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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 日知錄
  • 顧炎武
  • 3146字
  • 2015-12-26 15:58:17

南人選南,北人選北,此昔年舊例。宋政和六年,詔知縣注選,雖甚遠無過三十驛。三十驛者,九百里也。今之選人,動涉數千里,風士不諳,語音不曉,而赴任寧家之費復不可量,是率天下而路也。欲除銓政之弊,豈必如此而后為至公邪?夫人主茍能開誠布公,則自大臣以下至于京朝官,無不可信之人。而銓選之外有不必在京師者。唐貞觀元年,京師谷貴,始分人于洛州置選。至開耀元年,以關外道里迢遞,河洛之邑,天下之中,始詔東西二曹兩都分簡。留放既畢,同赴京師,謂之東選。是東都一掌選也。黔中、嶺南、閩中官不由吏部,委都督選擇士人補授。上元三年八月壬寅,敕自今每年遣五品已上強明清正官充南選使,仍令御史同往注擬。大歷十四年十二月己亥,詔專委南選使,停遣御史。是黔中、嶺南、閩中各一掌選也。《李峴傳》曰:“代宗即位,征峴為荊南節度、江陵尹、知江淮選補使。”又曰:“罷相為吏中尚書,知江淮選舉,置銓于洪州。”《劉滋傳》曰:“興元元年,改吏部侍郎,往洪州知選事。時京師寇盜之后,天下旱蝗,谷價翔貴,選人不能赴調,乃命滋江南典選,以便江嶺之人。”是江南又一掌選也。宋神宗詔川陜、福建、廣南八路之官罷任,迎送勞苦,令轉運司立格就注,免其赴選。是亦參用唐人之法。今之議者必曰:如此,多請托之門,而啟受賕之徑。豈唐人盡清廉,而今人皆貪濁邪?夫子之告仲弓曰:“舉爾所知。”今之取士,禮部以糊名取之,是舉其所不知也;吏部以掣簽注之,是用其所不知也。是使其臣拙于知人,而巧于避事。及乎赴任之后,人與地不相宜,則吏治墮,吏治墮則百姓畔,百姓畔則干戈興。于是乎軍前除吏,而并其所為尺寸之法亦不能守。豈若廓然大公,使人舉其所知,而明試以功,責其成效于服官之日乎?唐太宗謂侍臣曰:“刺史,朕當自選;令,宜詔五品已上各舉一人。”有明正統元年十一月乙卯,敕在京三品以上官,各舉廉潔正明達事體堪任御史者一人,在京四品官及國子監翰林院堂上官、各部郎中員外郎、六科科給事中、各道掌道御史,各舉廉慎明敏寬厚愛民堪任知縣者一人,吏部更加詳察而擢用。夫欲救今時之敝,必如此而后賢才可得,政理可興也。自南北互選之后,赴任之人動數千里,舉債方得到官。而土風不諳,語言難曉,政權所寄多在猾胥。昔唐之季世,嘗暫一行之于嶺南矣。文宗開成五年十一月,嶺南節度使盧鈞奏:“伏以海嶠擇吏,與江淮不同。若非諳熟土風,即難搜求人瘼。且嶺中往日之弊是南選,今時之弊是北資。臣當管二十二州,惟韶、廣二州官僚,每年吏部選授,若非下司貧弱令史,即是遠處無能之流,比及到官,皆有積債,十中無一肯識廉恥。臣到任四年,備知情狀。其潮州官吏伏望特循往例,不令吏部注擬,且委本道求才。若攝官廉慎有聞,依前許觀察使奏正。事堪經久,法可施行。”敕旨依奏。此固昔人以為敝法而改弦者矣。處臺衡者,其可不用讀書人哉。

掣簽之法未行,選司猶得意為注闕,雖多有為人擇地,亦尚能為地擇人。自新法既行,并以聽之不可知之數,而敏劇之區,有累任不得賢令,相繼褫斥者。夫君子之道在乎至公,存一避嫌之心,遂至以人牧為嘗試。昔唐皎為吏部侍郎,當引入銓,或云其家在蜀,乃注與吳;復有言親老,先任江南,即唱之隴右。史書以為譏笑。以此用人,豈能致太平之理哉!《實錄》言洪武四年正月壬辰,河南府知府徐麟以母老,居蘄之廣濟,請終養。詔改麟為蘄州府知府,俾就養其母。圣主之興,坦懷待物,其所以勸群臣者至矣。

萬歷末,常熟顧大韶作《竹簽傳》,其文仿《毛潁傳》為之。謂簽對主上言:“上而庶吉士科道之選,下而鄉會議取士,臺皆用臣,臣乃得殿其材。”此憤世滑稽之言,然以之曉人,可謂罕譬而喻矣。夫楚王之厭紐,盆子之探符,古之人用以立帝立王,而今日廑廑施之選人乎?

唐時所謂銓者,有留有放。總章二年,司列少常伯裴行儉始設長名榜,宋白曰:“長名榜定留放,留者入選,放者不得入選。已定注,則過門下、侍中、給事中按閱,有不可黜之,故放者多而留者少。景云中,以宋瓃為吏部尚書,李義、盧從愿為侍郎,皆不畏強御,請謁路絕,集者萬余人,留者三銓不過二千,人服其公。宋時此法猶存,孝宗乾道元年五月乙亥,詔未銓試人毋得堂除。未有若近代之一登科而受祿,如持券者也。

停年格

今之言停年格者,皆言起于后魏崔亮。今讀亮本傳,而知其亦有不得已也。傳曰“遷吏部尚書。時羽林新害張彝之后,靈太后令武官得依資入選。官員既少,應選者多,前尚書李韶循常擢人,眾情嗟怨。亮乃奏為格制,不問賢愚,專以停解日月為斷,雖復官須此人,停日后者終于不得;庸才下品,年月久者則先擢用。沈滯者皆稱其能。亮外甥司空諮議劉景安,以書規亮曰:‘殷周以鄉塾貢士,兩漢由州郡薦才,魏晉因循,又置中正。諦觀在昔,莫不審舉,雖未盡美,足應十收六七。而朝廷貢秀才,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惟論章句,不及治道;產中正惟辨氏族,不考人才。至于取士之途不博,沙汰之理未精。而舅屬當銓衡,宜改張易調,如之何反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之士誰復修厲名行哉!’亮答書曰:‘汝所言乃有深致,吾乘時徼幸,得為吏部尚書。常思同升舉直,以報明主之恩,乃其本愿。昨為此格,有由而然。今已為汝所怪,千載之后,誰知我哉!古今不同,時宜須異,何者?昔有中正,品其才第,上之尚書;尚書據狀,量人授職。此乃與天下群賢共爵人也。吾謂當爾之時,無遺才,無濫舉矣,而汝猶云十收六七;況今日之選專歸尚書,以一人之鑒照察天下。劉毅所云一史部,兩郎中,而欲究竟人物,何異以管窺天而求其博哉!今勛人甚多,又羽林入選,武夫崛起,不解書計,惟可彍弩前驅,指蹤捕噬而已。忽令垂組乘軒,責以治效,是所謂未曾操刀而使專割。又武人至多,官員至少,設令千人共一官猶無官可授;況一人望一官,何由不怨哉!吾近面執,不宜使武人入選,請賜其爵,厚其祿。既不見從,是以權立此格,限以停年耳。昔子產鑄刑書以救敝,叔向譏之以正法,何異汝以古禮難權宜哉。仲尼有言:知我者《春秋》,罪我者亦《春秋》。吾之此指其猶是也,但令將來君子知吾意焉。”后甄琛、元修義、城陽王徽相繼為吏部尚書,利其便己,踵而行之。自是賢愚同貫,涇渭無別,魏之失才自亮始也。然觀其答書之指,考其時事,由羽林之變既姑息于前,武人之除復濫開于后,不得已而為此例。今也上無陵壓之勛人,下無噪呼之叛黨,何疑何憚,而不復前王之制,乃以停年為斷乎!

《魏書·辛雄傳》:上疏言:“自神龜末來,專以停年為選。士無善惡,歲久先敘;職無劇易,名到授官。執案之吏以差次日月為功能,銓衡之人以簡用老舊為平直。且庸劣之人莫不貪鄙,委斗筲以共治之重,托碩鼠以百里之命,皆貨賄是求,肆心縱意,禁制雖煩,不勝其欲。致令徭役不均,發調違謬,箕斂盈門,囚執滿道。二圣明詔,寢而不遵;畫一之法,懸而不用。自此中外之民相將為亂,蓋由官授不得其人,百姓不堪其命故也。”嗚呼,此魏之所以未久而亡也歟?

《北齊書·文襄帝紀》:“攝吏部尚書。魏自崔亮以后,選人常以年勞為制。文襄乃厘改前式,銓擢惟在得人。又沙汰尚書郎,妙選人地以充之。至于才名之士,咸被薦擢。”

《通典》:“唐自高宗麟德以后,承平既久,人康俗阜,求進者眾,選人漸多。總章二年,裴行儉為司列少常伯,始設長名姓歷榜,引銓注之法,又定州縣官資高下升降,以為故事,其后莫能革焉。至玄宗開元十八年,行儉子光庭為侍中兼吏部尚書。先是,選司注官惟親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遷,或老于下位,有出身二十余年不得祿者。又州縣亦無等級,或自大入小,或初近后遠,皆無定制。光庭始奏用循資格,凡官罷滿,以若干選而集,各有差等,官高者選少,卑者選多,無問能否,選滿則注。限年躡級,不得逾越,非負譴者皆有升無降,庸愚沈滯者皆喜,謂之圣書。雖小有常規,而掄才這方失矣。其有異才高行,聽擢不次;然有其制而無其事,有司但守文奉式,循資例而已。自宋以下,年資之制大抵皆本于光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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