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書葬者何?《春秋》之初,去西周未遠(yuǎn),嫡、妾之分尚嚴(yán),故仲子別宮而獻(xiàn)六羽,所謂猶秉周禮者也。僖公以后,日以僣逾,于經(jīng)可見矣。
滕子薛伯杞伯
滕侯之降而子也,薛侯之降而伯也,杞侯之降而伯而子也,貶之乎?貶之者,人之可也,名之可也;至于名盡之矣,降其爵非情也。古之天下猶今也。崔呈秀、魏廣微,天下之人無字之者,言及之則名之,名之者惡之也,惡之則名之焉盡之矣。若降其少師而為太子少師,降其尚書而為侍郎、郎中、員外,雖童子亦知其不可矣。然則三國之降焉何?沙隨程氏以為是三國者,皆微困于諸侯之政而自貶焉。春秋之世,衛(wèi)稱公矣;及其末也,貶而侯,貶而君夫滕、薛、杞猶是也,故魯史因而書之也。
小國貧,則滕、薛、杞降而稱伯稱子;大國強(qiáng),則齊世子光列于莒、邾、滕、薛、杞、小邾上,時(shí)為之也。左氏謂以先至而進(jìn)之,亦托辭焉爾。
闕文
桓公四年、七年闕秋冬二時(shí),定公十四年闕冬一時(shí),昭公十年十二月無“冬”,僖公二十八年冬無月而有壬申、丁丑,桓公十四年有夏五而無“月”,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有朔而無甲子,桓公三年至九年、十一年至十七年無“王”,桓公五年“春正月甲戌,己丑陳侯鮑卒”,甲戌有日而無事,皆《春秋》之闕文,后人之脫漏也?!豆攘骸酚小盎笩o王”之說,竊以為夫子于繼隱之后而書公即位,則桓之志見矣,奚待去其王以為貶邪”
王使榮叔來錫桓公命,不書“天”,闕文也。若曰以其錫桓而貶之,則桓之立,《春秋》固已公之矣。商臣而書楚子,商人而書齊侯,五等之爵無所可貶,孰有貶及于天王邪?
《僖公元年》:“夫人氏之喪至自齊”,不言“姜”;《宣公元年》:“遂以夫人婦姜至自齊”,不言“氏”。此與文公十四年叔彭生不言“仲”,定公六年仲孫忌不言“何”同,皆闕文也。圣人之經(jīng),平易正大。
邵國賢曰:“‘夏五’,《魯史》之闕文歟?《春秋》之闕文歟?如謂《魯史》之闕文者,筆則筆,削則削,何獨(dú)闕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乎?闕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推不誠伯高之心,是不誠于后世也,圣人豈為之哉。不然,則‘甲戌’、‘己丑’、‘叔喜生’、‘仲孫忌’又何為者?是故‘夏五’,《春秋》闕文也,非《魯史》之闕文也?!?
范介儒曰:“‘紀(jì)子伯’、‘郭公’、‘夏五’之類,傳經(jīng)者之脫文耳。謂為夫子之闕疑,吾不信已?!?
夫人孫于齊
《莊公元年》:“三月,夫人孫于齊。”不稱姜氏,絕之也。《二年》:“十有二月,夫人姜氏會齊侯于禚。”復(fù)稱姜氏,見魯人復(fù)以小君待之,忘父而與仇通也。先孫后會,其間復(fù)歸于魯,而《春秋》不書,為國諱也,此夫子削之矣。
劉原父曰:“《左氏》曰:‘夫人孫于齊,不稱姜氏,絕不為親,禮也。’謂魯人絕文姜,不以為親,乃中禮爾。然則母可絕乎?宋襄之母獲罪于君,歸其父母之國。及襄公即位,欲一見而義不可得,作《河廣》之詩以自悲。然宋亦不迎而致也,為嘗試罪于先君,不可以私廢命也。孔子論其詩而著之,以為宋姬不為不慈,襄公不為不孝。今文姜之罪大,絕不為親,何傷于義哉!”
《詩》序《猗嗟》:刺魯莊公不能防閑其母趙氏,因之有哀痛以思父,誠敬以事母,威刑以馭下之說。此皆禁之于末,而不原其始者也。夫文姜之反于魯,必其與公之喪俱至。其孫于齊,為國論所不容而去者也,于此而遂絕之,則臣子之義伸,而異日之丑行不登于史策矣。莊公年少,當(dāng)國之臣不能堅(jiān)持大義,使之復(fù)還于魯。憑君母之尊,挾齊之強(qiáng),而恣睢淫佚,遂至于不可制?!兑住吩唬骸熬右宰魇轮\始?!薄蹲笫稀贰敖^不為親”一言,深得圣人這意。而魯人既不能行,后儒復(fù)昧其義,所謂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義者,遭變事而不知其權(quán),豈不信夫。
公及齊人狩于禚
《莊公四年》:“二月,夫人姜氏享齊侯于祝丘。冬,公及齊人狩于禚?!狈蛉讼睚R侯,猶可書也;公與齊侯狩,不可書也。故變文而曰“齊人”,“人”之者,仇之也。杜氏以為微者,失之矣。
楚吳書君書大夫
《春秋》之于吳、楚,斤斤焉,不欲以其名與之也。楚之見于經(jīng)也,始于莊之十年,曰“荊”而已。二十三年,于其來聘而“人”之。二十八年,復(fù)稱“荊”而不與其“人”也。僖之元年,始稱“楚人”。四年,盟于召陵,始有“大夫”。二十一年,會于盂,始書“楚子”。然使宜申來獻(xiàn)捷者,楚子也,而不書“君”。圍宋者子玉,救衛(wèi)者子玉,戰(zhàn)城濮者子玉也,而不書“帥”。圣人之意,使之不得遽同于中夏也。吳之見于經(jīng)也,始于成之七年,曰“吳”而已。襄之五年,會于戚,于其來聽諸侯之好而“人”之。十年、十四年,復(fù)稱“吳”,殊會而不與其“人”也。二十五年,門于巢卒,始書“吳子”。二十九年,使札來聘,始有“大夫”。然滅州來,敗雞父,滅巢,滅徐,伐越,入郢,敗槜李,伐陳,會柤,會鄫,伐我,伐齊,救陳,戰(zhàn)艾陵,會橐皋,并稱“吳”,而不與其“人”。會黃池,書“晉侯及吳子”而殊其會。終《春秋》之文,無書“帥”者,使之終不得同于中夏也。是知書君、書大夫,《春秋》之不得已也,政交于中國矣。以后世之事言之,如劉、石十六國之輩,略之而已,至魏、齊、周,則不得不成之為國,而列之于史。遼、金亦然。此夫子所以錄楚、吳也。然于備書之中而寓抑之之意,圣人之心蓋可見矣。
亡國書葬
紀(jì)已亡而書“葬紀(jì)叔姬”,存紀(jì)也。陳已亡而書“葬陳哀公”,存陳也。此圣人之情而見諸行事者也。
許男新臣卒
許男新臣卒,《左傳》傳曰:“許穆公卒于師,葬之以侯,禮也?!倍?jīng)不言于師,此舊史之闕,夫子不敢增也。谷梁子不得其說,而以為內(nèi)桓師,劉原父以為去其師而歸卒于其國,鑿矣。
秂于太廟用致夫人
“秂于太廟,用致夫人?!狈蛉苏?,哀姜也。哀姜之薨七年矣,魯人有疑焉,故不祔于姑,至是因秂而致之,不稱姜氏,承元年“夫人姜氏薨于夷”之文也。哀姜與弒二君,而猶以之配莊公,是亂于禮矣。明乎郊社之禮,秂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致夫人也,躋僖公也,皆魯?shù)乐?,而夫子所以傷之者也。胡氏以夫人為成風(fēng);成風(fēng)尚存,何以言“致”?亦言之不順也。
以成風(fēng)稱小君,是亂嫡妾之分。雖然,猶愈于哀姜也。說在乎漢光武之黜呂后,而以薄氏配高廟也。
及其大夫荀息
晉獻(xiàn)公之立奚齊,以王法言之,易樹子也;以臣子言之,則君父之命存焉。是故息之忠同于孔父、仇牧。
邢人狄人伐衛(wèi)
《春秋》之文有從同者?!顿夜四辍罚骸靶先?、狄人伐衛(wèi)。”《二十年》:“齊人、狄人盟于邢?!辈⑴e二國,而狄亦稱“人”,臨文之不得不然也。若惟狄而已,則不稱“人”,《十八年》“狄救齊”,《二十一年》“狄侵衛(wèi)”是也?!豆攘簜鳌分^:“狄稱‘人’,進(jìn)之也?!焙我圆贿M(jìn)之于救齊,而進(jìn)這于伐衛(wèi)乎?則又為之說曰:“善累而后進(jìn)之?!狈蚍バl(wèi)何善之有?
《昭公五年》:“楚子、蔡侯、陳侯、許男、頓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吳。”不稱“于越”而稱“越人”,亦同此例。
王入于王城不書
襄王之復(fù),《左氏》書“夏四月丁巳,王入于王城”,而經(jīng)不書。其文則史也,史之所無,夫子不得而益也?!堵肥贰芬詾橄逋跷磭L復(fù)國,而王子虎為之居守,此鑿空之論。且惠王嘗適鄭,而處于櫟矣。其出不書,其入不書,以《路史》之言例之,則是未嘗出,未嘗入也。莊王、僖王、頃王崩皆不書,以《路史》之言例之,則是未嘗崩也,而可乎”邵氏曰:“襄王之出也,嘗告難于諸侯,故仲尼據(jù)策而書之。其入也,與夫惠王之出入也,皆未嘗告于諸侯,策所不載,仲尼雖得之傳聞,安得益之?乃若敬王之立,則仲尼所見之世也。子朝奔楚,且有使以告諸侯,況天王乎?策之所具蓋昭如也,故狄泉也書,成周也書。
事莫大于天王之入,而《春秋》不書,故夫子之自言也,曰:“述而不作。”
星孛
《春秋》書星孛,有言其所起者,有言其所入者。《文公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不言所起,重在北斗也。《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蔽骷皾h,不言及漢,重不在漢也。
子卒
叔仲、惠伯人君而死,義張,而國史不書。夫子平日未嘗闡幽及之者,蓋所謂匹夫匹婦之諒,自經(jīng)于溝讀,而莫之知者也。
納公孫寧儀行父于陳
孔寧儀、行父從靈公宣淫于國,殺忠諫之泄治,君弒不能死,從楚而入陳,《春秋》之罪人也,故書曰:“納公孫寧儀,行父于陳?!倍蓬A(yù)乃謂二子托楚以報(bào)君之仇,靈公成喪,賊討國復(fù),功足以補(bǔ)過。嗚呼:使無申叔時(shí)之言,陳為楚縣矣,二子者,楚之臣仆矣,尚何功之有?幸而楚子復(fù)封,成公反國。二子無秋毫之力,而杜氏為之曲說,使后世詐諼不忠之臣得援以自解。嗚呼:其亦愈于已為他人郡縣而猶言報(bào)仇者與?
與楚子之存陳,不與楚子納二臣也。公羊子固已言之,曰:“存陳悕矣?!?
三國來媵
十二公之世,魯女嫁于諸侯多矣,獨(dú)宋伯姬書“三國來媵”,蓋宣公元妃所生。
庶出之子不書生,故子同生特書。庶出之女不書致,不書媵,故伯姬歸于宋特書。
《衛(wèi)·碩人》之詩曰:“東宮之妹?!闭x曰:“東宮,太子所居也。系太子言之,明與同母,見夫人所生之貴。”是知古人嫡庶之分,不獨(dú)子也,女亦然矣。
殺或不稱大夫
凡書“殺其大夫”者,義系于君,而責(zé)其專殺也。盜殺鄭公子騱、公子發(fā)、公孫輒,文不可曰“盜殺大夫”,故不言大夫。其義不系于君,猶之盟會之卿,書名而已。胡氏以為罪之而削其大夫,非也。
“閽弒吳子余祭。”言吳子,則君可知矣,文不可曰“吳閽弒其君”也?!豆攘鹤印吩唬骸安环Q其君,閽不得君其君也?!狈且?。
邾子來會公
《定公十四年》:“大搜于比蒲,邾子來會公。”《春秋》未有書來會公者,來會非朝也,會于大搜之地也。嘉事不以野成,故明年正月復(fù)來朝。
葬用柔日
《春秋》葬皆用柔日?!缎四辍罚骸岸录撼螅嵛倚【蹿A,雨,不克葬。庚寅,日中而克葬?!薄抖ü迥辍罚骸熬旁露∷龋嵛揖ü?,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奔撼?,丁巳,所卜之日也,遲而至于明日者,事之變也,非用剛?cè)找?。漢人不知此義,而長陵,以丙寅,茂陵。以甲申,平陵,以壬申,渭陵,以丙戌,義陵,以壬寅,皆用剛?cè)铡?
《穆天子傳》成姬之葬以壬戌。疑其收為后人偽作。
諸侯在喪稱子
凡繼立之君,逾年正月乃書即位,然后成之為君;未逾年則稱子,未逾年又未葬則稱名。先君初沒,人子之心不忍亡其父也,父前子名,故稱名,《莊公三十二年》“子般卒”,《襄公三十一年》“子野卒”是也。已葬則子道畢,而君道始矣,子而不名?!段墓四辍纷幼?,《僖公二十五年》衛(wèi)子,《二十八年》陳子,《定公三年》邾子是也。故有不待葬而即位,則已成之為君?!段墓辍罚骸按和跽?,公即位?!薄冻晒辍罚骸按和跽拢次??!薄抖ü辍罚骸跋牧挛斐剑次??!薄痘腹辍沸l(wèi)侯,《宣公十一年》陳侯,《成公三年》宋公、衛(wèi)侯定公。是也,所以敬守而重社稷也。此皆周公之制,《魯史》之文,而夫子遵之者也?!豆騻鳌吩唬骸熬娣Q世子,君薨稱子某,既葬稱子,逾年稱公。得之矣。
未葬而名,亦有不名者?!顿夜拍辍匪巫印!抖ü哪辍逢愖樱且?,所以從同也。已葬而不名,亦有名之者?!墩压辍贰巴踝用汀笔且玻允緞e也。
“鄭伯突出奔蔡”者,已即位之君也?!班嵤雷雍鰪?fù)歸于鄭”者,已葬未逾年之子也。此臨文之不得不然,非圣人之抑忽而進(jìn)突也。
里克“殺其君之子奚齊”者,未葬居喪之子也。里克“弒其君卓”者,逾年已即位之君也。此臨文之不得不然。《谷梁傳》曰:“其君之子云者,國人不子也。”非也。
未逾年書爵
即位之禮,必于逾年之正月,即位然后國人稱之曰君。春秋之時(shí),有先君已葬,不待逾年而先即位者矣?!缎辍罚骸褒R侯使國佐來聘?!薄冻晒哪辍罚骸班嵅ピS?!狈Q爵者,從其國之告,亦以著其無父之罪。
姒氏卒
《定公十五年》“姒氏卒?!辈粫?,不稱夫人,葬不稱小君,蓋《春秋》自成風(fēng)以下,雖以妾母為夫人,然必公即位而后稱之。以姒氏之不稱者,本無其事也。后世之君多于柩前即位,于是大行未葬,而尊其母為皇太后。及乎所生,亦以例加之。妾貳于君,子疑于父,而先王之禮亡矣。
卿不書族
《春秋》之文,不書族者有二義。無駭卒;挾卒;柔會宋公、陳侯、蔡叔,盟于折;溺會齊師伐衛(wèi):未賜氏也。遂以夫人婦姜至自齊;歸父還自晉;至笙遂奔齊;僑如以夫人婦姜氏至自齊;豹及諸侯之大夫盟于宋;意如至自晉;媠至自晉:一事再見,因上文而略其辭也。
春秋隱、桓之時(shí),卿大夫賜氏者尚少,故無駭卒,而羽父為之請族,如挾、如柔、如溺皆未有氏族者也。莊、閔以下,則不復(fù)見于經(jīng),其時(shí)無不賜氏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