫由,晉、宋以來,風衰義缺。故昔人之言日名教,曰名節(jié),曰功名,不能使天下之人以義為利。而猶使之以名為利,雖非純王之風,亦可以救積污之俗矣。”

《舊唐書》:薛謙光為左補闕,上疏言:“臣竊窺古之取士,實異于今,先觀名行之源,考其鄉(xiāng)邑之譽,崇禮讓以厲己,顯節(jié)義以標信,以敦樸為先最,以雕蟲為后科,故人崇勸讓之風,士去輕浮之行。希仕者必修貞確不拔之操,行難進易退之規(guī),眾議已定其高下,郡將難誣其曲直,故計貢之賢愚,即州將之榮辱,假有穢行之彰露,亦鄉(xiāng)人之厚顏。是以李陵降而隴西慚,干木隱而西河美。故名勝于利,則小人之道消;利勝于名,則貪暴之風扇,自七國之季,雖雜縱橫,而漢代求才,猶征百行,是以禮節(jié)之士敏德自修,閭里推高,然后為府寺所辟。今之舉人有乖事實、鄉(xiāng)議決小人之筆,行修無長者之淪,策第喧競于州府,祈恩不勝于拜伏。或明制才出,試遣搜易攵,驅馳府寺之門,出人王公之第,上啟陳詩,唯希咳唾之澤:摩頂至足,冀荷提攜之恩。故俗號舉人,皆稱‘覓舉’。覓者。自求之稱也。夫徇己之心切,則至公之理乖,貪仕之性彰,則廉潔之風薄。是知府命雖高,異叔度勤勤之讓;黃門已貴,無秦嘉耿耿之辭。縱不能挹己推賢,亦不肯待于三命。故選司補置,喧然于禮闈;州貢賓上,爭訟于階闥。謗議紛合,漸以成風。夫競榮者必有爭利之心,謙遜者亦無貪賄之累。自非上智。焉能不移?在于中人,理由習俗。若重謹厚之士,則懷祿者必崇德以修名;若開趨競之門,則徼幸者皆戚施而附會。附會則百姓罹其弊,修名則兆庶蒙其福,風化之漸,靡不由茲。”嗟乎,此言可謂切中今時之弊矣。

漢人以名為治,故人材盛;今人以法為治,故人材衰。

宋范文正《上晏元獻書》曰:“夫名教不崇,則為人君者謂堯舜不足法,祭、紂不足畏;為人臣者謂八元不足尚,四兇不足恥。天下豈復有善人乎?人不愛名,則圣人之權去矣。”

今日所以變化人心,蕩滌污俗者,莫急于勸學、獎廉二事。天下之士,有能篤信好學,至老不倦,卓然可當方正有道之舉者,官之以翰林、國子之秩,而聽其出處,則人皆知向學,而不競于科目矣,庶司之官,有能潔己愛民,以禮告老,而家無儋石之儲者,賜之以五頃十頃之地,以為子孫世業(yè),而除其租賦,復其丁徭,則人皆知自守而不貪于貨賂矣。豈待菑川再遣,方收牧豕之儒;優(yōu)孟陳言,始錄負薪之允。而扶風之子,特賜黃金;琢郡之賢,常頒羊酒。遂使名高處士,德表具僚,當時懷稽古之榮,沒世仰遺清之澤,不愈于科名、爵祿勸人,使之干進而饕利者哉?以名為治,必自此涂始矣。

漢平帝元始中,詔曰:“漢興以來,股肱在位,身行儉約,輕財重義,未有若公孫弘者也,位在宰相封侯,而為布被脫粟之飯,奉祿以給故人賓客,無有所馀,可謂減于制度而率下篤俗者也,與內富厚而外為詭服以釣虛譽者殊科,其賜弘后子孫之次見為適者,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魏志》:“嘉平六年,朝廷追思清節(jié)之士,詔賜故司空徐邈、征東將軍胡質、衛(wèi)尉田豫家穣二千斛,帛三十束,布告天下。”后魏宣武帝延昌四年,詔曰:“故處士李謐,屢辭征辟,志守沖素。儒隱之操深可嘉美,可遠傍惠、康,近準玄、晏。謚曰貞靜處士,并表其門閭,以旌高節(jié)。”《唐六典》:“若蘊德丘園,聲實明著,雖無官爵,亦賜謚曰先生。”以余所見,崇禎中嘗用巡按御史祁彪佳言,贈舉人歸子慕、朱陛宣為翰林院待詔。

《唐書》:“牛僧孺,隋仆射奇章公弘之裔,幼孤,下杜樊鄉(xiāng)有賜田數(shù)頃,依以為生。”則知隋之賜田,至唐二百年而猶其子孫守之,若金帛之頒,廩祿之惠,則早已化為塵土矣。國朝正統(tǒng)中。以武進田賜禮部尚書胡濙,其子孫亦至今守之,故竊以為獎廉之典莫善于此。

廉恥

《五代史·馮道傳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jié),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故夫于之論士,曰“行己有恥”;《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于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禮犯義,其原皆生于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吾觀三代以下,世衰道微,棄禮義,捐廉恥,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后雕于歲寒,雞鳴不已于風雨,彼婚之日,固未嘗無獨醒之人也,頃讀《顏氏家訓》,有云:“齊朝一士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吾時俯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yè)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為之。”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于亂世,猶為此言,尚有《小宛》詩人之意。彼閹然媚于世者,能無愧哉?

羅仲素曰:“教化者,朝廷之光務;廉恥者,士人之美節(jié);風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則士人有廉恥;士人有廉恥,則天下有風俗。”

古人治軍之道,未有不本于廉恥者,《吳子》曰:“凡制國治軍,必教之以禮,勵之以義,使有恥也。夫人有恥,在大足以戰(zhàn),在小足以守矣。”《尉繚于》言:“國必有慈孝廉恥之俗,則可以死易生。”而太公對武王:“將有三勝:一曰禮將,二曰力將,三曰止欲將。”故禮者所以班朝治軍,而《兔羋》之武夫皆本于文王后妃之化,豈有淫芻蕘,竊牛馬,而為暴于百姓者哉。《后漢書》:“張奐為安定屬國都尉,羌豪帥感矣恩德,上馬二十匹,先零酋長又遺金鑜八枚。奐并受之,而召主簿于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馬如羊,不以人廄;使金如粟,不以人懷。’悉以金、馬還之,羌性貪而貴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財貨,為所患苦,及央正身潔己,威化大行。”嗚呼,自古以來,邊事之敗,有不始于貪求者哉?吾于遼東之事有感。

杜子美詩:“安得廉頗將,三軍同晏眠。”一本作“廉恥將”,詩人之意未必及此。然吾觀《唐書》言,王佖為武靈節(jié)度使。先是,吐蕃欲成烏蘭橋,每于河壖先貯材木,皆為節(jié)帥遣人潛載之,委于河流,終莫能成。蕃人知佖貪而無謀,先厚遣之,然后并役成橋,仍筑月城守之,自是朔方御寇不暇,至今為患,由佖之黷貨也。故貪夫為帥,而邊城晚開。得此意者,郢書燕說,或可以治國乎?

流品

晉,宋以來,尤重流品,故雖蕞爾一方,而猶能立國。《宋書·蔡興宗傳》:“興宗為征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刺史、常侍如故。被征還都時,右軍將軍王道隆任參國政,權重一時,躡履到興宗前,不敢就席,良久方去,競不呼坐。”元嘉初,中書舍人狄當詣太子詹事王曇首,不敢坐。其后中書舍人王弘為太祖所愛遇,上渭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坐,乃當判耳。殷,劉并雜,無所益也。若往詣球,可稱旨就席。”及至,球舉扇曰:“若不得爾。”弘還,依事啟聞,帝曰:“我便無如此何。”五十年中有此三事。《張敷傳》:“遷江夏王義恭撫軍記室參軍,時義恭就文帝求一學義沙門,會敷赴假還江陵,人辭,文帝令以后艑載沙門。敷不奉詔,曰:‘臣性不耐雜遷。’正員郎、中書舍人狄當,周赳并管要務,以敷同省名家,欲詣之。赳曰:‘彼若不相容,便不如不往。’當曰:‘吾等并已員外郎矣,何憂不得其坐。’敷先設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席,酬接甚歡。既而呼左右曰:‘移吾床遠客!’赳等失色而去。”《世說》:“紀僧真得幸于齊世祖,嘗請曰:‘臣出自本縣武吏,遭逢圣時,階榮至此,無所須,惟就陛下乞作士大夫。’上曰:‘此由江敩,謝瀹,我不得措意,可自詣之。’僧真承旨詣敩,登榻坐定。敩顧命左右曰:‘移吾床遠客!’僧真喪氣而退,以告世祖。世祖曰:‘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梁書·羊侃傳》:“有宦者張僧胤候侃,侃竟不前之,曰:‘我床非閹人所坐。’”自萬歷季年,搢紳之士不知以禮飭躬,而聲氣及于宵人,詩字頒于輿皂,至于公卿上壽,宰執(zhí)稱兒。而神州陸沈,中原涂炭,夫有以致之矣。

重厚

世道下衰,人材不振,王伓之吳語,鄭綮之歇后,薛昭緯之《烷溪沙》,李邦彥之俚語辭曲,莫不登諸巖廊,用為輔弼。至使在下之人慕其風流,以為通脫。而棟折榱崩,天下將無所芘矣。及乎板蕩之后而念老成,播遷之馀而思耆,庸有及乎?有國者登崇重厚之臣,抑退輕浮之士,此移風易俗之大要也。

侯景數(shù)梁武帝十失,謂皇太子吐言止于輕薄,賦詠不出桑中。張說論閻朝隱之文,如麗服靚妝,燕歌趙舞,觀者忘疲,若類之風雅則罪人矣。今之詞人率同此病,淫辭艷曲,傳布國門,有如北齊陽俊之所作六言歌辭,名為《陽五伴侶》,寫而賣之。在市不絕者,誘惑后生,傷敗風化,宜與非圣之書同類而焚,庶可以正人心術。

何晏之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鄧飏之行步舒縱,坐立傾倚;謝靈運之每出人,自扶接者常數(shù)人,后皆誅死。而魏文帝體貌不重,風尚通脫,是以享國不永,后祚短促。史皆附之《五行志》,以為貌之不恭。昔子貢于禮容俯仰之間,而知兩君之疾與亂,夫有所受之矣。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揚子《法言》曰:“言輕則招憂,行輕則招辜,貌輕則招辱,好輕則招淫,”

四明薛岡謂:“士大夫子弟不宜使讀《世說》,未得其雋永先習其簡傲。”推是言之,可謂善教矣。防其乃逸乃諺之萌,而引之有物有恒之域,此以正養(yǎng)蒙之道也。南齊陳顯達語其諸子曰:“麈尾蠅拂,是王、謝家物,汝不須捉此。”即取于前燒除之。

耿介

讀屈子《離騷》之篇,乃知堯舜所以行出乎人者,以其耿介。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則不可與人堯舜之道矣。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是則謂之耿介,反是謂之昌披。夫道若大路然,堯、桀之分必在乎此。

鄉(xiāng)原

老氏之學所以異乎孔子者,和其光,同其塵,此所謂似是而非也。《卜君》、《漁父》二篇盡之矣,非不知其言之可從也,而義有所不當為也,子云而知此義也,《反離騷》其可不作矣。尋其大指,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其所以為莽大夫與?

《卜居》、《漁父》,法語之言也;《離騷》、《九歌》,放言也。

儉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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