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原父曰:“諸侯大國三卿,皆命于天子;次國三卿,二卿命于天子;小國三卿,一卿命于天子。大國之卿三命,次國之卿再命,小國之卿一命。其于王朝皆士也,三命以名氏通,再命名之,一命略稱了。周衰禮廢,強弱相并,卿大夫之制雖不能盡如古,見于經者亦皆當時之實錄也。故隱、醒之間,其去西周未久,制度頗有存者,是以魯有無駭、柔、挾,鄭有宛、詹,秦、楚多稱人。至其晚節,無不名氏通矣。而邾、莒、滕、薛之君日已益削,轉從小國之例稱人而已。說者不知其故,因謂曹、秦以下悉無大夫,患其時有見者害其臆說,因復構架無端,以飾其偽,彼固不知王者諸侯之制度班爵云爾。”
或曰:翚不稱公子何與?杜氏曰:“公子者,當時之寵號。”翚之稱公子也,桓賜之也。其終隱之篇不稱公子者,未賜也。若專命之罪則直書而自見矣。
齊公子商人弒其君舍,已賜氏也。衛州吁弒其君完,未賜氏也。胡氏以為以國氏者國及乎上,稱公子者誅及其身,此求其說而不得,故立此論爾。
大夫稱子
周制、公侯伯子男為五等之爵,而大夫雖貴,不敢稱子。《春秋》自僖公以前,大夫以伯、仲、叔、季為稱。三桓之先曰共仲,曰僖叔,曰成季。孟孫氏之稱子也自蔑也,叔孫氏之稱子也自豹也,季孫氏之稱子也自行父也。晉之諸卿在文公以前無稱子者,魏氏之稱子也自犨也,欒氏之稱子也自枝也,趙氏之稱子也自衰也,卻氏之稱子也自缺也,知氏之稱子也自首也,范氏之稱子也自會也,韓氏之稱子也自厥也。晉、齊、魯、衛之執政稱子,他國惟鄭間一有之,余則否,不敢與大國并也。魯之三家稱子,他如臧氏、子服氏、仲叔氏皆以伯、叔稱焉,不敢與三家并也。其生也或以伯、仲稱之,如趙孟知伯死,則謚之而后子之,猶國君之死而謚稱公也,于此可以見世之升降焉。讀《春秋》者,其可忽諸?
春秋時,大夫雖僣稱子,而不敢稱于其君之前,猶之諸侯僣稱公,而不敢稱于天子之前也。何以知之?以衛孔悝之《鼎銘》知之,曰“獻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曰“乃考文叔,興舊耆欲”。成叔,孔成子焌鉯也;文叔,孔文子圉也。叔而不子,是君前不敢子也。猶有先王之制存焉。至戰國,則子又不足言,而封之為君矣。
《洛誥》:“予旦以多子,越御事。”多子,猶《春秋》傳之言群子也。唐孔氏以為大夫皆稱子,非也。
《春秋》自僖、文以后,而執政之卿始稱子。其后則匹夫而為學者所宗亦得稱子,老子、孔子是也。又其后則門人亦得稱之,樂正子、公都子之流是也。故《論語》之稱子者,皆弟子之于師。《孟子》之稱子者,皆師之于弟子,亦世變之所從來矣。《論語》稱孔子為子,蓋夫子而省其文,門人之辭也。亦有稱夫子者,“夫子矢之”,“夫子喟然嘆曰”,“夫子不答”,“夫子莞爾而笑”,“夫子憮然曰”,不直曰子,而加以“夫”避不成辭也。
有謚則不稱字
《春秋》傳,凡大夫之有謚者則不書字;外大夫若宋、若鄭、若陳、若蔡、若楚、若秦,夫謚也,而后字之。內大夫若羽父,若眾仲,若子家,無謚也,而后字之。公子亦然。楚共王之五子,其成君者皆謚,康王、靈王、平王是也,其不成君無謚而后字之,子干、子晳是也。他國亦然,陳之五父,鄭之子亹、子儀是也。衛州吁、齊無知。賊也,則名之。作傳者于稱名之法,可謂嚴且密矣。
人君稱大夫字
古者人君,于其國之卿大夫皆曰伯父,曰子大夫,曰二三子。不獨諸侯然也,《曲禮》言列國之大夫入天子之國曰某士,自稱曰陪臣革,然而天子接之猶稱其字。《宣公十六年》:晉侯使士會平王室,王曰:“季氏而弗聞乎?”《成公三年》:晉侯使鞏朔獻齊捷于周,王曰:“鞏伯實來。”《昭公十五年》:晉荀躒如周,葬穆后,籍談為介。王曰:“伯氏,諸侯皆有以鎮撫王室。”又曰:“叔氏,而忘諸乎?”周德雖衰,辭不失舊,此其稱字,必先王之制也。周公作立政之書,若侯國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并列于王官之后,蓋古之人君恭以接下,而不敢遺小國之臣,故平平左右亦是率從,而成上下之交矣。
王貳于虢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而左氏之記周事曰:“王貳于虢”,“王叛王孫蘇”,以天王之尊,而日貳,日叛,若敵者之辭,其不知《春秋》之義甚矣。
星隕如雨
“星隕如雨”,言多也。《當書·五行志》:“成帝永始二年二月癸未,夜過中星,隕如雨,長一二丈,繹繹未至地滅,至雞鳴止。谷永對言:‘《春秋》記異,星隕最大,自魯莊以來至今再見。’”此為得之。而后代之史,或曰:“小星流百枚以上,四面行”,或曰“星流如織”,或曰“四方流星,大小縱橫查余”,皆其類也。不言“石隕”,不至地也。傳曰:“與雨偕也。”然則無雨而隕,將不為異乎?
筑郿
“筑郿,非都也。凡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無曰邑;”邑曰筑,都曰城。”《舊唐書·禮儀志》太常博士顧德章議引此,謂《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魯凡城二十四邑,惟郿一邑書筑,其二十三邑曰城,豈皆有宗廟先君之主乎?又《定公十五年》:“城漆。”漆是邾邑,正義亦知其不可通,而曲為之說。
城小谷
“城小谷,為管仲也。”據經文,小谷不系于齊,疑《左氏》之誤。范寧解《谷梁傳》曰:“小谷魯邑。”《春秋發微》曰:“曲阜西北有故小谷城。”按《史記》,漢高帝以魯公禮葬項王谷城,當即此地。杜氏以此小谷為齊邑濟北谷城,縣城中有管仲井。劉昭《郡國志》注、酈道元《水經注》皆同。按《春秋》有言“谷”不言“小”者。《莊公二十三年》:“公及齊侯遇于谷。”《僖公二十六年》:“公以楚師伐齊,取谷。”《文公十七年》:“公及齊侯盟于谷。”《成公五年》:“叔孫僑如會晉荀首于谷。”四書“谷”,而一書“小谷”,別于谷也。又《昭公十一年》傳曰:“齊桓公城谷置管仲焉,至于今賴之。”則知《春秋》四書之谷及管仲所封在濟北谷城,而此之小谷自為魯邑爾。況其時齊桓公始霸,管仲之功尚未見于天下,豈遽勤諸侯,以城其私邑哉。
齊人殺哀姜
哀姜通慶父,弒閔公,為國論所不容,而孫于邾。齊人取而殺之,義也。而傳謂之“已甚”,非也。
微子啟
“蔡穆侯將許僖公以見楚子于武城,許男面縛銜璧,大夫衰绖,士輿櫬。楚子問,諸逢伯對曰:‘昔武王克殷,微子啟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櫬,禮而命之,使復其所。’楚子從之。”何孟春曰:“按《書》,殷紂無道,微子去之,在武王克殷之前,何應當日而有是事?已去之后,無復還之理。而牧野之戰,亦必不從人而伐其宗國也。意此殆非微子事,而逢伯之言,特托之古人以規楚子乎?”
徐孚遠曰:“《史記》言微子持祭器造于軍門,武王乃釋微子,復其位如故。夫武王既立武庚,而又復微子之位,則是微子與武庚同在故都也。厥后武庚之鄭,微子何以初無異同之跡?然則武王克商,微子未嘗來歸也。
襄仲如齊納幣
經書僖公之薨以“十二月”,而公子遂如齊納幣,則但書“冬”。即如杜氏之解,移公薨于十一有,而猶在二十五月之內,惡得謂之禮乎?
子叔姬卒
據《傳》,杞桓公在位七十年。其二十二年,魯文公之十二年,出一叔姬;其五十年,魯成公之四年,又出一叔姬。再娶于魯而再出之,必無此理。殆一事而左氏誤重書之爾。且文公十二年,經書曰:“二月庚子,子叔姬卒。”何以知其為杞婦乎?趙子曰:“書卒義與僖公九年伯姬同,以其為時君之女,故曰‘子’,以別其非先君之女也。”
齊昭公
《齊公十四年》:“齊侯潘卒。”傳以為昭公。按僖公二十七年,經書“齊侯昭卒。”今此昭公即孝公之弟,不當以先君之名為謚。疑《左氏》之誤。然僖公十七年傳曰:“葛嬴生昭公。”前后文同,先儒無致疑者。
趙盾弒其君
《太史書》曰:“趙質弒其君。”此董狐之直筆也。“子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討賊。”此董狐之巽辭也。傳者不察其指,而妄述孔子之言,以為越境,乃免謬矣。穿之弒,盾主之也,討穿猶不得免也。君臣之義無逃于天地之間,而可逃之境外乎?
臨于周廟
《襄公十二年》:“吳子壽夢卒,臨于周廟。”杜氏以為文王廟也。《昭公十八年》:“鄭使祝史徙主祐于周廟。”勞動致富氏以為厲王廟也。傳曰:“鄭祖厲王。”而《哀公二年》,蒯聵之禱亦云;“敢昭祖也。始封之君謂之祖。雖然,伯禽為文王之孫,鄭桓為厲王之子,其就封而之國也,將何祭哉?天下有無祖考之人乎?而況于有土者乎!意者特立一廟以祀文王、厲王,而謂之周廟歟?漢時有郡國廟,其亦仿古而為之歟?
《竹書紀年》:“成王十三年夏六月,魯大秂于周公廟。”按二十一年,周文公薨于豐。周公未薨,何以有廟?蓋周廟也。是則始封之君有廟,亦可因此而知秂之說。
欒懷子
晉人殺欒盈,安得有謚?傳言“懷子好施,士多歸之”。豈其家臣為之謚,而遂傳于史策邪?
子大叔之廟
《昭公十二年》:“鄭簡公卒,將為葬除。及游氏之廟,將毀焉。子大叔使其除徒執用以立而無庸毀,曰:‘子產過女,而問何故不毀。’乃曰:‘不忍廟也。諾,將毀矣。’即如是,子產乃使辟之。”《十八年》:“簡兵大搜,將為搜除。子太叔廟在道南,其寢在道北,其庭小。過斯三日,使除徒陳于道南廟北,曰:‘子產過女,而命速除,乃毀于而鄉。’子產朝,過而怒之。除者南毀,子產及沖,使從者止之,曰:‘毀于北方。’”此亦一事,而記者或以為葬,或以為搜,傳兩存之,而失刪其一耳。
城成周
《昭公三十二年》傳:“冬十一月,晉魏舒、韓不信如京師,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尋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衛彪傒曰:‘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詩》曰:敬天之怒,不敢戲豫。敬天之渝,不敢馳驅。況敢干位以作大事乎?’”《定公元年》傳“春王正月辛巳,晉魏舒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將以城成周。魏子蒞政,衛彪傒曰:‘將建天子,而易位以令,非義也。大事干義,必有大咎。晉不失諸侯,魏子其不免乎!’”此是一事,《左氏》兩收,而失刪其一。周之正月,晉之十一月也。其下文曰:“己丑,士彌牟營成周,計丈數,揣高卑,度厚薄,仞溝洫,物土方,議遠邇,量事斯,計徒庸,慮財用,書侯糧,以令役于諸侯。”又曰:“庚寅,栽,宋仲幾不受功。”庚寅即己丑之明日,而傳分為兩年,豈有遲之兩月而始栽,宋仲幾乃不受功者乎?且此役不過三旬而畢矣。
五伯
五伯之稱有二:有三代之五伯,有春秋之五伯。《左傳·成公二年》,齊國佐曰:“五伯之霸也,勤而撫之,以役王命。”杜元凱云:“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韋,周伯齊桓、晉文。”《孟子》:“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趙臺卿注:“齊桓、晉文、秦繆、宋襄、楚莊。”二說不同。據國佐對晉人言,其時楚莊之卒甫二年,不當遂列為五,亦不當繼此無伯而定于五也。其通指三代無疑。《國語》:“祝融能昭顯天地之光明,其后八姓,昆吾為夏伯,大彭、豕韋為商伯,莊子、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李軌注:“彭祖名鏗,堯臣,封于彭城,歷虞、夏至商,年七百歲。”是所謂五伯者,亦商時也。是知國佐以前其有五伯之名也久矣。若《孟子》所稱五伯,而以桓公為盛,則止就東周以后言之。如嚴安所謂“周之衰三百余歲,而五霸更起”者也。然趙氏以宋襄并列,亦未為允。宋襄求霸不成,傷于泓以卒,未嘗霸也。《史記》言越王句踐“遂報強吳,觀兵中國,稱號五伯”。子長在臺卿之前,所聞異辭。然則言三代之五伯,當如杜氏之說;言春秋之五伯,當列句踐而去宋襄。《荀子》以桓、文及楚莊、闔閭、句踐為五伯,斯得之矣。
占法之多
以日占事者,《史記·天宮書》:“甲乙,四海之外,日月不占。丙丁,江淮海岱。戊己,中州河濟。庚辛,華山以西。壬癸,恒山以北”是也。以時占事者,《越絕書》公孫圣:“今日壬午,時加南方”,《史記·賈誼傳》“庚子日斜,服集予舍”是也。又有以月行所在為占,《史記·龜策傳》:“今昔壬子,宿在牽牛”,《漢書》翼奉言:“白鶴館以月宿,亢災”,《后漢書》蘇竟言:“白虹見時,月入于畢”是也。《周禮·占夢》:“掌其歲時,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兇。”則古人之法可知矣。漢以下則其說愈多,其占愈鑿,加以日時、風角、云氣遲疾變動,不一其物,故有一事而合于此者或迕于彼,豈非所謂大道以多歧亡羊者邪?故士文伯對晉侯以六物不同,民心不臺;而太史公亦謂皋、唐甘、石書傳,凌雜米鹽,在人自得之于象占之外耳。
干寶解《易》,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曰:“一卦六爻則皆雜有八卦之氣,若初九為震爻,九二為坎爻也。或若見辰戌言艮,己亥言兌也。或以甲壬名乾,乙癸名坤也。或若以午位名離,以子位名坎。或若得來為惡物,王相為興,休廢為衰。解爻有等,故曰物。”曰:“爻中之義,君物交集,五星四氣,六親九族,福德刑殺,眾形萬類,皆來發于爻,故總謂之物也。”說《易》如此,小數詳而大道隱矣。以此卜筮亦必不驗,天文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