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行口號》:“遠愧梁江總,還家尚黑頭。”劉辰翁評曰:“人知江令自陳入隋,不知其自梁時已達官矣。自梁入陳,自陳人隋,歸尚黑頭,其人物心事可知。著一‘梁’字而不勝其愧矣。詩之妙如此,豈待罵哉。”按《陳書·江總傳》:侯景寇京都,詔以總權兼太常卿。臺城陷,總避難崎嶇,至會稽郡,復往廣州,依蕭勃。及元帝平侯景,征總為明威將軍、始興內史。會江陵陷,不行,總因此流寓嶺南積歲。天嘉四年,以中書侍郎征還朝。以本傳總之年計之,梁太清三年己已,臺城陷,總年三十一。自此流離于外十四五年,至陳天嘉四年癸未還朝,總年四十五,即所謂“還家尚黑頭”也。總集有《治孔中丞矣詩》曰:“我行五嶺表,辭鄉二十年。”子美遭亂崎嶇,略與總同,而自傷其年已老,故發此嘆爾,何暇罵人哉。傳又云:京城陷,人隋,為上開府。開皇十四年,卒于江都,時年七十六。去禎明三年己酉陳亡之歲又已五年,頭安得黑乎?其臺城陷而避亂本在梁時,自不得蒙以陳氏,何罵之有?且子美詩有云“莫看江總老,猶被賞時魚”,有云“管寧紗帽凈,江令錦袍鮮’,有云‘江總外家養,謝安乘興長’,亦已亟稱之矣。
《北征詩》:“君誠中興主,經緯固密勿。”《漢書·劉向傳》引《詩》:“密勿從事”,師古曰:“密勿,猶邑勉。”
“不聞夏殷衰,中自株褒妲。”不言周,不言妹喜,此古人互文之妙。自八股學興,無人解此文法矣。
《晚出左掖詩》:“騎馬欲雞棲,”蓋欲效古人敝車贏馬之意。《后漢書·陳著傳》:“朱震字伯厚,為州從事,奏濟陰太守單匡贓罪,并連匡兄中常侍車騎將軍超。桓帝收匡下廷尉,以譴超,超詣獄,謝三府,語曰:‘車如雞棲馬如狗,疾惡如風朱伯厚。’”雞棲言車小也。余聞之張錦衣紀云。
《垂老別詩》:“土門壁甚堅,杏園度亦難,”土門在井陘之東,杏園度在衛州汲縣,臨河而守,以遏賊,使不得度,皆唐人控制河北之要地也。《舊唐書》:郭子儀自杏園渡河,圍衛州。史思明遣薛岌圍令狐彰于杏園。李忠臣為濮州刺史,移鎮杏園渡。今河南徙,而故跡不可尋矣。唐崔峒《送馮將軍詩》:“想到滑臺桑葉落,黃河東注杏園秋。”
《秦州雜詩》:“西戎外甥國。”注引吐蕃表稱外甥為證。按《冊府元龜》載吐善書,皆自稱外甥,稱上為皇帝舅。開元二十一年,從公主言,樹碑于赤嶺,其碑文曰:“維大唐開元二十一年,歲次壬申,舅甥修其舊好,同為一家。”則盟誓之文詔敕之語已載之矣。
“胡舞白題斜。”按《南史》:裴子野為著作舍人,時西北遠邊有白題國,遣使繇岷山道人貢。此國歷代弗賓,莫知所出。子野曰:“漢潁陰侯斬白題將一人。”服虔注云:“白題,胡名也。”然則白題乃是國名。而此詩以為白額,悅亦詞家所謂借用者乎?
《喜聞官軍已臨賊境二十韻》:“家家賣釵釧,準擬獻香醪。”《南史·庾果之傳》:“果之嘗兼主客郎,對魏使。使問杲之曰:‘百姓那得家家題名帖賣宅。’答曰:‘朝廷既欲掃蕩京洛,克復神州,所以家家賣宅耳。’”
《送鄭虔貶臺州司戶詩》:“酒后常稱老畫師。”《舊唐書·閻立本傳》:“太宗嘗與侍臣學士泛舟于春苑池中,有異鳥隨波容與,召立本,令寫鳥。閣外傳呼云:‘畫師閻立本!’”
《寄岳州賈司馬六丈已州嚴八使君詩》:“賈筆論孤憤,嚴君賦幾篇。”是用《史記》賈誼至長沙吊屈原事。《漢書·藝文志》:“嚴助賦三十五篇。”
古人經史皆是寫本。久客四方,未必能攜,一時用事之誤自所不免,后人不必曲為之諱。子美《寄岳州賈司馬六丈巴州嚴八使君詩》:“弟子貧原憲,諸生老伏虔。”本用濟南伏生事,伏生名勝,非虔。后漢有服虔,非伏也。《示撩奴阿段詩》:“曾驚陶侃胡奴異。”蓋謂士行有胡奴,可比阿段。胡奴,侃子范小字,非奴也。
《佐還山偎寄詩》:“分張素有期。”后魏高允《微士頌》:“在者數子,仍復分張。”《北史》:蠕蠕阿那瓖言:“老母在彼,萬里分張。”后周庚信《傷心賦》:“兄弟則五郡分張,父子則三州離散。”
《蜀相詩》:“三顧頻繁天下計。”《人衡州詩》:“頻繁命屢及。”《蜀志·費諱傳》:“以奉使稱旨,頻繁至吳。”《晉書·刑法志》:“詔旨使間頻繁。”《山濤傳》:“手詔頻繁。”《文選·庚亮讓中書令表》:“頻繁省闥,出總六軍。”潘尼《贈張正治詩》:“張生拔幽華,頻繁登二宮。”陸云《夏府君誄》:“頻繁幃幄。”《答兄平原書》:“錫命頻繁。”
《題郭明府茅屋詩》:“頻驚適小國。”《左傳·信公十七年》:“楚文王戒申侯:‘無適小國。’”
《寄韓諫議詩》:“色難腥腐餐楓香。”《漢書·佞幸傳》:“太子齰癰而色難之。”
《送李卿詩》上四句謂李卿,下四句乃公自道。“晉山雖自棄”,是用介之推入綿上山中事。
《傷春詩》:“大角纏兵氣。”《后漢書·董卓傳》贊:“矢延王輅,兵纏魏象。”
“鉤陳出帝畿。”《水經注》:“紫微有鉤陳之宿,主斗訟兵陳。”
“耆舊把天衣。”《南齊書·輿服志》:“袞衣,漢世出陳留襄邑聽織。宋末用繡及織成,齊建武中,乃彩畫為之加飾金銀薄,時亦謂天衣。”梁庾肩吾《和皇太子重云殿受戒詩》:“天衣初拂石,豆火欲然薪。”唐姚元景《光宅寺造佛像贊》:“姜被承歡,曳天衣而下拂。”
《贈王二十四侍御詩》:“女長裁褐穩,男大卷書勻。”《南齊書·張融傳》:與從叔征北將軍永書曰:“世業清貧,民生多待。榛栗棗修,女贄既長。束帛禽烏,男禮已大。勉身就官,十年七仕。不欲代耕,何至此事?”
《八哀詩》:“長安米萬錢,”《漢書·高帝紀》:“關中大饑,米斛萬錢。”《食貨志》:“米至石萬錢。”
《解悶詩》:“何人為覓鄭瓜州?”公自注:“今鄭秘監審。”劉辰翁曰:“因金陵有瓜州,號鄭瓜州。”謬甚。按瓜洲唐時屬潤州,非金陵。且其字作“洲”,非“州”也。本文并無金陵;即令秘監流寓金陵,遂可以二百里外江中之一洲為此君之名號乎?《唐書·地理志》:“瓜州,晉昌郡,下都督府,武德五年析沙洲之常樂置,屬隴右道。”《蕭嵩傳》:“開元十五年,吐蕃陷瓜州,執刺史田元獻,以嵩為兵部尚書、河西節度使,嵩奏以命張守珪為瓜州刺史,修筑州城,招輯百姓,令其復業。”《張守珪傳》:“以戰功加銀青光祿大夫,仍以瓜州為都督府,以守外為都督,”岑參《為字文判官詩》:“君從萬里使,聞已到瓜州。”蓋必鄭審嘗官此州,故以是稱之,今不可考矣。
《夔府書懷詩》:“蒼生可察眉。”《列子》:“晉國苦盜,有鄭雍者,能視盜之貌,察其眉睫之間而得其情。”
《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序記于郾城觀公孫氏舞劍器渾脫。《舊唐書·郭山惲傳》:“中宗引近臣宴集,將作大匠宗晉卿舞渾脫。”胡三省注《通鑒》:“長孫無忌以烏羊毛為渾脫氈帽,人多效之,謂之趙公渾脫,因演以為舞。”中宗神龍二年三月,并州清源縣尉呂元泰上疏言:“比見都邑坊市,相率為渾脫、駿馬、胡服,名為《蘇莫遮》,非雅樂也。”
《遣懷詩》:“元和辭大爐。”揚雄《解難》:“陶冶大爐。”
《秋興詩》:“直北關山金鼓震。”《史記·封禪書》:“遂因其直北立五帝壇。”
“波漂菰米沈云黑。”梁庾肩吾《奉和皇太子納涼梧下應令詩》:“黑米生菰葉,青花出稻苗。”
《久居夔府將適江陵四十韻》:“擺閱盤渦沸。”《鬼谷子》有《捭闔篇》,“稗”、“擺”古今字,通。
《哭李尚書詩》:“奉使失張騫。”《舊唐書·蔣王渾傳》:渾孫之芳,幼有令譽,頗善五言詩,宗室推之。開元未,為駕部員外郎。天寶十三載,安祿山奏為范陽司馬。祿山反,自拔歸西京,授右司郎中。歷工部侍郎,太子右庶子。廣德元年,遣之芳,兼御史大夫,使吐善,被留境上。二年而歸,除禮部尚書,尋改太子賓客。
“秋色調春草,王孫若個邊?”五臣注《文選·招隱士》曰:“屈原與楚同姓,故云王孫。”
《宴王使君宅詩》:“留歡卜夜閒,”“閒”字當從月,甫父名閑,自不須諱此閒字。《說文》:“閒,隙也。”閒暇之“閒”本從隙生義,只是一字。《至日遣興詩》:“朱衣只在殿中閒。”音異字同。
韓文公詩注
韓文公《游青龍寺贈崔大補闕詩》:“側耳酸腸難濯浣。”是用《詩·柏舟》:“如匪浣衣”。《秋懷詩》:“戚戚抱虛警。”是用陸士衡《嘆逝賦》:“節循虛而警立”。注皆不及。
通鑒注
“賦于民而食人二雞子。”賦于民而食者,取之于民也。人二雞子者,每人令出二雞子也。胡氏未注。
“幾能令臧三耳矣。”言幾令人以為實有三耳。
“漢武帝太初三年,膠東太守延廣為御史大夫,”注:“延廣,史逸其姓。”按延即姓也。三十九卷“鄭人延岑”注:“延,姓。岑,名。”四十五卷有京兆尹南陽延篤。
諸葛亮《出師表》云:“后值傾覆,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所謂敗軍乃當陽長扳之敗。其云“奉命”則求救于江東也,注乃云:“事見上卷文帝黃初四年。”非。
“虞翻作表示呂岱,為愛憎所白。”注曰:“讒佞之人有愛有憎,而無公是非,故謂之愛憎。”愚謂愛憎,憎也。言憎而并及愛,古人之辭寬緩不迫故也。又如得失,失也。《史記·刺客傳》:“多人不能無生得失。”利害,害也。《史記·吳王濞傳》:“擅兵而別,多忙利害。”緩急,急也。《史記·倉公傳》:“緩急無可使者。”《游俠傳》:“緩急,人之所時有也。”成敗,敗也。《后漢書·何進傳》:“先帝嘗與太后不快,幾至成敗。”同異,異也。《吳志·孫皓傳》注:“蕩異同如反掌。”《晉書·王彬傳》:“江州當人強盛時,能立異同。”贏縮,縮也。《吳志·諸葛恪傳》:“一朝贏縮,人情萬端。”禍福,禍也。晉歐陽建《臨終詩》:“潛圖密己構,成此禍福端。”皆此類。
“庾亮出奔,左右射賊,誤中舵工,應弦而倒。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動,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賊。’”注曰:“言射不能殺賊,而反射殺舵工。自恨之辭也。”非也。亮意蓋謂有此善射之手,使著賊身,必應弦而倒耳。解嘲之語也。
宋明帝泰始三年,“沈文秀攻青州刺史明僧暠,帝遣輔國將軍劉懷珍浮海救之,進至黔陬。文秀所署長廣大守劉桃根將數千人戍不其城,懷珍軍于洋水,遣王廣之將百騎襲不其城,拔之,”注云:“洋水即巨洋水。”按不其城在今即墨縣西南,而巨洋水乃今之巨蔑河,在臨胸、益都、壽光三縣之境,與黔陬、不其相去三四百里,安能以百騎而襲取之乎?《水經注》云:“拒艾水出黔陬縣西南拒艾山,又謂之洋洋水。”《膠州志》曰:“洋河在州南三十里,發源鐵撅山,東流入海。”此即懷珍所屯軍處耳。
梁武帝大通二年,“魏爾朱榮欲討山東群盜,請敕蠕蠕主阿那瓖發兵,東趨下口,以躡其背。”注云:“下口蓋指飛狐口。”非也。此即居庸關下口。一百六十六卷注曰:“幽州軍都縣西北有居庸關,濕馀水出上谷沮陽縣之東南,流出關,謂之下口。”
周主從容問鄭譯曰:“我腳杖痕,誰所為也?”對曰:“事由烏丸軌、宇文孝伯。”謂由此二人也。下云“因言軌捋須事”,亦是譯言之也。故軌見殺而孝伯亦賜死。注以字文孝伯屬下讀,而云“孝伯何為出此言”,誤矣。
“突厥立劉武周為定楊可汗。”注云:“將使之定揚州。”非也。楊者,隋姓,下條云:“劉武周為定楊天子,郭子和為平楊天子。”猶言定隋、平隋爾,“楊”字從木。
武后永昌元年二月丁酉,“尊魏忠孝王曰周忠孝,太皇妣曰忠孝太后。文水陵曰章德陵,咸陽陵曰明義陵。”注云:“武氏之先葬文水,士彟及其妻葬咸陽。”非也。后父士彟葬文水,母楊氏葬咸陽。后章德改名昊陵,明義改名順陵,其碑文云然。
劉肅《大唐新語》:“中宗宴興慶池,侍宴者并唱《回波詞》。給事中李景伯歌曰:‘回波詞,持酒卮。微臣職在箴規,侍宴既過三爵,喧嘩竊恐非儀。’”首二句三言,下三句六言,蓋《回波詞》體也。今《通鑒》作“回波爾時酒卮”,恐傳寫之誤。
唐穆宗長慶元年,劉總奏分所屬為三道,以幽、涿、營為一道,平、薊、媯、檀為一道,瀛、莫為一道。注云:“營州治柳城,道里絕遠。劉總奏以為一道,必有說。”按《新唐書。地理志》:“營州,柳城郡。萬歲通天元年,為契丹所陷。圣歷二年,僑治漁陽。開元五年,又還治柳城。”意者中唐之世,復僑治于幽、薊之間。而史家自天寶亂后,于東北邊事略而不詳,故今無所考耶?
“李茂貞不敢稱帝,但開歧王府,置百官,名其所居為宮殿,妻稱皇后。”注曰:“自為歧王,而妻稱皇后。妻之貴,逾于其夫矣。”竊謂此事理之必不然,“皇后”乃“王后”之誤。
《后漢·高祖紀》:“吳越內牙指揮使諸溫。”注:“《漢書·地理志》瑯邪郡有諸縣,蓋以邑為氏也。”非。按越有大夫諸稽郢。
周太祖廣順元年,慕容彥超遣使人貢。帝慮其疑懼,賜詔慰安之,曰:“今兄事已至此,言不欲繁,望弟扶持,同安億兆。”今兄者,太祖自謂也。事已至此,謂為眾所推而即帝位也,觀下文稱之為弟,語意相對,可知注以漢祖為彥超之兄,改作“令兄”者非。