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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 日知錄
  • 顧炎武
  • 4888字
  • 2015-12-26 15:58:17

周未風(fēng)俗

《春秋》終于敬王三十九年庚申之歲,西狩獲麟。又十四年,為貞定王元年癸酉之歲,魯哀公出奔;二年,卒于有山氏。《左傳》以是終焉。又六十五年,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歲,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又一十七年,安王十六年乙未之歲,初命齊大夫田和為諸侯。又五十二年,顯王三十五年丁亥之歲,六國以次稱王,蘇秦為從長,自此之后,事乃可得而紀。自《左傳》之終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闕軼,考古者為之茫昧。如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春秋時,猶宗周王,而七國則絕不言王矣。春秋時,猶嚴祭祀,重聘享,而七國則無其事矣,春秋時,猶論宗姓氏族,而七國則無一言及之矣。春秋時,猶宴會賦詩,而七國則不聞矣,春秋時,猶有赴告策書,而七國則無有矣。邦無定交,士無定主,此皆變于一百三十三年之間。史之闕文,而后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并天下,而文武之道盡矣。漢,此風(fēng)未改,故劉向謂其“承千歲之衰周,繼暴秦之馀弊,貪饕險波,不閑義理。”觀夫史之所錄,無非功名勢利之人,筆札喉舌之輩,而如董生之言正誼明道者不一二見也,蓋自春秋之后,至東京,而其風(fēng)俗稍復(fù)乎古,吾是以知光武、明、章果有變齊至魯之功,而借其未純乎道也。自斯以降,則宋慶歷、元右之間為優(yōu)矣。嗟乎,論世而不考其風(fēng)俗,無以明人主之功。余之所以斥周末而進東京,亦《春秋》之意也。

秦紀會稽山刻石

秦始皇刻石凡六,皆鋪張其滅六王、并天下之事。其言黔首風(fēng)俗,在泰山則云:“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內(nèi)外,靡不清凈。”在褐石門則云:“男樂其疇,女修其業(yè)。”如此而已。惟會稽一刻其辭曰:“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nèi)外,禁止淫泆,男女挈誠。夫為寄瑕,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何其繁而不殺也?考之《國語》,自越王勾踐棲于會稽之后,惟恐國人之不善,故令壯者無取老婦,老者無取壯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生丈夫,二壺酒一犬;生女子,二壺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內(nèi)傳》子胥之言亦曰:“越十年,生聚。”《吳越春秋》至謂勾踐以寡婦淫泆過犯,皆輸山上;士有憂思者,令游山上,以喜其意。當(dāng)其時蓋欲民之多,而不復(fù)禁其淫泆。傳至六國之末,而其風(fēng)猶在。故始皇為之厲禁,而特著于刻石之文。以此與滅六王并天下之事并提而論,且不著之于燕、齊,而獨著之于越,然則秦之任刑雖過,而其坊民正俗之意固未始異于三王也。漢興以來,承用秦法以至今日者多矣,世之儒者言及于秦,即以為亡國之法,亦未之深考乎?

兩漢風(fēng)俗

漢自孝武表章《六經(jīng)》之后,師儒雖盛,而大義未明,故新莽居攝,頌德獻符者遍于天下。光武有鑒于此,故尊崇節(jié)義,敦厲名實,所舉用者莫非經(jīng)明行修之人,而風(fēng)俗為之一變。至其未造,朝政渾濁,國事日非,而黨錮之流、獨行之輩,依仁蹈義,舍命不渝,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三代以下風(fēng)俗之美,無尚于東京者,故范曄之論,以為桓、靈之間,君道秕僻,朝綱日陵,國隙屢啟,自中智以下,靡不審其崩離,而權(quán)強之臣息其窺盜之謀,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議。所以傾而未頹、決而未潰,皆仁人君子心力之為。可謂知言者矣。使后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風(fēng)至今,亦何不可,而孟德既有冀州,崇獎躍馳之士。觀其下令再三,至于求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shù)者,于是權(quán)詐迭進,好逆萌生。故董昭太和之疏,已謂當(dāng)今年少不復(fù)以學(xué)問為本,專更以交游為業(yè);國士不以孝梯清修為首,乃以趨勢求利為先。至正始之際,而一二浮誕之徒騁其智識,蔑周、孔之書,習(xí)老、莊之教,風(fēng)俗又為之一變。夫以經(jīng)術(shù)之治,節(jié)義之防,光武、明、章數(shù)世為之而未足;毀方敗常之俗,孟德一人變之而有馀。后之人君將樹之風(fēng)聲,納之軌物,以善俗而作人,不可不察乎此矣。光武躬行儉約,以化臣下。講論經(jīng)義,常至夜分。一時功臣如鄧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閨門修整,可為世法。貴戚如樊重,三世共財,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以故東漢之世,雖人才之倜儻不及西京,而士風(fēng)家法似有過于前代。

東京之末,節(jié)義衰而文章盛,自蔡邑始,其仕董卓,無守,卓死,驚嘆無識。觀其集中濫作碑頌,則平日之為人可知矣。

以其文采富而交游多,故后人為立佳傳。嗟乎,士君子處衰季之朝,常以負一世之名,而轉(zhuǎn)移天下之風(fēng)氣者,視伯喈之為人,其戒之哉!

正始

魏明帝殂,少帝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則太傅司馬懿殺大將軍曹爽,而魏之大權(quán)移矣。三國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時名士風(fēng)流盛于洛下。乃其棄經(jīng)典而尚老、莊,蔑禮法而崇放達,視其主之顛危若路人然,即此諸賢為之倡也。自此以后,競相祖述。如《晉書》言王敦見衛(wèi)玠,謂長史謝鯤曰:“不意永嘉之末,復(fù)聞?wù)贾簦鄙抽T支遁以清談著名于時,莫不崇敬,以為造微之功足參諸正始。《宋書》言羊玄保二子,太祖賜名日咸、日粲,謂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馀風(fēng)。”王微《與何偃書》曰:“卿少陶玄風(fēng),淹雅修暢,自是正始中人。”《南齊書》占袁粲言于帝曰:“臣觀張緒有正始遺風(fēng)。”《南史》言何尚之謂王球:“正始之風(fēng)尚在。”其為后人企慕如此。然而《晉書·儒林傳序》云:“擯闕里之典經(jīng)、習(xí)正始之馀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此則虛名雖被于時流,篤論未忘乎學(xué)者。是以講明六藝,鄭王為集漢之終;演說老、莊,王何為開晉之始。

以至國亡于上,教淪于下。羌、戎互僣,君臣屢易。非林下諸賢之咎而誰咎哉!”

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魏晉人之清談,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謂楊、墨之言,至于使天下無父無君,而入于禽獸者也。

昔者嵇紹之父康被殺于晉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時,而山濤薦之人仕,紹時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于人乎。”一時傳誦,以為名言,而不知其敗義傷教,至于率天下而無父者也。夫紹之于晉,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其非君,當(dāng)其未死,三十馀年之間,為無父之人亦已久矣,而蕩陰之死,何足以贖其罪乎!且其人仕之初,豈知必有乘輿敗績之事,而可樹其忠名以蓋于晚上,自正始以來,而大義之不明遍于天下。如山濤者,既為邪說之魁,遂使嵇紹之賢且犯天下之不韙而不顧,夫邪正之說不容兩立,使謂紹為忠,則必謂王裒為不忠而后可也,何怪其相率臣于劉聰、石勒,觀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動其心者乎?是故知保人下,然后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zé)焉耳矣。

宋世風(fēng)俗

《宋史》言士大夫忠義之氣,至于五季變化殆盡。宋之初興,范質(zhì)、王溥猶有馀憾。藝祖首褒韓通,次表衛(wèi)融,以示意向。真、仁之世,田錫、王禹偁、范仲淹、歐陽修、唐介諸賢,以直言讜論倡于朝。于是中外薦紳知以名節(jié)為高,廉恥相尚,盡去五季之陋。故靖康之變,志士投袂起而勤王,臨難不屈,所在有之。及宋之亡,忠節(jié)相望。嗚呼!觀哀、平之可以變而為東京,五代之可以變而為宋,則知天下無不可變之風(fēng)俗也。《剝》上九之言碩果也,陽窮于上,則復(fù)生于下矣。

人君御物之方,莫大乎抑浮止竟。宋自仁宗在位四十徐年。雖所用或非其人,而風(fēng)俗醇厚,好尚端方,論世之士謂之君子道長。及神宗朝荊公秉政,驟獎趨媚之徒,深鋤異己之輩。鄧綰、李定、舒亶、蹇序辰、王子韶諸奸,一時擢用,而士大夫有“十鉆”之目。干進之流,乘機抵隙。馴至紹圣、崇寧,而黨禍大起,國事日非,膏育之疾遂不可治。后之人但言其農(nóng)田、水利、青苗、保甲諸法為百姓害,而不知其移人心、變士心為朝廷之害。其害于百姓者,可以一日而更,而其害于朝廷者歷數(shù)十百年,滔滔之勢一位而不可反矣。李應(yīng)中謂:“自王安石用事,陷溺人心,至今不自知覺。人趨利而不知義,則主勢日孤。”此可謂知言者也。《詩》曰:“毋教猱升木,如涂涂附。”夫使慶歷之士風(fēng)一變而為崇寧者,豈非荊公教揉之效哉。

《蘇軾傳》:“熙寧初,安石創(chuàng)行新法,拭上書言:‘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歷數(shù)之所以長短者,在風(fēng)俗之厚薄,不在乎富與貧,臣愿陛下務(wù)崇道德而厚風(fēng)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貪富強。仁祖持法至寬,用人有序,專務(wù)掩覆過失,未嘗輕改舊章。考其成功,則日未至,以言乎用兵,則十出而九敗;以言乎府庫,則僅足而無馀。徒以德澤在人,風(fēng)俗知義,故升遐之日,天下歸仁。議者見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以苛察,齊之以智能,招徠新進勇銳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澆風(fēng)已成,多開驟進之門、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從跬步可圖,俾常調(diào)之人舉生非望。欲望風(fēng)俗之厚,豈可得哉!近歲樸拙之人愈少,巧進之士益多,惟陛下哀之、救之。’”當(dāng)時論新法者多矣,未有若此之深切者。根本之言,人主所宜獨觀而三復(fù)也。

《東軒筆錄》:“王荊公秉政,更新天下之務(wù),而宿望舊人議論不協(xié),荊公遂選用新進,侍以不次,故一時政事不日皆舉,而兩禁臺閣內(nèi)外要權(quán)莫非新進之士也。及出知江寧府,呂惠卿驟得政柄,有射羿之意。而一時之士見其得君,謂可以傾奪荊公,遂更朋附之,以興大獄。尋荊公再召,鄧綰反攻惠卿,惠卿自知不安,乃條列荊公兄弟之失數(shù)事面奏,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荊公。故荊公表有云‘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其自明;義不足以勝奸,故人人與之立敵。’蓋謂是也。既而惠卿出毫州,荊公復(fù)相,承黨人之后,平日肘腋盡去,而在者已不可信,可信者又才不足以任事,當(dāng)日唯與其子雱機謀,而雱又死,知道之難行也,于是慨然復(fù)求罷去,遂以使相再鎮(zhèn)金陵,未期納節(jié)。久之,得會靈觀使。”其發(fā)明荊公情事,至為切當(dāng)。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而《大戴禮》言:“有人焉,容色辭氣其人人甚愉,進退周旋其與人甚巧,其就人甚速,其叛人甚易。”跡荊公昔日之所信用者,不惟變土習(xí)、蠢民生,而已亦不饗其利。《書》曰:“其后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為大臣者,可不以人心風(fēng)俗為重哉!

《東軒筆錄》又曰:“王荊公在中書,作《新經(jīng)義》以授學(xué)者故太學(xué)諸生幾及三千人。又令判監(jiān)、直講程第諸生之業(yè),處以上,中、下三舍,而人間傳以為試中、上舍者,朝廷將以不次升擢。于是輕薄書生矯飾言行,坐作虛譽,奔走公卿之門者若市矣。”

蘇子瞻《易傳兌卦解》曰:“六三,上六,皆兌之小人,以說為事者均也。六三,履非其位,而處于二陽之間,以求說為兌者故日‘來兌’,言初與二不招而自來也,其心易知,其為害淺,故二陽皆吉,而六三兇。上六,超然于外,不累于物,此小人之托于無求以為兌者也,故曰‘引兌’,言九五引之而后至也。其心難知,其為害深。故九五孚于剝,雖然其心蓋不知而賢之,非說其小人之實也,使知其實則去之矣,故有厲而不兇。然則上六之所以不光,何也?曰:難進者,君子之事也,使上六引而不兌則其道光矣。”此論蓋為神宗用王安石而發(fā)。《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茍非其人,簞食豆羹見于色。”荊公當(dāng)日處卑官,力辭其所不必辭;既顯,宜辭而不復(fù)辭。矯情干譽之私,固有識之者矣。夫子之論觀人也,曰“察其所安”;又曰“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是則欺世盜名之徒,古今一也,人君可不察哉。陸游《歲暮感懷詩》:“在昔祖宗時,風(fēng)俗極粹美。人材兼南北,議論忘彼此。誰令各植黨,更仆而迭起,中更金源禍,此風(fēng)猶未已。倘筑太平基,請自厚俗始。”

清議

古之哲王所以正百辟者,既已制官刑儆于有位矣,而又為之立閭師,設(shè)鄉(xiāng)校,存清議于州里,以佐刑罰之窮。“移之郊、遂”,載在《禮經(jīng)》;“殊厥井疆”,稱于《畢命》。兩漢以來猶循此制,鄉(xiāng)舉里選,必先考其生平,一玷清議,終身不齒。君子有懷刑之懼,小人存恥格之風(fēng),教成于下而上不嚴,論定于鄉(xiāng)而民不犯。降及魏晉,而九品中正之設(shè),雖多失實,遺意未亡。凡被糾彈付清議者,即廢棄終身,同之禁錮。至宋武帝篡位,乃詔:“有犯鄉(xiāng)論清議,贓污淫盜,一皆蕩滌洗除。與之更始。”自后凡遇非常之恩,赦文并有此語。《小雅》廢而中國微,風(fēng)俗衰而叛亂作矣。然鄉(xiāng)論之污,至煩詔書為之洗刷,豈非三代之直道尚在于斯民,而畏人之多言猶見于《變風(fēng)》之日乎?予聞在下有鰥,所以登庸;以比三兇,不才,所以投畀。雖二帝之舉錯,亦未嘗不詢于芻蕘。然則崇月旦以佐秋官,進鄉(xiāng)評以扶國是,儻亦四聰之所先,而王治之不可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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